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裏的帕子卷成一團攥緊，柳香雪終於說出了今天的目的：“五妹妹若是肯和母親認個錯，我自會和母親求情，讓她想辦法退了你和榮輝的親事，再和鎮西伯夫人講講情面……”

我勒個去！

柳相思目瞪口呆的看著柳香雪，仿佛一個陌生人。知道柳香雪單純善良，卻沒想到她居然能不谙世事到這種地步啊……

楊氏的所作所為都是對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她們姐妹著想。五妹妹清白有損，母親還千辛萬苦的幫她安排了鎮西伯府這樣好的親事，多不容易啊！

柳香雪心裏就是這樣想的，在她心中，楊氏就是個替兒女操碎了心的完美母親。

當然，她的認知沒有錯，但是錯在這個‘兒女’的範圍不包括柳相思。

“所以，三姐姐今天來妙蕊居，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她有些不耐煩。

“五妹妹，我和母親都是為了你著想……”見柳相思臉上冷冷的，像是沒有領會她的良苦用心，柳香雪急道：“鎮西伯府對你來說真的是門好親事，周靖康是二少爺，不承爵，你嫁過去也不用費心管家，只要周靖康肯給你撐腰，你的日子不比嫁給榮輝好多了？”

柳相思認真仔細的盯著眼前清麗的面龐，想挖開柳香雪的腦子看看，她的腦回路是怎麽長的？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樣。

被五妹妹這麽盯著，柳香雪心裏有些發毛，“怎麽了？五妹妹？我臉上難道有什麽臟東西不成？”

她很重視自己的容貌，尤其是自我感覺容貌上不如五妹妹，便更註意起來，不肯在她面前出醜。想到之前吃了兩塊點心，可能會有食物碎屑，連忙掏出手帕在嘴邊仔細的擦拭一番，“幹凈了嗎？”

“幹凈，三姐姐是最幹凈的人了……”柳相思意有所指的說到。

不等柳香雪安心確認了儀容無瑕，就繼續說道：“還以為三姐姐今日來妙蕊居，是感謝我那天在船上拉了你一把呢，原來並不是啊，向來是我誤會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柳香雪想說的千言萬語都噎在了口中。她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見柳香雪變了臉色，她沒有停，咄咄逼問道：“母親那麽護著你，你不說，她自然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三姐姐將自己摘得可真是幹凈！只是，難道你心中也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嗎？”

“我……五妹妹，我……”支支吾吾的出不了聲。

嘴角掛著冰冷的笑意，“你既是不想說就算了，三姐姐的感謝，我也實在擔不起。”

愛之深、責之切。實在是對這個自己一手塑造出來的人物失望到了極點，才會覺得特別難過。

“五妹妹，你對我的好我心裏知道。可如今已經這樣的情形，又能如何呢？我只能想盡辦法彌補一二。”

打斷她的話，柳相思問道：“哦？如何彌補？就是如你所說，給我安排一門你認為比榮輝更好的親事，給周靖康做妾嗎？”

“五妹妹別賭氣，婚姻可是終身大事。我去和母親說，母親最疼我們姐妹了，一定也舍不得你受苦的！”

“是麽？”柳相思帶著三分邪氣的勾唇一笑，反問道。

柳香雪用力點頭，生怕五妹妹不相信她的話，急切的說道：“五妹妹放心，這件事全都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能想法子說服母親的！”

她每說一句話，柳相思的心底的失望和心痛就要更深一層。等她說完，用滿含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時，柳相思對她的心卻徹底冷了。

“看來，你是真的認為鎮西伯府是一門好親事咯？”用力的盯著柳香雪的雙眼，“那麽，若是我沒有去拉你，掉進水裏的那個人是你，你是否願意接受周靖康這個人、鎮西伯府這門親事呢？”

只見柳香雪的臉色‘唰’地白了，唇兒緊咬，淚盈於睫。活像是受了多大侮辱似的！

瞧！她自己都不願意的親事，如何就認為自己一定會接受，不接受就是拒絕他們的好意，是賭氣呢？

柳相思笑著，是她著相了。

因為她在這個人物身上傾註了不少心血，總把她想象的過於完美……卻忘了文字即便再鮮活，也只是文字而已。白紙黑字寫下的人文字不會改變，然而人總是會因為身份或環境而發生變化。

她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沒有因為法華寺的事而臭名遠揚，沒有對蔣宜臻一見鐘情、萬劫不覆，她自己選擇了最滿意的親事。

因為有了她這個變數，一切已經變了太多。

而柳香雪，由高高在上的仙女形象走下神壇，變成了一個標準的傻白甜，有些愚蠢，有些嫉妒心，又沒有防人之心，會輕易被人利用。

端起手邊已經涼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她不該以自己心中的標準去定義一個人。

再看對面之人時，就能輕易拋開書中的影子，只看眼前的這個真實的人了。

兩位小姐獨自在房間裏說了好一會兒了，杏仁怕小姐出事，借著添茶的借口進來探探情況。見自家小姐好好的坐在那兒，才松了一口氣。

至於三小姐狀態不佳……跟她有什麽關系？

柳香雪回到院子裏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誰也不想見。是啊！如果是她掉進水裏，被下人救起來，難道也算失了清白，要嫁給人做小妾嗎？

她向來心高氣傲，自然不肯，只是胡亂想想都覺得難以接受。

幸虧，幸虧五妹妹拉了自己一把啊……

不！

柳香雪一邊慶幸，一邊安慰自己：如果掉進水裏的那個是她，表哥是一定會跳下水救人的！一定！最差她也就是和楊家結了親事，母親最心疼自己，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受委屈的！

表哥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五妹妹落水時，他都想跳進水裏救人的。換了是自己落水，更是絕對不會猶豫半分的……

在腦子裏那些渾渾噩噩的思緒中，柳香雪忽然想到，當時表哥要下水救人，她感覺到表哥的動作，伸手拉住了他。五妹妹到底是因為她落水的，可她不僅沒幫上忙，還阻止了表哥……

她就像是戲文裏唱的那些以德報怨、心胸狹隘的壞人！

多年來的人生觀被顛覆，柳香雪瞬間就不行了，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一頭紮進被子裏，嗚嗚哭道：“不！我不是壞女人！不是壞女人……”

腦海中回響著五妹妹那些指責她的話語，句句都鋒利的像是要割她的肉一樣。她想大聲反駁，是五妹妹誤會了她，她不是故意的，可一想到是她阻止了表哥下水救人，就沒有勇氣張口。

不知道五妹妹知不知道這事？若是知道，又會怎樣指責她呢？柳香雪產生了逃避心理，恨不得就龜縮在自己的小房間裏，一輩子也不好出去，不和五妹妹碰面。

哭著哭著，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對了！表哥他也是不會水的啊！就算下了水，也是和周靖康一樣的下場，被人撈上去罷了，也起不到什麽作用，他下去反而是幫倒忙！

越想，柳香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她當時拉住表哥，也是不想讓他逞強，不要救不到人，反而將自己陷於危險之中。

她也是一片好心，不是故意不想去救五妹妹的啊……

緩緩收住了眼淚，唯一對不住五妹妹的地方，便是不小心害她落了水，至於後面的事，完全怪不到她的頭上，誰叫周靖康在後面緊追不舍他們的船呢？還有羅琴，一個勁兒的叫表哥快劃。

柳香雪總結了下，歸根到底，還是五妹妹招了周靖康這個煞星引起的。若不是這樣，兩艘船也不會撞上，更不會有人落水了啊！所以……五妹妹自己種下的因，也是自己嘗到了果。

至於其他的事，五妹妹認不清形勢，已經如此了，偏還心高氣傲，不肯接受現實！殊不知母親替她打算費了多少心思！

還胡亂與自己攀扯，問若是自己，肯不肯給人做妾？

當然不行！

她可是雲州城知州家唯一的嫡女，貴重的很，怎麽會去給人做妾？便是皇親也不可能！何況周靖康那樣的人！

落水被男人抱了、失了清譽的那個又不是她！五妹妹怎麽能與她做比較？

倒是叫五妹妹一番胡言亂語擾亂了自己的心思，真真以為所有不好的事都是自己造成的呢！不過是她不甘心，逮到誰就瘋咬罷了。

鎮西伯夫人是多尊貴的人？多少人連面都見不到，只能拿著拜帖在外面磕頭請安。虧她還替她打算在母親面前給她說情，叫母親搭上臉面，將之前的親事求回來！

她付出那麽多，沒得到感謝不說，人家還不領情！

今天終於明白戲文裏唱的狗咬呂洞賓是什麽意思了，枉費她和母親的一番好意！

不過片刻時間，腦子中那些愧疚的想法早已不翼而飛，反而是認定了五妹妹自己做的孽，就要自己承擔後果，怪不得別人。

所以說，人所處的角度不同，出發點不同，所看到的事就不同，結論也就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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