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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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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2)

瑯瑯玉階,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雪,被淩亂的腳步踏碎了,濺上點點泥漿,便似白玉蒙塵,不覆完璧,朱恃默默自奉天殿出來,撲面刮來一陣寒風,便有些氣息不穩,他緊緊身上衣衫,正待加快腳步,卻聽身後朱暄喚道:“皇兄請留步!”

朱恃只得駐足,朱暄幾步趕上前來,見他眉頭緊鎖,心下暗自得意,便笑道:“皇兄可還是為了邊關之事擔憂?當初皇兄也定是看重棠將軍之能才一力保薦他去鎮守邊關,怎麽如今反倒擔起心來了?”朱恃聽他語帶嘲諷,面上一副自得之色,便淡淡道:“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四弟不是即刻便要出發去邊關了麽?棠將軍雖經驗尚淺,只要能守得邊關一月,待四弟一到,我自然也便安枕無憂了。”

朱暄洋洋得意:“父皇終於準我出征了,我此去定要擒住那脫木爾,砍下他首級獻給父皇。”朱恃點頭道:“那便等四弟的好消息了。”

正說間,朱定雙手攏在袖中,閑閑自殿內出來,遠遠望見兩人,頓了頓腳步,便將頭一轉,從殿前長廊去了,朱暄笑道:“三哥怕還是有些不自在,待我出征回來,咱們兄弟好好聚上一聚,可不要生了嫌隙才是。”

朱恃便只一笑,也不答話,向朱暄略一點頭,便沿階而下,朱暄道:“皇兄慢走。”回轉身追上朱定,道:“天下絕色女子多得是,三哥這是何苦?他如今畢竟還是太子,也不可太輕慢了。”朱定恨恨道:“若不是他半路裏橫插過來,淩雲織早就是我的人了。”朱暄笑道:“昨日我那裏倒是新送來了幾個嬌俏的女子,三哥不如隨我去看看,有中意的便帶回去可好?”朱定方面現喜色,道:“還是你我兄弟要好。”

朱恃回至寢宮,孟扶已在門前相候,見他進來,忙趕上前將一個暖手爐遞到他手上,朱恃問道:“沐青那邊怎樣?”孟扶點頭:“殿下放心,一切都好。”朱恃便道:“今夜掌燈時分,你將他帶進來,我已安排好,到時帶他去面見父皇。”孟扶應了,擡首見他面無表情,立在門邊默默思索,猶豫了片刻,便小心翼翼道:“太子妃剛從皇後宮裏回來,好像有些不對……”

朱恃一驚,忙向雲織房中趕去,進了秋雁園,只見雲織一身藕色衣裙,披了一件同色披風,正在園中指揮宮人將一箱東西從房中搬出。這秋雁園當日按照雲織所好由工匠造了幾只形態各異的石雕大雁,分立在山石亭臺之上,她此刻正倚在一只石雁下,園中白雪皚皚,反射出刺目的光線,便模糊了她纖瘦的身影邊緣,淡淡暈染開去,似真似幻,仿佛便要隨同那只石雁一並羽化登仙而去。

朱恃一瞬間覺得有些恍惚,便停步不前,雲織聽見腳步聲,回身一望,見他正靜靜地看著自己,便道:“方才在母後那說起祝壽的事兒,我竟忘了準備賀禮,也不知道這時準備還來得及不?”

朱恃收回目光,上前細看她箱中的東西,笑道:“你帶進來的東西怕是沒有母後喜歡的,我早讓孟扶備下了,一會讓他給你送過來。”頓了頓,輕聲問道:“今日母後又給你氣受了?”

雲織默然搖了搖頭,朱恃拿起箱中一副山水畫展開細看,看了半晌,雲織終忍不住道:“今日母後問起你的飲食起居,我答不出來,母後便訓了我幾句,倒也沒重說。”

朱恃將畫卷起放入箱中,直起身子,吩咐宮人將箱子擡回屋中,方轉頭看著雲織:“一會還是讓孟扶細細說給你罷,母後日後若再問起,也好應對過去。”雲織不語,朱恃看著她微微蹙起的眉頭,笑道:“也只是面上的功夫罷了,你再委屈一段時日,待日後思羽回了京,我總會想辦法讓你二人團聚。”

雲織心中一陣酸苦交織,將頭低下,只來回擺弄腰間衣帶,朱恃轉開目光,望著園中那幾只展翅欲飛的大雁,悠悠道:“若當日知道思羽還在人世,我斷不會如此莽撞,你心中可會怨我?”雲織搖頭苦笑:“我怎會怪你?若不是你,我早就……”朱恃止住她的話,道:“如此我也便放心了,只是你近來消瘦了許多,我已讓太醫給你開了張方子,你好好調養一下,母後那邊若有什麽事兒,盡管說與我知,不必顧慮什麽。”

雲織心下亂成一團,只默默點頭,園中寒風瀝瀝,她的發間粘了幾片枯葉,朱恃不由上前替她拈起,雲織見他擡手向自己頭上拂來,心中一慌,不由退後一步,他楞了片刻,方收了手,攤開手掌,那幾片枯葉便輕輕飄落在雪地上,他自嘲一笑,便轉身出去了。

雲織茫然無措,只立在園中,凝目望著雪地上那幾片枯黃的敗葉。不多會兒,擡頭見孟扶已捧了一個匣子進園來,忙迎上前去,孟扶笑道:“殿下要老奴將準備的賀禮給娘娘送過來,娘娘看看,可合意不?”雲織接過,見是紫檀木精雕細琢的一個精巧匣子,打開一看,內中置了一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在日光下色澤溫潤柔和,一望便知價值不菲,她心下感激,便笑道:“有勞公公了。”

孟扶道:“殿下一月前就吩咐老奴備下了,娘娘別怪老奴多嘴,老奴自小在殿下身前伺候,還從未見過殿下對別人如此上心過……”雲織聞言有些詫異,卻又覺得心頭掠過一絲暖意,擡頭見孟扶欲言又止,便合上匣子,嫣然笑道:“殿下平日有什麽喜好,還望公公相告。”孟扶喜道:“自當盡力。”

大雪接連落了幾天,終於停住了。自崖上望下去,但見四處松林銀裝素裹,正中一片莽莽銀海中,隱隱可見萬眾將士正在排兵布陣,思羽站在崖邊,目不轉睛看著螻蟻般的人群在雪地上密密麻麻,蜿蜒蠕動,不覺漸漸皺緊了眉頭。

待到黃昏時分,練兵群眾散去,他方才回轉屋內,駱崎山正闔目倚在炕上,聽見他進來,便睜開雙眼,道:“可看出了什麽名堂?”思羽搖頭道:“現下看來還未掌握要領。”駱崎山便不言語,思羽笑道:“遠華還未回來,不如再來下上一盤棋?”駱崎山喜道:“甚好。”思羽便將那“棋盤”、“棋子”在炕上擺開,扶駱崎山坐起身來。

兩人下得一會兒,棋局已至尾聲,思羽正待認輸,駱崎山止住思羽,望了他片刻,便道:“公子今日棋路有些混亂,可是有什麽心事?不知可否說與老朽聽聽?”思羽一楞,笑道:“正想請駱老指點。”

緩緩落了一子,擡頭直視駱崎山,肅然道:“前路迷茫,不知何以為繼?”

駱崎山撫須微笑:“敢問公子平生所願?”

思羽道:“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駱崎山道:“老朽再問,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又是為了什麽?”

思羽道:“自然為了江山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駱崎山呵呵一笑,道:“佩服。不過老朽倒有一言。你看這棋局,取勝之法並非一種,而是千變萬化,曲折萬端,只要應用得法,都可用之。若為了這黎明蒼生,難道就只這一條路?昔日大禹治水,華佗濟世,蔡倫造紙,也並非疆場揚名,但又豈能說不是造福百姓?”

思羽楞楞望著他,一時無法接口,駱崎山見他雙眸漸漸亮了起來,便又笑道:“公子聰明絕頂,日後自會尋得安生立命之所,又何須老朽再多言?”思羽茅塞頓開,立起身來深深一拜,道:“多謝駱老。”

駱崎山只看著棋盤,落了最後一子,笑道:“我贏了。”

兩人正待收拾棋局,卻聽遠華推門進來,駱崎山一慌,便將棋盤棋子卷進被窩裏,閉目裝睡,遠華早已看見,沈著臉走上前來,將他被窩輕輕一掀,將那紙畫的棋盤和充作棋子的松子撿出來,也不說話,只將眼睛望著思羽,思羽心下惴惴,便起身坐到一邊,一面道:“今日回來得很早啊。”

遠華忍不住,便道:“我若不回來,你們怕要殺到天黑了去……”轉過臉又對駱崎山柔聲道:“爺爺您也不能太過思慮了,好好歇著才是。”駱崎山睜眼道:“我自己的病自己曉得,天天悶在這裏,若不是有他陪我解解悶,怕更難過,依我說,我這病就是悶出來的,往年也不見這樣。”

遠華笑道:“我知道您想回汾州,等過了這陣子,天氣暖和點咱們就回去。”駱崎山點頭道:“這破地方有什麽好呆的?我看再天晴幾日就去了罷。今日都與南公子說好了,他送我們回去,路上多個人,你也可放心了。”

遠華一呆,看向思羽,思羽見駱崎山向自己眨了眨眼,便含笑道:“確是如此。”遠華道:“此處確實多有不便,許多藥品也很匱乏,若能早日回去倒是最好的,只是路上恐怕多有不便……”

思羽道:“若要待此處積雪消融,恐怕還要好幾月,想要出發便最好趁這幾日,這陣子天晴過後,怕還有大的風雪,就怕到時封了山,就更不好走了。”

遠華仍舊有些猶豫:“爺爺病得這麽重,怎麽上路?”思羽道:“我在山下寄了一匹馬,若能找著一輛馬車,就更好了。”

遠華方點了點頭:“我去想辦法。只是麻煩你了……”思羽忙道:“你我之間,哪裏還這麽客氣,你和駱老有恩於我,我自當盡力的。

晚間三人吃過晚飯,思羽便尋了一張紙,在燈下細細寫了起來,遠華收拾了一會衣服,見他神情凝重,不由湊過臉來看,思羽擡起頭問道:“你這幾日在兵營中可聽到什麽消息?”

遠華搖搖頭,只道:“你寫的是什麽?我怎麽看不懂?”思羽笑道:“這是排兵布陣的一些方法,我今日看你弟弟練兵,覺得有些問題,就想寫下來,你明日想辦法交給他,他若能采納便好,不能也就算了。”

遠華點點頭,道:“過幾日便要走了,我也正想去見見他,無論如何,只希望他再也莫要做什麽昧著良心的事兒。”

思羽道:“你弟弟行軍打仗倒很不錯,就是心術有些不正,你爺爺這樣人都不能讓他明白,日後怎樣還難料得很,我也只希望他這段日子好好守住邊關,朝廷不日定會派兵前來,這裏也就應該無礙了。”擡眼見她面上發白,直楞楞地看著自己,心中一陣後悔,忙笑道:“你也無需太擔心,也許他日後總會明白過來。”

遠華不作聲,只站起來走到駱崎山身邊,輕輕替爺爺揉捏肩膀,駱崎山長嘆一聲,屋中一片靜默,只聽見柴火燃得劈啪作響,思羽默默望著遠華,她脫去了臃腫的棉襖,只穿著兩層單衣,更顯得身形消瘦,手中動作有些僵硬,目光凝滯,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看了她半晌,只覺胸中隱隱有細針紮過,此起彼伏不得安生,忙收攝心神,轉過臉去繼續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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