眾志成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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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志成城-5
林逾從未感受過如此深刻的孤獨。
和之前因“荷魯斯之眼”後遺癥引發的暴走不同，這次他能清楚感知身體的每一寸骨骼、血肉、皮膚，清晰的意念也沒有絲毫幹擾。
只是陰冷的孤獨感幾乎深植骨髓，他開始對目之所及、耳之所聞都感到一種異常的陌生。
一切都似隔霧看花，對於畢瑯的誘導、郁郁的擔憂、薛斯明的忌憚……他都失去了最直接的感觸，霎時間也不確定該如何回應他們。
他唯一堅定且秉持的就是自己的“惡念”。
總之——
就先摧毀這些礙眼的所有。
“——林逾那邊不對勁。”
話音落下的一刻，本就焦躁不安的克洛維斯猛然起身：“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同時望過去的還有陸枚和艾利亞斯，他們三個人這會兒都緊繃著身體，對所有和“林逾”掛鉤的字眼異常敏感。
楊全恩也顧不得打趣他們，抱槍起身，克洛維斯的“鷹眼”立刻隨他的目光一起遠眺：“那片靜止的空間就是‘封鎖’嗎？……它看上去好像撐不住了。”
“是因為郁爾安嗎？”陸枚問，克洛維斯卻皺緊眉：“不像是空間類異能，更像是什麽東西要從裏面炸開……似乎是，裏面的能量有些超載了。”
而比他更早一步派遣“蛇”到前線的楊全恩自然看得更多。
沈吟片刻，楊全恩道：“是林逾出事了。”
三人的目光又聚了過來。
“我不確定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為林逾整個人的氣壓變得很……”
楊全恩突然停頓一下，身體猛打一個寒顫。
陳勇為伸手扶住他趔趄一瞬的身形，卻見楊全恩的太陽穴處突突跳著，明顯忍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我和林逾對上視線了，他現在……很強大。”楊全恩說，“強大得不像林逾……比我見過的任何軍官都要強大。”
三人隊伍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裏看出幾分擔憂。
畢竟他們之所以一直逗留在這裏，也是因為林逾的強制指令。
剛才目送「回收者」離開後，克洛維斯不是沒想過去追，他甚至也考慮過繞後開一記冷槍結果了「回收者」，以免林逾真的不敵，反而被「回收者」取代了身份。
只不過這樣的動機再強烈，他們當中也沒有人真的出手。
出於種種計較，無論是對「回收者」戰力的估計、還是對林逾指令的尊重，甚至因為「回收者」那副和林逾毫無二致的外表——
克洛維斯承認他的確無法扣下扳機。
這讓他更加難過，尤其是他剛知道林逾曾不聲不響幫他解決掉自己的克隆體，而他卻毫無能力代林逾做一點實事。
“「回收者」不在了？”艾利亞斯率先發問。
話音落下，以丹·伍德為首的一行人果然身形微晃。
但艾利亞斯和克洛維斯不同，艾利亞斯沒有動手的原因只是無法確定「回收者」消失會不會對林逾造成負面影響。
因為一切情報都來自口述和推測，艾利亞斯並非偏愛鋌而走險的性格，比起冒險，他更想在拿到可靠的數據之後再作判斷。
關於「回收者」本身的人格魅力……艾利亞斯並沒有太過關註。
現在看來，林逾的異常的確和「回收者」息息相關，而且果然難保沒有副作用。
楊全恩靜神觀察一會兒：“那裏有濃烈的黑色霧氣，我只能確定山羊頭骨被林逾破壞了，畢瑯現在在林逾的控制下，郁爾安和「回收者」都還沒有出現。”
“所以，本體和克隆體果然是平分生命力的？”陸枚忽然發問，“克隆體太強盛，就會導致本體的加速衰亡？”
克洛維斯應聲點頭：“目前來看就是這樣。”
“……所以克隆體果然是破壞倫理的罪魁禍首，果然還是根絕了比較好？”
“你被程風雨刺激傻了嗎？”克洛維斯皺起眉，“要我說，管他本體克隆體，留下對咱們有用的才是正理。我跟林逾也被好多克隆體幫過，某些本體就作惡的，還是死了清靜。”
盡管不理解陸枚為什麽突然說出這種話，但克洛維斯照著自己的本心說了，陸枚也便轉頭沒有再繼續。
倒是艾利亞斯若有所思的目光掠過二人，片刻，他主動轉移話題：“既然林逾變強了，那郁郁怎麽樣？”
“郁郁——”楊全恩道，“她很好，除了看上去有些反應不過來。”
畢竟有著各式各樣的通訊限制，隊內沒辦法實現情報同步，一直沒能和他們聚齊的郁郁存在信息差也是情有可原。
艾利亞斯稍微松一口氣，他開始考慮起先把楊全恩一隊送走，己方三人前往戰場觀望的可行性。
然而還未等他開口，一聲急促的尖叫便截斷了眾人的討論。
——方悅兮嗓子都快叫啞了，這一趟考試發出的尖叫比她此前十八年加起來的都要多。
但她哪裏還顧得面子不面子，驚叫之後方悅兮就摔在地上，手腳並用地試圖爬到艾利亞斯這邊。而在她身後，豁然伸來一只手掌，方悅兮矮身翻滾堪堪和他的掌風擦過，臉上剎白一片：“救、救命！”
克洛維斯的動作最快，他雙手揪起新的藤蔓挾飛過去，二話沒說就往失控的「午馬」身上纏裹幾圈。
然而這次的「午馬」不再像之前那樣輕松趴下，他反而掙斷藤蔓，舉拳撲向半空中倒吊的克洛維斯。艾利亞斯看得心驚，身體遽然湧出光芒，幾乎是瞬息之間轉到克洛維斯身前，雙手硬接住「午馬」如雨點般急落的拳頭。
饒是艾利亞斯這樣的2S單兵，面對突如其來的猛攻也沒能一下子扭轉局勢。
「午馬」的力道和體質遠超他的預估，艾利亞斯只得生生扛了幾拳，接著反握「午馬」的拳頭，二人僵持之際，艾利亞斯如汪洋一般蔚藍的眼眸散出幽幽冷光：“Shush.”
「午馬」的眼眸驟然掠過一絲藍光，很快，他的雙眼就被溫柔的海藍吞沒，手腳也乖覺松弛下來。
“我靠，他突然又發什麽瘋啊？！”克洛維斯重重吐出一口白氣，“幸好還有哥在，這家夥力氣真是大。”
艾利亞斯卻沒有松懈：“噓，註意四周。”
根據他之前和方悅兮的對談，可以推測「午馬」傷人的契機大多是感受到“敵意”。
要麽是對方本身過於強勢而不自覺散發的敵意——比如郁郁；
要麽就是真的有對「午馬」心存敵意的人正潛伏在他們周圍。
作為精神類異能者，意識到自己並未及時察覺危險的艾利亞斯一瞬間懸起了心臟。
他要對這裏所有人的安全負責，可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正存在著一個讓「午馬」都會無意識提防的敵人。
這樣的實力差明顯過於懸殊了。
而且禍不單行，剛才方悅兮雖然躲過了致命的一拳，但還是被「午馬」握住腳踝。這一握毫無玩笑的意思，著急時方悅兮還未發覺，這會兒冷靜下來，便感受到腳踝附近難忍的疼痛。
她腳踝處的骨頭，多半是被「午馬」生生捏折了。
豆大的冷汗止不住滾落，雖然有陸枚和丹第一時間幫她療傷，方悅兮還是需要靠自己扛過這段過程。
艾利亞斯很快下了決斷：“勇為，你現在還剩多少體力？”
“我嗎？”陳勇為楞了一下，“我沒有參與什麽激烈的戰鬥，體力保存很好。”
“你來護送方同學和伍德同學返回AMTK休整。”
“誒——？！”
理論而言，陳勇為的確是最佳人選。
他的“生物感應”可以規避大部分的風險，也能規劃出最便捷的逃生路線，而且具有基本的戰鬥能力，雖然同時保護兩名支援系有些難度，但多花一些時間也未必不能成功。
但這樣一來，他們隊伍就會被迫滯留楊全恩一人在戰場。
這讓向來唯楊全恩馬首是瞻的陳勇為有些猶豫：“指揮……你覺得呢？”
“艾利亞斯說得對，你先送他倆回去。”
“丹也要回去？萬一你受傷了怎麽辦？”
同樣被定性為治療類異能者的陸枚看了過去：“我是掛件？”
哪有人敢把堂堂九皇子當掛件，陳勇為嚇得一哆嗦，趕緊道歉：“我是想著殿下也消耗很大了，萬一體力不支……”
“我好得很。”陸枚查看了一會兒方悅兮的傷勢，“我的異能原理會讓她承受更大的痛苦，丹，你那邊怎麽樣？”
丹也皺眉觀察：“骨折這種傷，我也只能做緊急處理。為防意外，最好還是回AMTK借助專業儀器和藥物。”
“伍德同學要保管好「回收者」的東西，方同學需要及時的治療，他們都不適合再在這裏久留。”艾利亞斯分析道，“至於勇為你……有楊指揮在，你的異能其實相對雞肋，但要保護他倆綽綽有餘。希望你能理解。”
艾利亞斯難得說得這麽不委婉，陳勇為嘴唇緊抿，他當然也清楚自己並不適合正面戰場。
就是因為他的異能和楊全恩有著一定重覆，起初的楊全恩才不願意接受他。
半晌，陳勇為點點頭：“保證把他們平安護送回AMTK。”
陸枚便立刻向航空器上的陸棋發出信號。
對方回覆很快，緊跟著向三人的隨身光腦發來導航地圖，同樣開啟了最近的躍遷權限。
丹·伍德把「回收者」留下的小金屬塊塞進內衣袋裏仔細扣好，方悅兮則愧疚地反覆道歉。
臨時組建的三人小隊溝通很快，把大部分便於攜帶的醫療物資交給其他人後，陳勇為便背上方悅兮，和丹一起紮進了深密的草叢。
“哥，接下來要怎麽做？”克洛維斯扭過頭，他用藤蔓把「午馬」固定在樹邊，同時謹記著艾利亞斯剛才所說的“敵人”，緊繃的肌肉依舊蓄勢待發。
現在只剩下他們隊內的三人和楊全恩、「午馬」，肉眼無法看見的“敵人”不知來歷，但顯然不是善茬。
陸枚發覺兩名隊友的變化，也跟著一改先前的松弛狀態：“需要我做什麽嗎？”
艾利亞斯則和楊全恩交換了一記眼神。
“有大量野生動物正在靠近，”楊全恩道，“但它們的目的地不只是這裏，好像還有一部分分流去了林逾那邊。”
克洛維斯立刻從這熟悉的攻擊手段察覺到敵人來歷：“難道是「申猴」？”
“克洛維，”艾利亞斯當機立斷，“你和九殿下一起照看「午馬」。”
“那哥你……”
艾利亞斯活動了一下手腕，神色現出難得的冷酷：“楊指揮，勞你繼續幫我引路。”
楊全恩沈默地望他一眼：“你一個人去？”
“我一個人去。”
A+級別的精神力總會限制艾利亞斯在關鍵戰場的發揮，在艾利亞斯的記憶裏，雙親都曾對他的精神力評級表達過失望。
但這並非他能逆轉的劣勢，最初的他只有A-級精神力，能夠提升至A+已經是多年來的勤耕不輟。
如果問艾利亞斯有沒有因為精神力的短板而感到自卑，他往往會給出笑吟吟的否認，鮮少有人能從那些公文模板一樣的回答裏看出他真實的情緒。
而當艾利亞斯捫心自問，他便發覺無法回答。
他連自己都蒙騙太久，根本沒辦法應對這些需要剖白真心的問題。
——不過此時此刻，艾利亞斯確認了心底的不甘。
現在的戰場上，幾乎沒有精神力比他更低的存在。
就連那幫虎視眈眈的野獸，艾利亞斯也要考慮它們背後的「申猴」的精神力強度，以防自己一擊不得反受桎梏。
在隊伍最需要的時刻，他的“精神控制”卻約等於作廢。
艾利亞斯現在很生氣。
對自己感到很生氣。
燦金色的發絲飛掠在深淺蔥蘢的森林，“蛇”在他的前方游馳，四下風物匆匆更疊，都被他疾行的身影拋在身後。
很快，“蛇”的速度慢下些許：“註意。”
熒藍色的蛇瞳與周圍沈寂的深綠獸瞳交雜一起。
艾利亞斯倏然站定，雙手從腰後拔/出兩把軍用配槍。
一雙、兩雙、三雙……無數的獸眼在暗處亮起。
它們覬覦著相同的獵物，垂涎欲滴的目光匯聚在正中央的金發青年身上。
“楊指揮，謝謝。”艾利亞斯的口吻依然風平浪靜。
與其說他正臨近一場屠戮，他優雅從容的姿態更像是在做赴宴前的出行準備。
“蛇”縱身躍上樹梢，吐出猩紅的蛇信：“但我還是建議你事後和林逾好好談談。”
“……您是指？”
“艾利亞斯，假如你是真心只做一名戰鬥系……就不要對指揮任何秘密。我想，林逾也一直在等你。”
艾利亞斯轉回了頭，沒有再和那雙蛇眼對上視線。
他兀自擎槍沖進了陰森森的深林之地，在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中，次第濺起耀眼的槍焰、與艷麗腥濃的血光。
“你說，為什麽他們總愛把我倆丟下。”
克洛維斯叼了一根草靠著「午馬」坐下，眼睛則瞟著一旁的陸枚。
後者長期處於硬撐的疲憊狀態，自顧自支著下巴睡覺，聞言毫無反應。
“你在雨林裏經歷了些什麽？我中途感受到‘荷魯斯之眼’的威壓了。”克洛維斯繼續煩他，“聊兩句唄，現在就我們兩個人，你還跟林逾藏著什麽秘密不成？”
陸枚這才略略掀開眼瞼：“你吃醋了？”
“嗯——？我吃什麽醋，我單純沒話找話怕你無聊。”
“別找，不聊。”
“我擦，你是不是兩副面孔？怎麽沒見你對林逾和我哥也這麽冷漠呢？噢，你對郁郁也討好得很。”
“嗯，我對一些蠢兮兮的笨狗過敏。”
“……滾蛋。”
於是兩人各據左右，就以「午馬」為界互不幹擾。
陸枚照舊養精蓄銳，和他相比，克洛維斯便有些坐立難安。
他既擔心林逾那邊的情況，又對艾利亞斯放心不下，一雙“鷹眼”恨不能一左一右把兩邊一齊照顧。然而層層疊疊的森林斷絕了他所有的想法，別說兼顧，他連其中一方都不能看個真切，這副招子活像一對擺設。
“餵，”陸枚破天荒地主動開口，“你看看，「回收者」真的沒了？”
克洛維斯：“很大概率……你這是什麽表情？”
他扭過頭，看到陸枚眼睛異常的濕潤。
這還是克洛維斯頭一次看到陸枚這副神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樣，臉色慘白、眼圈發紅，但克洛維斯完全不記得他和「回收者」有什麽交情。
“……沒什麽。”陸枚說，“你們是不是還遇上其他克隆體了？”
但他越是舉重若輕，克洛維斯就越覺得不對。
他翻身靠近了陸枚，歪著頭端詳陸枚的表情，直到陸枚扭過頭去：“看什麽看？你身上臭死人了。”
“我臭？林逾打小就跟我摟著睡，他怎麽沒說過我臭。”
“他是給你留臉面。”
“那你怎麽不能給我留臉面？認識都快一個月了，就你天天跟我臭臉。”
“滾開。你對我也沒少臭臉。”
“還不是因為你罵林逾？你要是一開始就乖乖地承認我們指揮天下第一好，哪有那一連串的破事……”
話未說完，克洛維斯的手腕一動，勾著陸枚的脖子便往下壓。
一把閃爍著冷光的巨型尖刀就從陸枚身後橫劈而來，要不是克洛維斯反應夠快，陸枚險些就被刀鋒攔腰砍斷。
而這把鋒利的尖刀也並非一無所獲，它直直砍進了牽制「午馬」的那棵大樹，刀刃卡在其中，一時不得動彈。
“擦！什麽人？！”克洛維斯直接嚇出了一身冷汗，反手把載著陸枚的輪椅推出幾米遠，自己即刻端槍凝目，“陸枚，快撤！”
陸枚也被嚇得不輕，靠著克洛維斯的推力堪堪遠離幾米，胸膛還在劇烈起伏，楞楞地看向來敵。
卻見那棵粗壯的樹幹背後，尖刀連著刀把足有半人高，刀鋒還露在樹外朝向二人，泛著森冷的寒光。
刀把連接的敵人就這樣高舉尖刀，面朝兩名驚魂未定的少年：“——嘻嘻嘻~”
一瞬間毛骨悚然。
克洛維斯的眼睛驟然變為豎瞳，陸枚的指尖也迸出耀眼金光：“‘荷魯斯之眼’——”
“嘻嘻……嘻……”敵人笑聲不斷，稚嫩的童音隨著笑語傳來，“絞殺……絆腳石……小魚的……阻礙。”
數發子彈頃刻穿透它的身體。
克洛維斯緊扣扳機，泛冷的眸光同樣鋒厲，直把敵人射成了一只狼狽的蜂窩。
然而不等他們稍稍安心，倒下的敵人又從硝煙中爬起。
半人高的尖刀之後，持刀的兇徒赫然竟是一個僅夠小孩懷抱的毛絨小熊。
被克洛維斯射破的表層透出一團又一團爛絮般的棉花，沾染了泥土的汙垢塊塊虬結在它的面部和身體。
可它黑線勾勒的嘴角上翹著完美的笑容，讓這副本該顯得可愛的外表莫名有些瘆人。
“嘻嘻嘻……”
小熊雙爪扶刀，一寸寸把刀拔/出樹幹：“……絞殺……阻礙。”
“怎麽樣？林逾，難道你完全不心動嗎？”
“跟我走，你就能知道這個世界背後的真相，你就能找到你的爸爸。
“你甚至可以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世——相信我，林逾，那不會讓你失望。”
面對畢瑯滔滔不絕的引誘，林逾的神情卻只有一成不變的冷漠。
他就像在俯瞰一只螻蟻的炫耀，隨時都可能一時興起，擡腳碾碎它的全部。
而畢瑯渾然不覺，她自顧自擺出自己的籌碼，滿懷期待地盼望著林逾能夠配合。
半晌，林逾掐著她脖子的手毫未松懈，但他歪歪頭，問：“死去的黑發少年……是他嗎？”
他說的是「回收者」。
畢瑯爽快地點點頭：“是。”
“為什麽一開始不說明？”
“噢，你要理解，畢竟我也只是能看到部分未來，你們有著一模一樣的長相，我很難確定最後的勝者是誰。”
“勝者？”
“是的，林逾，我們沒有看錯，你果然就是最後的勝者。”
畢瑯毫不介意死亡的威脅，她還有心思揚起明媚無比的笑容，就像在迎接一個美好的節日：“——凱瑟琳沒有說錯，林逾，你真是亞米德森福利院成立以來最好的作品。”
“有你的幫助，我們很快就能揭開暴君那可憐的遮羞布。
“加入我們吧，林逾，畢竟你在福利院時就是‘小山羊派’的軍師，雖然那只是一個戲稱。但你絕對具有‘山羊’的一切美德，你也理所當然地應該加入我們山羊派……”
她得意洋洋的宣傳甚至都沒能說完。
林逾停在她脖子上的手忽然下移，無視了畢瑯微楞的眼神，林逾的手指呈爪狀停在她的心口之前。
“你太吵了。”林逾說，“從第一次見，我就這麽覺得。”
“——安靜一點吧。”
嗤地破肉，一陣血霧驀然在半空中爆開。
縈繞周圍的黑氣潛入內裏，將血肉生生染透成黯淡的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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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逾從未感受過如此深刻的孤獨。
和之前因“荷魯斯之眼”後遺癥引發的暴走不同，這次他能清楚感知身體的每一寸骨骼、血肉、皮膚，清晰的意念也沒有絲毫幹擾。
只是陰冷的孤獨感幾乎深植骨髓，他開始對目之所及、耳之所聞都感到一種異常的陌生。
一切都似隔霧看花，對於畢瑯的誘導、郁郁的擔憂、薛斯明的忌憚……他都失去了最直接的感觸，霎時間也不確定該如何回應他們。
他唯一堅定且秉持的就是自己的“惡念”。
總之——
就先摧毀這些礙眼的所有。
“——林逾那邊不對勁。”
話音落下的一刻，本就焦躁不安的克洛維斯猛然起身：“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同時望過去的還有陸枚和艾利亞斯，他們三個人這會兒都緊繃著身體，對所有和“林逾”掛鉤的字眼異常敏感。
楊全恩也顧不得打趣他們，抱槍起身，克洛維斯的“鷹眼”立刻隨他的目光一起遠眺：“那片靜止的空間就是‘封鎖’嗎？……它看上去好像撐不住了。”
“是因為郁爾安嗎？”陸枚問，克洛維斯卻皺緊眉：“不像是空間類異能，更像是什麽東西要從裏面炸開……似乎是，裏面的能量有些超載了。”
而比他更早一步派遣“蛇”到前線的楊全恩自然看得更多。
沈吟片刻，楊全恩道：“是林逾出事了。”
三人的目光又聚了過來。
“我不確定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為林逾整個人的氣壓變得很……”
楊全恩突然停頓一下，身體猛打一個寒顫。
陳勇為伸手扶住他趔趄一瞬的身形，卻見楊全恩的太陽穴處突突跳著，明顯忍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我和林逾對上視線了，他現在……很強大。”楊全恩說，“強大得不像林逾……比我見過的任何軍官都要強大。”
三人隊伍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裏看出幾分擔憂。
畢竟他們之所以一直逗留在這裏，也是因為林逾的強制指令。
剛才目送「回收者」離開後，克洛維斯不是沒想過去追，他甚至也考慮過繞後開一記冷槍結果了「回收者」，以免林逾真的不敵，反而被「回收者」取代了身份。
只不過這樣的動機再強烈，他們當中也沒有人真的出手。
出於種種計較，無論是對「回收者」戰力的估計、還是對林逾指令的尊重，甚至因為「回收者」那副和林逾毫無二致的外表——
克洛維斯承認他的確無法扣下扳機。
這讓他更加難過，尤其是他剛知道林逾曾不聲不響幫他解決掉自己的克隆體，而他卻毫無能力代林逾做一點實事。
“「回收者」不在了？”艾利亞斯率先發問。
話音落下，以丹·伍德為首的一行人果然身形微晃。
但艾利亞斯和克洛維斯不同，艾利亞斯沒有動手的原因只是無法確定「回收者」消失會不會對林逾造成負面影響。
因為一切情報都來自口述和推測，艾利亞斯並非偏愛鋌而走險的性格，比起冒險，他更想在拿到可靠的數據之後再作判斷。
關於「回收者」本身的人格魅力……艾利亞斯並沒有太過關註。
現在看來，林逾的異常的確和「回收者」息息相關，而且果然難保沒有副作用。
楊全恩靜神觀察一會兒：“那裏有濃烈的黑色霧氣，我只能確定山羊頭骨被林逾破壞了，畢瑯現在在林逾的控制下，郁爾安和「回收者」都還沒有出現。”
“所以，本體和克隆體果然是平分生命力的？”陸枚忽然發問，“克隆體太強盛，就會導致本體的加速衰亡？”
克洛維斯應聲點頭：“目前來看就是這樣。”
“……所以克隆體果然是破壞倫理的罪魁禍首，果然還是根絕了比較好？”
“你被程風雨刺激傻了嗎？”克洛維斯皺起眉，“要我說，管他本體克隆體，留下對咱們有用的才是正理。我跟林逾也被好多克隆體幫過，某些本體就作惡的，還是死了清靜。”
盡管不理解陸枚為什麽突然說出這種話，但克洛維斯照著自己的本心說了，陸枚也便轉頭沒有再繼續。
倒是艾利亞斯若有所思的目光掠過二人，片刻，他主動轉移話題：“既然林逾變強了，那郁郁怎麽樣？”
“郁郁——”楊全恩道，“她很好，除了看上去有些反應不過來。”
畢竟有著各式各樣的通訊限制，隊內沒辦法實現情報同步，一直沒能和他們聚齊的郁郁存在信息差也是情有可原。
艾利亞斯稍微松一口氣，他開始考慮起先把楊全恩一隊送走，己方三人前往戰場觀望的可行性。
然而還未等他開口，一聲急促的尖叫便截斷了眾人的討論。
——方悅兮嗓子都快叫啞了，這一趟考試發出的尖叫比她此前十八年加起來的都要多。
但她哪裏還顧得面子不面子，驚叫之後方悅兮就摔在地上，手腳並用地試圖爬到艾利亞斯這邊。而在她身後，豁然伸來一只手掌，方悅兮矮身翻滾堪堪和他的掌風擦過，臉上剎白一片：“救、救命！”
克洛維斯的動作最快，他雙手揪起新的藤蔓挾飛過去，二話沒說就往失控的「午馬」身上纏裹幾圈。
然而這次的「午馬」不再像之前那樣輕松趴下，他反而掙斷藤蔓，舉拳撲向半空中倒吊的克洛維斯。艾利亞斯看得心驚，身體遽然湧出光芒，幾乎是瞬息之間轉到克洛維斯身前，雙手硬接住「午馬」如雨點般急落的拳頭。
饒是艾利亞斯這樣的2S單兵，面對突如其來的猛攻也沒能一下子扭轉局勢。
「午馬」的力道和體質遠超他的預估，艾利亞斯只得生生扛了幾拳，接著反握「午馬」的拳頭，二人僵持之際，艾利亞斯如汪洋一般蔚藍的眼眸散出幽幽冷光：“Shush.”
「午馬」的眼眸驟然掠過一絲藍光，很快，他的雙眼就被溫柔的海藍吞沒，手腳也乖覺松弛下來。
“我靠，他突然又發什麽瘋啊？！”克洛維斯重重吐出一口白氣，“幸好還有哥在，這家夥力氣真是大。”
艾利亞斯卻沒有松懈：“噓，註意四周。”
根據他之前和方悅兮的對談，可以推測「午馬」傷人的契機大多是感受到“敵意”。
要麽是對方本身過於強勢而不自覺散發的敵意——比如郁郁；
要麽就是真的有對「午馬」心存敵意的人正潛伏在他們周圍。
作為精神類異能者，意識到自己並未及時察覺危險的艾利亞斯一瞬間懸起了心臟。
他要對這裏所有人的安全負責，可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正存在著一個讓「午馬」都會無意識提防的敵人。
這樣的實力差明顯過於懸殊了。
而且禍不單行，剛才方悅兮雖然躲過了致命的一拳，但還是被「午馬」握住腳踝。這一握毫無玩笑的意思，著急時方悅兮還未發覺，這會兒冷靜下來，便感受到腳踝附近難忍的疼痛。
她腳踝處的骨頭，多半是被「午馬」生生捏折了。
豆大的冷汗止不住滾落，雖然有陸枚和丹第一時間幫她療傷，方悅兮還是需要靠自己扛過這段過程。
艾利亞斯很快下了決斷：“勇為，你現在還剩多少體力？”
“我嗎？”陳勇為楞了一下，“我沒有參與什麽激烈的戰鬥，體力保存很好。”
“你來護送方同學和伍德同學返回AMTK休整。”
“誒——？！”
理論而言，陳勇為的確是最佳人選。
他的“生物感應”可以規避大部分的風險，也能規劃出最便捷的逃生路線，而且具有基本的戰鬥能力，雖然同時保護兩名支援系有些難度，但多花一些時間也未必不能成功。
但這樣一來，他們隊伍就會被迫滯留楊全恩一人在戰場。
這讓向來唯楊全恩馬首是瞻的陳勇為有些猶豫：“指揮……你覺得呢？”
“艾利亞斯說得對，你先送他倆回去。”
“丹也要回去？萬一你受傷了怎麽辦？”
同樣被定性為治療類異能者的陸枚看了過去：“我是掛件？”
哪有人敢把堂堂九皇子當掛件，陳勇為嚇得一哆嗦，趕緊道歉：“我是想著殿下也消耗很大了，萬一體力不支……”
“我好得很。”陸枚查看了一會兒方悅兮的傷勢，“我的異能原理會讓她承受更大的痛苦，丹，你那邊怎麽樣？”
丹也皺眉觀察：“骨折這種傷，我也只能做緊急處理。為防意外，最好還是回AMTK借助專業儀器和藥物。”
“伍德同學要保管好「回收者」的東西，方同學需要及時的治療，他們都不適合再在這裏久留。”艾利亞斯分析道，“至於勇為你……有楊指揮在，你的異能其實相對雞肋，但要保護他倆綽綽有餘。希望你能理解。”
艾利亞斯難得說得這麽不委婉，陳勇為嘴唇緊抿，他當然也清楚自己並不適合正面戰場。
就是因為他的異能和楊全恩有著一定重覆，起初的楊全恩才不願意接受他。
半晌，陳勇為點點頭：“保證把他們平安護送回AMTK。”
陸枚便立刻向航空器上的陸棋發出信號。
對方回覆很快，緊跟著向三人的隨身光腦發來導航地圖，同樣開啟了最近的躍遷權限。
丹·伍德把「回收者」留下的小金屬塊塞進內衣袋裏仔細扣好，方悅兮則愧疚地反覆道歉。
臨時組建的三人小隊溝通很快，把大部分便於攜帶的醫療物資交給其他人後，陳勇為便背上方悅兮，和丹一起紮進了深密的草叢。
“哥，接下來要怎麽做？”克洛維斯扭過頭，他用藤蔓把「午馬」固定在樹邊，同時謹記著艾利亞斯剛才所說的“敵人”，緊繃的肌肉依舊蓄勢待發。
現在只剩下他們隊內的三人和楊全恩、「午馬」，肉眼無法看見的“敵人”不知來歷，但顯然不是善茬。
陸枚發覺兩名隊友的變化，也跟著一改先前的松弛狀態：“需要我做什麽嗎？”
艾利亞斯則和楊全恩交換了一記眼神。
“有大量野生動物正在靠近，”楊全恩道，“但它們的目的地不只是這裏，好像還有一部分分流去了林逾那邊。”
克洛維斯立刻從這熟悉的攻擊手段察覺到敵人來歷：“難道是「申猴」？”
“克洛維，”艾利亞斯當機立斷，“你和九殿下一起照看「午馬」。”
“那哥你……”
艾利亞斯活動了一下手腕，神色現出難得的冷酷：“楊指揮，勞你繼續幫我引路。”
楊全恩沈默地望他一眼：“你一個人去？”
“我一個人去。”
A+級別的精神力總會限制艾利亞斯在關鍵戰場的發揮，在艾利亞斯的記憶裏，雙親都曾對他的精神力評級表達過失望。
但這並非他能逆轉的劣勢，最初的他只有A-級精神力，能夠提升至A+已經是多年來的勤耕不輟。
如果問艾利亞斯有沒有因為精神力的短板而感到自卑，他往往會給出笑吟吟的否認，鮮少有人能從那些公文模板一樣的回答裏看出他真實的情緒。
而當艾利亞斯捫心自問，他便發覺無法回答。
他連自己都蒙騙太久，根本沒辦法應對這些需要剖白真心的問題。
——不過此時此刻，艾利亞斯確認了心底的不甘。
現在的戰場上，幾乎沒有精神力比他更低的存在。
就連那幫虎視眈眈的野獸，艾利亞斯也要考慮它們背後的「申猴」的精神力強度，以防自己一擊不得反受桎梏。
在隊伍最需要的時刻，他的“精神控制”卻約等於作廢。
艾利亞斯現在很生氣。
對自己感到很生氣。
燦金色的發絲飛掠在深淺蔥蘢的森林，“蛇”在他的前方游馳，四下風物匆匆更疊，都被他疾行的身影拋在身後。
很快，“蛇”的速度慢下些許：“註意。”
熒藍色的蛇瞳與周圍沈寂的深綠獸瞳交雜一起。
艾利亞斯倏然站定，雙手從腰後拔/出兩把軍用配槍。
一雙、兩雙、三雙……無數的獸眼在暗處亮起。
它們覬覦著相同的獵物，垂涎欲滴的目光匯聚在正中央的金發青年身上。
“楊指揮，謝謝。”艾利亞斯的口吻依然風平浪靜。
與其說他正臨近一場屠戮，他優雅從容的姿態更像是在做赴宴前的出行準備。
“蛇”縱身躍上樹梢，吐出猩紅的蛇信：“但我還是建議你事後和林逾好好談談。”
“……您是指？”
“艾利亞斯，假如你是真心只做一名戰鬥系……就不要對指揮任何秘密。我想，林逾也一直在等你。”
艾利亞斯轉回了頭，沒有再和那雙蛇眼對上視線。
他兀自擎槍沖進了陰森森的深林之地，在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中，次第濺起耀眼的槍焰、與艷麗腥濃的血光。
“你說，為什麽他們總愛把我倆丟下。”
克洛維斯叼了一根草靠著「午馬」坐下，眼睛則瞟著一旁的陸枚。
後者長期處於硬撐的疲憊狀態，自顧自支著下巴睡覺，聞言毫無反應。
“你在雨林裏經歷了些什麽？我中途感受到‘荷魯斯之眼’的威壓了。”克洛維斯繼續煩他，“聊兩句唄，現在就我們兩個人，你還跟林逾藏著什麽秘密不成？”
陸枚這才略略掀開眼瞼：“你吃醋了？”
“嗯——？我吃什麽醋，我單純沒話找話怕你無聊。”
“別找，不聊。”
“我擦，你是不是兩副面孔？怎麽沒見你對林逾和我哥也這麽冷漠呢？噢，你對郁郁也討好得很。”
“嗯，我對一些蠢兮兮的笨狗過敏。”
“……滾蛋。”
於是兩人各據左右，就以「午馬」為界互不幹擾。
陸枚照舊養精蓄銳，和他相比，克洛維斯便有些坐立難安。
他既擔心林逾那邊的情況，又對艾利亞斯放心不下，一雙“鷹眼”恨不能一左一右把兩邊一齊照顧。然而層層疊疊的森林斷絕了他所有的想法，別說兼顧，他連其中一方都不能看個真切，這副招子活像一對擺設。
“餵，”陸枚破天荒地主動開口，“你看看，「回收者」真的沒了？”
克洛維斯：“很大概率……你這是什麽表情？”
他扭過頭，看到陸枚眼睛異常的濕潤。
這還是克洛維斯頭一次看到陸枚這副神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樣，臉色慘白、眼圈發紅，但克洛維斯完全不記得他和「回收者」有什麽交情。
“……沒什麽。”陸枚說，“你們是不是還遇上其他克隆體了？”
但他越是舉重若輕，克洛維斯就越覺得不對。
他翻身靠近了陸枚，歪著頭端詳陸枚的表情，直到陸枚扭過頭去：“看什麽看？你身上臭死人了。”
“我臭？林逾打小就跟我摟著睡，他怎麽沒說過我臭。”
“他是給你留臉面。”
“那你怎麽不能給我留臉面？認識都快一個月了，就你天天跟我臭臉。”
“滾開。你對我也沒少臭臉。”
“還不是因為你罵林逾？你要是一開始就乖乖地承認我們指揮天下第一好，哪有那一連串的破事……”
話未說完，克洛維斯的手腕一動，勾著陸枚的脖子便往下壓。
一把閃爍著冷光的巨型尖刀就從陸枚身後橫劈而來，要不是克洛維斯反應夠快，陸枚險些就被刀鋒攔腰砍斷。
而這把鋒利的尖刀也並非一無所獲，它直直砍進了牽制「午馬」的那棵大樹，刀刃卡在其中，一時不得動彈。
“擦！什麽人？！”克洛維斯直接嚇出了一身冷汗，反手把載著陸枚的輪椅推出幾米遠，自己即刻端槍凝目，“陸枚，快撤！”
陸枚也被嚇得不輕，靠著克洛維斯的推力堪堪遠離幾米，胸膛還在劇烈起伏，楞楞地看向來敵。
卻見那棵粗壯的樹幹背後，尖刀連著刀把足有半人高，刀鋒還露在樹外朝向二人，泛著森冷的寒光。
刀把連接的敵人就這樣高舉尖刀，面朝兩名驚魂未定的少年：“——嘻嘻嘻~”
一瞬間毛骨悚然。
克洛維斯的眼睛驟然變為豎瞳，陸枚的指尖也迸出耀眼金光：“‘荷魯斯之眼’——”
“嘻嘻……嘻……”敵人笑聲不斷，稚嫩的童音隨著笑語傳來，“絞殺……絆腳石……小魚的……阻礙。”
數發子彈頃刻穿透它的身體。
克洛維斯緊扣扳機，泛冷的眸光同樣鋒厲，直把敵人射成了一只狼狽的蜂窩。
然而不等他們稍稍安心，倒下的敵人又從硝煙中爬起。
半人高的尖刀之後，持刀的兇徒赫然竟是一個僅夠小孩懷抱的毛絨小熊。
被克洛維斯射破的表層透出一團又一團爛絮般的棉花，沾染了泥土的汙垢塊塊虬結在它的面部和身體。
可它黑線勾勒的嘴角上翹著完美的笑容，讓這副本該顯得可愛的外表莫名有些瘆人。
“嘻嘻嘻……”
小熊雙爪扶刀，一寸寸把刀拔/出樹幹：“……絞殺……阻礙。”
“怎麽樣？林逾，難道你完全不心動嗎？”
“跟我走，你就能知道這個世界背後的真相，你就能找到你的爸爸。
“你甚至可以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世——相信我，林逾，那不會讓你失望。”
面對畢瑯滔滔不絕的引誘，林逾的神情卻只有一成不變的冷漠。
他就像在俯瞰一只螻蟻的炫耀，隨時都可能一時興起，擡腳碾碎它的全部。
而畢瑯渾然不覺，她自顧自擺出自己的籌碼，滿懷期待地盼望著林逾能夠配合。
半晌，林逾掐著她脖子的手毫未松懈，但他歪歪頭，問：“死去的黑發少年……是他嗎？”
他說的是「回收者」。
畢瑯爽快地點點頭：“是。”
“為什麽一開始不說明？”
“噢，你要理解，畢竟我也只是能看到部分未來，你們有著一模一樣的長相，我很難確定最後的勝者是誰。”
“勝者？”
“是的，林逾，我們沒有看錯，你果然就是最後的勝者。”
畢瑯毫不介意死亡的威脅，她還有心思揚起明媚無比的笑容，就像在迎接一個美好的節日：“——凱瑟琳沒有說錯，林逾，你真是亞米德森福利院成立以來最好的作品。”
“有你的幫助，我們很快就能揭開暴君那可憐的遮羞布。
“加入我們吧，林逾，畢竟你在福利院時就是‘小山羊派’的軍師，雖然那只是一個戲稱。但你絕對具有‘山羊’的一切美德，你也理所當然地應該加入我們山羊派……”
她得意洋洋的宣傳甚至都沒能說完。
林逾停在她脖子上的手忽然下移，無視了畢瑯微楞的眼神，林逾的手指呈爪狀停在她的心口之前。
“你太吵了。”林逾說，“從第一次見，我就這麽覺得。”
“——安靜一點吧。”
嗤地破肉，一陣血霧驀然在半空中爆開。
縈繞周圍的黑氣潛入內裏，將血肉生生染透成黯淡的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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