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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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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

【光啊。】

【你在怕什麽?為什麽不敢看師叔?進來,好好看著師叔。】

【你忍得太久,已經到極限,撐不住了,你心裏明白。】

【佛修的心魔不可壓,只能堪破。】

心魔的話盤旋在腦海,揮之不去,湖心島的陣紋使得心魔愈加嚴重。

和光不堪其擾,忍不住低聲呵斥。

“閉嘴。”“現在沒空搭理。”“再給我點時間。”......

旁邊的三人聞聲看來,黑紋一重一重擠滿她的皮膚,依然壓不住眼底的血絲。渾身氣息紊亂,明顯是走火入魔之兆。

下了扶桑樹,她便這般自言自語,看來心魔快壓不住了。

和郁道:“從曜臺出來那日,她的樣子便不太對勁。”

烏束道:“在逾疆界的時候更是,她不是個佛修麽?怎會不了解自個的心魔。”

和郁道:“該不會是被【世界的終極】刺激到了吧。”

烏束沈默了,真相對他們都太過沈重。

“沒事吧。”

寧非天擔憂地喊了一聲,見她沒反應,快步跟去想拍她的肩膀。手掌還沒放下,她倏地回身,擡手揮開他的手。

那滿眼的緊張和警惕,把他驚在原地。

啪,手掌撞出清脆的聲響。

她猛地回神,收起眼神的異樣,道了聲歉。

接著,無視三人的審視和擔心,請求坤輿界的渡劫期前輩撕開虛空裂縫,徑直返回萬佛宗。

燦亮的太陽高懸天頂,一行一行沈棉的陰雲疾馳而過,把萬丈金輝割成中斷的閃光,天色驟然變化,倏忽明朗,倏忽黯淡。

眼睛一閉一睜,天地景象就變了,讓人恍惚難安。

和光擡頭仰望沈雲籠罩的桃花樹,感覺陣陣寒意侵襲而來。

她想起來青鯊提過,遺書還埋在樹下。

一步步走去,走到桃花樹,天色忽然亮了。和光恍惚了下,眼前浮現兩道飄忽的幻影,在璀璨的陽光下對視而笑。

那是啟程前往曜臺,師叔拍著她的頭,對她說,“無論發生什麽,師叔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

他真的做到了,輪到她打開遺書。

天色驟然暗了,眼前又是一陣恍惚,暖光下的兩道身影消失了。

和光蹲下身子,緩慢撥開泥土,拿出信封,除去萬佛宗掌門玉印,裏面只有一片手指大小的碎紙,也不知是從哪個公文隨意撕下。

她捏緊碎紙,沒有勇氣去看,細細摩挲背面墨跡的深淺紋路,眼前浮現師叔提筆的遒勁有力,透過紙背傳遞給她。

天色愈暗,她眼前一黑,被拉入心魔幻境。

腥臭的血味,透骨的冷風,屍山血海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具具屍體、一堆堆骨頭累成高峻的險峰,架起人皮的寶座。

心魔幻境沒有太大變化,和齋戒日進來時差不多,只是屍體更多、骨頭更高。

和光感覺四面八方擠來的壓迫感,血湖已經沒到脖頸,身體一晃,汩汩灌入口鼻。

她緩緩走向骷髏山嶺,踩著一具具屍體往上爬。

這次,她的心態沒有那麽抵制,不再害怕厭惡腳下的他們。

路過一人,腦海自然翻起這人的記憶,還有心情同他們絮絮叨叨聊些閑話。

突然間,指尖碰到冷硬的物體,捏了捏,原來是蛟角。

旁邊的臉緩緩轉過來,蛟六的神色還是那麽冷淡,語氣卻有些情緒,“蛟族的角不可隨意摸。”

和光笑出聲來,故意重重地掐,揉搓得蛟六耳尖泛紅。

她深深嘆了口氣,感慨道:“你的仇,我報了。”

蛟六應了一聲,托起她的身體,往上送去。

越往上爬,山峰越險。

上方忽地響起煩躁的聲音,“還不快些,老子都等著不耐煩了。”

擡頭一看,賀拔勢眉眼催促,朝她伸手。

冷冽的寒風呼嘯而來,一瞬之間仿佛回到賀拔峰頂,耳畔響起他最後的話,“一輩子一次的跳崖體驗,便宜你了。”

她回握住他的手,“對不住,沒能護住你。”

他把她拉上去,歡快的笑意如同最後的話,“說什麽呢,你不是幫我報仇了嗎?”

她定定地註視他,始終難以解開這個心結。

賀拔勢推著她的後背往前送,催促道:“走啊,難不成要留下來陪我?”

她最後看他一眼,繼續往上爬。

馥郁的酒香肆意流淌,若鹿懶散地躺在白骨堆上,笑著遞上酒壺,“光姐,寧師兄怎樣?”

她接過酒壺,大灌一口,“他很好,給你買了湖景房,就在茅草屋隔壁。白花花也很好。”

“那就好。”

若鹿扛起她的身體,高高托起,送上更高的地方。

和光看到很多人,死在曜臺的同伴,死在盛京的同胞,一具具一捧捧托起她。

兩具緊緊相擁的身體同時回頭,溫和地望著她。

和光道:“唐道友,貧僧沒能把你的遺言告訴澹臺道友,她隨你去了。你們的衣冠冢立在藥宗的無望崖,大衍宗和昆侖的道侶紛紛探望。”

她路過每一具屍體,記起每一個人,問候一句句話,緩慢而又鄭重。

撫過最後一具白骨,山頂就在眼前。

就在這個時候,強風兇猛刮過,吹得衣袍獵獵。熟悉的沈香味從上撫來,和光不禁楞住。

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到眼前,僧袍袖口隱隱露出黑色曼荼羅的紋身。

師叔。

她頓了頓,才敢擡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侵入視野,她的心好似被人捏緊一般,難以喘氣。

“把手給我。”

她依話伸手,卸掉全身的力氣,任他一力拉她上去。

和光深深端詳西瓜師叔,她知道師叔已經死了,這個是假的,是心魔,她都明白,但是她真的好久沒見師叔。

這張臉龐就在面前,讓她有種錯覺。

一直壓制心底的情緒躁動不安,胸口壓抑得厲害,喉嚨忽地腫了,眼眶突然熱了,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從離開不周山起就緊繃得神經,不受控制地慢慢松弛下來。

師叔的笑容還是那麽溫和,第一句話宛如輕柔的暖風瞬間撫平她繃緊的神經。

“累了吧。”

心底的情緒壓不住了,如潰堤的洪水般,迸出心臟,沖過胸膛、喉嚨,從嘴裏噴湧而出,一口氣化成揪扯的哭聲。

視野一花,淚水就溢出眼眶。

從師叔的平靜無波如大海的瞳孔裏,和光看見自己重重點頭,看見嘴唇囁囁嚅嚅,吐不出一句話。

他擡手撫摸她的腦袋,如同他們啟程前往曜臺那日。

兩瓣哆哆嗦嗦的嘴唇,抖出一個個豆粒般斷裂破碎的字。

“報......報仇了......他們都付出代價了,殷羨、季子野、賀拔六野、虞世南,天極界的世家大族,逾疆界的刀門......”

和光的手指頭不住地顫,每道出一個名字,就往下扳一根手指頭。

忽然間,溫暖的大手覆了上來,包住她的手,把她的顫抖壓了下去。

她擡頭望去,就見師叔的眼裏全是滿意和寬慰。

他說,“休息一下吧。”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哢地一聲,她聽見鎖住心臟的鐵籠解開了。

雙眼的熱意活像燒開的沸水,咕咚咕咚冒泡兒,往外濺起溢出。

這些日子的情緒,壓抑、痛楚、委屈......如同火山噴發般爆了開來。

他耐心聽她發洩完,才道:“躺會兒吧。”

他帶著她躺了下去。

後腦勺觸到地面的剎那,漫溢的腥臭味陡地消失了,竹林的清香味包裹兩人。

黑幕一晃,青綠的竹葉搖了下來,從天際一株株一束束疊起,四面八方環繞她們。

藍天白雲綴在上空,泥土草地墊在身下。

呼吸之間,她們又回到殺戮禪後山的竹林,回到他給她特訓的那一日,回到平靜安逸的歲月。

那時的一幕幕,又翻上她的腦海。

金鐘罩的碎光、一顆顆亂射的瓜仁、師叔慵懶的笑意......

和光忍不住笑了出來,手指無意間碰到溫暖的皮膚,她的小指貼上師叔的小指。

偏頭一看,撞進一雙溫潤沈穩的眼睛,深邃無波的眼裏全是她。

鬼使神差的,她又把無名指靠了上去,貼住他的無名指。

“師叔說過,天曜大戰結束要去參詳【世界的終極】。”和光自得地笑了,“就在剛剛,我參透了。”

“是麽?感覺怎樣?”他揚起唇角。

她沈吟片刻,感慨道:“最大的感受就是,世界好大啊,原來我們所在的諸天萬界那麽小。”

他哼笑一聲,“沒有絕望?”

“要說沒有,那是說謊。前路確實很黑暗,如今的諸天萬界仿佛航行在怒波海潮的小舟,找不到靠岸的港灣。”她停住了。

“嗯哼。”他耐心等著,支起手肘,撐住臉頰,垂眸凝視她。

她也照樣撐起腦袋,回看他。

“師叔說過,坐在指揮臺,如果什麽也看不見,就不能領導眾人。只能看見地平線上已經出現的大量的普遍的東西,那是平平常常的,也不能算首座。只有當還沒有出現大量的明顯的東西的時候,當桅桿頂剛剛露出的時候,就能看出這是要發展成為大量的普遍的東西,並能掌握它,這才叫首座。”

“我想,我已經看到那個桅桿,它會指向靠岸的港灣,我可以......”

“不,我會把眾人帶向希望的港口。”

清風徐來,片片竹葉穿過兩人之間。

他微微歪頭,“那就好。”

和光還沒看清師叔眼底的深意,視野一黑,血腥味鋪天蓋地罩了下來。

心魔幻境又變回骷髏山嶺。

他牽著她的手,把她送上寶座。

她心裏不再有上次的豪邁和狂妄,而是對屍骨的敬畏和沈甸甸的責任。

首座之位,撐起天穹,壓住地面,沒有她想象得那麽輕松。

她感受心臟的束縛感,不禁皺眉。

他察覺到她的變化,笑道:“這次,光真的堪破了。”

天頂投下一柱強光,罩住寶座的她,把他隔在幽暗。

骷髏山嶺一寸寸崩塌,四方黑幕一丈丈碎裂。

他拉她起身,“該出發了。”

放下他,繼續啟程。

她的手指搭在師叔掌心,暖意傳來,心口的鎖鏈會松些。稍稍遠離,沈重的壓迫感頓時強了。

心裏不願松開,好想一寸寸攀上去,牢牢握住。

仰頭望了眼天頂,他朝她輕輕點頭。

她還是松開了。

天色大亮,轉眼間離開心魔幻境。

指腹摩挲的碎紙,深深淺淺的墨跡透出師叔的汪洋恣肆。

【等我。】

捱過數個輪回,他終會回來尋她。

另一邊。

寧非天三人實在放心不下,匆匆趕來坤輿界,直奔萬佛宗。

熾熱的太陽高高掛在天際,流雲愈加厚重,風力愈加強勁,天光仿佛壽命將盡的夜明珠,一亮,一黑,一亮......隨時可能發生預料之外的變化。

變幻莫測的天色,把壓抑苦悶的氣息罩向大地。

和光躺在樹下,粉色的桃花落了一身。鋪住臉龐的信封濕透了,兩行清水流向草地,綴在花瓣。

金色的陽光穿過枝葉縫隙,照在信封。強風一吹,信封隨風而去,光斑直直落在她臉上,落在綻開笑意的唇角。

三人想象的眼淚仿佛是錯覺,只見她的眼角並無淚痕,分明是微微上揚的釋然。

丹田的佛力已然平緩,隱隱有些進階的征兆。

寧非天松了口氣,“沒事就好。”

烏束嘖了一聲,“差點以為你要像那些酸儒生一樣自殺。”

和郁笑了笑,“還好還好。”

和光拍了拍衣袍的泥土,緩緩起身,朝三人招招手,“來得正好,我有話對你們說。”

寧非天道:“關於【世界的終極】?”

她點點頭,笑道:“不止諸天萬界,萬界以外的世界那麽大,天地那麽廣,你們能夠想象嗎?”

三人蹙眉,一時之間沒想清她的意思。

“哈?”

烏束瞇縫眼睛瞧她,甚至懷疑她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和光直直註視烏束,“與魔域比起來,萬界仿佛滄海一粟。千壑界一界之主的地位,烏代表不覺得屈就了嗎?”

這話好似一顆火苗,把他釘在原地,捅入喉嚨直鉆胸口,勾出烏束心底的無盡欲念。

呵,烏束笑了,身體忍不住發抖。

寧非天和郁兩人明白這話,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和光攬過兩人的肩頭,壓低聲音。

“世界這麽大,兩位不想去看看?在囚籠轉世這麽多回,還沒玩夠?這輩子就當個界域首座,甘心嗎?”

“生靈共主的名號,不是更好聽?”

她壓眉勾唇的樣子,低聲引誘的話語,好似深淵鬼魅的蠱惑。

寧非天和郁同時想道。

和煦的春風拂過四人,絢麗的桃花紛紛揚揚,晃顫不住的枝葉,落在她們身上的光斑仿佛在隨風飛舞。

難以描述的壯志豪情油然而生,深深植根於四人心底。

和光取出坤輿界的玉牌,在他們眼前一晃,“賭把大的,押上所有輪回。”

天際的陰雲倏地豁開一個口子,燦金的陽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亮起一張明媚恣意的臉龐。

陰雲的洞口越來越大,傾下越來越多金輝,把寧非天罩在其中。

寧非天奉上疏狂界的玉牌,“這把,我跟!”

暖意漸漸傳染,陽光澆向烏束和郁,把他們圈了進來。

烏束解開千壑界玉牌,撞向另兩枚玉牌。

清脆一聲,喚來和郁的心神。

他擡扇捂嘴,低頭笑了好一陣,“都這樣了,在下還能不跟?就當舍命陪君子了。”

赫赫金輝下,四枚玉牌撞在一起。

一枚桃花隨風落在上方,落了四人滿身。

“事不宜遲,那就召開諸天和會吧。”

沈沈陰雲四散,洶湧澎湃的陽光砸了下來,以桃花樹為起點,波及四方八面的山川河海。

頃刻之間,天地萬物沐浴在燦然明快的金輝下。

以四人為中心,諸天萬界嶄新的藍圖徐徐展開。

“坐在指揮臺……”這句話不是原創,出自教員在七大的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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