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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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北忖量了半晌，稍微平靜了些。
一個神經質惡魔……
但總有應對的辦法。
“我們現在就來完成契約。”
岐玉十分直白。
“……我沒有答應過你，我只是說買衣服。”
“誰要你的破衣服！”
人偶生氣時的聲量依然很小，只是稍微高了些。
室內的櫃子，驟然之間被什麽東西猛地撞了一下，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櫃角都碎了。
……惡魔的力量。
他來之前就聽說過萊爾莊園的惡魔傳說，但他不信也不怕鬼神，搬進來之後也沒有見到任何古怪邪魔。
現在是真的撞見了……
付北只得說：“你先別生氣，我們談一談。”
十五厘米的迷你人偶，這才表情緩和了些。
他慢悠悠從被子裏站起來，神色愉快地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狗了。”
付北沈默了。
……惡魔為什麽需要狗？
“大人，你沒有地獄三頭犬嗎？”
“你管我有沒有？反正你是，懂了嗎？”
小惡魔跳到了他的手臂上，踮起腳敲敲他的腦袋。
付北推開他的手，冷笑說：“我隨時都可以去找教堂的驅魔人……”
“你再說一遍？”
話音剛落，岐玉從他手臂上跳了下去。
而那個破了的櫃子猛地砸向了付北——他狼狽地堪堪躲開，櫃子就砸在墻上碎得滿地，
人偶少年也冷冷從床上走下來。
明明只是一只小小的、有點嬰兒肥的人偶，隨便都能揉圓搓扁……
付北只得忍住脾氣：“不找了。”
走廊傳來了一些腳步聲，聽著是急急匆匆。
岐玉往門外看了一眼。
大概是柳序郕回來了？但卻沒能找到他。
真拿他們沒辦法。
他想了想，對一臉陰沈的青年說：“我今天晚上再來找你。”
付北沈默，看著他走過地毯，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前邁。
人偶停在了緊閉的房門前，皺了眉指使他開門：“快點。”
他態度惡劣，付北不想幫忙開，但更不想把惡魔放在這裏。
……真是倒黴，被纏上了。
他在邊境也聽說過撞邪，但真正這麽親眼目睹惡魔還是第一次。
付北盯著他看了幾秒，又問：“你為什麽長成這樣？”
他印象中的惡魔是張牙舞爪的羊頭怪物。
但眼前這個迷你豆丁，唯一讓他覺得與惡魔印象相似的，只有脾氣了。
神經兮兮的美少年。
岐玉很不高興：“你連惡魔的長相都要管，我長成老虎你就滿意了？”
“我的意思是你很漂亮。”
“這不是很正常嗎？”
他莫名。
岐玉走了，付北瞥著門縫的影子漸漸消失。
他自己在門後站了半晌，理了理今天發生的事。
回身時，他看了眼自己放在沙發上的皮外套，倏然回憶起他許諾的白棉布長裙。
明天還要去買裙子嗎？
今晚他回不回來？
難道要在這裏過夜？
……他是變大了睡覺，還是迷你豆丁狀態躺在枕頭上睡？
如果買棉布裙子的話，還得量一量腰圍……
他挺瘦的。
但沒有軟尺，只能用手大概試試。
今晚他不生氣的話……再量一下。
惡魔有名字吧。
難道他是阿斯蒙蒂斯？九層地獄的欲望之王……？
另一邊。
岐玉準備下樓了。
他走到樓梯口，男人朝他走了過來，身前還有兩條在樓梯地毯上聞味道的邊牧。
狗狗一看到岐玉就大聲汪叫了起來，沖過去興奮地直搖尾巴，恨不能一口把人偶舔一舔咬在嘴裏。
“你怎麽跑到樓上來了？我還以為你在花園裏面。”
柳序郕無奈，蹲下來將人偶抱在懷裏。
“我就是上來玩玩而已，對了，溫青空怎麽樣了？”
“他和路格蘭是一起的。”
路上，兩人談論了一番路格蘭與溫青空。
柳序郕：“他們對這裏的惡魔很有興趣，不會對你手軟。”
與原著劇情一模一樣。
岐玉琢磨道：“這幾天他們大概還會再回來。”
“沒事，別擔心。”
柳序郕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岐玉點點頭。
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擔心。
只是系統一直在尖叫，催促柳序郕被收走靈魂的劇情進展。
沒事，不急。
他得先去暴打男主。
【你要小心啊……】
想到這裏，岐玉忽然身體一輕——被柳序郕抱起來放在了小書桌上。
岐玉不滿：“別老是把我抱來抱去的。”
一變成人偶狀態，他就總是像塊面包一樣被人隨便拿走。
“給你看小書桌，先用這個吧。”
柳序郕興致勃勃敲了敲桌面。
新的書桌比尋常的書桌更矮一些，不至於讓人偶費勁跳上去，桌面又夠大，能放好幾本書。
岐玉左看看右看看，彎下腰摸了摸桌面。
唔，感覺還可以？
他旋即在書桌上坐下，打開了那本菜譜——插圖上是一碗南瓜湯，熱氣騰騰的。
趴在上面看了半晌切南瓜的圖，他沒多久又困了。
Zzzzzzz……
一只手指輕輕揉了揉他的臉頰。
“你不管去哪裏，被神父或者教職人員發現都是麻煩，但我可以為你打掩護，所以，如果寶寶以後想出門玩了，記得帶上我。”柳序郕低聲說，“我們去邊境那裏怎麽樣？聖教會的勢力不深，可以安全生活。”
嗯？
聽起來好像不錯。
岐玉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系統立刻尖叫：【這個配角怎麽回事？明明他在原著的劇情只有那一部分被你收走靈魂，給自己加戲那麽多？？】
因為不論主角配角，都有自己的想法……
岐玉如此想著，起身掀開新的書頁。
是一盤炒豌豆的制作過程。
柳序郕等著他答覆，但人偶揉了揉眼睛，坐下來躺在了豌豆插圖上。
遠遠看去，是拇指姑娘睡在豌豆碗裏。
半晌，他才聽到岐玉的回答。
“我打算先把路格蘭打一頓。”岐玉認真說，“莊園是我的，我可以把他趕走。”
柳序郕笑了：“我知道你肯定是厲害的惡魔。”
話雖如此，柳序郕其實不願意看他們打起來。
邪惡生物一旦被聖教會追捕，難逃劫難。
……除非他們遠走高飛去邊境，否則很難避開聖教會遍布的耳目。
夜晚，天空下起了猛烈大雨。
休閑時間。
柳序郕在臥室沙發上看書。
看一會兒，他就得停下來，瞟一眼岐玉在做什麽。
此時人偶少年踮著腳，趴在窗上看閃電。
閃電的亮光，在水潤的碧綠眼睛裏一晃而過。
柳序郕有些擔心他被雷劈到。
惡魔能抵抗雷電嗎？
好在人偶只看了幾分鐘，很快對暴風雨失去了興趣，蹦到了沙發扶手上。
他拽了拽柳序郕的袖子：“帶我到外面看雨。”
柳序郕不太讚同：“這麽大的雨……”
“我自己去。”
岐玉說著，從沙發跳了下去。
“我陪你。”
柳序郕只得帶他到一層的露臺門前。
考慮到人偶時常在晚上到處閑逛，柳序郕怕他夜裏摔倒，習慣讓傭人把宅子和花園的電燈都打開，此時一樓燈火通明。
岐玉站在他肩上，透過玻璃大門，能看見外面被雨水潑得亂七八糟的花園，一地殘花，風聲陣陣。
就是有點冷。
為什麽惡魔也怕冷呢，也許是因為地獄很熱？
雨聲沙沙，室內電話機卻突然如瘟疫蔓延。
“怎麽了？”
柳序郕將話筒貼在耳邊。
是傭人打來的。
岐玉沒有聽他電話的意思，只低頭拽了拽柳序郕的衣領。
傭人詫異的聲音漏了出來。
“棕色頭發的……好幾個人……”
柳序郕微微皺了眉，看了人偶一眼。
他沈默幾秒，掛斷了電話。
“聖教會的人來了。”
傭人說，好幾個人聚集在門口，幾乎都穿著修士的黑白袍子。
為首的那個人是棕色頭發。
這麽快？
岐玉有些驚訝。
帶頭的大概是男主路格蘭。
“他們來找我了？”
他說。
柳序郕斟酌道：“沒關系，我先去應付他們，你……先躲起來。”
說著，他四處看了又看，仔細找了個木盒子把人偶放了進去。
岐玉：？
“我很快回來。”
柳序郕摸了摸他的腦袋。
好吧。
但他剛走，人偶就從木盒子裏翻了出來。
是否該去與路格蘭打一架呢。
門邊倏然傳來了腳步聲。
“好巧，你在這裏？”
夏明倫伯爵和他金發、鉆石手杖，在黑夜裏晃了進來，如同璀璨的燈泡。
柳序郕後腳剛走，他就來了。
“他怎麽把你撇下在這裏啊，萬一被壞人看到了……”
夏明倫蹲了下來，一手把盒子前的小人偶捏在手裏。
沒怎麽使勁，輕輕的。
岐玉被他抓在手裏，掙紮了幾下。
他沒理夏明倫，只想掙開手指。
夏明倫看了他很久。
……這個角度看，倒是很有文靜秀氣的錯覺。
岐玉不耐煩：“我知道你想讓我被外面那些神父抓起來，做夢吧。”
“倒也不是，我希望有一個厚玻璃瓶能把你放進去，我只要放在口袋裏就能看到你了。”
“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說說而已。”
夏明倫越看，越覺得惡魔的人偶狀態很可愛。
嘖。
好危險的想法……
這個時間的惡魔是可愛人偶，一旦變成正常體型了……就是絕對引誘系美少年。
黑發，神經質的綠眼睛，雪白皮膚，穿蕾絲裙子吊帶長襪的長腿，黑羽翼……
一想到就能回憶起初見時他的眼神，還有那根黑桃心尾巴抽在手上的痛感。
……嘶。
半夜想起來都覺得心裏又癢又痛的。
養一只邪惡生物大概挺有意思，比王都那些人養什麽汗血馬有趣多了。
夏明倫越想越有意思。
“惡魔，其實你也可以考慮一下在我身邊待著，路格蘭和溫青空不至於找我要人。”夏明倫回了神，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惡魔的臉蛋，扯了一個溫良的笑靨出來，“我可不是那個商人，隨便被貴族威脅……說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不告訴你。”
岐玉甩開他的手。
“為什麽？”
“關你什麽事？”
夏明倫忽然心想，把人偶抱在懷裏是什麽感覺。
肯定是軟乎乎的吧？
“讓我抱抱可以嗎？”
“就一下。”
岐玉皺了眉。
他一擡頭，就見到一張放大的巨人臉。
金發，蔚藍的含笑的眼睛，笑起來的不對稱虎牙……
……看起來像是要吃人了。
好討厭！
岐玉生氣了。
變身——
“今晚去我那兒玩兒嗎？我今天等了你一天你都沒來。”
夏明倫捏捏他的臉頰。
剎那間——人偶的身體突然變大！
一個虎虎生風的梆硬拳頭，驟然襲來！——
劇痛、天旋地轉……
夏明倫被打得暈眩，也整個人被他壓倒在地毯上。
長發飄逸的美貌惡魔少年，一拳就把他掀翻了，接著直接騎在了他身上。
“沒完沒了了是吧？你還想抱我，以為我是寵物？”少年冷聲說，“你這白癡。”
穿蕾絲吊帶長襪子的雙腿，夾著他的腰。
夏明倫疼得呼吸急促，一邊捂住嘴角，一邊盯著他那張臉：“你打我？”
“那又怎麽樣？”
……惡魔的力氣真大。
夏明倫是個不肯吃虧的性格，之前的矛盾他都當沒發生過，沒想到這惡魔的脾氣竟然比他還大？
他嘖了聲說：“惡魔，你現在是什麽意思？”
長著黑色巨大羽翼的美少年，起身站在了沙發邊上。
俯瞰他的惡魔，頗為怪裏怪氣地低頭看他，又繞著他走了一圈，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下咒，或者，他其實是一只喜歡繞圈圈的奇怪貓咪？
“我想把你扔進地獄裏。”岐玉自言自語，“還是把你定在這裏？”
“……你過分了啊。”
夏明倫剛想坐起身，惡魔少年倏然收攏了巨大羽翼，蹲在他身邊。
一對漂亮的濃綠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惡魔少年打量著他，訝然說：“你的靈魂很幹凈，完全看不出來。”
夏明倫詫異：“什麽靈魂？”
“算了，把你釘在這裏好了！”
也就是一秒而已——少年突然變臉，惡狠狠地發起攻擊。
一只穿著圓頭小皮鞋的腳猛地踩在了夏明倫的胸口，踩了幾下，又往下——
穿著奶白蕾絲吊帶襪的雙腿，在夏明倫眼前踢踏舞般交替亂晃。
……上帝啊，這、這是在幹什麽？
這惡魔怎麽神經兮兮的！
夏明倫被他踩痛了，也生怕他一腳往下踢，無可奈何地喊道：“你差不多行了吧……”
他想坐起來，身體卻被牢牢定住了。
魔鬼的咒語？！
夏明倫楞住。
“我走了，再見。”
“你先把我放開！”
夏明倫咬牙切齒。
但喊了也沒用。
他整個人太字型躺在地毯上，襯衫上全是鞋印……等會兒要是被人看到也太丟臉了吧！
始作俑者，輕巧地從他身上跨過去了。
夏明倫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少年如夢似幻的濃黑羽翼、飛揚如霧的柔亮長發……從襯衫下擺伸出來的、黑桃心的尾巴，正愉悅地高高翹起搖晃著。
“拜拜。”
他回眸莞爾。
……你倒是開心了？
夏明倫深深呼吸，死死盯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惡魔步伐輕快地走在人類的宅子裏，揚著一對黑羽翼……如同幻想類的油畫場景。
幸好這時候走廊沒有傭人。
二樓客房，他走到了付北的房門之前。
只是一擡手，門把手就轉開了。
他直接走了進去。
此時，室內一片光亮，高大青年站在落地窗前捏著一支煙，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聞聲回頭，怔了怔：“……我還以為你今晚不來了？”
換了衣服的惡魔少年，穿了一身新衣服。
燈籠袖的白襯衣、灰皮馬甲與短褲，稍微厚實些的白蕾絲長襪，一雙圓頭小皮鞋。
少年的長發，罕見的濃密深黑，輕盈宛若一片濃霧染在肩頭腰際。
背後是一片展開的黑羽翼……
他幽綠詭譎的綠眼睛，一刻不眨地盯著自己。
付北被他盯著看，喉結都發緊了，但不知為何，他卻忽然想到，惡魔在莊園裏幾乎不穿外套？這些衣服是柳序郕買給他的嗎，主人家親手打扮自己養著的惡魔人偶，還是柳序郕是被他控制了？……
“我們來聊聊吧。”
少年朝他勾勾手。
付北只得聽從他的吩咐坐下來，兩人座的沙發，惡魔少年就坐在他身邊，幾乎腿挨著腿。
近在咫尺，以至於付北有些忐忑。
……煙都捏皺了。
所有故事裏，惡魔都是邪惡心腸，人類總是與他們糾纏戰鬥。
只有付出某種代價，才能獲得和平。
“我不明白為什麽想要我的靈魂。”
付北說。
惡魔的標準是什麽？莊園裏分明有很多人。
“簽訂契約，把你的靈魂交給我，我會給你想要的東西。”不等他回答，惡魔少年挨近了些，壓低了聲音，“我猜你很想從邊境逃出來，大陸哪一個地區都比邊境更好。”
他盯著惡魔的眼睛，那抹幽暗的綠色，如同深林，搖曳的莊園的槐樹……惡魔看到了他本該密不可知的心情。
付北無法否認他的說法。
他笑了聲：“所以你為什麽要我的靈魂？我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類。”
作為邊緣人存在，他其實沒有多少在邊境繼續賣命的欲望，連生存這件事都沒有太多動力。
現在卻有一只年輕惡魔說想要他的靈魂？
少年的雙手輕輕捧著他的臉，垂下眼看著他。
“你的靈魂很幹凈。”
他的語氣十分認真。
“……幹凈？”
“嗯，惡魔喜歡純真的靈魂。”
“你弄錯了。”
付北挑了眉。
他是第一次收到這種評價。
一個邊緣人，哪裏純真？對誰純真？
對惡魔嗎。
……算了。
他知道故事裏與惡魔做交易的，最後都沒有好下場，與惡魔對著幹的也是。
即便他在這裏被惡魔殺了，也不會有誰在意。
“你不喜歡邊境的混亂環境，更向往在南方這樣的城市裏，有正常的生活……如果你答應，我會滿足你的所有要求，條件是你對我獻出靈魂。”
付北沈默了。
他摩挲著打火機。
火苗從金屬竄出，映亮了他淩厲深刻的眉眼。
“你想要就拿走吧。”
他閉了眼睛，又睜開。
岐玉托著腮看他。
青年的語氣像是已經了無生趣。
……好熟悉的感覺。
“真的？”
“嗯。”
本以為還得再周旋一會兒。
但他透過惡魔之眼所看到的付北的靈魂，像是雪山上淌下來的清澈溪流。
與夏明倫如出一轍。
真奇怪。
付北凝視著眼前的惡魔，心中有種難言的微妙感覺。
……感受不到惡魔的可怖。
被惡魔看中，也許是命中註定。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我願意，獻給你我的靈魂。”
把所有的一切，生的希望、掙紮與迷霧般的未來，都獻給你。
“我收下了。”
惡魔說。
一對濃黑羽翼，折扇般慢慢展開了。
付北屏住呼吸。惡魔的翅膀真的很大……張開的時候幾乎把房間都占滿了。
柔軟羽毛輕輕撫過他的臉，將他整個人包裹在羽翼之下。
少年垂下眼，對他念了一段契約咒。
他的睫毛比洋娃娃的更長，付北與他如此近的距離，幾乎懷疑少年輕顫的睫毛快要撩過他的臉。
一旦安靜下來，他就像是一尊憂郁易碎的偶人。
付北深知這只是表象。
再擡眸時，少年一雙幽暗的綠瞳，溢出神經質而愉悅的眼波。
他再靠近了些，幾乎貼著唇，低聲說：“我的名字，岐玉。”
付北嗅見他身上的氣味。
他的身體不是地獄的燒灼氣味，而是一股淡花香，仿佛剛剛從花叢之中走過。
一陣微光之後，付北的心臟好像空了一塊，但這種感覺很快消失了，代替出現的是他的身體裏充盈的豐沛力量。
……惡魔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也贈給他了，即便閉上眼，他也能感覺到惡魔的存在。
微冷的指尖，從他頰邊慢慢撫過。
伴隨著靈魂契約儀式的，還有一個落在他額間的輕吻。
“你現在是我的人了。”
岐玉與他低語。
……一個吻。
付北呼吸一滯。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發燙的打火機，金屬灼燒的溫度，與方才烙在他皮膚上的柔軟觸感大相徑庭。
“你臉紅了，很不舒服嗎？”
“……不是。”
付北深呼吸。
他躲閃地往下看，卻瞥見了他們挨在一起的腿。
少年穿了白蕾絲吊帶襪，戴心形金屬腿環的腿，與成年男人的大腿緊貼著。
仿佛，他們是一對坐在長椅上的情侶。
“我有點困了。”
惡魔少年仰著臉，看天花板。
他病懨懨的，面頰卻泛起了緋色。
“惡魔也會生病？”
“不是，就是累了，為什麽呢……”
他嘀咕說。
付北暼著他的臉。
……好像不太對勁。
惡魔像是很不舒服，懨懨地倚在了他懷裏。
付北霎時渾身僵硬了。
他卻晃了晃桃心尾巴，喃喃說：“你的靈魂好幹凈……我很喜歡。”
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岐玉臉頰緋紅，眼皮也擡不起來了，吞噬靈魂之後產生了奇妙的反應，兩邊翅膀舒適地往下墜，幾乎將二人包住了。室內的溫度其實並不低，但他這麽靠過來，付北渾身都熱了。
“你……今晚在這裏睡覺嗎？”
“嗯？”
“……我抱你去床上睡。”
付北都不敢看他。
等到惡魔少年坐到他床上，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恢覆過來。
他擡眸，青年站在他床前，木頭似的站著。
他非常高挑，膚色是健康的麥色，眉宇間有種淩厲的英氣，但此時他卻眼神覆雜地往下看。
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半晌，付北似乎是下了決心，走上前小心地伸出手。
“你是想幫我脫鞋襪嗎？”
付北停住了手。
……我只是想讓你躺下來睡覺。
岐玉莞爾：“你竟然知道怎麽做魔鬼的奴仆？”
又開始了，這分明是在捉弄別人。
付北忍住了沒應聲。
他蹲下來，脫掉了少年腳上的瑪麗珍皮鞋。
還有……一雙蕾絲長襪。
鏤空款，花紋圖案都是花卉，郁金香與玫瑰交織……
柔軟彈力的輕薄布料，奶白色，在他柔軟肉感的腿上收緊包裹。
現在，卻被一雙男人的手脫了下來。
只在餘光裏斷斷續續看這場景，付北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沈，身體也熱得發燙。
【為什麽欺負新配角！】
‘因為好玩啊。’
而且，他與某個玩家很像。
【男配都氣得咬牙了，手也抖了！別太過分！】
系統扶額。
好吧。
一只頂過來的柔白膝蓋，慢慢擡起了青年的下頜。
“你看起來好生氣，”他低頭，對付北說，“是在生我的氣嗎？——對你的惡魔主人發火？”
付北被迫與他對視。
少年眼中浮起了愉悅的笑意。
十足惡劣怪僻……
……小惡魔性格。
付北心想，做了惡魔的奴仆，他過往無趣的、疲憊的生活，自此終結了。
他也因此成了岐玉的狗。
“……沒有。”
青年忍耐著，稍微往後退開了些。
他不敢去看岐玉抵著他的腿。
他躲得很遠。
岐玉見狀，霎時沒了興趣。
他失望說：“我以為你會對我狂吠呢。”
真沒勁！
不知道男主神父那邊怎麽樣了？應該打起來了吧。
他慢悠悠地坐到了窗邊，往大門的方向覷視。
得到奴仆靈魂的他，已經恢覆了封印前的力量，隨時都可以離開莊園了。
他現在是相當強大的惡魔。
付北在原地站了許久，也瞥了那邊看窗的美少年許久。
剛才才被他那句話氣得冷笑，但見他孤零零坐那兒不理人了，黑桃心尾巴都垂在地上了，付北不由得心情微妙。
他忍不住問：“不睡覺了？”
“我不要。”
岐玉很不耐煩。
又突然翻臉。
真是個大小姐……
付北忍氣吞聲，深呼吸了一遍才說：“……我去找幾本雜志給你看，你看看你想買什麽衣服，好嗎？”
他枕著手臂，這時才稍微轉過來半邊臉。
他似乎是考慮了一下。
“不用了，你坐過來這裏陪我。”
終於說人話了。
付北的精神漸漸放松了些。
兩人又坐在一起。
窗前也是長椅，付北坐下時，碰到了岐玉的腿，不知為何，他有了些不自在。
他挪遠了一點。
“你在看什麽？”
岐玉沒有回答，只是眨了眨眼，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不發脾氣、不欺負人的時候，惡魔其實也不算難相處。
付北安靜了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窗外。
一片沈沈雨幕……
他喜歡雨景？
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臥室門是沒有關著的——突然被推開了。
渾身濕淋淋的男人不請自來。
男人一只手將額發往後撩，另一只手將沾了雨水的無框眼鏡摘了下來，露出一對深灰的眼睛。
岐玉詫異：“你回來了？”
他也看著岐玉。
惡魔舒展的羽翼幾乎將身旁的青年攏在懷裏，遠遠看去仿佛把對方擁在懷裏。
柳序郕走近了，莞爾說：“我剛回來。你們在做什麽呢……竟然也不叫我。”
“還能做什麽？”
當然是一起觀察男主那邊有沒有發生沖突，好加入戰鬥……
岐玉看了看他淋雨的樣子，思忖說：“你回來得挺快的。”
竟然沒有打起來嗎。
你在期待什麽？
柳序郕淡淡說：“應付他們也沒什麽難的。”
這話聽起來很裝，於是岐玉嗯嗯敷衍了事。
柳序郕瞥了他的座位——岐玉仍然坐在窗前椅子上，與付北緊挨著，羽翼攏著男人的肩頭。
“他們回去了？”
岐玉問他。
“我拒絕了，他們沒有進來。”
“下次還會再來的吧。”
對付北來說，這兩人的對話像是在打啞謎。
他們說話，付北壓根插不進去，他不吭聲，低頭摸索著打火機，啪地一聲，打火機點亮了。
對話的間隙，付北忽然看向岐玉：“你是在我這裏睡，還是去另一邊？”
柳序郕笑了，也問：“原來你們是在這裏準備休息……寶寶，你想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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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北忖量了半晌，稍微平靜了些。
一個神經質惡魔……
但總有應對的辦法。
“我們現在就來完成契約。”
岐玉十分直白。
“……我沒有答應過你，我只是說買衣服。”
“誰要你的破衣服！”
人偶生氣時的聲量依然很小，只是稍微高了些。
室內的櫃子，驟然之間被什麽東西猛地撞了一下，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櫃角都碎了。
……惡魔的力量。
他來之前就聽說過萊爾莊園的惡魔傳說，但他不信也不怕鬼神，搬進來之後也沒有見到任何古怪邪魔。
現在是真的撞見了……
付北只得說：“你先別生氣，我們談一談。”
十五厘米的迷你人偶，這才表情緩和了些。
他慢悠悠從被子裏站起來，神色愉快地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狗了。”
付北沈默了。
……惡魔為什麽需要狗？
“大人，你沒有地獄三頭犬嗎？”
“你管我有沒有？反正你是，懂了嗎？”
小惡魔跳到了他的手臂上，踮起腳敲敲他的腦袋。
付北推開他的手，冷笑說：“我隨時都可以去找教堂的驅魔人……”
“你再說一遍？”
話音剛落，岐玉從他手臂上跳了下去。
而那個破了的櫃子猛地砸向了付北——他狼狽地堪堪躲開，櫃子就砸在墻上碎得滿地，
人偶少年也冷冷從床上走下來。
明明只是一只小小的、有點嬰兒肥的人偶，隨便都能揉圓搓扁……
付北只得忍住脾氣：“不找了。”
走廊傳來了一些腳步聲，聽著是急急匆匆。
岐玉往門外看了一眼。
大概是柳序郕回來了？但卻沒能找到他。
真拿他們沒辦法。
他想了想，對一臉陰沈的青年說：“我今天晚上再來找你。”
付北沈默，看著他走過地毯，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前邁。
人偶停在了緊閉的房門前，皺了眉指使他開門：“快點。”
他態度惡劣，付北不想幫忙開，但更不想把惡魔放在這裏。
……真是倒黴，被纏上了。
他在邊境也聽說過撞邪，但真正這麽親眼目睹惡魔還是第一次。
付北盯著他看了幾秒，又問：“你為什麽長成這樣？”
他印象中的惡魔是張牙舞爪的羊頭怪物。
但眼前這個迷你豆丁，唯一讓他覺得與惡魔印象相似的，只有脾氣了。
神經兮兮的美少年。
岐玉很不高興：“你連惡魔的長相都要管，我長成老虎你就滿意了？”
“我的意思是你很漂亮。”
“這不是很正常嗎？”
他莫名。
岐玉走了，付北瞥著門縫的影子漸漸消失。
他自己在門後站了半晌，理了理今天發生的事。
回身時，他看了眼自己放在沙發上的皮外套，倏然回憶起他許諾的白棉布長裙。
明天還要去買裙子嗎？
今晚他回不回來？
難道要在這裏過夜？
……他是變大了睡覺，還是迷你豆丁狀態躺在枕頭上睡？
如果買棉布裙子的話，還得量一量腰圍……
他挺瘦的。
但沒有軟尺，只能用手大概試試。
今晚他不生氣的話……再量一下。
惡魔有名字吧。
難道他是阿斯蒙蒂斯？九層地獄的欲望之王……？
另一邊。
岐玉準備下樓了。
他走到樓梯口，男人朝他走了過來，身前還有兩條在樓梯地毯上聞味道的邊牧。
狗狗一看到岐玉就大聲汪叫了起來，沖過去興奮地直搖尾巴，恨不能一口把人偶舔一舔咬在嘴裏。
“你怎麽跑到樓上來了？我還以為你在花園裏面。”
柳序郕無奈，蹲下來將人偶抱在懷裏。
“我就是上來玩玩而已，對了，溫青空怎麽樣了？”
“他和路格蘭是一起的。”
路上，兩人談論了一番路格蘭與溫青空。
柳序郕：“他們對這裏的惡魔很有興趣，不會對你手軟。”
與原著劇情一模一樣。
岐玉琢磨道：“這幾天他們大概還會再回來。”
“沒事，別擔心。”
柳序郕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岐玉點點頭。
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擔心。
只是系統一直在尖叫，催促柳序郕被收走靈魂的劇情進展。
沒事，不急。
他得先去暴打男主。
【你要小心啊……】
想到這裏，岐玉忽然身體一輕——被柳序郕抱起來放在了小書桌上。
岐玉不滿：“別老是把我抱來抱去的。”
一變成人偶狀態，他就總是像塊面包一樣被人隨便拿走。
“給你看小書桌，先用這個吧。”
柳序郕興致勃勃敲了敲桌面。
新的書桌比尋常的書桌更矮一些，不至於讓人偶費勁跳上去，桌面又夠大，能放好幾本書。
岐玉左看看右看看，彎下腰摸了摸桌面。
唔，感覺還可以？
他旋即在書桌上坐下，打開了那本菜譜——插圖上是一碗南瓜湯，熱氣騰騰的。
趴在上面看了半晌切南瓜的圖，他沒多久又困了。
Zzzzzzz……
一只手指輕輕揉了揉他的臉頰。
“你不管去哪裏，被神父或者教職人員發現都是麻煩，但我可以為你打掩護，所以，如果寶寶以後想出門玩了，記得帶上我。”柳序郕低聲說，“我們去邊境那裏怎麽樣？聖教會的勢力不深，可以安全生活。”
嗯？
聽起來好像不錯。
岐玉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系統立刻尖叫：【這個配角怎麽回事？明明他在原著的劇情只有那一部分被你收走靈魂，給自己加戲那麽多？？】
因為不論主角配角，都有自己的想法……
岐玉如此想著，起身掀開新的書頁。
是一盤炒豌豆的制作過程。
柳序郕等著他答覆，但人偶揉了揉眼睛，坐下來躺在了豌豆插圖上。
遠遠看去，是拇指姑娘睡在豌豆碗裏。
半晌，他才聽到岐玉的回答。
“我打算先把路格蘭打一頓。”岐玉認真說，“莊園是我的，我可以把他趕走。”
柳序郕笑了：“我知道你肯定是厲害的惡魔。”
話雖如此，柳序郕其實不願意看他們打起來。
邪惡生物一旦被聖教會追捕，難逃劫難。
……除非他們遠走高飛去邊境，否則很難避開聖教會遍布的耳目。
夜晚，天空下起了猛烈大雨。
休閑時間。
柳序郕在臥室沙發上看書。
看一會兒，他就得停下來，瞟一眼岐玉在做什麽。
此時人偶少年踮著腳，趴在窗上看閃電。
閃電的亮光，在水潤的碧綠眼睛裏一晃而過。
柳序郕有些擔心他被雷劈到。
惡魔能抵抗雷電嗎？
好在人偶只看了幾分鐘，很快對暴風雨失去了興趣，蹦到了沙發扶手上。
他拽了拽柳序郕的袖子：“帶我到外面看雨。”
柳序郕不太讚同：“這麽大的雨……”
“我自己去。”
岐玉說著，從沙發跳了下去。
“我陪你。”
柳序郕只得帶他到一層的露臺門前。
考慮到人偶時常在晚上到處閑逛，柳序郕怕他夜裏摔倒，習慣讓傭人把宅子和花園的電燈都打開，此時一樓燈火通明。
岐玉站在他肩上，透過玻璃大門，能看見外面被雨水潑得亂七八糟的花園，一地殘花，風聲陣陣。
就是有點冷。
為什麽惡魔也怕冷呢，也許是因為地獄很熱？
雨聲沙沙，室內電話機卻突然如瘟疫蔓延。
“怎麽了？”
柳序郕將話筒貼在耳邊。
是傭人打來的。
岐玉沒有聽他電話的意思，只低頭拽了拽柳序郕的衣領。
傭人詫異的聲音漏了出來。
“棕色頭發的……好幾個人……”
柳序郕微微皺了眉，看了人偶一眼。
他沈默幾秒，掛斷了電話。
“聖教會的人來了。”
傭人說，好幾個人聚集在門口，幾乎都穿著修士的黑白袍子。
為首的那個人是棕色頭發。
這麽快？
岐玉有些驚訝。
帶頭的大概是男主路格蘭。
“他們來找我了？”
他說。
柳序郕斟酌道：“沒關系，我先去應付他們，你……先躲起來。”
說著，他四處看了又看，仔細找了個木盒子把人偶放了進去。
岐玉：？
“我很快回來。”
柳序郕摸了摸他的腦袋。
好吧。
但他剛走，人偶就從木盒子裏翻了出來。
是否該去與路格蘭打一架呢。
門邊倏然傳來了腳步聲。
“好巧，你在這裏？”
夏明倫伯爵和他金發、鉆石手杖，在黑夜裏晃了進來，如同璀璨的燈泡。
柳序郕後腳剛走，他就來了。
“他怎麽把你撇下在這裏啊，萬一被壞人看到了……”
夏明倫蹲了下來，一手把盒子前的小人偶捏在手裏。
沒怎麽使勁，輕輕的。
岐玉被他抓在手裏，掙紮了幾下。
他沒理夏明倫，只想掙開手指。
夏明倫看了他很久。
……這個角度看，倒是很有文靜秀氣的錯覺。
岐玉不耐煩：“我知道你想讓我被外面那些神父抓起來，做夢吧。”
“倒也不是，我希望有一個厚玻璃瓶能把你放進去，我只要放在口袋裏就能看到你了。”
“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說說而已。”
夏明倫越看，越覺得惡魔的人偶狀態很可愛。
嘖。
好危險的想法……
這個時間的惡魔是可愛人偶，一旦變成正常體型了……就是絕對引誘系美少年。
黑發，神經質的綠眼睛，雪白皮膚，穿蕾絲裙子吊帶長襪的長腿，黑羽翼……
一想到就能回憶起初見時他的眼神，還有那根黑桃心尾巴抽在手上的痛感。
……嘶。
半夜想起來都覺得心裏又癢又痛的。
養一只邪惡生物大概挺有意思，比王都那些人養什麽汗血馬有趣多了。
夏明倫越想越有意思。
“惡魔，其實你也可以考慮一下在我身邊待著，路格蘭和溫青空不至於找我要人。”夏明倫回了神，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惡魔的臉蛋，扯了一個溫良的笑靨出來，“我可不是那個商人，隨便被貴族威脅……說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不告訴你。”
岐玉甩開他的手。
“為什麽？”
“關你什麽事？”
夏明倫忽然心想，把人偶抱在懷裏是什麽感覺。
肯定是軟乎乎的吧？
“讓我抱抱可以嗎？”
“就一下。”
岐玉皺了眉。
他一擡頭，就見到一張放大的巨人臉。
金發，蔚藍的含笑的眼睛，笑起來的不對稱虎牙……
……看起來像是要吃人了。
好討厭！
岐玉生氣了。
變身——
“今晚去我那兒玩兒嗎？我今天等了你一天你都沒來。”
夏明倫捏捏他的臉頰。
剎那間——人偶的身體突然變大！
一個虎虎生風的梆硬拳頭，驟然襲來！——
劇痛、天旋地轉……
夏明倫被打得暈眩，也整個人被他壓倒在地毯上。
長發飄逸的美貌惡魔少年，一拳就把他掀翻了，接著直接騎在了他身上。
“沒完沒了了是吧？你還想抱我，以為我是寵物？”少年冷聲說，“你這白癡。”
穿蕾絲吊帶長襪子的雙腿，夾著他的腰。
夏明倫疼得呼吸急促，一邊捂住嘴角，一邊盯著他那張臉：“你打我？”
“那又怎麽樣？”
……惡魔的力氣真大。
夏明倫是個不肯吃虧的性格，之前的矛盾他都當沒發生過，沒想到這惡魔的脾氣竟然比他還大？
他嘖了聲說：“惡魔，你現在是什麽意思？”
長著黑色巨大羽翼的美少年，起身站在了沙發邊上。
俯瞰他的惡魔，頗為怪裏怪氣地低頭看他，又繞著他走了一圈，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下咒，或者，他其實是一只喜歡繞圈圈的奇怪貓咪？
“我想把你扔進地獄裏。”岐玉自言自語，“還是把你定在這裏？”
“……你過分了啊。”
夏明倫剛想坐起身，惡魔少年倏然收攏了巨大羽翼，蹲在他身邊。
一對漂亮的濃綠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惡魔少年打量著他，訝然說：“你的靈魂很幹凈，完全看不出來。”
夏明倫詫異：“什麽靈魂？”
“算了，把你釘在這裏好了！”
也就是一秒而已——少年突然變臉，惡狠狠地發起攻擊。
一只穿著圓頭小皮鞋的腳猛地踩在了夏明倫的胸口，踩了幾下，又往下——
穿著奶白蕾絲吊帶襪的雙腿，在夏明倫眼前踢踏舞般交替亂晃。
……上帝啊，這、這是在幹什麽？
這惡魔怎麽神經兮兮的！
夏明倫被他踩痛了，也生怕他一腳往下踢，無可奈何地喊道：“你差不多行了吧……”
他想坐起來，身體卻被牢牢定住了。
魔鬼的咒語？！
夏明倫楞住。
“我走了，再見。”
“你先把我放開！”
夏明倫咬牙切齒。
但喊了也沒用。
他整個人太字型躺在地毯上，襯衫上全是鞋印……等會兒要是被人看到也太丟臉了吧！
始作俑者，輕巧地從他身上跨過去了。
夏明倫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少年如夢似幻的濃黑羽翼、飛揚如霧的柔亮長發……從襯衫下擺伸出來的、黑桃心的尾巴，正愉悅地高高翹起搖晃著。
“拜拜。”
他回眸莞爾。
……你倒是開心了？
夏明倫深深呼吸，死死盯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惡魔步伐輕快地走在人類的宅子裏，揚著一對黑羽翼……如同幻想類的油畫場景。
幸好這時候走廊沒有傭人。
二樓客房，他走到了付北的房門之前。
只是一擡手，門把手就轉開了。
他直接走了進去。
此時，室內一片光亮，高大青年站在落地窗前捏著一支煙，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聞聲回頭，怔了怔：“……我還以為你今晚不來了？”
換了衣服的惡魔少年，穿了一身新衣服。
燈籠袖的白襯衣、灰皮馬甲與短褲，稍微厚實些的白蕾絲長襪，一雙圓頭小皮鞋。
少年的長發，罕見的濃密深黑，輕盈宛若一片濃霧染在肩頭腰際。
背後是一片展開的黑羽翼……
他幽綠詭譎的綠眼睛，一刻不眨地盯著自己。
付北被他盯著看，喉結都發緊了，但不知為何，他卻忽然想到，惡魔在莊園裏幾乎不穿外套？這些衣服是柳序郕買給他的嗎，主人家親手打扮自己養著的惡魔人偶，還是柳序郕是被他控制了？……
“我們來聊聊吧。”
少年朝他勾勾手。
付北只得聽從他的吩咐坐下來，兩人座的沙發，惡魔少年就坐在他身邊，幾乎腿挨著腿。
近在咫尺，以至於付北有些忐忑。
……煙都捏皺了。
所有故事裏，惡魔都是邪惡心腸，人類總是與他們糾纏戰鬥。
只有付出某種代價，才能獲得和平。
“我不明白為什麽想要我的靈魂。”
付北說。
惡魔的標準是什麽？莊園裏分明有很多人。
“簽訂契約，把你的靈魂交給我，我會給你想要的東西。”不等他回答，惡魔少年挨近了些，壓低了聲音，“我猜你很想從邊境逃出來，大陸哪一個地區都比邊境更好。”
他盯著惡魔的眼睛，那抹幽暗的綠色，如同深林，搖曳的莊園的槐樹……惡魔看到了他本該密不可知的心情。
付北無法否認他的說法。
他笑了聲：“所以你為什麽要我的靈魂？我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類。”
作為邊緣人存在，他其實沒有多少在邊境繼續賣命的欲望，連生存這件事都沒有太多動力。
現在卻有一只年輕惡魔說想要他的靈魂？
少年的雙手輕輕捧著他的臉，垂下眼看著他。
“你的靈魂很幹凈。”
他的語氣十分認真。
“……幹凈？”
“嗯，惡魔喜歡純真的靈魂。”
“你弄錯了。”
付北挑了眉。
他是第一次收到這種評價。
一個邊緣人，哪裏純真？對誰純真？
對惡魔嗎。
……算了。
他知道故事裏與惡魔做交易的，最後都沒有好下場，與惡魔對著幹的也是。
即便他在這裏被惡魔殺了，也不會有誰在意。
“你不喜歡邊境的混亂環境，更向往在南方這樣的城市裏，有正常的生活……如果你答應，我會滿足你的所有要求，條件是你對我獻出靈魂。”
付北沈默了。
他摩挲著打火機。
火苗從金屬竄出，映亮了他淩厲深刻的眉眼。
“你想要就拿走吧。”
他閉了眼睛，又睜開。
岐玉托著腮看他。
青年的語氣像是已經了無生趣。
……好熟悉的感覺。
“真的？”
“嗯。”
本以為還得再周旋一會兒。
但他透過惡魔之眼所看到的付北的靈魂，像是雪山上淌下來的清澈溪流。
與夏明倫如出一轍。
真奇怪。
付北凝視著眼前的惡魔，心中有種難言的微妙感覺。
……感受不到惡魔的可怖。
被惡魔看中，也許是命中註定。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我願意，獻給你我的靈魂。”
把所有的一切，生的希望、掙紮與迷霧般的未來，都獻給你。
“我收下了。”
惡魔說。
一對濃黑羽翼，折扇般慢慢展開了。
付北屏住呼吸。惡魔的翅膀真的很大……張開的時候幾乎把房間都占滿了。
柔軟羽毛輕輕撫過他的臉，將他整個人包裹在羽翼之下。
少年垂下眼，對他念了一段契約咒。
他的睫毛比洋娃娃的更長，付北與他如此近的距離，幾乎懷疑少年輕顫的睫毛快要撩過他的臉。
一旦安靜下來，他就像是一尊憂郁易碎的偶人。
付北深知這只是表象。
再擡眸時，少年一雙幽暗的綠瞳，溢出神經質而愉悅的眼波。
他再靠近了些，幾乎貼著唇，低聲說：“我的名字，岐玉。”
付北嗅見他身上的氣味。
他的身體不是地獄的燒灼氣味，而是一股淡花香，仿佛剛剛從花叢之中走過。
一陣微光之後，付北的心臟好像空了一塊，但這種感覺很快消失了，代替出現的是他的身體裏充盈的豐沛力量。
……惡魔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也贈給他了，即便閉上眼，他也能感覺到惡魔的存在。
微冷的指尖，從他頰邊慢慢撫過。
伴隨著靈魂契約儀式的，還有一個落在他額間的輕吻。
“你現在是我的人了。”
岐玉與他低語。
……一個吻。
付北呼吸一滯。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發燙的打火機，金屬灼燒的溫度，與方才烙在他皮膚上的柔軟觸感大相徑庭。
“你臉紅了，很不舒服嗎？”
“……不是。”
付北深呼吸。
他躲閃地往下看，卻瞥見了他們挨在一起的腿。
少年穿了白蕾絲吊帶襪，戴心形金屬腿環的腿，與成年男人的大腿緊貼著。
仿佛，他們是一對坐在長椅上的情侶。
“我有點困了。”
惡魔少年仰著臉，看天花板。
他病懨懨的，面頰卻泛起了緋色。
“惡魔也會生病？”
“不是，就是累了，為什麽呢……”
他嘀咕說。
付北暼著他的臉。
……好像不太對勁。
惡魔像是很不舒服，懨懨地倚在了他懷裏。
付北霎時渾身僵硬了。
他卻晃了晃桃心尾巴，喃喃說：“你的靈魂好幹凈……我很喜歡。”
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岐玉臉頰緋紅，眼皮也擡不起來了，吞噬靈魂之後產生了奇妙的反應，兩邊翅膀舒適地往下墜，幾乎將二人包住了。室內的溫度其實並不低，但他這麽靠過來，付北渾身都熱了。
“你……今晚在這裏睡覺嗎？”
“嗯？”
“……我抱你去床上睡。”
付北都不敢看他。
等到惡魔少年坐到他床上，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恢覆過來。
他擡眸，青年站在他床前，木頭似的站著。
他非常高挑，膚色是健康的麥色，眉宇間有種淩厲的英氣，但此時他卻眼神覆雜地往下看。
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半晌，付北似乎是下了決心，走上前小心地伸出手。
“你是想幫我脫鞋襪嗎？”
付北停住了手。
……我只是想讓你躺下來睡覺。
岐玉莞爾：“你竟然知道怎麽做魔鬼的奴仆？”
又開始了，這分明是在捉弄別人。
付北忍住了沒應聲。
他蹲下來，脫掉了少年腳上的瑪麗珍皮鞋。
還有……一雙蕾絲長襪。
鏤空款，花紋圖案都是花卉，郁金香與玫瑰交織……
柔軟彈力的輕薄布料，奶白色，在他柔軟肉感的腿上收緊包裹。
現在，卻被一雙男人的手脫了下來。
只在餘光裏斷斷續續看這場景，付北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沈，身體也熱得發燙。
【為什麽欺負新配角！】
‘因為好玩啊。’
而且，他與某個玩家很像。
【男配都氣得咬牙了，手也抖了！別太過分！】
系統扶額。
好吧。
一只頂過來的柔白膝蓋，慢慢擡起了青年的下頜。
“你看起來好生氣，”他低頭，對付北說，“是在生我的氣嗎？——對你的惡魔主人發火？”
付北被迫與他對視。
少年眼中浮起了愉悅的笑意。
十足惡劣怪僻……
……小惡魔性格。
付北心想，做了惡魔的奴仆，他過往無趣的、疲憊的生活，自此終結了。
他也因此成了岐玉的狗。
“……沒有。”
青年忍耐著，稍微往後退開了些。
他不敢去看岐玉抵著他的腿。
他躲得很遠。
岐玉見狀，霎時沒了興趣。
他失望說：“我以為你會對我狂吠呢。”
真沒勁！
不知道男主神父那邊怎麽樣了？應該打起來了吧。
他慢悠悠地坐到了窗邊，往大門的方向覷視。
得到奴仆靈魂的他，已經恢覆了封印前的力量，隨時都可以離開莊園了。
他現在是相當強大的惡魔。
付北在原地站了許久，也瞥了那邊看窗的美少年許久。
剛才才被他那句話氣得冷笑，但見他孤零零坐那兒不理人了，黑桃心尾巴都垂在地上了，付北不由得心情微妙。
他忍不住問：“不睡覺了？”
“我不要。”
岐玉很不耐煩。
又突然翻臉。
真是個大小姐……
付北忍氣吞聲，深呼吸了一遍才說：“……我去找幾本雜志給你看，你看看你想買什麽衣服，好嗎？”
他枕著手臂，這時才稍微轉過來半邊臉。
他似乎是考慮了一下。
“不用了，你坐過來這裏陪我。”
終於說人話了。
付北的精神漸漸放松了些。
兩人又坐在一起。
窗前也是長椅，付北坐下時，碰到了岐玉的腿，不知為何，他有了些不自在。
他挪遠了一點。
“你在看什麽？”
岐玉沒有回答，只是眨了眨眼，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不發脾氣、不欺負人的時候，惡魔其實也不算難相處。
付北安靜了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窗外。
一片沈沈雨幕……
他喜歡雨景？
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臥室門是沒有關著的——突然被推開了。
渾身濕淋淋的男人不請自來。
男人一只手將額發往後撩，另一只手將沾了雨水的無框眼鏡摘了下來，露出一對深灰的眼睛。
岐玉詫異：“你回來了？”
他也看著岐玉。
惡魔舒展的羽翼幾乎將身旁的青年攏在懷裏，遠遠看去仿佛把對方擁在懷裏。
柳序郕走近了，莞爾說：“我剛回來。你們在做什麽呢……竟然也不叫我。”
“還能做什麽？”
當然是一起觀察男主那邊有沒有發生沖突，好加入戰鬥……
岐玉看了看他淋雨的樣子，思忖說：“你回來得挺快的。”
竟然沒有打起來嗎。
你在期待什麽？
柳序郕淡淡說：“應付他們也沒什麽難的。”
這話聽起來很裝，於是岐玉嗯嗯敷衍了事。
柳序郕瞥了他的座位——岐玉仍然坐在窗前椅子上，與付北緊挨著，羽翼攏著男人的肩頭。
“他們回去了？”
岐玉問他。
“我拒絕了，他們沒有進來。”
“下次還會再來的吧。”
對付北來說，這兩人的對話像是在打啞謎。
他們說話，付北壓根插不進去，他不吭聲，低頭摸索著打火機，啪地一聲，打火機點亮了。
對話的間隙，付北忽然看向岐玉：“你是在我這裏睡，還是去另一邊？”
柳序郕笑了，也問：“原來你們是在這裏準備休息……寶寶，你想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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