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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室操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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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室操戈(一)

夜半,銀灰色的圓月緊挨梧桐樹海的枝梢,距離之近數得出表面參差不平的溝壑。

淺灰的銀光宛如薄紗籠罩每棵巨木的梢子,卻無一絲一縷擠進密密叢叢的枝葉透入深處。

樹海之下,自有長夜不息的發光叢草和流光溢彩的夜明珠,照著一隊隊影影綽綽的獸族海族,秩序井然前往同一終點。

今夜各族難得靜了下來,擱置彼此的摩擦和紛爭,每一張臉龐流露悲痛和茫然。

一道道視線透過高低不齊的白幡,聚在中央最大的梧桐木樹洞。

乳白色的光輝穿過樹頂的小口,投在樹洞中心的沈厚棺槨,鐫刻光陰的年輪轉了一圈又一圈,每個角落的倒刺都被精心抹平,塗上萬年不散的香油。

瓊輕聲道:“時辰差不多了。”

棺槨旁邊的龍主舒了口氣,驟然松開的唇瓣滿是深深的牙印,“是麽?怎麽沒有一點真實感,好像一場夢。”

鳳主紅著眼圈,嘶啞的嗓音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飽含沈痛,“從沒想過有這麽一天,我一直以為我會被尊者吞食,和尊者融為一體,就像爹、爺爺,所有祖先一樣。為什麽躺在裏面的是尊者!”

龍主猛地拍他後腦勺一巴掌,“吞食尊者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你該感恩戴德才對!”

鳳主長長舒了口氣平覆心緒,不得不接受現實,繼承身為獸族之主的職責。

龍主和鳳主聯手推開棺槨,以便前來葬禮的獸族們瞻仰。不周山之戰屍身損傷過重,她們不忍尊者以這副慘不忍睹的姿態離去,耗費數日盡力修覆。

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見過屍體的模樣。

西瓜不動聲色踏前一步,餘光掠過棺槨內部,擡起碧藍色念珠微微伸前。

端莊肅穆的頭顱昂然立起,眼眸半闔,一根根金色羽毛嵌入傷疤縱橫的翅膀,雙翅攏在身前。

與曜臺塔尖的金翅大鵬雕一模一樣!

西瓜腦海響起和光雀躍的聲音,【沒錯!屍身散發的佛力也相似!】指間的碧藍色念珠輕輕碰撞。

他用指尖壓制念珠,【別動,這兩位可不是吃素的。】

偽裝成念珠的和光立刻停下。

與此同時,西瓜通過意念傳訊陣法把情報傳遞給眾人。

【西瓜:咱們來對了,和光確認是同一只金翅鳥。】

尚未進入曜臺前,和光是他們間唯一近距離接觸過金翅鳥的人,真刀真槍交手過幾次。

【寧非天:那就沒有疑問了,金翅鳥守在塔頂,必是後來出了變故。】

【殷羨:看來葬禮不會好好結束,有好戲了。】

【和光:別光看著,咱們為了阻止好戲而來。】

【殷羨:還用你說。】

一聲響亮的銅鈴蕩徹梧桐樹海,葬禮正式開始。

鳳主和瓊候在棺槨兩側,操辦喪儀的龍主推開樹洞的大門,而後立刻回到棺槨旁邊。

前來拜祭的各族族長長老們魚貫而入。

首先是豹族、蛇族和虎族等駐守莽山的獸族,依實力和地位,它們擁有先行的權力。

它們拎著各自族群親釀的美酒,徑直走向棺槨,先行獸族最恭敬的跪禮,然後打開壺嘴淺嘗一口,剩下的呈在棺槨下方。

這是獸族葬儀的傳統,沒有無謂的焚香和哭喪,只需獨自消化各自的痛楚,為死者奉上最佳的送行禮,這些酒食往往是死者生前讚口不絕的好物。

獸族大族祭完留在殿內。

接著是海族的大族,蛟族和深海水母等族長,呈上極東幽海最好的下酒菜。那些通宵作樂的一夜夜,金翅鳥對它們讚不絕口。

獸族和海族主家的兩族祭拜過後,西瓜發了聲訊息。

寧非天踏過門檻,不是本來的臉,而是作為尊者朱槿的部屬跑堂。

殿內的空氣凝滯一瞬,所有眼神聚焦在寧非天身上,它們都沒想到會有外人前來。

鳳主楞了半刻,直到龍主咳嗽提醒,才起身前去迎接。

寧非天拱手行禮,“感念金鵬尊者的大義,在下為了表達朱槿尊者部下的心意,特意奉上薄酒一壺。”

鳳主喉嚨動了動,似乎被這番心意打動,隨著寧非天邁進殿中。

寧非天學著獸族的習俗喝了一口,把酒壺放在棺槨下方,暗中扇動酒香。這是疏狂界獨有的美酒,氣味持續攀附棺槨,以便隨時定準屍身的位置。

各位族長感懷對方千裏挑逃跑來,給了寧非天留在殿內的殊榮,這倒是出乎四界的意料,比計劃要好。

殿內除了西瓜和化形偽裝的和光,又多了分戰力。

沒多久,殷羨代表人族抗魔聯盟奉上心意,申屠少主親自前來未免引起註意,他化作族中子弟。

然而他沒有寧非天的好運氣,只能留在殿外。雖說和計劃一樣,他仍舊有些不滿。

四界弟子分散在樹海四周,牢牢守住每一個關卡。考慮到油彩面具的身體,他在外面暫代弟子們的指揮權,以防任何計劃外的變動。

獸海兩族陸續前來吊唁,位高權重得以留在殿內,勢力弱小的不得不離開,橫亙的分水嶺鮮明且殘酷。

殿外的殷羨冷眼打量,不由得嗤笑出聲,【來的家夥這麽多,真心實意的能有幾個。】

【寧非天:龍主鳳主是真心難受。】

【殷羨:其他家夥可就不好說了,估摸是根據葬禮的形勢為族群的後續作打算。】

【油彩面具:金翅鳥一死,它們立即被人族壓了一頭,又有龍鳳的隔閡,獸海兩族隨時有分道揚鑣的可能,到時處境只會更加難堪。對於弱小的族群來說,投靠人族、拜入佛門不失為明智的選擇。】

【肖遠道:近日來給申屠家族寄帖的獸族不在少數,只求抗魔聯盟的庇護。】

針對獸海兩族的瓜葛,眾人淺談即停,沒有插手的打算,最重要的目標仍是金翅鳥。

葬禮僅僅一夜,眾人都打起精神提防各種意外。吊唁的族群陸續離開,沒有引起任何紛爭,與計劃不同,眾人不由得懷疑最初的預想是否正確。

【季子野:蒙錯了吧,葬禮沒有發生意外,後來龍鳳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放棄吞食金翅鳥?】

【肖遠道: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季子野:那今晚不是白來了?】

預想落空,四界弟子的志氣不禁有些疲軟。

西瓜、寧非天和殷羨都守在近前,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後方弟子的不對勁,幸好他們把指揮權暫交油彩面具。

油彩面具嚴厲警聲道,【堅守陣地,繼續執行計劃,直到天明。若是目標落空,那便籌劃其他方案。今夜不管如何,不可有一點懈怠。】

眾人一聽,各自打起精神。

突然間,油彩面具回身望向後方。季子野詢問道,“怎麽了?”

油彩面具打開全員通訊,語氣嚴肅,【各位註意隱蔽,來了。】

話音剛落,梧桐樹海外面驟然亮起明明赫赫的金光,一瞬之間把樹海照得白日般亮堂,所有獸族同時望了過去。

兩列僧人開道,每人舉著一座轉經輪藏,大手撥動,佛力一起,密密麻麻的經文隨之飄蕩。

伴著繁雜肅然的經聲,僧人們徐步走向樹洞。

慧可走在隊尾,身後飄浮一面刻滿經文的龐大經幡,不知下邊蓋著什麽。

【他來幹什麽!】殷羨有些咬牙切齒。

【肖遠道:變故該不會就是他吧?】

逾疆界弟子對迦葉佛和慧可一派厭惡至極。

【寧非天:等等,事態明晰再動手。】

伴著赫赫超度經聲,慧可一行踏入殿內。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是對方跋山涉水前來祭拜,龍主鳳主親自上前迎接。

百名僧人擠滿殿內,敲缽搖鈴頌完長長的安息經和超度經,給予金翅大鵬雕佛門護法神的輝榮。

慧可掀開經幡,親手遞上,恭聲道:“佛門感念金鵬尊者的大義,攜手縫此經幡,蓋住尊者棺槨,護佑屍身 。”

龍主鳳主很是感動。

白幡扯下露出底下的白玉靈塔,西瓜同和光瞳孔驟然一縮,氣息停滯一瞬。

寧非天忙問,【怎麽了?】

【和光:白玉靈塔是佛門儀軌,專為安置高僧的遺體,這禿驢有備而來。】

【西瓜:各小隊註意,打起警惕。】

鳳主伸手去接經幡,剛摸到邊,就聽得慧可不緊不慢出聲。

“按佛門的儀軌,金鵬尊者應當火葬。考慮尊者尚屬獸族,佛門擇出折中方案,特為尊者準備塔葬。”

鳳主怔住,“什麽?”

慧可道:“尊者的屍身經過處理,在白塔內部永久留存,受盡香火供奉和生靈祭拜,諸位不必擔心。”

“呵。”鳳主揮開經幡,嗤笑道,“香火?祭拜?尊者何曾在乎過?”

鳳主大罵出聲,“我就知道死禿驢沒安好心,你們人族沒一個好東西!什麽慰問?明明沖著老大的屍體來的!”

慧可依舊臉色平靜,“金鵬尊者是佛門的護法神,按理應交由我等處理,希望諸位不要阻攔。”

鳳主眸子冒火,“什麽護法神?當初坐夏的時候,老大就脫離佛門了!相隔萬年,你扯個狗屁!”

慧可道:“尊者同世尊戰死在原始佛門的祖庭,臨死之際回歸佛門。”

鳳主不依不饒,“你哪只眼睛看到,哪只耳朵聽到,老娘這就把它剁了。”

慧可道,“就算諸位不肯信,尊者自爆的最後一刻,由世尊救下屍身,這點是無法辯駁的事實,按理來說世尊,以及世尊的繼承人迦葉佛擁有處置屍體的權力。”

這話一出,龍主鳳主無法反駁,不由得怔住了。

一字字一句句飄到殿外,殷羨都聽見了,忙不疊傳訊給寧非天。

接著,寧非天上前駁斥,“大膽!世尊最後的遺言,迦葉佛要公然違背嗎?”

慧可瞇起眼睛打量寧非天,“這不是原尊者朱槿的部下嗎?你這話從何而出,可不要空口汙蔑迦葉佛。”

寧非天重述殷羨的話,“世尊死前說,金翅大鵬雕的屍身轉交龍鳳,它們如何處理不必多言。大師不信,回去親自問迦葉佛。”

慧可疑惑皺眉,“貧僧出發前,確實沒聽佛尊提過此事,不如諸位帶著金鵬尊者的屍身一道回佛門,親口詢問迦葉佛?”

好狡詐的計策,金鵬尊者的屍身進了佛門,如何出得來!

鳳主立刻領悟慧可得伎倆,大聲斥罵道:“我算看出來了,你今兒就是沖著尊者的屍身來的,什麽經幡超度全是幌子!什麽遺言,分明是不拿到屍身就不罷休!”

慧可笑了,“鳳主聰慧,既然如此不必貧僧多言。”

僧人們擡上白玉靈塔。

龍主鳳主擋住棺槨,“你敢!就怕你沒這個本事。”

慧可笑意愈深,“貧僧大老遠跑來,可不打算空手回去。”

秘境尾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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