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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室操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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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室操戈(四)

獵物被逼至絕境往往會吼嘯,人則會放狠話給掩飾恐懼。慧可自忖境界修行不低,也擺脫不了深深根植種族的劣性。

“你們這是反抗佛門!”

殷羨玩味地笑,“大師說反了吧,佛門今日的行為才是同獸海兩族宣戰,公然挑釁人族抗魔聯盟。”

“可笑!何來挑釁?佛門乃天下信仰所歸,一言一行,皆是公義!”

“公義?”殷羨撇臉嗤笑出聲,“你以為佛門還是萬年坐夏前的佛門?睜眼看看吧,凡人砸大價錢買佛符,掏空家底築佛像,日夜去寺廟禮佛拜佛,你當真以為他們誠心誠意拜你們?還不是為了天魔壓境的時候,佛門能率先拉他們一把!”

慧可怒從心起,卻無從辯駁,民間的風向已經變了,哪怕是久不入世的他也有所耳聞。

殷羨毫不掩飾語氣的譏諷,“倒是你們該給天魔建碑塑像,要不是魔氣還在,佛門早散了!”

慧可很少被人搶白得沒話說,即使現在有辯倒殷羨的言論,也沒有如此做的理由。

落入圈套的萬名高僧如同掌心的螞蟻,慧可親眼目睹他們被一個個掐死,而自己距離任務目標越來越遠。

出發前穩如磐石的優勢,被打得不堪一擊,如風中的蘆葦般搖搖欲墜。

一名少年僧人擠到身側,用手撐開轉經輪,“我們撐不住多久了,師父先回佛門。”

慧可遙望陷入絕境的高僧們,咬牙擠出一個字,“不。”

少年僧人十分焦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師父回去求援,定能肅清他們!”

慧可緩緩低頭看向少年僧人,“肩負任務而來,怎能空手而歸?你忘了迦葉佛的囑咐?”

少年僧人聞言怔楞,分身間被推入轉經輪,陣光倏然亮起,傳送之際只聽得慧可平靜而堅定的聲音。

“若為師回不去,你去稟告迦葉佛貧僧盡力了。”

慧可踏過遍地的同門屍體,徐徐走向白玉靈塔,拂袖打開頂端塔剎的相輪,大拇指劃破手心,重重一掌拍向塔壁。

暗淡經文浮現金光,如汩汩流水般在表面游動。

慧可口念經文,塔腹迸射道道金光,直向樹洞的金翅鳥屍身。

猛烈的吸力自靈塔起,地面碎石不住抖動。金翅鳥屍身浮出棺槨,若不是西瓜及時按住,怕是被吸入靈塔。

殷羨察覺不對勁的瞬間,撲上去按住相輪想要關閉塔剎,且不說相輪不動分毫,表面傳來的滾燙溫度立馬燒焦一層皮。

被眾僧包圍的寧非天抽空大吼,“慧可才是陣眼!”

殷羨把刀刃深深捅入慧可腹部,臟器破裂的噗嗤聲以及內出血的潺潺聲,如何下刀幾寸多重,殷羨早已熟知於心,然而沒能在慧可臉上看到應有的痛楚。

慧可依舊淡然念經,該有的停頓也沒快沒慢。

殷羨緊握刀柄一扭,刃身傳來刮心銼肺的動人聲響,鮮血如怒濤般奔湧而出,這人廢了。

慧可緩緩擡眸瞅他一眼,經聲不停的唇瓣略微翹起弧度,滑出樹洞的棺槨明晃晃嘲笑殷羨的所作所為。

這下連寧非天都驚了,沒想到平日推三阻四的慧可有這般魄力。

殷羨拔刀揮凈血液,嗤聲笑道:“倒是小瞧了你。”

慧可本以為殷羨放棄,正想用眉眼冷嘲,就見殷羨高擡刀刃,眼前寒光一閃,鋒利冷冽的刀尖直直捅入嘴巴,刺穿舌頭,刮過軟腭,貫穿後頸。

經聲頓時停了。

殷羨把刀身往前一送,慧可喉嚨發出破風箱的呼聲,被迫朝殷羨近了些。

殷羨抓住慧可的後腦勺,俯身貼在耳畔冷聲道:“沒人能在老子面前裝英雄。”

說完,把慧可狠狠往前一推,刀身從原路出來。

慧可無力跌在塔壁,捂住口中噴用不止的鮮血,顫悠悠擡手指著殷羨,連個字都說不出來。

殷羨揮刀一甩,刃身的鮮血又濺了慧可一臉。

沒有佛力支持,經文嵌回塔壁,又變得暗淡無光,西瓜扶棺推入樹洞深處。

慧可的拼死一搏,終是無用之功。

殷羨忌憚靈塔的吸力,按住相輪打算蓋回去,塔腹合上的前一刻,裏面猝不及防傳來不可抵擋的吸力,吞噬他的左臂。

相輪猛然關閉,隨著殷羨急促的慘叫聲,右臂被塔緣卡在中間。

仰躺在地上的慧可放眼望向東方的地平線,那兒原是幽冥的暗幕,籠罩著淒涼的夜色,此時隱隱有了橙黃,燦然的陽光沖破地平線的桎梏,縷縷束束貫穿夜色。

越過無垠無盡的大地,透過密密匝匝的莽山,照在慧可身上。

這時,梧桐樹海的人們都能感受到涼夜被驅散,不同尋常的重毯蓋了下來,怎麽也不像黎明該有的熱意。

壓抑在唇齒的悶哼聲喚回寧非天的註意,他連忙跳脫包圍圈沖向靈塔,揪住殷羨的身子往外拉。

塔腹的吸力越來越多,以手臂為支點,好似想吞掉殷羨整個人呢。寧非天使盡全力,也無法制止殷羨被吞噬的速度。

殷羨喉嚨擠出兩個字,“砍斷。”

寧非天怔了怔,“這可是右手。”

刀修斷了右手無異於自廢功法。

殷羨額頭冒出大滴大滴汗珠,,“還用我說第二遍?”

寧非天不再多言,握住殷羨的刀砍在肩膀。右臂斷掉的剎那,消失在黑漆漆的塔腹深處。

兩人不敢有片刻的遲頓,即刻退出白玉靈塔的距離。

斷斷續續的笑音從旁側傳來,兩人回頭看向慧可,瞳孔驟然一縮。

陽光無比精準投在慧可嘴巴,精純的佛力泛濫四溢,傷口緩緩治愈縫合。這抹陽光所承載的佛力,遠遠超過在場的所有僧人,而他們還不知道對方的真身。

沒多久,慧可傷愈,起身面朝東方,五體投地伏拜而跪。

陽光落在慧可身前的地面,一寸寸鋪層累高化出人形模樣,赫然是迦葉佛。

地平線彼岸的東方,如火驕陽徐徐上升,每一束陽光都沒投映在大地,一縷縷一束束聚焦在梧桐樹海,凝結成迦葉佛。

戰場外圍的四界弟子見到令人震驚的一幕,不由得心神顫抖。

【餵餵餵,還沒這麽搞?從來沒聽過這種事情啊!】

【化用太陽?飛升修士都做不到吧!】

【這可是迦葉佛,要怎麽打?】

通訊傳音你一言我一語,字字句句都飽含四界弟子的動搖和不安。

油彩面具用鎮定的語氣安慰眾人,【並非佛尊親至,是虛影。】

話雖如此,這抹虛影散射的佛力,已經世上所有人放棄抵抗的意志。

慧可恭敬地匍匐地面,愧疚告罪。

淡金色的虛影出聲道,“無妨,本座也沒預料到。”

四界弟子中,還有不少人記得這是他們離開秘境的最後一搏,豁出命也無所謂。

【上?】

【先派一隊繞到後方。】

就在這個時候,淡金色虛影似乎察覺到眾人的存在,回首巡視四周。目光掠過的每一寸土地,好似有千萬重山壓在肩上,千萬鈞威壓蓋在心頭。

一道道倒地聲,弟子們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就暈了過去。

至於近在咫尺的寧非天和殷羨,不過被那道眼神的餘波掃過,身體就被緊緊按在地面,咬牙不暈死過去,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僅能勉強擡眸用餘光去看敵人。

袈裟衣袖輕揮,偌大的樹洞化作金光碎沙,隨風而散。棺槨和西瓜出現在眼前。

迦葉佛輕聲道:“瓊想過會有今日?當年沒有來本座麾下,可後悔過?”

熟稔的語氣,回憶往昔的言辭。

殷羨和寧非天不由得捏一把汗,沒有原身的記憶,若是暴露在迦葉佛面前,後果不堪設想。

化為念珠的和光察覺西瓜師叔的手指顫了片刻,捏得緊了些,恐怕師叔也不知怎麽回應。

然而西瓜回得很快,言辭熟稔而語氣疏離,“這些年來貧僧早已知足,今日更是慶幸當年的選擇。”

這一瞬間,芯子好似不是西瓜,而是真正的瓊。

和光傳音道,【師叔挺會的嘛。】

西瓜的語氣警惕而慎重,【不是我。】

和光猛然醒悟這話的含義,若是別人可能會多問幾句,可她經歷過與天道下棋的事情,明白某些關鍵時刻會被原身的意志掌控。

瓊上前隔在棺槨和迦葉佛之間,“棄迦葉佛而投金鵬尊者,乃是瓊一生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放肆!”慧可拍地起身,指著瓊欲要大罵,被迦葉佛一個眼神按了下去。

淡然的語氣道出刻薄的言辭,愈顯迦葉佛的不屑,“本座哪裏不如一個畜生?”

瓊笑了,“開戰以來,您又有何時何處比得上?”

瓊的語氣越輕松,嘲笑諷刺的意味也越深。

迦葉佛沒回,慧可忍不住駁斥,“前世尊殞落,如今佛門靠迦葉佛獨撐......”

“貧僧看來,尊者不過撿了個漏。”瓊抿唇笑得溫和,話卻沒這麽和氣,“燃燈佛、菩提佛、金鵬尊者,活下一位,佛門首座都輪不到您當。”

慧可氣得怒發沖冠,被指著鼻子罵的迦葉佛卻有種超乎尋常的淡然,“你還未背棄的時候,本座曾同你說過未來的展望,不同於師父和菩提,若有一日本座掌權......”

瓊打斷道:“則是佛門覆滅之時。”

話音剛落,瓊砰然跪了下去,膝蓋以下寸寸碎裂,全靠一抹冷涔涔的金光支撐身體才沒倒下。

也是如此,他被迫朝跪迦葉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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