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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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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斬斷

聶東流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腳步卻漸緩,遠遠地望著她們,不自覺露出些微笑意。

似有所覺,封析雲忽然轉過頭。

目光相對,他心頭一顫,竟下意識想挪開目光,卻又忍住了,神色依舊淡淡的,恍若無事地與她對視。

渺渺燈輝裏,她有一種不似此中人的美,目光投來時,仿若一泓秋水,又好似忽然染上了人間煙火。

她看見他,微微一笑,啟唇似乎想說點什麽,陳素雪這個沒眼色的棒槌已經搶先嚷嚷了,把方才那一點靜謐直接變成菜市場,“你怎麽才來啊?”

她惹出來的麻煩,倒成了他來得晚了,聶東流冷笑。

陳素雪根本不管他臉色,忙著挽封析雲的手,“要不是雲姐神通廣大,我們就直接折在這裏了。”

聶東流面無表情。

這都叫上“雲姐”了,他怎麽不知道這兩人什麽時候關系好到這種程度?

“雲姐,實在對不住。”陳素雪好似一點也沒看出他的黑臉,還沒完沒了了,握著封析雲的手殷殷切切、深情款款,“我一開始把你當作嫂子,實在是太侮辱你了。”

嫂子。

簡短的兩個字,竟像是平地驚雷。

聶東流心頭一跳,好似渾身的血從背脊直沖腦後,言語已先於意識,沖破唇舌的束縛,猛然將陳素雪的喋喋不休截斷,“什麽嫂子?別胡說八道!”

疾言厲色。

遠遠的看不清他的神情,朦朧的燈光似為他蒙上一層輕紗,只能看見他無比冷淡的神色,仿佛格外不悅。

陳素雪與封析雲齊齊一怔,露出驚詫之色來。

“只是個誤會,”封析雲微微蹙眉,目光一旋,輕飄飄地從他臉上掠過,好似沒看見他的冷淡似的,笑著打起圓場,“可見我確實沒把有錢兩個字寫在臉上。”

她神色自若,好似沒把這鬧劇一場放在心上,然而淺笑下,卻是一股莫名的不自在。

相識一場,無論是書裏還是現實,她都沒見過聶東流為一句玩笑而翻臉的樣子,何況是如此慍怒、如此淩厲。他無疑不是看不起玩笑的人,會有這樣下意識的反應,只能說明……他沒有把這當成玩笑。

他大概是很不高興了。他臉色那麽差,甚至勝過他們初見時的姿態,怎麽看,都不像是一般的厭惡這件事,又或者,她這個人。

可他明明方才還和她聊得很自如,甚至把兔子燈送給她……

“你別板著個臉啊,我都沒發脾氣呢。”她壓下那股不自在,恍若無事,甚至還迎著聶東流冷淡的神色翻了個白眼,“沒事就趕緊走吧,待會人多了走不了。”

管他到底在想什麽,反正陳素雪的信物已在手,不去極樂島也一樣,回了寧夜閣她就能另行籌謀。目的已達成,交易也算完成,等回到京城,不管聶東流到底是不是討厭她,大家好聚好散。

仔細算來,他們的關系也不過就是,你我本無緣,全靠她撒錢,強求不得。

聶東流好似不在看她,目光卻又無時無刻不跟著她,見她神色不變,眸光卻淡了下來,心頭微跳,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了。

只是一個誤會,最多算個玩笑,他完全沒有理由這樣匆忙迫切地否認。

“她是我老板。”他沈默了片刻,像是陳述,又像是在解釋,像慌張,又像是什麽也沒有,引來陳素雪一個白眼,封析雲一橫眉,好似在說“不然呢”。

像是猛然卸下了什麽沈甸甸的束縛,他松了一口氣,有點慶幸,想說“好險”,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慶幸什麽,想說“這樣就很好”,又不知怎麽的,好似有蟲蛇在心上啃嚙,空落落的,有點……不舒服。

這是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讓他茫然,卻又不是全然茫然。他似乎知道這感覺背後藏著什麽樣的答案,但他下意識地回避,卻又無可回避。

細品,心間還會泛起微微的苦意。

思緒如同浮光掠影,聶東流想,矛盾而遲疑,這不像是他的性格。他該永遠堅定、永不遲疑,也該無懼一切迷茫與畏怯,直面事實,而非避怯。哪怕苦澀,哪怕這突如其來的真實不如人意。

他擡眸,靜靜地望向封析雲。

目光相接,她在燈火闌珊處,朝他微笑。

聶東流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喉頭滾動,心頭發緊,唇邊卻透出些微的苦笑。

他所有的困惑,好似都不再是困惑。那說不清道不明、讓他不願深思的,也好似忽然掀起了半遮半掩的帷幕,任他看清那帷幕下藏著的究竟是什麽。

他的猶豫、他的畏怯、他的不敢深究和苦澀,一切的答案……

沈重的腳步聲從街角傳來,打破這一隅靜謐,三人的神色俱是一凝,彼此對視,收去浮光般的思緒,延著主路,向城外跑去。

水路蜿蜒,途徑許多大城,封析雲兩人坐船數日,繞過小半個天周王朝,論行程,是陸路的兩倍長,但論起時間,卻比在陸上更快上兩三日。

暫時甩脫追兵,陳素雪便把那鏡子是邪神獻祭的線索說了出來。封析雲早就知道,沒多大反應,聶東流卻乍然嚴肅了神情,將這事上了心,三人無需過多商量,便決定回京城,將東西上交。

在計劃的最初,盛少玄為了逮住自家妹妹,便很是調動了不少邪神信徒,即使聶東流和封析雲解決了一部分,也在回京的路上為一波又一波的追擊疲於奔命,七八日的行程硬是拖了半個月,走到距京城數十裏外的荒郊時,已是心力交瘁。

——至少封析雲是心力交瘁了。

她並不想成為聶東流和陳素雪的拖累,這一路不太說話,竭力跟上他們的節奏。一開始徒步,她體力不夠,走得搖搖晃晃,聶東流大約是看不下去了,想辦法從邪神信徒那得來三匹馬代步,接下來的幾天便好過了很多。

但靖夜能彌補她的力量,車馬能代替她的體力,先天的劣勢,終究還是存在的。

封析雲騎在馬背上,一手緊緊地握著韁繩,一手卻已搭在鬢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太陽穴,難掩疲色。

忽地,在她身前的那匹馬腳步慢了下來,漸漸停住。

她趕路趕得渾渾噩噩,下意識勒馬,擡起頭,正對上聶東流的目光,意識還有點昏,瞪大眼睛望著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似乎搞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停下來。

仿佛是聽見了她的心聲似的,聶東流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翻身下馬, “還有七八十裏,沒有一兩天功夫到不了京城,天色也暗了,在前面的屋舍休整一晚再走吧。”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神色淡淡的,好似這是什麽理所應當、本該如此的事,封析雲沒去接,他也沒有收回手,就那麽靜靜地望著她,好似不牽著她下馬便不罷休似的。

他說休息。

封析雲楞楞地瞪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還眨巴著眼睛,“不走了?”

聶東流那一瞬間的神情,簡直就像是看見貓咪打碎了花瓶,眼角眉梢一瞬溫和了下來,好似十分無奈,又好似難掩笑意,斂去了他仿佛與生俱來的銳氣與冷淡,也斂去了深仇舊恨的沈重。這時他看起來真正像個年輕人了。

鮮活,風華正茂,活在她眼前、身邊、生活裏的,很英俊也很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而不是什麽龍傲天,不是那個遙遠而紙片的男主。

他凝視著她,唇邊帶笑,手遞到她面前,那是全然放松的姿態與神情。

“不走了。”他輕聲說著,仿佛一旦高聲,就會攪擾些什麽似的。

封析雲有點實感了,意識回籠,她眨眨眼,伸手搭去。

掌心相對,她五指微涼,他掌心熾熱。

她隱約有些不自在,手腕微動,想將手收回,聶東流卻猛然收緊五指,將她的手牢牢地扣在掌心,不容掙脫。

這時再甩開就太奇怪了。

封析雲竭力按捺住心底那種古怪的感覺,垂眸不去看聶東流,另一手扣著韁繩,順著他的力道下馬,順勢想掙開他,輕輕一甩手——

沒掙開。

那種古怪感更強了。

封析雲眼睫輕顫,擡眸,詢問似的望向聶東流,入目,他神色很是微妙,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似的,遲疑著,想松開,卻沒松開,仍緊緊地扣著她的手。

封析雲欲言又止。

看表情,他似乎也有點窘迫,但龍傲天最讓人佩服的一點就是,不論什麽情況都不會慫,至少看起來不慫。聶東流就這麽既有點遲疑窘迫,又格外坦蕩地與她對視,好似有問題的是她一樣。

封析雲止言又欲。

“終於能休息了,可真是累死我了。”陳素雪張開雙臂,半癱在馬上,發洩似的大吼一聲,還不滿意,又“啊啊”大叫一聲,驚起荒林鴉雀,也把兩人之間的古怪氣氛去了個一大半。

封析雲在聶東流的凝視下,眨眨眼,晃晃兩人相握的手,“沒事,我站得住,你不用扶我的。”

聶東流噎住。

“什麽什麽?雲姐頭暈站不穩?”陳素雪一秒趕到現場,“我來扶著雲姐,我的肩膀永遠是雲姐疲憊時的依靠,我來,我來!”

聶東流給她倆噎死了。

在封析雲和陳素雪理所當然的註視下,他遲疑著、猶豫著,最終憤憤地松開了手。

悵然若失,又理當如此。

“走吧。”他斂去心神,神色又是淡淡的了。一馬當先,將前方廢棄的屋舍查探了一番,確定裏面沒有埋伏,這才引著封析雲和陳素雪進去。

陳素雪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近一月的奔波追逃本就讓她精神疲憊,每次休息時,便能第一時間睡去。她這陣子過得苦,身體雖然還撐得住,精神狀態卻比封析雲還不穩定,急需睡眠,守夜的任務自然便落在聶東流和封析雲身上。

這才剛進破屋,她便枕著包袱沈沈睡去,懷裏還摟著封析雲的胳膊。

秋意漸濃,京城附近天氣已涼了下來,近夜更是寒氣隱隱,聶東流用法術生了團火,既時照明,又能取暖,與封析雲隔火而坐,一時靜默。

“今晚我來守夜吧。”他開口,打破沈默,“你睡吧。”

先前兩人都是分上下半夜輪流守夜的。

“快的話明晚就能到京城。”不知怎麽的,聶東流說這話的時候,竟然沒有與她對視,目光散漫,不知道究竟在看哪裏,說的話卻一如既往的篤定,“我還撐得住,你多休息一會兒吧。”

他說完,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答,頓了一下,有些詫異,擡眸。

封析雲以驚詫的目光望著他。

聶東流一怔。

“怎麽了?”他疑惑。

封析雲眼睫輕顫,輕聲說道,“也沒什麽,我就是覺得……你好強啊。”

這當然不是她第一次知道聶東流很強,從她認識聶東流第一天起,這個認知便已經根植在她心裏了,此後的每一次接觸都不過是印證這個認知。

但此刻,同樣奔波了數日,聶東流比她承擔了更多的壓力和攻擊,大家一同坐在這裏,她身心俱疲,渾身每個細胞都叫囂著疲憊,他卻能泰然自若地將屬於她的那份責任攬在自己的肩頭,神情甚至沒有一點變化。

差距……竟然有這麽大,讓她惆悵,又讓她向往,恨不得以身相代,有朝一日,也能成為這樣的人。

她聲音幽幽的,像是荒原上的晚風,輕輕打著旋,若有似無地吹過他的心上,讓他一個激靈,神情微動,想說點什麽,卻又猶豫是否適合這氛圍,言辭止於唇齒,終究化作一聲輕笑,故作瀟灑,卻又太過短促,“還算過得去。”

話已出口,他又懊悔,好似每個字都帶著點炫耀,富婆稱窮的那種意味。

奇怪的很,這是他真實的想法,換了任何一個人在面前,他都會這麽說,但對上封析雲,懊悔這,猶豫那,好似連話都不會說了。

封析雲垂眸,輕輕笑了一下。

無言的沈默。

仿佛無形中有一寸寸絲線,將氣氛拉得越來越緊,明明兩人都不言語,卻比劍拔弩張還要危險,比箭在弦上還要焦灼。

聶東流凝視著眼前那團翻騰的火,想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思緒卻一路飄到了幾天前,就在陳素雪叫封析雲“嫂子”之後。

這一路艱辛,封析雲看著他神色自若,其實他也未嘗不累,只是習慣了這種永遠在弦上、永遠心神緊繃的狀態罷了。當時那一點本不該的失態,還沒來得及等到他的探究,便已被重重的危機所淹沒,讓他無暇去想,無暇去深思。

等到這一根弦終於有閑暇稍稍松懈,讓他稍稍放松心神,思緒便如潮水般強行擠進他的腦海,逼著他反反覆覆回憶,反反覆覆追尋。

聶東流凝視著火堆,唇角泛起點苦笑。

在陳素雪提及“嫂子”的時候,他為什麽要那樣激烈地否認?封析雲不以為意、輕飄飄地歸為一個玩笑時,他又為什麽要心裏不舒服?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他現在又是為什麽反覆回想、念念不忘?

其實答案就在那裏,只是他不敢去想,每次接近,都下意識地避開,無論這避開的理由是如何荒誕、如何草率……

“都給我包起來,全都包起來。”一片寂靜裏,陳素雪的嘟囔聲格外清晰,仿佛是一聲炸雷,讓他一驚,猛然看去,罪魁禍首翻了個身,睡得正香,“真好看,我就喜歡買首飾,我就喜歡漂亮,要你管。”

原來是夢話。

聶東流抿了抿唇,有種藏在心底、嚴加把守的秘密被人窺視後的慶幸,卻又悵然若失,擡眸,卻看見封析雲正望著陳素雪笑。

“她好可愛。”註意到他的打量,封析雲目光一轉,眉眼彎彎。

聶東流張張嘴,沒話找話,“她就是這樣,一天到晚想著漂亮,手裏有一分錢就要花三分錢,天天買首飾買裙子。當初她哥哥還在的時候,一直訓她,總是搞得雞飛狗跳的。”

他說來就有點想笑,當年陳素同和陳素雪,不談首飾,兄友妹恭,一談首飾,雞犬不寧,即使他是他們日常生活的局外人,也總能旁觀到這一棱半角。

說來也有點奇怪,往前兩年,甚至僅僅只是在半個月前,這些往事都讓他避之不及,不願,或者說是不敢回憶。陳素同的死就像是一道分界線,將他的人生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部分,前半部分心懷天真,此後,便滿是荒蕪與不甘心。

不敢想,不能想,就像鐵銹,會讓刀鋒不再銳利,難斬鬼神。

但此刻,他竟然能如此平靜,甚至還帶點追念地回想往事,就好像過去不曾有什麽傷痛,又或者已經過去了。

聶東流輕輕嘆了一聲,既欣慰,又惆悵。

他意識到,陳素同對他來說是摯友,往事則是難得美好的追憶,但對於封析雲這樣從未經歷過的人來說,只是一段無聊而平淡的回憶。礙於禮貌,她也許會認真聽下去,但大概不會感興趣,只會在心裏希望他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他該識趣一點。

聶東流擡眸,想看看封析雲的神情,目光交錯,卻忽然楞住了。

夜色已深,火光朦朧,她抱膝而坐,半支著下巴,歪著頭,笑吟吟地望著他,目光專註得不可思議,也溫柔得不可思議,美好得……像是一場夢。

仿佛是忽然有電光在他心裏擊落似的,他下意識地收攏五指,攥著一點衣角,緊緊地握著,好似想抓住什麽,絕不願松開。

他想,他其實一向是很清醒的,如果有什麽問題他反覆想不明白,那麽,只可能是他回避去想明白。

他為什麽在她面前猶猶豫豫不幹脆,又為什麽百爪撓心不自在?為什麽當陳素雪說起誤會她是嫂子的時候,厲聲反駁,卻又暗自竊喜,被她輕描淡寫帶過又為什麽不舒服?為什麽會坐在這裏滿心都是笑意,反反覆覆去想為什麽?

因為曾立誓把自己磨礪成一把斬向邪神的刀,寧願拋棄一切猶豫和怯懦,放棄一切世俗的情感和追求的這個人,沒能堅守向自己發下的誓言。

他想遠離紅塵,忘卻身為一個凡人的怯懦和情感,更像是一把刀而不是一個人,卻在猝不及防間滋生了他以為永不會在自己身上發生的情感。

就像是刀尖生銹,無需通知刀,他忽然慕少艾,也無人能預先警告他。

“繼續說呀?”大約是他沈默了太久,封析雲輕聲催促,有點親近後的理所當然,這初見時的大小姐脾氣,此刻卻帶點嬌憨。

聶東流凝視了她一會兒,唇邊不自覺流露出點微笑。

他散漫地扯起往事,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就像是信馬由韁,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就像是貓對親近之人露出肚皮的放松姿態,帶她走過他曾避之不及、不願提及的過往,不去想現在,也不去想明天。

聶東流說,封析雲就靜靜地聽,偶爾輕輕笑兩聲,就像是給他鼓舞,催他更賣力,抖落他那點其實並不有趣的往事,直到他無事可追憶,直到他詞窮。

擡眸,她垂首,抱膝而眠,唇邊還帶著未褪的笑意,好似要做個美夢。

如此酣甜。

就像是一場美夢方醒,又或者怕驚擾了她的夢鄉,聶東流靜靜地望著她,連呼吸都放輕了。

他凝視了她很久,最終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聶東流知道自己已無可否認,他就像是每一個血氣方剛、初出茅廬的青年一樣,如此輕易,又如此必然地,將自己的喜怒交付給一個少女,即使理智拼命阻攔,胸腔裏跳動的那顆心也義無反顧。

如此陌生的感覺,讓人畏怯,也讓人竊喜,甚至是迷戀。他大可以像任何一個年輕人一樣,沈浸於這種感覺之中,熱烈、真摯,不問結果,只為了體會這片刻的青春,以免垂垂老矣、青春不再時,能確定地說自己活過。

聶東流的神色漸漸沈了下去,在火光下,竟顯得無比冷淡。

但他不是任何一個年輕人。

任何世俗的、紅塵的、屬於一個人的情感或是追求,都會侵蝕他作為一把刀的鋒銳,總有一天,刀尖心懷遲疑,不再向前、不敢向前,那麽這把刀究竟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在他的人生裏,為了向邪神覆仇這個目標,他已犧牲了太多東西,也失去了太多東西,他能握住的只有這個,絕不能再失去了。

倘若連覆仇都不再堅持,他這一生,尋尋覓覓、跌跌撞撞,還能剩下點什麽?

聶東流猛地向後一靠,倚在破敗的墻壁上,苦笑。

他終於是想明白了這一切,卻竟也是斬斷之時,也許他之前的一切猶豫和回避,都是因為早知會有這樣的結果。

目光在火光與她的身上流轉,一切都美得像夢、純粹得像夢,也只能是夢,存於回憶,而終不留痕跡。

就當是……一場夢吧。

喟嘆從唇齒間溜出,微不可聞,眼皮微顫微垂,眼前的光忽然顫動起來,光怪陸離裏,湊成了另一個世界。

“老聶,你說說你這性子,以後準保沒有姑娘會看上你,等咱們老了,我子孫滿堂,你豈不是得孤零零看著我眼睛發紅?”遙遠、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就像是年節伴著爆竹聲的春風,不容拒絕地朝他卷來。

聶東流緩緩地眨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茫然地望著眼前人。

“嘿,想什麽呢?總不能是有心上人了吧?”陳素同那張無比熟悉的臉直直擠進他視線裏,還帶著欠揍的笑容,親切得像是從未分別。

真假、現實與虛幻,好似一瞬間重合在了一起,讓人分辨不清。

“兄弟一場,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你孤獨終老,以後沒個人送終啊。”陳素同笑嘻嘻地說著討打的話,“這樣吧,正巧我妹也是個討人嫌的臭丫頭,我總擔心她要是嫁了人會被打死,幹脆你倆配一起,湊合過吧?”

一切都好像真的。

“你的妹妹自己留著吧。”他淡淡地說,“我就算孤獨終老,也不會眼紅你。”

“嘖。”陳素同還是笑嘻嘻,“你這是看不上陳素雪啊?也不怕我一氣之下打死你?”

聶東流給了他一個冷淡的眼神。

陳素同一直都是這樣,跳脫得很,嘴裏的話沒個邊,誰要是當真了,誰就輸了。為了這個,陳素雪想謀殺親哥也不是第一天了。

“我懂了,人選不對。”陳素同恍然大悟,拖長了音調,滿臉都是戲謔的笑,“那要是……大小姐呢?”

仿佛一聲驚雷炸響,他猛然一驚,直直地望向陳素同。

“欸,問你呢?”陳素同推推他,滿臉真實的促狹,“說話呀?要是大小姐,你就願意了是吧?”

聶東流凝視著他,沒有說話。

“不說話,我就當作是默認了哦?”陳素同好似沒察覺他的不對勁,自顧自笑嘻嘻,一伸手,就要來搭他的肩膀——

聶東流眼底泛起隱約的哀色,但他的神色已冷了下來,猛地伸手,推開了陳素同的胳膊。

就像是琉璃破碎,夢境猛然散去。

聶東流猛地從夢中驚起,背脊挺直,目光如電。

他本該凝神守夜,絕不可能忽然入眠,更不可能入夢。

這不對勁。

動作先於意識,他已提劍在手。

一擡頭,卻正對上鬼鬼祟祟爬過來的封析雲。

她的臉就在他頰邊,近在咫尺,隱約的幽香從她發間傳來,仿佛絲絲裊裊纏住人的心。

聶東流一下子楞住了,心頭狂跳,難得打了個磕絆,“你……你做什麽?”

封析雲似乎也很驚詫他的驚起,但她只是搖搖頭,將食指遞到嫣紅的唇邊,輕聲說道,“噓。”

虛假的劍純:每天都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心動了,要不要斬斷這段心動。

真正的劍純:每天都在撒錢,並且真情實感地認定大家都是金錢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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