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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第355章無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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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第355章 無讖

湖心島。

無讖一腳深一腳淺地奔跑在滿是黑色符文的地面,那些黑色符文順著腳底爬上身體,越來越多,在皮膚上留下深深的印跡,似乎想把他拖入地下。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沒有心思考慮這些事情,不過是像行屍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島的邊緣奔跑,腦海裏只有一個目標,他得盡快離開這兒!

死滅兇惡卦,八卦之中最為兇險的卦象。

卦象說了,繼續待在這兒,恐怕會死。

等他跑到岸邊,三兩下爬上早早準備好的白雲,雙腳一離開湖心島的地面,身上的黑色符文倏地一掃而空。

白雲托著他離去,湖心島被推離出去,扶桑樹投下的陰影被遠遠拋在身後,天色驟亮。

皎潔透亮的月暉潑下來,無讖的心突然靜了。

他擡頭望向萬裏銀河的夜空,繁星點綴,天樞天璣、紫薇玉衡每顆星辰的名字都清晰地刻在他腦海裏,刻在他心裏。這是每一個卦辭界修士的必修課,自占蔔興起,自八卦運行,卦辭界就在仰望星空,試圖窺探天道的秘密。

卦辭界八卦門、坤輿界天道院、疏狂界天樞閣無論出自哪個界域,每一個鉆研世界運轉、探索萬生萬物存在發展的宗門和道脈,根源總是要回到“天”上,白日的青天,夜晚的星空。

碧湖波光粼粼,水面倒映著天上的萬千繁星,亮點大片大片地生,又大片大片地落,隨著漣漪蕩漾開去,把本就廣闊無垠的碧湖襯得越發大了。

除卻颯颯的風聲,連魚兒躍出水面的水聲都沒有。整個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一人。

無讖又陷入了無邊的寂寞,懊悔和不甘的情緒重新浮上心頭。

他真的做對了嗎?或者說他真的算對了嗎?卦象真是讓他放棄?他沒有錯漏哪一步吧?

不確定的懷疑一下子湧上來,天問碑下兩道光柱沖天之際,內心被懷疑擠占了大半,連呼吸的餘地都沒有。

他回過身,遙望著那兩道光柱,他記得,是坤輿界的和光道友和天極界的那名築基期修士。

倘若他沒有放棄,此時是不是有三道?那裏面,也有他的份兒。

視線往下劃,他又看向天問碑的方向,重重疊疊的黑色符文擋住視線,無法看清那兒的場面。

他忍不住去想,她們在做什麽?歡天喜地慶祝?按理來說,悟出秘密、成為萬年來絕無僅有的參透天問碑的人,確實是一件不得不讓人開心的事情。

但是,無讖一想到天問碑秘境內那股不詳的預感,心臟就不住地打顫。他離答案只差一步,隔著一層薄薄的膜,他都能感受到真相的可怕。若是這樣,完全參透秘密的她們怎麽開心得起來?不會陷入可怕的深淵而無法自拔嗎?

無讖疑惑起來,想問問那兩人,心裏竟然生出一股返回的沖動。他撫摸著龜殼,思考要不要蔔一卦,試試要不要回去。

指尖按到龜殼表面尖銳粗糙的地方,龜殼的裂縫瞬間喚醒無讖。

卦象已經警示了他,他不該回去,甚至不該再摻和進去,一昧摻和,只會越陷越深,直到把自己關進不幸的囚籠。

就這麽離開,又不甘心。

沖動和不甘的矛盾感幾乎把無讖撕扯成兩半,他不由得閉上眼睛,細細思考這件事情,剖析自己的內心,尋找最佳或者說折衷的解決辦法。

下一刻,他猛然睜開眼睛。

什麽叫折衷的解決辦法?

他魔怔了不成!

卦象說的就是最佳的解決辦法,只要按照卦象說的做就好了。卦辭界的修士這麽做的,八卦門的師長前輩們這麽多年來都是這麽教育他的。他怎麽能違背!

鉆卦象的空子,從中取巧是邪修的做法!

也不要說什麽折衷,與卦象討價還價就是觸犯禁忌的開始,有了第一次就有下一次,一步錯、步步錯,直到最後完全違背卦象。一旦開始第一步,就走上了邪修的道路,最終淪為邪修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卦應天道而生,卦象指了一條路,前程似錦或前路暗淡,都是天運的安排,是天道註定的事情。違反卦象,背離既定的道路,試圖扭轉乾坤的人,都是天道的叛徒,是卦辭界人人唾棄的邪修。

好險,差一點就踏上了邪修的路。

無讖拍拍胸脯,想要順著思維說出這句話,話到嘴邊,還是不甘心,最終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心裏更懊惱了。

他還是想看看另一條路上的風景,若他當時堅持下去,若他也參透了天問碑,那他是不是也能登上扶桑樹,是不是也有了窺探【世界的終極】的資格?

就在這個時候,低沈的輕笑聲冷不丁響起,嚇得無讖猛然回神。

不知道什麽時候白雲已經飄過了碧湖,從扶桑樹一岸抵達了另一岸。岸邊坐落著一處簡陋破舊的茅屋,那聲音正是從屋頂傳來。

一人閑適地躺在茅草鋪滿的頂上,一手枕著後腦勺,一手提著一壺酒,左腳翹在右腳上,姿勢愜意得很。

這人微微偏頭,爽颯的臉闖進明亮的月暉裏,簡陋破舊的茅屋頓時有了飄渺不羈的意境。

寧非天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眉毛一挑,笑道:“後悔了?”

沒頭沒腦砸來這麽一句,無讖沒反應過來,“道友何意?”

寧非天也沒解釋,就這麽笑著看他。

無讖頓了頓,不禁捏緊袖中的龜殼,出於面子他想否認,可又覺得這麽撒謊騙不過對方,只會讓自己更難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自暴自棄地吐出一句話,“後悔了又如何?”

“後悔了,回去再悟一遍啊。”寧非天的語氣理所當然。

無讖登時想了起來,疏狂界並沒有規定參透天問碑的次數,一次兩次,哪怕千次萬次重新進入天問碑秘境,也是可以的。既然已經知道天問碑的兩個問題,無法想出答案,進不進去都一樣,這也是少有人堅持重覆的原因。和郁等代表已經走到了最後,幾乎度過秘境所有的時間,經歷完所有的事件,該看的都看了,沒看到的也沒了第一次的機遇,解答不出最後的答案,進去了也沒用。

可他不一樣,他就差那麽一點,只要重新回到當時的狀態,重新回到當時的心境,就能突破那層薄薄的膜。

心又動了起來。

無讖還沒深想,灼熱的龜殼立即燙得他回了心。

他低頭看去,龜殼表面裂開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縫隙,其下燃起點點紅光,就像血光一般,正巧昭示他的未來。自步入道途以來,龜殼還從未毀成這般模樣。

卦象在警示他,前方是深淵。

無讖沈沈地嘆了口氣,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把龜殼收回袖中。昨晚這一切,他又忍不住轉身去看湖心島。

越過倒映著星河的碧湖,穿過縹緲迷茫的白霧,湖心的孤島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藍色薄紗,突然間薄紗起了火,藍色變成了紅色,紅色成了血色。在無讖眼裏,孤島成了深淵。

轟——

兩束白光陡然豎起,撥開扶桑樹重重疊疊的枝條,直沖雲霄,仿佛一下子就捅進“天”裏。

白光裏各浮現兩個黑點,一丈丈往上升去,赫然是和光同那築基期修士。

無讖癡癡地看著,不由得抓緊袖中的龜殼。那麽一剎那,他覺得自己不在這兒,在龜殼的裏邊,成了卦辭界邪修口中所說的徹頭徹尾的“縮頭烏龜”。

滴、滴、滴,玉牌響了。

【若鹿:師兄!她做到了!和光道友真的悟出了天道碑!】

寧非天拿出玉牌一看,臉上的笑意愈深,嘴裏喃喃道:“還真讓她悟出來了。”手裏動作沒停,給若鹿回了四個字,【我看到了。】

無讖心裏澀澀的,悶得慌。這時,他感覺寧非天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連忙抿緊嘴唇,收拾好臉上的表情。

“若你想回去,我能送你一程。”

寧非天揚手一招,一朵白雲瞬間飛了過來,圍著無讖轉了幾圈,似乎催促他快點坐上去。

無讖瞥了一眼白雲,又看向寧非天,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多謝道友的好意,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寧非天嗤笑一聲,話語裏帶上了幾分諷刺,“做好了決定?真的是你做的,不是那龜殼給你做的?”

說完,寧非天掃了一眼他的袖口,眼裏的嘲弄越盛。

無讖心裏生出一股被戳穿的羞愧,忍不住把龜殼往袖子裏藏了藏,他覺得自己就像“縮頭烏龜”一樣,越往裏邊躲得厲害了。

“你們這些算卦窺天的人都這樣,神神叨叨的,口口聲聲說著窺探天道,多半都成了天道的奴隸,連點自己的心思都不敢生出。”

寧非天的評價著實刺耳,無讖心生不滿,張嘴想要辯駁,又不知該說什麽,這評價確實沒錯。

“上次那姓牧的也是,悟到一半,就差那麽點,硬是打住,出來搖了一簽,變得像你這般要死要活。”

姓牧的?

無讖心頭一動,莫非是牧雲亭?那名悟出【世界的終極】之後跳崖自殺的坤輿界修士?

無讖頓了頓,出聲問道:“寧道友說的可是牧雲亭?他不是參透了天問碑,登上了扶桑樹麽?”

“登是登上去了,不過他起初和你一樣,也陷入了這般猶豫不決的困境。”寧非天的眼神落在他臉上,無讖卻覺得對方沒在看自己,而是透過他在看那已經死去的人。

無讖心頭微動,斟酌地問道:“後來呢?他是怎麽做的?”

與情於理,無讖與寧非天並不熟識,不過是同為界域的代表而有幾面之緣,這般較為私密的聊天怎麽都顯得有些越界。此時,寧非天似乎心情不錯,又或是陷入了對往日的懷念,話多了起來。

牧雲亭參悟天問碑的經歷,從寧非天嘴裏娓娓道來。無讖靜靜地聽著,仿佛一瞬間被拉回當年的湖心島,親眼見證了那一切。

據寧非天所說,一直以來他對天問碑、對【世界的終極】不怎麽感興趣。身為疏狂界修士,哪怕就住在湖心島外圍,也沒有去參悟過天問碑。直到百年前,他被天樞閣的修士煩得受不了了,才去了一趟。

他也沒想過自己能參悟出來,萬年來別說是疏狂界修士,諸天萬界的英才匯聚於此,也沒幾個悟出來的。

那一趟,不過是去湊個熱鬧。

從各個界域趕來的修士也有百來個,無論他們在自個的界域是怎樣天縱奇才,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在這麽多令天下奇才鎩羽而歸的天問碑面前,都不過是普通的過客。寧非天事前沒有多看那些人幾眼,他從未想過那一趟能有人悟出天問碑。

三天三夜過去,寧非天渡過刻字的第一關,越過幽暗不見天日的井底,抵達魔域秘境,慘敗在談瀛洲手下。他幾乎走在當時所有修士前面,還是想不透天問碑的第二問——你在哪兒

又撐了一日一夜,他打算放棄,天樞閣的任務,他也算有個交代了。他剛出天問碑秘境,堪堪睜開眼,旁邊一道光柱沖天而起。

直到這個時候,牧雲亭才從這百來個修士之中脫穎而出。不然寧非天怎麽也沒想到這麽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修士,竟然能做到這個程度。

同無讖一樣,光柱升到半空,還沒突破天際,陡然剎住,牧雲亭猛地睜大眼睛,打住了這一切。

四周的修士都驚住了,一時之間忘了上前詢問牧雲亭,寧非天當時也腦子空白。他們眼睜睜看著牧雲亭恭謹地雙膝跪地,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簽筒,上搖搖下搖搖。

木簽掉出來,牧雲亭臉色大變,收起簽筒就要離開。

圍觀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牧雲亭就一溜煙兒不見了,不知往哪個方向跑了。

出了這事,寧非天突然不想走了。圍觀的修士們也沒閑著,一波爬起來去找牧雲亭,一波不甘地重新回到天問碑秘境,剩下的一波熱切地討論起來。

牧雲亭的身份、他在秘境內到底遭遇了什麽、放棄的原因、那一簽究竟是什麽簽

寧非天坐在偏僻的角落,一邊飲酒,一邊聽著,對事情了解了大半。

那是坤輿界的修士,出自天道院,通曉五行八卦,自金丹期起便穿梭於諸天萬界游歷,拜訪各個歷史遺跡,曉得的東西許是比常人多了不少。這樣的人能夠參透天問碑,或許也不是意外。

三日後,牧雲亭回來了。他頹著肩膀,耷拉著一張臉,手裏還攥著那根木簽,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其他修士本來想問兩句,見他這樣,都不好上前。

寧非天不是那種心思纖細的人,提著兩壺酒走了過去,一屁股坐牧雲亭面前,扔給他一壺,自個兒留了一壺。

沒扯七扯八,寧非天直入主題,問他為何放棄了,發生了什麽。

也不知牧雲亭當時在想什麽,面對一個陌生人,竟然全都說了出來,一句接一句,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聽到這兒,無讖的心臟猛然跳動起來,砰砰砰,一下緊接著一下。他按耐不住了,忍不住詢問牧雲亭到底說了什麽,牧雲亭當時是怎麽想的,為什麽會走,既然走了,為什麽要回去。

無讖迫切地想知道牧雲亭的想法,可寧非天就像是故意作弄他一般停住不說了。無讖剛想催促,寧非天就調笑地看了過來。

“牧雲亭在想什麽,你不是最清楚嗎?”

無讖的心臟陡然停住,喉嚨就像被人掐緊一般,連呼吸都忘了。

“你在想什麽,牧雲亭就在想什麽咯。”

悔恨和不甘的矛盾、情感和理智的掙紮再一次湧上心頭,無讖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只能強硬扭開臉。

是啊,牧雲亭的心思,無讖再了解不過了,畢竟他們都曾問道於天,都得到了天道的指教——離開

前路暗淡,趨利避害,走為上策。天道不願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不該生出逾矩的心思。

他們迷惘仿徨,他們悔恨不甘,他們都做了離開的選擇。不同的是牧雲亭又回去了,一頭紮進那條暗淡的路。

“為什麽”無讖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至極,“牧雲亭為何反悔了?”

寧非天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突然笑了出來。“他說,陰陽五行教導他趨利避害,可坤輿界的歷史卻教他‘人定勝天’。”

“人定勝天?”

趨利避害、順應天命是卦辭界修士的道,人定勝天才是邪魔歪道。可這套說法在其他界域卻行不通,堅信人定勝天、逆天改命的界域不少,坤輿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坤輿界逆流改道的分叉點是兩萬年前——天魔大戰的勝利

自諸天萬界有歷史記載開始,就不斷有界域慘被天魔□□。但凡遭天魔入侵的界域,除了淪陷,沒有其他結局。所有人都說,淪落至此的界域是觸犯了禁忌,為天道厭棄。淪陷是它們的天命,是天道為界域指定的結果。

沒有人打得過天魔,沒有界域從淪陷的泥潭中掙紮出來。

所有人、所有界域都是這麽相信的,直到封閉萬年的坤輿界橫空出世,逆天改命從深淵裏爬了出來。

人定勝天,生靈能扭轉天運,界域能反抗天道,便成了坤輿界的共識。

修行八卦五行的修士大多選擇順應天命,無讖便是如此,出身於坤輿界的牧雲亭比他們多了一重選擇。

對於未曾見過的牧雲亭,無讖心下多了幾分羨慕,他咽了咽喉嚨,問道:“然後呢?”

寧非天仰頭灌了口酒呢,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然後啊,那小子折了木簽,又進去了”

無讖閉上眼睛,隨著寧非天的話,心神仿佛也回到了那時的湖心島。

在眾人火熱的目光中,牧雲亭坦然盤腿坐下,閉眼又進入天問碑秘境,不少好奇的修士同他一起進去了,運氣好的人在魔域秘境碰上了他,親眼見證他參透的那一瞬間。哪怕他們見過同樣的風景,經歷過同樣的事情,牧雲亭悟出來了,他們連那扇門都沒找到。

寧非天也進去了,牧雲亭悟通的痛苦神色、直沖雲霄的光柱、緩過來的後怕神情、緩緩上升的身影,一一記了下來,順著話語流進無讖腦海裏。

參透天問碑的人萬年來也沒幾個,寧非天心中好奇,便在扶桑樹下等著,沒能參透天問碑的修士也在等著,還有不少聞聲而來的疏狂界修士。

向來人影稀疏的湖心島,眨眼間擠滿了,各形各色的人比地面的黑色符文還多,從天問碑下一直排到碧湖外。

又過了一天,牧雲亭下來了。

這一次,就連心大如寧非天,也不好上前問話了。

牧雲亭低著頭,藏在陰影下的臉滿臉憔悴,仿佛一夜之間老了百歲。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裏,沒了來時的意氣風發,沒了被迫放棄悟道的悔恨不甘,甚至沒了悟透天問碑的害怕掙紮。

一潭死水,扔顆石頭下去,別說漣漪了,連一句咚聲都聽不到。

寧非天臉上的笑容早已散盡,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仰頭看向滿天星河的夜空,似乎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又說了起來。

“牧雲亭下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晚上,萬千繁星清晰可見,仿佛觸手可及。但是,他卻沒再擡頭看過這天,好像滿天都是妖魔鬼怪,刻意避開了。”

無讖聽完,心臟揪緊了,忍不住喃喃道:“天是什麽?【世界的終極】到底是什麽?怎麽會讓他變成這樣?”

寧非天臉上的笑容沒了,眉頭皺得極緊,一字一字地說道:“不,那時的他,還沒有參透【世界的終極】。他走到通往終極的大門前,還沒能打開。”

“後來呢?”無讖急切地追問,他推開了嗎?話還沒說出口,無讖頓時呆住。

差點忘了,後來的事情,無讖已經知道了。牧雲亭推開了那扇大門,悟出了【世界的終極】,然後跳崖自殺了。

“後來”寧非天的語氣低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再見到他,是百年後的事了。”

無讖疑惑,再見?牧雲亭不是死了麽?

寧非天擡手比劃,“那麽大個人,被裝進那麽小個罐子裏,說起來也是好笑。”

無讖明白過來,寧非天見到的是牧雲亭的骨灰。接下來寧非天又說了些什麽,無讖沒怎麽聽得進去了,他不住地想象牧雲亭折簽的畫面,一遍又一遍。

木簽、簽筒、龜殼、銅錢,對於占蔔的人來說,這些就是他們的命,視若珍寶還來不及,怎麽忍心毀掉?

牧雲亭折簽的時候,究竟是怎麽想的?到底是什麽促使牧雲亭轉變心意?

他要怎麽做、怎麽想,才能像牧雲亭一樣突破心理障礙,再次返回湖心島,重進天問碑?

無讖摩挲著龜殼,突然覺得粗糲的表面惡心得很,指甲深深嵌進縫隙,心裏不禁生出掐進去毀了它的想法。

“你想回去?”

腦子運轉過來前,嘴巴先替無讖回答了,“想。”

寧非天定定地看著他,面色沈肅下來,“說不定會落得和牧雲亭一個下場。”

無讖腦海裏浮現出骨灰盒,嘴上卻笑了,“這可不一定。”

寧非天倏地笑了,“去湖心島之前,疏狂界提醒過每一個修士,世上絕大多數人悟不出來,他們都不信,自認為是高於世人的佼佼者。那幾個悟出來的人,又提醒了一遍,參透【世界的終極】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瘋了。他們自視甚高,都認為自己會是不同的那個。”

無讖沈默了,說這話的時候,他以為自己不會像牧雲亭他們一樣,但是那些人當時也以為他們不會自殺。寧非天在提醒他,悟不出來還好,真悟出來了,他前面的人都死了,他恐怕也免不了。

“既然寧道友認為我也會像牧雲亭他們一樣,為何要勸我回去?”

寧非天搖頭,“我不是在勸你回去,我是勸你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什麽?”無讖驚呼。

“你過來的時候,擺著一張後悔的臭臉,分明想讓人拉你一把。幾句話的事兒,我閑的無聊,勸你又何妨?至於之後,你參不參得透,死不死,關我屁事?”說完,寧非天抿了一口酒,扭頭去賞夜,沒再看他了。

無讖感慨萬千,心中已經做好了決定。卦象沒有錯,天道為他選好了最安全的那條路,但他還是想看看另一條路上的風景,無論前方是荊棘滿地還是失足深淵。

白雲焦急地繞了幾圈,猛地一下頂在他腰後,似乎催促他快騎上去。

無讖整理好衣冠,朝寧非天鄭重地道謝,剛打算跳上白雲,懷裏傳來滴滴滴的響聲,玉牌亮了,是掌門發來的訊息。

八卦門的掌門,也是卦辭界的首座,界域的諸多大事務,皆由掌門極其以下的長老們決定。

【掌門:師侄,你如今在何處?長老測得你有性命之虞,速速離開原地。】

掌門語氣急迫,似乎極為擔憂。

無讖解釋起來,【晚輩剛從天問碑出來,正在湖心島外,同疏狂界代表寧非天在一處,目前很安全。】

掌門的語氣平緩下來,就天問碑問了起來。前往天問碑,本就是八卦門長老為他測出來的事情,恐怕他們正幹巴巴地等待自己的成果吧。

這些事情本該是無讖回去之後再親口稟告他們,掌門許是等不及了,催促無讖現在便說。沒有任何隱瞞,無讖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天問碑的場景、直擊人心的兩個問題、魔域的狀況,秘境內的無數次占蔔,事無巨細都告訴了他們。

說完最後的“死滅兇惡卦”,掌門那邊沈默了下去。

無讖沒有詢問掌門的看法,繼續過了下去,他是如何失魂落魄地離開湖心島,又是怎麽遇到寧非天,從寧非天嘴裏聽到牧雲亭的事情。說完話之後,過了許久,對面才發出聲音。

【師侄,你想回去繼續參悟?】

掌門聲音沈悶,還帶著隱隱的不讚同。

無讖想起師門多年的教誨,趨利避害、順應天命,而他想做的卻是逆天而行。無讖心中愧疚,卻還是輕輕應了一聲。

掌門的語氣越發嚴厲起來,【長老測的性命之虞,你可知應在何處!】

無讖自然知道,就應在這一刻,應在他轉變心意的那一瞬間。天運不願他回去,師門也不願他回去。

他又應了一聲。

掌門嘆了口氣,語氣裏滿是恨鐵不成鋼,【既然如此,為何還要逆天而行?八卦門的教誨,都忘了不成?】

掌門的話語回蕩在耳邊,回音仿佛越來越遠,一聲聲徘徊起來。無讖突然覺得,那沈悶的聲音,就像從龜殼裏面傳來的一般。

無讖握緊拳頭,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晚輩想試試,發生任何問題,是晚輩一人的過錯,與師門無關。】

【呵。】對面響起嘲諷的笑聲,【與我們無關?無讖,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無讖怎麽敢忘?晚輩是八卦門的弟子,是】說到一半,無讖猛然睜大眼睛,渾身力氣卸下,拳頭也松了。

【是什麽?你說啊!】掌門厲聲道,【你不只是八卦門的弟子,你還是卦辭界的代表!派你去疏狂界是讓你參加諸天大會,天問碑不過是順道為之,悟了更好,不悟也罷!輕重緩急你分不清?卦象顯示大兇,你還一股腦兒紮進去,你陷進去了,諸天大會怎麽辦?】

【我】無讖還沒說出一句話,又被掌門打斷了。

【天曜大戰還沒開打,卦辭界就折了一個代表,你讓其他界域怎麽想?你讓卦辭界參戰的修士怎麽想?未戰先衰,萬界排序怎麽辦?卦辭界十多萬年來的地位要折在我們這一代嗎!】

【無讖,你別忘了,你的性命不屬於你個人。坐到了一界代表的位置,就要擔起卦辭界的責任。你的興趣,你的沖動,從此與你無關。你沒有任性的權力。】

無讖的拳頭完全松開了,一根根手指頭無力地垂落下去,沒法控制,不像是自己的手一般。

掌門似乎註意到話重了,接下來語氣放輕了些,【你想參透「世界的終極」?可以,再過幾年,天曜大戰結束後,一切塵埃落定,你卸下卦辭界代表的位子。諸天萬界,天南海北,任你遨游。天問碑就在這兒,不會跑,到時候再來參悟也一樣,你且再忍些時日。】

掌門說的都是對的,無讖心中清楚。

於他而言,冒著生命危險去參悟,確實過於危險。他的決定,著實沒有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以及對卦辭界的後果和危害。死滅兇惡的卦象,或許說明他沒有接受世界真相的承受能力。

不過,掌門的話語、掌門的選擇全都位於堅信卦象的基礎之上,他們、卦辭界的正道修士,就像之前的他一樣,全都沒有質疑天運的勇氣,沒有反抗天道的膽量。

他們,卦辭界的所謂正道修士,全都是卦象的奴隸,全都是邪修口中的“縮頭烏龜”!

這一刻,無讖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地看清了這個事實,卻無能為力,他也是“縮頭烏龜”的一員。

卦辭界窩了太久了,不是短短時間能鉆出來的,也不是他一人能改變的。現在,除了領著這頭龐大且累贅的老龜前進之外,別無他法。

掌門收到無讖的妥協之後,又交代了幾句,便切斷了聯訊。

無讖看了一會兒玉牌,又看了一會兒龜殼,終究還是放棄了。龜殼不再如以往一般掛在腰間,收進了儲物袋。玉牌也沒再收進懷裏,擦亮了些,系在腰帶上,刻著卦辭界三字的那面對著外邊。

他轉身欲走,寧非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後悔了?”

“看清了,沒什麽後不後悔的。”

寧非天笑了,“不留下來看看結果?”

無讖瞇起眼睛,遙望扶桑樹頂端,翠綠欲滴,窺不見天樞閣的樓臺蹤跡。

“天極界的築基期修士,我不清楚。至於和光道友,且不論她參不參得透【世界的終極】,一時半會兒估計是死不成也瘋不了。”

“哦?”寧非天的語氣帶上了點興致,“你對她這麽有信心?”

“也不是信心,不過是幾個月前算過一卦。我有求於她,還是在很重要的事情上,想來我總不能求上一g骨灰或是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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