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卓宇輕嘆口氣，走了過去。他蹲在葉護士身旁，淡然道：“面臨死亡的威脅，人會害怕是很正常的。你盡情哭出來吧。”

葉護士不解地望向廖卓宇，廖卓宇遞給她紙巾：“你在這裏把所有的不安、恐懼、焦慮全化作淚水哭出來，出去後就不允許有絲毫的軟弱。因為你是醫療人員的一份子，寄托著病人最後的希望。”

葉護士聞言，豆大的淚珠直往下掉。廖卓宇靜靜地退出去。他來到角落邊，先放松自己，揚起笑容，再給妻子打電話。

電話瞬間被接通，是妻子心急的聲音：“老公，你還好吧？”

“我沒事，醫院的防護措施做得很周全，你不用太擔心。”

聽到丈夫沒事，她暫時松了一口氣，可愁緒又滿上心頭：“怎能不擔心，你和那些病人待在一起，住院部又封鎖起來，要是···”餘下的話，她沒有說出口，也不敢說。

“我會保護自己，我還沒有給我們的小公主補過生日。”

“你等一下，女兒有話想和你說。”

很快一個嚶嚶哭泣聲傳來：“爸爸，你怎麽還不回來？黛兒想你了。”

廖卓宇擡起頭，把奪眶而出的眼淚忍回去：“黛兒乖，爸爸很快就回家。到時候爸爸和媽媽就帶黛兒去海洋公園。”

“黛兒不要海洋公園，只要爸爸回來。”

廖卓宇覺得胸口悶悶的，宛如一塊大石壓在心上。他深呼吸好幾次，才哽咽道：“黛兒你···”

此時醫院的廣播突然響起；請內科的廖卓宇醫生速到重癥監護室。

廖卓宇只好草草結束通話：“黛兒，爸爸要去工作了，下次再說。”

一輪搶救下來，病人回天乏術，又是一條被S病毒奪走的生命。廖卓宇頹廢地癱坐在地上，他垂下頭，額頭傳來尖銳的刺痛感。呻吟、哭泣、恐慌、死亡，交織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繭，將他裹得緊緊的。

這時，另一名醫生急急忙忙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廖醫生，隔離病房那邊失控了。”

廖卓宇大驚失色，整個人彈跳起來：“怎麽回事？”

“起初只是兩三個病人因不滿醫院開給他們的藥不起作用，向吳醫生他們抱怨。吳醫生···”

“我們邊走邊說。”廖卓宇果斷的說。

“吳醫生他們解釋了，可病人不聽。後來變成爭執推撞，吳醫生一時失去分寸，把特效藥沒有進展的事說漏嘴了。然後病人們開始驚慌，有些人和我們的人廝打起來，有些人甚至想沖出隔離病房。”

平日註重素養的廖卓宇忍不住爆了粗口，這個時候最忌諱是讓病人知道殘酷的消息，這無疑是壓倒他們最後一顆稻草，壓抑已久的恐懼如火山爆發，足以摧毀一切。病人會不顧一切，只剩下對生存的欲望。

當廖卓宇從特殊通道趕到病房，場面已是混亂不堪。吊針瓶、紗布、支架等醫療用品散落一地，幾個護士縮在墻角，瑟瑟發抖，其他醫護人員拼命攔住發狂的病人。而病人們撕扯手上的吊針，拖著病弱的身體，拍打緊閉的門窗。

廖卓宇立即站在高臺上，用斷掉的凳腳大力擊打不銹鋼桌面，持續性刺耳的敲擊聲引起眾人的註意。

“我們很了解大家的心情，因為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隨時有可能感染。他們忍痛與家人分離，為的就是和你們共同抗擊病魔。我們當中已經有醫生和護士受到感染，甚至···死亡。”

此刻所有人都沈默了，整個病房宛如一池死水，了無生機，泛不起半點漣漪。

“可是我們仍然堅守在這裏。”廖卓宇擲地有聲：“不是為勢所迫，而是心甘情願。從我們穿起這身白大褂起，所有的病人就是我們的責任，我們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沒錯，現在暫時是沒有針對S病毒的藥，可是並不代表一定會死。想想你們的家人，你們是想出去傳染給他們，還是打算就此宣判自己死刑。”

惶恐不安被宣洩後，徒留淡淡的憂傷和絲絲的釋然。這些病人身心無時無刻都受到折磨；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不時看到旁邊的病友被送到重癥監護室，就再沒有回來。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早就到了臨界點，此時只需一個小小的火星，足以引爆焚身大火。

廖卓宇情真意切的話不僅說出所有醫護人員的心聲，還觸動每個人內心深處的良知。

剛才帶頭鬧事的病人步履蹣跚，艱難地挪到吳醫生前，鄭重地鞠躬，話音嘶啞：“吳醫生，對不起。我錯了，因為一時糊塗，搞得場面不可收拾。真的對不起！”

吳醫生沒有介意：“算了，你上有老下有小，又是家裏的經濟支柱，怎能不焦急。”

在大難當前，醫者和病人同舟共濟，在黑暗的時光裏溫暖彼此。

原本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終於得到消除，身心俱疲的廖卓宇回到辦公室，他原想小憩一下，卻昏睡過去。

當廖卓宇睜開眼睛時，發現他躺在病床上，周圍是一群身穿防護服的同事。這個情景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

廖卓宇淒然笑之：“我也中招了？”

吳醫生沈痛地點頭，廖醫生對他們來說，就像靈魂的核心。現在連他都病倒了，大夥好像沒有了精神支柱。

“你們苦著臉幹嘛，我不一定會死。行了，都回到工作崗位去，還有其他病人需要你們。”廖卓宇表現得很輕松。

眾人漸漸散去，最後廖卓宇叫住了葉護士：“葉護士，你能幫我拿些紙和筆過來嗎？”

雖然廖卓宇表面上淡然處之，可是心裏做好最壞的打算。他想給妻子和女兒留下點念想。

正所謂好的不靈壞的靈，S病毒病毒在廖卓宇的身體裏蔓延得很快，只是五天的時間，他的肺部受損嚴重，已經要上呼吸機。

廖卓宇費力地摘下呼吸罩：“葉護士，抽屜裏有些信。如果我再也醒不來，麻煩你交給我的妻子。”

這些天廖卓宇只做一件事，就是寫信。有寫給愛妻的，也有寫給父母的，還有寫給女兒往後每年的生日祝福，他怕自己沒有機會給女兒慶祝生日。

葉護士拿到那些信，含淚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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