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包好了，他輕輕抱起來, 小娃娃忽然又哭了, 興許是弄得孩子不舒服把她吵醒了。別看月嫂弄得輕輕松松，生手還是很麻煩的。

孩子一哭特別有勁兒, 小臉兒都漲紅了。也是這一哭，眼睛算是徹底睜開了，特別大，漆黑的顏色還帶點兒藍, 特別純凈。

清澈的淚水湧出來, 張開小嘴兒，露出粉色的牙床。

雖然孩子是哭的，宋熠的真實感特別強烈。

這是第一次與女兒對視, 宋熠笑了一下, 孩子哭得更兇。

他也無奈了, 他根本就不會哄只有幾個小時的孩子。

你好！小姑娘。

我是爸爸。

他在心底溫柔地說。

孩子被護士抱走。宋媽媽挺舍不得的, 還想再看兩眼。

元音和父母聊了一會兒，吃了點白粥，又睡覺了。宋熠在洗手間簡單的洗漱好, 換了一身衣服，收拾收拾去上班, 宋母白了他一眼, 對他昨天的表現頗有微詞。到底還是心疼自己兒子, 道：“先吃點東西再去上班。”

宋熠嫌麻煩, “算了。”

宋媽媽：“做爸爸的人了, 怎麽不知道做個榜樣？”

宋熠是挺會照顧人的，也耐心，但就是有時忙的糊塗。

拗不過，宋熠被母親拉著坐下吃了早餐，白粥，小籠包，還有一個炒青菜，都是熱乎乎的。

宋母壓低了聲音說：“做爸爸了，得先要保重自己，才能保護元元和孩子啊。”做母親的體諒兒子辛苦，也同情他的壓力，但成年人誰沒有壓力呢？

宋熠承擔著工作上帶來的巨大壓力。

元音又何嘗不是？她也要面對生育帶給她的對身體的損傷，以及事業的障礙。

宋熠自然知道這些，生而為人，享受幸福的同時，也得承受所有的情緒。

總之氣氛還是很歡樂的，因為這個孩子。

宋媽媽說：“去忙吧，你是家裏的老大，這些道理我不說你也懂，媽對你還是放心的。”

“嗯。”宋熠低頭，彎腰抱了一下宋媽媽：“謝謝媽幫我照顧元元。”

“一家人謝什麽呀。”宋媽媽是笑著說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甜蜜的煩惱啊。

一上午工作挺順利的，今日沒有安排手術，查完房以後不過九點，跟同事討論完一個課題後，又給實習生上了課。

下午也是正常流程的工作。

不過一想到自己的太太和孩子就在樓上婦產科，他心裏還是有一些微小的異樣。絲絲的甜。很想就此放下工作去看她。

不少同事今天見到他，都笑著恭喜。

元音是早產，宋熠沒辦法臨時請假，這幾天只好堅持上班。

午休時間去看了看她，元音在睡覺，孩子也不在，被抱去檢查還沒回來。他站了一會兒，摸摸她又匆匆趕回去上班。

晚上，元音起來吃了點東西，身體恢覆得不錯，能下來走路了。正好父母回家收拾東西了，宋熠給她穿上外套，在走廊裏溜達一圈兒。元音說：“你去看看女兒吧。”

“嗯？”孩子被抱去嬰兒室做統一檢查了。

“主要是我想看看她呢。”她不好意思地說。

宋熠笑了一聲，送她回去，才到嬰兒室。

隔著玻璃，能看見兩排小床，每個小孩子都安靜的睡著。

他的女兒在外側，小小的一只。

小娃娃沒有名字，小手腕上有手環，手寫著：315床元音之女。

宋熠貼著玻璃，靜靜地看，不忍心打擾的樣子。這時有新生兒科的醫生走過來，認識宋熠，打趣了兩句：“宋醫生，來看孩子啊。”

宋熠笑了笑，點頭。

新生兒科的醫生是個女大夫，停下來閑聊了兩句，“上午你太太醒過來的時候也過來看了，被我們小姑娘勸回去了，沒問題就給你們抱回去。別擔心哈。現在孩子還只是太小。”

“她來過了？”

醫生道：“對啊。你們啊......”她搖搖頭，笑他們這對父母。

宋熠關掉手機的閃光燈，隔著玻璃對小孩子拍了張照片，準備拿回去給元音看。

在病房門口，碰見從家裏趕過來的宋爸爸。他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怎麽休息，說是太興奮了，但人到了年紀，身體還是承受不住的，眼睛裏都泛著紅血絲。

宋熠道：“爸，你累了就在家休息一會兒，晚上我有時間，元元和孩子我可以自己照顧。”

宋爸爸點點頭，“還行，不算累。”

宋熠：“嗯。”

宋爸爸想開口跟他說點兒什麽，有些猶豫。

宋熠一下子就明白了，透過玻璃，往病房看了一眼，元音側著身體正在睡覺，他攬過父親的肩膀：“去旁邊說吧。”

父子倆來到走廊盡頭的陽臺，都是戒了煙的人，手裏什麽也沒有，氣氛一時之間竟有點幹幹的。

宋爸爸面色微冷，宋熠知道這是父親要有正經事說了。

“你知道元元早產是怎麽回事嗎？”

老人家容易把問題覆雜化，宋熠只能給老人寬心，解釋道：“早產十天，不是什麽大事。孩子昨晚在新生兒室觀察了兩個小時沒有問題。我心裏有數。”

宋爸爸一針見血道：“元元是被氣的，情緒崩潰。這個她沒給你講吧。”

宋熠詫異，搖頭，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元音醒來幾個小時，但沒有跟他提起。

“就是那個狗屁新媒體，爆出你狀告患者的事兒，亂寫一通。當時也怪我，把文章拿給她看，正是她精神最脆弱的時候。”

宋熠的心抽痛，這件事早幾天他就知道，副院長找過他，讓他別搭理。醫院也在找人平息這件事，絕對不會給宋熠的名譽造成損害。

他刻意隱瞞家裏。

“元元懂事，不跟你說是怕你分心。但你自己得清楚。”宋爸爸說：“無論這件事你是否受到了傷害，但你也讓自己的老婆孩子承受了。這是不該的。”

宋熠一時無言。

只是攥緊的拳頭。

這是他對不起元音的地方，這種時候了還要讓她跟著著急上火。想到她，他心疼的不要命。

父子倆沈默良久，宋熠一直是個話不算多的人。宋父平常挺開朗這會兒也威嚴起來，兒子所遭受的，他何嘗又不心疼呢？

再聰明，再厲害，也是他的孩子啊。

他想起少年時期的宋熠，十八歲，高高的個子，英俊又幹凈的長相。不似別的男孩兒放假了就出去打游戲、約會。

宋熠永遠都是坐在房間裏看書做功課的。偶爾才小學的妹妹過來鬧一鬧，他才肯離開位置陪她玩一會兒，又去看書。

用功的讓人心疼。

他過了開城醫科大的保送考試，回家跟父母說，決心要念醫科。

之前宋熠做過智商測試，好幾次都超過了140，算是超過了大多數人吧。想到他從小到大念書從不要大人操心，帶妹妹也非常有方法，做什麽都是最好的。

宋父的心裏是驕傲的。

他的這個兒子，是家族裏最聰明最有出息的，全家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無論做什麽，父母都會支持的。

念醫學好啊，將來治病救人，為這個社會做貢獻，也不枉自己給的優越條件，以及上天給的聰明才智。

醫科大學畢業以後，宋父想，宋熠這樣的好底子，念下去會有更高的造詣，更高的成就。但宋熠毅然決然地進入三院實習，留院。

一直到現在，他三十幾歲。

那是他志向所在。

相比國外的尖端，開城的三院更需要有熱情，有才華，有技術的外科醫生。當時的導師留他下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但說實話，宋爸爸並不認為，宋熠這十幾年的付出，得到了相應的回報。

他問宋熠，“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就問你一句，後不會後悔？”

宋熠是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他望著天空，深吸一口氣，良久才說。

“之前沒有考慮過，現在也不清楚。”

宋爸爸是無話可說的，只道：“好吧。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有了孩子有了家，為她們負責。如果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保護不了，真的枉為人丈夫和父親。”

老人家一聲嘆息，宋熠反而異常沈默。

宋媽媽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元音披著外套出來找宋熠，遠遠只能看見他的背影，走近才發現他正和爸爸談事情，便沒打擾。

她是不小心聽到這段對話的。

以至於宋熠轉過身的時候，正與她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元音先移開目光，宋熠沒什麽表情。

他推開門進來，元音靠在墻上。

宋熠彎腰抱抱她，有點相互打氣的意思。

元音還是甜甜地笑，撒嬌道：“護士把小孩兒抱回來了，我們走吧。”

過了四五天，元音出院。

宋熠沒有刻意煽情地去講那件事，元音也善意地沒有提。

有天傍晚，孩子睡在旁邊的嬰兒床裏，元音靠坐在床上，宋熠陪著她。

元音想起來，才說：“不要覺得內疚，或者有別的情緒，一切都沒有問題的。”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老公，你相信我。”

宋熠丟下手機，嘴唇碰了碰她，把她抱過來，“你相信我麽？”

這麽勇敢的小姑娘。

元音笑，點點頭。

不過還是想問：“所以，你是真的沒有後悔過麽？”

選擇這份職業。

夫妻在一起久了，是很能懂對方的心思的。

元音聽得出來，宋熠的話也只是為了搪塞父親，那不是他的真意。

在她灼灼的目光下，宋熠緩慢的，淡淡的，說道。

“最大的感覺是累，疲憊。”

元音心疼地反手抱他。

這漫長的過程，遇見的事情太多了，說不後悔那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長的。

說來可笑，只有一句蒼白無力的話，一直支撐著他。

是剛入職的時候，他告誡自己的。

但從所願，莫問前程。

因為凡事若要求一個結果，真的太難了。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做，不是他就是你。不是你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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