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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死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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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死而不知

赫赫炎炎的陽光穿透清湛澄澈的湖水,清晰照見鋪滿深底的碎石和稀拉散落的黑藻。一毫微末的動靜,就能搖晃折射景致的漣漪水花,成為鏡劍的部分。

無須望啟明親自動手,莫長庚刻意壓制的輕微動作都能生出一圈圈氣泡,適應水壓下意識眨動的眼睛、衣袖搖擺拍出的氣泡、劍刃削過湖水的漪瀾......一切都能變成對付莫長庚的利器。

望啟明輕輕旋動劍柄,刃身撥動湖水,漸次增強的劍勢在更廣大的範圍內攪弄水流,翻卷一帶帶寬闊的漣漪,陽光一閃而過削成平坦的鏡面,折射一雙又一雙銀灰色的眸子。

漣漪疾速下沈,帶著鏡面的分身猛烈進攻。

莫長庚背負深湖的壓強和阻力,又被不聽使喚的無雙劍影響,在試探性的淺顯招式下都有些有心無力。哪怕身體展露的動作比劃出完美的破解劍招,劍勢最終朝著預想之外的方向前行。光是躲避,已經殫智竭力,更無餘心去思考鏡像的原理,去對付隱藏其後的本體。

不夠,這些漣漪還拿不下他,望啟明很清楚這一道道漣漪的實力。

他把靈氣註入鏡像,終歸受到鏡像物象的限制,物象越小,承載的靈氣越少,攻擊力也越小。

雖然能靠這些攻擊耗死敵人,但時間拖得越久,被對方看出鏡像原理的可能性也越大。

望啟明不願冒風險,擡直劍刃立在胸前,運用丹田靈氣釋放大半劍勢。

先是嘩啦的輕聲,正後方的一灘水流沖向側面,水聲越來越響,在劍勢的催動下紺碧的湖水自西向東旋流。很快整個深湖被裹挾至愈旋愈強的力量,擰轉成萬馬奔騰的蜂房漩渦。

洶湧澎湃的水渦四壁,怒濤呼嘯著沖向駭浪,撞出一波又一波高聳入雲的白沫水柱,炙日一閃,變成個頂天立地的巨人。銀灰色的冷眸一掃,拔地參天的巨劍立時劈了下來,其勢洶洶,地面為之一震,碎石分裂,海藻湮滅。

莫長庚初見此招,不由自主讚嘆鏡像一道的成就,待劍勢落下便笑不出來了。十足的威壓,遠遠不是之前的漪瀾可比。

更可怕的是這些巨浪一波接一波,其中蘊藏的靈氣遠遠超過化神期巔峰修士應有的體量,想來是劍勢借助鏡像的優勢,光是靈氣持續性這點便超過無數劍修。

所向披靡的大招,還是接連不斷的速攻。

鏡像不需要休息,接招的對象還要喘口氣。即使如此,莫長庚依舊不敢停歇,這種大招遭受些許餘波,後果都不堪設想。

沒過多久,莫長庚露出上氣不接下氣的疲態。

隱藏水渦的望啟明見到這一幕,深覺傳聞中諸天萬界警惕的坤輿界戰力有些名不副實。作為劍修,他有些失望。另一方面作為同為化神期戰力的犧牲品,他不得不承認有些慶幸。

他定能殺了對方,活著離開曜臺,或許還能完好無損地回去,不需要賠上自己的修為和前途。

望啟明下意識看向熠熠生輝的劍身,微微傾斜壓過光亮,顯露一行與冷厲劍刃不符的小字,歪歪扭扭好似孩童隨手刻下的塗鴉。

那張銘心刻骨的嬌俏面容再次翻上腦海,望啟明情不自禁翹起唇角。載譽而歸的凱旋就在眼前,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會第一個撲上來,和以往一樣扯著他的衣袖。

狂風呼號的渦潮倏忽遠去,耳畔只聽得見尾音上揚的俏皮聲音,“師叔。”

她在等他回去。

他要帶她一起修鏡像劍道飛升。

為達目的,他必須殺了莫長庚,在最大程度保全自己的情況下殺了對方。

望啟明長長舒了口氣,驅散雜念,以畢生最為專註的心神看待這場死戰。

靜觀默察,等待最好的時機,一招即中的機會到底在哪兒。

三道狂卷水柱一齊瀉出,形成犄角之勢同時攻向莫長庚,在傾斜的日光下化為分身,從三個方向同步給予全力一刺。

莫長庚踢飛一具分身,左手肘部上擡,大臂朝上、小臂朝下,以一個與尋常擋招姿勢截然相反的怪異體勢,撞斷第二具分身的手腕。第三具分身傾盡全力的劍勢,只能用無雙劍去擋。

一連串巧妙的化解,連望啟明也不得不佩服對方的實力。然而,這波攻擊架住莫長庚的肢體,左腿、兩只手,除了站定身體的右腿,再無部分擋下一招。若他用右腿,失去平衡的身體擋不住第三具分身,勢必被正面刺中。

望啟明心知,時機到了。

刻不容緩的剎那,本體出手,運轉靈氣刺出最後一擊。無論莫長庚怎麽選,怎麽擋,都得受一劍。

這是必死之局。

劍勢來自莫長庚身後,刺穿背部和五臟六腑便是丹田。望啟明凝視莫長庚急促上擡的後腦,心想以對方的實力,肯定能註意到這招背刺卻無法阻擋,短短彈指間對方心裏定然溢滿和絕望,就像自己心裏奔瀉而出的酣暢和爽快。

到手了!

劍尖觸到衣袍布料的瞬息,耳畔劃過輕微的風聲,斜刺裏橫來一支老舊的煙槍,砰的一聲震響,結結實實架住這一劍。

怎麽可能?明明軀體都被限制,哪來的餘力!

望啟明定睛一看,執住煙槍的赫然是左手,方才擋住第二具分身的左手,那個肘部上擡的怪異姿勢正好把手掌送到下方,給了絕地逢生的機會。

而這個反手上擡的扭曲姿勢,明明無法使出力量,卻能擋下自己的全力一擊。

望啟明震驚地看向莫長庚,就見他略微後揚的臉龐流露清淺的笑意,不是劫後餘生的喜悅,而是那種難以言說的占據道理高點糾正他人的戲虐快意。

他甚至輕快吹了聲口哨,“老子就說無雙劍不好用,老家夥們還不信!”

望啟明揮散心底的驚懼,全神貫註到目前的戰況。沒事,自己已經近身,局勢有利於己。煙槍擋得住一下,擋不住第二下。

望啟明穩住握劍的右手,左掌抵住劍柄底部,往前一送,拼盡全身力氣刺出這一劍。

以那只扭曲的左臂,不可能擋得住!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事情發生了,就見那只手掌的五指用難以看清的速度靈活撥動,煙槍歪斜,借著劍身刺出的力度扭轉了劍勢的方向。

望啟明迅速回神,逼迫自己忘卻失敗的一招,轉而命令第三具分身架開無雙劍,翦除敵人的武器。

分身輕而易舉地成功了,沒受到一絲阻力。

莫長庚好似不在意般,手心一松,任由無雙劍隨水波流遠。

煙槍裂開條條縫隙,想來無法再擋一下,望啟明正想借此機會更進一步。

莫長庚忽然變臉,擡手做出休戰的手勢,急退數步,“等等啊。”從腰後拿出一枚留影球,“這個錄滿了,我換個先。”

望啟明被對方的舉動驚住了,忍不住懷疑道,“你想刻錄鏡劍功法?”想了想,好心提醒道,“不明鏡像劍的原理,光有劍招也無用,不少界域都嘗試過了。”

“你誤會了,留影球錄的是無雙劍。”

“什麽?”望啟明無法理解,無雙劍的使用者為何要刻錄。

莫長庚撓了撓頭,用煩躁的口吻解釋道,“那些老家夥迷信顧劍尊和無雙劍,一聽說劍身帶有顧劍尊的意志,非要我用這玩意兒幹架。說了那破劍不好用,他們不聽。這不,我回去就把留影球亮出來,狠狠打他們的臉。”

回去?望啟明細細揣摩這句話,單純口誤?還是說對方認定能夠活著回去的是他?可是不久前他明明沒有這個自信,莫非剛才的戰鬥改變了他的想法?

望啟明心裏突然生出隱隱的不安。

“顧祖宗的劍法是不差,可那破劍就記了皮毛有啥用。”莫長庚在留影球標記【垃圾】二字,取出一枚新的留影球端正寫上【新一代劍尊】,放在最好的位置開始刻錄。“再說了,老子的天賦又不比顧祖師差,不過修為低了些,他日證道飛升和顧祖宗打上一場,才知道誰的劍厲害。”

望啟明弄清楚不安的源頭,心裏又冒出怒火,“你在戲耍我?”

他本以為無雙劍的威力超過莫長庚的本命靈劍,事實截然相反,莫長庚明知無雙劍不受控制,還要執意用它是為了向場外的人證明自身的實力勝過無雙劍。

為了證明,他被當成演習的工具,更令他憤怒的是自己甚至沒能拿下使用無雙劍的莫長庚。

“怎麽會?你剛剛達成了坤輿界所有劍修夢寐以求的願望——迎戰昆侖祖師爺的無雙劍,你該感到榮幸才是。”

註視莫長庚認真的神情,望啟明平覆心緒,不得不承認,那劍自身的路數確實不同尋常。

“現在,我賜給閣下更大的殊榮。”莫長庚揚眉一笑,“敗在莫劍尊的劍下。”

“呵。”望啟明氣急反笑,平生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話,“猖狂!”

“承蒙誇讚。”莫長庚勾起唇角,掌心朝上擺出謙讓的手勢,正如最初望啟明那般,輕聲道,“請。”

望啟明垂下刃身,劍尖點地,滔滔滾滾的靈氣流入漩渦,激蕩一座巍然的水潮,奔騰澎湃俯沖而來。

水潮滾過陽光的照射而成鏡面,分身將將形成,就要碾過莫長庚之際,但聽得錚鳴的拔劍聲,方圓百裏霎時冷得如墜冰窟,偌大的水潮轉瞬凍成冰山,分身自然消解。

望啟明不自覺屏氣,再呼吸之間,口中噴出白色的熱汽。掃視四周,波動不止的漩渦中間夾雜塊塊浮冰。不過拔了個劍,秘境初成時春日的氣息蕩然無存,四下只剩寒冬的肅殺。

“就累了?”莫長庚挽了個劍花,眉眼催促道,“傳說中的鏡劍不止這等程度,讓老子開開眼吧,無波界劍道的巔峰。”

無波界劍道的巔峰麽?

望啟明笑出了聲,這一輩確實是他,是顛倒天地的鏡像劍。“那閣下可要睜大眼睛。”

望啟明不再留手,揮出一劍又一劍,攪海翻江般催動這座龐大的渦潮,擠出一座又一座驚濤,撐天柱地的怒潮裹著鏡像的劍勢,從各個方位同時攻向正中的莫長庚。

莫長庚目光掃了一圈,露出饒有興趣的笑容,“鏡劍的靈氣真是驚人,但若招式落不下來,不就和沒有一樣?”

“什麽意思?”

臨死的狠話麽?望啟明心想。

幾十個怒潮分身的包圍圈內,莫長庚沒有躲開,反而擡腳迎上。第一道怒潮俯沖下來,須臾在他前方凝結成冰柱。面對接連而至的潮浪,只見他擡劍輕輕一揮。

銀色的刃身揚出最簡單的招式,四面八方的幾十座怒潮頃刻凍結成冰,僅僅受劍勢影響。

這道劍勢還沒停。

望啟明本能感覺危險,飛速躍上高空。

璀璨炫目的陽光照耀湖底,波濤洶湧的渦潮底部生出一個個氣泡,在寒氣的作用下爭先恐後向上升起,第一個氣泡正要湧出水面,整座渦潮凝結成冰,內部擠滿密密麻麻的白色球體,都是沒能脫離水面的空氣。

料峭的凜風朝上刮過望啟明,刺得遍體生寒。

這時,望啟明才明白諸天萬界憂懼的原因,被壓在化神期這麽多年的坤輿界戰力,確實不容小瞧。

以無波界的情報來看,倘若其他界域遇上莫長庚,必敗無疑,這是當之無愧的化神期第一人。

可惜,莫長庚遇上的是鏡劍。

望啟明平靜地說道:“閣下的運道是真差,值此秘境遇上在下,你還偏偏是冰系!”

莫長庚猛然環視四方冰壁,臉色倏地難看,“糟了。”

冰壁,不就是鏡面?

一個個分身現身冰壁,又一次攻擊。手持本命靈劍的莫長庚遠勝無雙劍時的他,然而面對連連不斷的圍攻,又能撐多久呢?

望啟明仍然只需要等待最好的時機。

四個分身架住莫長庚,是第一個時機,望啟明的本體劍被擋下了。

無所謂,還有第二個。

不久,莫長庚累得不住喘氣,步伐有些亂了。望啟明抓住第二個機會,緊急時刻莫長庚躲過致命之處,只刺中側腰。

沒關系,下一次就沒這麽好運了。

莫長庚一把抹掉滿頭的汗水,“你說沒有以身殉國的決意就不要當戰力,那你沒有私心嗎?”

望啟明緊緊盯住莫長庚的動作,隨口應付道:“沒有。”

“可你的身體不是這麽說的。”莫長庚扯嘴一笑,“你鮮少近身應戰,派出分身試探,本體只下必死的最後一擊。劍修怎會不打近身戰?莫非是不敢?”

莫長庚擡眸看向遠離戰場的高空,這一眼徹底刺入望啟明心底。

望啟明發現自己無法否認。冰裂碎濺的尖銳聲中,依稀聽見她帶笑的聲音,師叔。

望啟明長舒一口氣,承認道:“如果可以,在下很想全須全尾回去。”

“可惜。”莫長庚半闔眼眸,笑容帶著苦澀,“咱倆只能回去一個。”

也可能一個都回不去,望啟明輕撫猩紅的劍石,心底嘆了口氣。

鏡像和冰劍針鋒相對,兩人一面驚嘆於對方的劍道造詣,一面拼命想要殺死對方。

望啟明暗自慶幸鏡像劍的原理還沒有被看穿,可是招數已至盡頭,很難找到最後一擊的時機。而莫長庚的劍招還在繼續,甚至想出把鏡像重新變回冰山的方法。

一具分身飛攻向前,莫長庚不去阻攔分身,招招旨在冰柱本身。

劍勢收攏,不斷壓縮凝實冰塊,汩汩氣泡奔瀉,冰柱凝凍密實,體積變小,由透明的白色變成深淺不一的蔚藍,不再反射而是吸收陽光。

只要冰山夠小,冰壁夠濁,就無法形成鏡面。

莫長庚無須使出覆雜精深的招數,劍勢本身夠強夠勁,就能破解他的鏡面。

每一具分身,都敗在幹凈利落的劍招之下。

持續不斷的進攻,望啟明也有些筋疲力盡。斜眼眺望,日輪已然西沈,光線越來越弱,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了結對方。

望啟明催動丹田全部靈氣,分成十份,三份給三具分身,餘下七分盡歸己身。

三具分身奔馳而下,首尾夾擊,攻勢一波接一波,前後有序。

莫長庚照舊揮出一招簡單的劍勢,本以為能破解鏡像,然而三具分身微微受損卻並未消失,這不是冰柱的鏡像,而是真正的實體分身。

莫長庚面露驚詫,卻很快回神,揮劍擋住三人。但是,三具分身爭取的時間差足以架住莫長庚,讓他無法迅速消滅含有三份靈氣的敵人。

再次運氣所需的時間,就是最好的機會!

望啟明凝聚七分靈氣,瞬身至莫長庚面前,送出最後一擊,直刺丹田。

噔地一聲悶響,這一劍又被擋住了。老舊的煙槍在精純的靈氣下湮滅成灰。

望啟明愕然擡首,就見莫長庚似笑非笑的眸子,“你真的很愛惜身體啊。”

耳畔掠過凜冽的風聲,冒著寒氣的冰劍從側方急揮而來,眨眼間已抵至望啟明胸膛。

來不及後退,望啟明默念法訣,身體頃時消失在原地。

莫長庚追逐靈氣波動望向冰山半透明的虛影,忍不住驚呼出聲,“鏡劍還能這麽玩。”

本體和鏡像位置調轉,這一招極損心神,於修行不易,望啟明只在進階時試過一次,未曾用於實戰,也從來沒被逼到這一步。

他猛地咳出一灘血,回望西方,燦金的光緣已經沒入地平線。用力擦拭嘴角,把心神的靈氣重註丹田,腦海運演最後一次。

冰柱如箭射了出去,鏡像的分身尚未觸及莫長庚,就在凝實的靈氣下漸次打散,消失前一刻,冰柱表面開一片圓形碎渣,繼續射向莫長庚。

莫長庚盯住圓形碎渣,本以為表面會生成鏡像,然而直至落到腳下,也沒有任何靈氣波動。

轟隆的巨響聲中,渦潮冰山四壁裂開縱橫交錯的縫隙,大小不一的冰渣如傾盆大雨般撲面而來,每片冰渣表面投映出望啟明的面容。

丁點大小的鏡像不足為懼,也耐不住它多。好似一只只聒噪的蟲子般煩人,莫長庚還是耐著性子甩開了他們。

重重冰渣外,望啟明本體飛攻而來,帶著全力以赴的一劍。

莫長庚直視正面攻擊的望啟明,大笑出聲,“這才是劍修嘛!”

緊接著望啟明本體消失在半空,連一縷殘影都捕捉不到,根本不是瞬身所能達到的速度。下一刻,莫長庚腳下閃過靈氣波動,垂眸俯視,剛才的圓形冰渣浮出望啟明的本體,緩緩鉆出圓形冰渣的鏡像。

全力以赴的一劍,已至莫長庚眼前!

今生第三次本體和鏡像的位置對調。

以這個速度,莫長庚的劍根本來不及!劍身擋得住,也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凝聚出阻擋鏡劍的威力。

終於拿下了!望啟明心底湧出回家的欣喜。

劍尖已經抵住莫長庚的眉心!

千鈞一發之際,天地之間倏忽暗了下來,從夕陽西下的餘暉轉至無月無星的黑幕,伸手不見五指的徹底黑暗。

望啟明無暇思考原因,仍是送出這劍。然而,什麽都沒有刺到。

前面什麽都沒有。

怎麽回事?

他眨眨眼睛,用靈氣覆蓋眼眶迅速適應黑暗,眼前連莫長庚的影子都沒有,而是一片片冰渣。

轉頭望向西方,一座氣勢磅礴的冰球緊緊貼住地平線,赫然是被冰塊凍住的太陽!熾灼天地的驕陽竟然被封印了,緊跟其後,千裏冰封,萬裏雪霜。

偌大的鏡像秘境,彈指之間成了冰天雪窖。

必須的陽光沒了,反射的鏡像自然也沒了。

那短短的一息,莫長庚無法擋住近在眼前的攻擊,卻足夠揮出冰鎮烈日的一劍。更驚人的是他竟在那危在旦夕的時刻反應過來,轉而作出這扭轉局勢的一擊。

望啟明醒悟過來,他被迫回到位置調轉之前的地方,順著記憶看去,圓形冰渣還在原地,本該在那兒的莫長庚卻不見了。

噗哧一聲,腹部傳來劇痛,望啟明垂眸下視,一柄銀灰色的劍已然貫穿丹田。

脊背貼來寒冽刺骨的氣息,不知何時莫長庚已至身後,“鏡像劍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多謝指教。”

勝利的宣告,倒是有了劍修的禮節。

望啟明苦笑道:“鏡劍被破了,談何指教?”

莫長庚道:“不,實際上我現在還沒看穿鏡劍的原理。”

“那你怎會去凍住太陽?”如不是這一下,最後出去的會是他望啟明。

“我不肯定,只是試一試。我沒看穿你的劍,卻看穿了你這個人,而你一直關註太陽。”莫長庚聳聳肩膀,“當時是必死之局,我擋不住那一劍,不如放手賭一把。”

望啟明吐出一灘灘血水,艱難說道:“看穿了我這個人,什麽意思?”

“沒人告訴你,你很怕死嗎?”

“今日倒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我。”

“我以前很怕死,本以為是不願承擔界域戰力的責任。想了很多年才明白,不是被責任束縛,就是純粹怕死,害怕什麽都沒做到就死去。幸好我做了長久的戰力,想了這麽多年,足夠看清自己。”莫長庚細細撫摸松垮的劍石。

“我也怕死麽?”望啟明斜視劍身歪扭的小字,耳畔徘徊一聲聲溫柔的呢喃,終於想清楚了。

他也怕死。

心裏有惦記的事兒,惦念的人兒,就會怕死。

他們兩個劍修,如同鏡像的兩面。一個畏死而知,知恥而後勇。一個畏死不知,自欺欺人。他們差的不是劍道的天賦,而是承擔戰力這些年來看清自己所需的時間。

望啟明鄭重道:“多謝指教,莫劍尊。”

莫長庚擰轉刃身徹底破碎丹田,才拔出劍。

望啟明無力跪了下去,右手仍然緊緊握住鏡劍,左手顫抖去摸鑲嵌柄底的劍石。

猩紅的劍石下方,是爆破神魂的陣法,是無波界的備用措施。

體內的防護陣法,足夠氣息喘得比敵人久,給曜臺傳達錯誤的訊息。

待要扣下劍石,望啟明頓住手指,又去看劍身的小字。

就在這個時候,銀灰色的劍勢同時抵住他的喉嚨和心臟,四方虎視眈眈的餘波足以在呼吸之間攪滅他的軀體。

望啟明立時了悟,又是那一道瞥向小字的眼神使得莫長庚警醒。

有了惦記,就會怕死,就有弱點,他真的被莫長庚看穿了。

莫長庚道:“想神魂自爆?”

自爆,哪怕威力足夠殺死莫長庚,最先斷氣的還會是他,輸的還是無波界。

望啟明沒有回答,突然想起曾在留影球看過莫長庚與大乘期修士的一戰,大乘期修士自爆之後,莫長庚那臉挑釁的笑容,以及那句桀驁不馴的話,“自爆就想帶走我,瞧不起誰呢?”

望啟明以為莫長庚會這麽嘲諷,然而他沒有。

“何必呢?不如下一世再來。”莫長庚深深嘆氣。

下一世?

那一聲聲嬌俏的師叔占據所有的心神,鬼使神差的,望啟明放下劍石,轉而去摸那行歪扭的小字,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抱在懷裏,帶著遺憾而堅定的笑容前往下一世輪回。

曜臺的聲音再次響起,【化神期戰場,坤輿界勝。】

莫長庚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放松地笑出了聲。

打贏了,活著贏了。

他一下一下扣著松垮的劍石,從懷裏摸出傳訊箭打算通報勝利的消息,腦海浮現的第一個是那張狂妄的笑容,暗想傳訊箭能不能捎上劍石。

認認真真思忖訊息的內容,該怎麽炫耀又不失委婉地傳達新一代劍尊的厲害......

唇角剛揚起,趕緊壓下去。

想什麽呢,這可是界域傳訊箭,怎能傳私人訊息,讓其他人知道了臉面往哪兒放。

莫長庚掩飾地咳了咳,收斂笑意,擺出嚴肅的神情,煩躁地跺跺腳,索性選定昆侖掌門作為收訊人。

懶得想訊息內容,就說了兩個字,【贏了。】

任務完成,該回家了。

戰場無法直接回到自己界域,必須經由曜臺的跨界傳送陣。莫長庚回到秘境最初抵達的地點,巨石下方的傳送陣還在。

只要他觸動紋路,對面的封曜等人就會收到訊息,從那邊開陣送他回去。

莫長庚點了點陣紋,沒反應。又點了點,還是沒反應。

“壞了?”

跺了跺腳,和死陣一樣,沒傳來丁點靈氣。

怎麽回事?和封曜說得不一樣啊。

莫長庚考慮要不要劈劈看,又怕砍壞陣法。

這時,丹田的靈氣奔湧而出,快壓不住了。

他要進階了!在化神期巔峰壓了這麽多年,今日終於打了酣暢淋漓的一戰,還壓得住才怪。

可是曜臺無法進階,只有在本身界域才行。

眼看傳送陣無法啟動,靈氣又紊亂不止。

回家的喜悅一下子被沖淡了,莫長庚再次陷入兩難的境地,感慨道,運道是真差!

金星晨在東方,曰啟明,夕在西方,叫長庚。

望啟明這個人設就是為了完整莫長庚,是年輕時剛被選為化神期戰力時自欺欺人的莫長庚,最終比不過年歲漸長看透世事的莫長庚,最後也死在太陽尚未西沈的時候。

與其奢望啟明星一直向上的趨勢,不如撐住長庚星莫要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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