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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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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夕

佛門的戒律獄關押的大多是觸犯清規教條的本門僧人,自從屍棄佛戕害菩提佛叛逃離門,座下弟子盡數被收押在此。作為執法堂主事的迦葉佛主張依據門規剔除佛骨,然而世尊燃燈佛堅持等待他們回心轉意重歸佛門。

這些年來,其他僧人早已贖罪出獄,座下弟子依舊持守屍棄佛的信念,沒有一人改投其他佛尊。不僅如此,弟子們發動幾十次暴動叛亂,成功的便有三次,近百名囚犯逃出佛門投奔湧泉城。最近的一次作亂,囚犯把屠刀對準同門師兄弟的絕情,終於徹底展露他們的堅定信念,迫使世尊下定決心。

決戰在即,佛門無法調撥更多人手看守這些弟子,決定最終肅清他們。

當燃燈佛和金翅大鵬雕踏入獄門的那刻,沒能逃離戒律獄的弟子們對下場了然於胸,長久不見天日而略微躁動的心臟如塵埃般倏然落定。

“最後一次機會,棄邪從正歸順佛門......”金翅大鵬雕半垂的眸子不含一絲憐憫,語氣也是那般平淡冷漠,“還是去死。”

“動手吧。”

該弟子輕道一聲,撫平僧袍的褶皺,打算盤腿跌坐慨然赴死。另一只腳還沒搭上膝蓋,金翅大鵬雕擡手便是一爪,挺直的脊背斜斜跌落,滿臉血汙的頭顱砸進陳年的塵垢,摔出氣浪般的揚塵。

其他弟子眉頭微皺,並非反感金翅鳥的處決刑戮,而是不滿它沒給他們最後的體面。

燃燈佛斂眉輕咳,也不讚同金翅鳥的行為。

金翅鳥嗤笑道:“不過人頭落地,本座戰死疆場的部下哪個不比他們慘?本座給他們尊嚴,誰給那些殞命沙場的無辜生靈尊嚴?”

燃燈佛嘆了口氣,最終沒有開口。

人頭一個個落地,灰塵一面面揚起,鮮血一灘灘蔓延開來,摻著經年累月的積灰,攪動鐵銹味的汙濁氣息,逼仄,令人窒息。

從容赴死的弟子們沒有瞥同門一眼,面朝湧泉城的方向伏身跪拜,有人死在磕頭的途中,有人盡道最後的忠義。

眾人中央的最後一僧是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深深皺紋的眼睛合上不動,若不是嘴角偶爾溢出的濁氣,還以為是具作古的屍體,也不知壽元將盡的他怎麽扛過靈氣寡薄的無邊牢獄。

燃燈佛攔下金翅鳥,緩緩踏出一聲聲腳步,喚醒老者。

佛門開山立派以來的弟子大多沒能扛過時光的搓磨,老者是遺留至今的元老之一,燃燈佛合該送他最後一程。

“勝觀。”燃燈佛停在老者身前。

老者慢慢睜眼,白翳混雜的瞳孔沒有映出燃燈佛的臉,定向湧泉城的眼神深處倏地騰起一抹火光。

“世尊啊。”老者似乎才認出面前的人,萎縮幹癟的一線裂唇扯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最後一句,“佛尊收覆到哪兒了?”

對於屍棄佛的座下弟子而言,佛尊代表的是天道正統,普天之下,莫非天道領土,攻陷城池乃是收覆失地。

金翅鳥重哼一聲,燃燈佛沒有回答。

老者笑道,“今日不得不處置我們,說明世尊被屍棄佛逼得很緊吧。”

金翅鳥駁斥道:“天還沒黑呢,就做大夢了?”

生命最後一程,燃燈佛似乎不忍欺瞞老者,“本座和金鵬已經約戰屍棄,就在三日後。”

“好、好、好。”老者扯住破風箱般沙啞的笑聲,“既然如此,小僧也沒什麽遺憾了。”

老者垂下頭顱,露出橘皮般溝壑縱橫的脖頸。頓了片刻,燃燈佛也沒有動手,只是垂眸睨視。老者慢慢聳起一節節脊骨,擡起的眸子終於映出世尊的臉龐,悲憫,猶豫,不忍。

“世尊想要小僧的影骨舍利?”

從佛門建派茍賴至今,哪怕沒能成就無上得道的舍利子,畢生積攢的信仰佛力,也絕不輸任何一名得道高僧。

“連小僧這點佛力都舍不得,看來世尊快到絕路了呢。”老者大笑出聲,油盡燈枯的幹癟身體抖得像狂風的破旗。

“不牢世尊動手,就讓小僧來盡我們這些年的情義。”說完,老者含笑合眼,自焚其身。

片刻過後,於灰燼之中生出一枚影骨舍利,佛力之渾厚高深,遠遠勝過門下所有僧人。

見燃燈佛驚住不動,金翅鳥上前一步,才明真相。

那老僧竟然焚燒神魂,連千世萬世一同融入影骨舍利,全然不顧未來的可能。

燃燈佛嘆了口氣,拾起影骨舍利。

兩人帶著一身血腥味走出戒律獄,常年盛夏的雨林下起第一場雪。殘虐氣息漫出監獄侵染外面,把這場雪染得格外蕭森冷冽。

金翅鳥沈聲道:“還有三天。”

燃燈佛應了一聲,擡眸望向湧泉城的方位。肅殺的眼神渡過無盡雪花,翻山越嶺直抵森森魔氣的大本營。

遠在湧泉城的和光直覺漫天風雪都停滯剎那,順著這道眼神的餘光望向處刑臺下方的屍棄佛。

巨斧一如當年處決江負塵般閃著涔涔冷光,千秋萬載的風吹日曬沒有消磨丁點殺意,好似江負塵原身的怨氣依舊盤旋其上久久不去。

自從應下燃燈佛的約戰,屍棄佛便端坐於此,在巨斧中央滴下一道血點,靜止不動。

這些日子以來,凜冽如針的寒風沒能挪動他的軀體,紛紛揚揚的細雪堆了一身,覆蓋滿頭染霜的銀發,擁住潔白無塵的衣袍,把整個人浸入冰天雪地。

多年的朝夕相處,和光不用多問一句,便知他的用意。等在天道初降之地,靜候她的下一次垂眸。

萬裏之遙的眼神射來的瞬間,一枚雪花落在屍棄佛的睫毛,輕輕晃顫,滿身細雪抖落一地。

恰在此時,高空之上驟然響起驚雷,他的唇角扯開一抹笑意。

和光擡頭眺望,餘光捕捉到一掠而過的殘影,金色,筆直落下。但聽得促急的嚓聲,迫切低頭去看,巨斧之上陡現一點焦坑,大小等同於血滴,位置一前一後。

屍棄佛伸出食指又刺下一點血滴,與焦點對立。

一聲雷,一聲嚓,一點焦坑。

血滴和焦坑一來一回。

屍棄佛竟然在請天道下棋,而天道也回應於他。以巨斧作棋盤,以血液和驚雷作棋子,縱橫交線自在雙方心中。

和光暗自心驚,忍不住向前一步想要看清棋局,然而走得越近,越見棋盤之上漫溢的威壓和金光,眼前一花,反而什麽都看不見了。

她不得不低下頭顱,視野才逐漸恢覆。

由於處刑臺之上四散的規則靈氣,四方的積雪漸漸融化,深埋雪下的屍骨袒露在野,原天陣宗慘死的修士們得以重見天日,眼睜睜看著拋棄他們的天道再一次降下意識。

棋局過半。

屍棄佛落下一點血滴。

就在這個時候,黑雲從四面八方齊聚而來,烏泱泱遮擋天空,許久不聽一道雷聲,不見一抹金光,好似天道突然厭了。

屍棄佛眉眼綻開笑意,似自言自語般輕聲道:“天道無常,大戰在即也不肯給個結果。”

和光緩緩上前,恭聲詢問,“佛尊是否得到天道的指示?”

“她展示了我最後的天命。”

“天命?”

“生靈無不承載天命而生,有的合該成為改天換地的命世之才,有的註定淪為吹簫乞食的朽木糞土,劫數之日帶著天命逝去。然世人大多逆天悖理,順天應命者寥寥無幾。”

“佛尊最後的天命是什麽?”和光問道。

屍棄佛沒有回答,從懷裏取出菩提佛的舍利子,放在巨斧之上。

舍利子緩緩升起,外圍裹住一層屍棄佛的佛力護罩。天大地大,能夠破此護罩的人幾乎沒有。

“阿祭。”屍棄佛凝眸笑望,“三日後,你在這兒等著。”

和光的意識還沒想通這句話的含義,身體先一步跪了下去,“佛尊的去處,便是阿祭的歸處,您......”

她還來不及思索突然不受控制的身體,就感覺到後腦勺撫上一張溫柔的大手。

“世人皆帶天命而生,阿祭將來也會成為旋乾轉坤的命世之才,你必須順應天命。”

此時,北疆荒漠迎來了一位本不該在此的大人物。

朱槿收到訊息急忙趕到駐地,就見迦葉佛占據戰前會議的主座,親信慧可和麾下弟子盡在前排,她的部屬只能偏安席位末尾。

朱槿揭下戰袍,一把摔上會議桌,“你來這幹嘛?”

迦葉佛神態自若,側立後方的慧可回答眾人的疑惑。

“北疆荒漠是天魔重地,抗魔聯盟見尊者久攻不下,申屠家族的少主便請迦葉佛來此援助。”

朱槿嗤地笑了一聲,席上部屬也輕輕訕笑。

“老娘都打不下來,你來有什麽用 ,還不如叫那只死鳥來。”

慧可咳了咳,解釋道:“三日後就是約定的決戰,金鵬尊者要襄助世尊,無法前來。”

“對啊,我問的就是這個。”朱槿瞇眼盯住迦葉佛,眉峰擰得極緊,“燃燈僅剩的徒弟,當今唯二的佛尊,來鳥不拉屎的北疆幹什麽?大戰打了這麽多年,都沒聽你過問一聲,如今這個節骨眼,偏偏挑這時來。”

朱槿的每一個字咬得極重,幾乎從胸腔擠出來,“迦葉,你到底來幹什麽!”

迦葉佛擡眸回望,從袖裏取出文書,貼著桌面揮了過去,“任命書,朱槿尊者應該認字。”

朱槿掠了一眼,擡手掃到桌下,“你不去,本座親自去。”

迦葉佛又送出一道旨令,“師父的手書,尊者必須死守北疆,不得讓天魔跨出一步。”

手書尚未滑到面前,朱槿伏下身子去接,急急打開,原就不善的臉色更加難看。

一身的靈氣震蕩不止,終究還是憋住,一字不言地走了。

接下來幾章很難寫,無法保證按時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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