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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第369章酒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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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第369章 酒局(五)

烏束做了個夢。

據說那年是千壑界數萬年來最熱的一年,據說那天是那一年最熱的一天,在熾焰山百裏外的火山,他遇見了盛明華。

一群被烈陽和火山曬成黑炭的奴隸,為了一口清水,搶得你死我活。

他第一眼就看見了盛明華,因為她渾身是血就像千壑界遍地的黑巖熔漿,因為她打趴了所有的奴隸,搶到了那口水,狼吞虎咽灌了下去。

烏束還記得,她擡頭看過來的那一瞬間,熾焰山恰好刮來一陣寒風。她的眸子也是那般冷冽,就像冰原桀驁不馴的孤狼。

他把她帶了回去,她從野外的公共奴隸變成了他的私奴。

在所有私奴中,地位最高的是影奴,和主人簽訂生死相關的契約,時時刻刻跟在主人身後。

他給了她角逐影奴的權力,卻沒給她任何特殊的待遇。他想看看,這個擁有冰狼般眼神的女人到底能爬到什麽程度。在眾多備選的影奴中,她的天資並不算最好,然而她依然打敗了前面的所有奴隸,爬到他身後的位置。

她們簽訂生死契約的那一刻,烏束知道自己沒看錯人。

後來的一百年,他打敗幹掉所有的敵人,終於爬到今日的位置,她一直跟在他身後。中途經歷過無數次命懸一線的危機,她依舊沒有掉隊。

一百年來,身邊的來來去去,分分合合,她是陪伴最久的人。

烏束清楚,他對她有種不一樣的感情,他知道她也一樣,那只桀驁不馴的冰狼時不時會流露出依賴和愛慕的感情。

他握緊權柄之後,把她當作左右手培養。開始帶她進入各種酒局宴席,出入九德界大人物的會議。她可以更進一步,不止是藏匿於陰影的奴隸,他可以帶她走到陽光之下。

不知多少個酒局後,她說她想離開。

烏束記得,那個晚上像今夜一樣繁星滿天,他也喝得像今日這般醉。他聽到她想回躍淵界,立馬就笑了。

“躍淵界就是個爛泥溝,扶也扶不起來,你回去有用?”

她定定地看著他,那雙冷冽的眸子一下子就把他帶回他們初遇的那天,還是這般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不馴。

“我想試一把。”

烏束把酒壺往地上一摔,把她拉到身前,親手解開了她脖子上的鎖奴環。

他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沒當回事兒。

既然她想試試,那就讓她去試試,反正遲早會回來,回到他身後。烏束是這麽想的,沒想到她一走就是一百年。

再次見到她,她成了躍淵界的代表,不止離開他的身後,還站到了和他對立的位置。

現在,又是個繁星滿天的晚上,又是個喝得爛醉的酒局。

烏束看著她又一次轉身離開,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跟著她走出院子。

清涼的微風,軟塌的細沙,粼粼的湖水。

烏束的酒醒了點,突然意識到這兒不是炎熱的千壑界,他和她也不是當年那般親密無間。

他頓住腳步,註視她的背影逐漸遠去,終於忍不住喊住了她。

“盛明華。”

她轉過身,沒回應。

烏束心裏轉過許多念頭,最後譏笑了一聲,“我說過,千壑界就是個爛泥溝,扶不起來,你還沒看清?”

她還是沒開口。

烏束又道:“你還要陪它墮落下去?”

她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裏有種了然的通透。

烏束猛然回神,他被她看透了。是了,他們太熟了,百年的相互扶持,她是最懂他的人。同時,他也是最懂她的那個。

他的嘲弄諷刺,在她眼裏全是故作姿態地挽留。

烏束深吸一口氣,收起自持驕縱的假面,不緩不急地走到她面前。他帶著他的影子慢慢靠近她的影子。

天色黯了下來,繁星和明月隱於黑雲後。暧昧不清的夜色裏,他們的影子模糊不清,似乎交織糾纏再一起。

“一百年了,你該看清了,躍淵界救不活。這樣耗下去,不如回來,做我的左右手,把躍淵界變成千壑界附屬界域裏最親近的那個。”

“回去,繼續當你的狗?”

這話刺耳得很,烏束皺眉道:“你知道,我沒把你”

她突然開口打斷,“你記得嗎?你帶我參加了很多個這樣的酒局。”

烏束點頭,怎麽會忘?他想把她帶到陽光下。

“酒局宴席上,你同那些大人物談笑風生,我真的很開心,我以為我是個不一樣的奴隸,甚至能擺脫奴隸的身份束縛。”

“後來,他們說我是條狗,是你烏束養在身後搖尾乞憐的家犬。無論我多麽努力,無論我做到什麽程度,他們只會說是你烏束□□得好。他們說,奴隸界域出身的狗奴才,只會仗著主人往上爬。”

“那時我明白了,不管我爬多高,只要還在你身後,我就只能是條狗。只要躍淵界還是千壑界的附屬界域,我的同胞都只會是奴隸。”

烏束無從辯駁,眼睜睜看著她的眸子一點點亮起來。

“最後一次的酒局,我站在柱子後面,看著你和那些大人物一杯杯喝酒,聽著那些觥籌交錯間定下的界域大事,眾人的命運就像棋子一般被你們隨意擺布。那時,我終於下了決心。”

烏束喉嚨動了動,“什麽決心?”

糾纏不清的影子漸漸分離。

她的眸子再次綻放出冰狼那般桀驁不馴的冷光,“我也要上桌,我不想再當被擺布的棋子,我也要做下棋的那個。躍淵界也是,諸天萬界的牌局,我們不會再做任何界域的籌碼和棄子。”

極遠處的湖心亮起點點波光,一瞬之間掠過湖面,驅散暧昧不清的陰影,猛然一下分開了糾纏的影子。

他是他,她是她。

依偎百年的主仆埋於過去,他是千壑界的代表,她是躍淵界的代表。

水天交接之處,蔓延開一道紅光。

墻角下,和光同和郁一直遙遙望著沙灘的兩人。

和郁沈沈嘆了口氣,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有個屁的意,那倆根本就是一路人,重權重欲,目標面前,什麽都要讓道。”

和郁回想起以前看過的話本,頂嘴道:“你沒聽到嗎?他們以前處得不錯,不過是烏道友帶盛道友去酒席後,才激起盛道友反抗的心思。倘若再來一次,烏道友不帶她去的話,結果定然不會像今日這樣。”

她偏頭覷了他一眼,“男人呵。”

看著她的眼神,和郁渾身不自在起來,“男人怎麽了?你倒是說清楚,難到那兩人還有更好的法子?只要他們分屬千壑界和躍淵界的陣營,就不可能在一起。”

“你怎知千壑界沒有同躍淵界交好的一天?未來那麽長,說不準的事兒多著呢。”

和郁皺眉,“躍淵界做回千壑界的附屬界域,就算這般交好,以盛道友的性子,說不準會一死了之,還怎會”

“躍淵界超越千壑界,成為千壑界不可忽視不可敵對的界域,逼得千壑界主動上前交好不就成了?”

怎麽可能?

“你酒沒醒”她冷不丁轉頭,定定地看著他。

和郁猛然驚醒,怎麽不可能?

他的九德界是近萬年來上位的,她所在的坤輿界也是近萬年來上位的。世界這麽大,變數那麽多,從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不可能,也絕不能由逆轉過命運的他們來說。

昏暗的夜色下,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不清,他們靠得那麽近,身下的影子也交織纏繞起來。

和郁也看向她,莫名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錯覺。

這世上啊,好像真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幾天前,他們還挖苦敵視的對手,幾個月前,他們還在天極界打過一場,互相給對方挖坑。

不過是一趟天問碑之旅,不過是魔域秘境內時空錯亂的幾個月,不過是一場虛幻不清的同生共死,他們居然能夠肩並肩閑聊起來。

和郁捏緊手中的酒壺,感慨了一聲,“酒啊,真是個好東西。”

她的眉峰微微皺起,似乎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冒出這句話。

和郁笑了,“我總覺得還在秘境沒出來,生死之交這個詞竟然能按在我們身上,我還以為界域代表只會你死我活呢。”

天問碑秘境生死一刻的冒險拉近他們的距離,而這壺馥郁的美酒模糊了他們的界限,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造就了這荒誕不經的一夜。

仿佛水月鏡花的一場夢,然而夢終究要醒。

和光眨了眨眼,思緒清明了許多,也懂了和郁的意思。

他站起身,視線慢慢劃過院子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

水天交接之處全紅了,太陽照常升了起來,刺目的陽光勢不可擋地掠過湖面,轟然闖進院子。

最初的一束陽光跨過墻壁,橫亙插入她同和郁之間,徹底打散了暧昧不清的影子。

天色大亮。

和郁的臉龐轉到她面前,欣慰了去無痕,又重新戴上謙謙有禮的假面。

他放下酒壺,拿起紙扇一搖,逐散最後一縷酒氣,“在下先走一步。”

荒誕不經的一夜過去,他又重新做回那個九德界的代表。

和光目送他的背影,緩慢而堅定地遠去。

夜終了,夢醒了,席也該散了。

院子裏的代表清醒過來,整理衣冠,嘆氣回憶,苦惱羞愧的神情終究化為烏有。勾肩搭背的道友重新做回針鋒相對的代表,雲消霧散,身份和界域的鴻溝再次清晰起來。

他們沖寧非天道了禮,一一離開了。

院子重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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