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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第160章壯烈成仁(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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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第160章 壯烈成仁(十三)

十個時辰,和光眼睜睜看著無數海族死在眼前,死在魔相的魔氣枝條之下。

領頭鮫人的臉色越來越黑,拳頭攥得越來越緊。他時不時仰頭望向天空,蔚藍色的雲彩和黑色的魔氣不斷交鋒,海族援軍還沒有突破屏障。

他們快頂不住了,他們需要援軍。

鮫王垂危,海族軍隊突破屏障,菩提佛金像的黑光,海族全軍覆沒

一切發生得太快,猝不及防,和光沒有反應過來,鮫人也沒有反應過來。他們還沒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思考發生了什麽,海族的軍隊就像被扔進絞肉器裏攪過一般,嘩啦嘩啦從天上掉了下來。

率先反應過來的是魔相,他甩掉手上的海族,大笑出聲,“援軍?可惜,你們的打算落空了。”

和光仰頭望著遮天蔽日的魔氣,那股魔氣自菩提佛金像而發,覆蓋住菩提佛金像的全身,而後浩浩蕩蕩地呼嘯而來,席卷了半空中的所有海族軍隊,一團裹住之後,一把捏爆了它們。

藍色的血雨傾盆而下。

啪。

一滴藍雨濺在和光臉上,啪,兩滴,啪啪啪,就像藍色的油桶臨頭澆下來一般。她抹了一把,腥到反胃。

菩提佛金像是掌門大殿所在之處,那兒爆出如此強烈的魔氣,看來談老狗已經攻破了掌門大殿。

那股魔氣攻破海族軍隊之後,並未停下或就此消失,或者回到掌門大殿的地方,而是直直朝著菩提城城門而去。那裏是前線,不難想到,如果那股魔氣攻破菩提城城門,會有什麽後果。

魔相似乎看懂了她的想法,笑著掃了她一眼。

“餵,和尚,你不會還在做萬佛宗獲勝的春秋大夢吧?實話告訴你,菩提城外的天魔軍隊無窮無盡,不是你們能夠想象的。魔主戰前下了死令,此次必須拿下萬佛宗,我勸你們還是早點投降來的好。”

他隨手捏爆一個海族的頭顱,甩了甩手掌的血,“我給你們個痛快,這樣對大家都好。”

和光瞇眼盯著他,沒有答話。

領頭的鮫人突然之間神色大變,從懷裏掏出一枚暗淡無光的玉石,使勁摩挲著,語氣艱難地開口道:“鮫王戰亡了。”

話音剛落,在場所有的海族一頓,臉上浮現出哀慟的神情。

和光聽到這話,也頓住了,鮫王是指明非師叔,他陣亡了?

魔相獰笑出來,“喲,你們的老大死了,援軍也沒了,不如趁早放棄,順著原路滾回家。我對海魚不感興趣,或許可以放你們一馬。”

海族們停止攻擊的動作,互相對視一眼。和光以為它們要放棄時,它們又握緊手中的武器,更加不要命地沖向魔相。

魔相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大手一揮,指尖的枝條飛了出去,一下子就串住了十幾個海族。

“不自量”

話還沒說完,他的聲音就淹沒在響亮的爆炸聲中。

他瞳孔驟然一縮,神情怔楞,擡手摸了摸臉上的藍血。被捅穿心臟的十幾個海族在死亡之前,不顧一切地自爆了。

這個舉動似乎激勵了其他的海族,它們怒吼著,更加猛烈地沖魔相沖去。對魔氣枝條的攻擊不管不顧,只管接近魔相。哪怕躲不過藤蔓的攻擊,也會在死前的最後一刻自爆,以自己的生命給魔相最後一擊。

砰——砰——砰——

爆炸聲不絕於耳,滿眼望去皆是蔚藍色的光團。

和光喉嚨不禁哽咽了,她忍不住大喊一聲,“別”她的聲音也轉瞬淹沒在爆炸聲中。

沒有人聽她的。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單是這種程度的自爆對魔相級別的天魔來說,造成不了任何實質性的傷害。自爆,不過是自尋死路。

她攔住領頭的鮫人,解釋給他聽,自爆沒有用,一切都是無用功。

他揮開了她的手,用不標準的人語輕輕說了一句,“我知道,我們不是自尋死路,我們是為大義獻身。”

他說的不是“他們”,而是“我們。”

和光看著他堅毅的眼神,勸阻的話停在舌尖,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不過一刻鐘,在場所有的海族都如他所說的一般,英勇無畏地為大義獻身。

領頭的鮫人低聲念了一句話,似乎是海族的哀悼之詞,接著他握緊武器,也如之前的海族一般,直直沖魔相奔了過去。

他當然不是魔相的對手,魔相連藤蔓都沒使出,一腳就把他踢了出去。

鮫人立刻爬起來,又朝著魔相攻去,被踢飛、攻擊、被踢飛不知重覆了多少次,他全身浴血,依然朝著魔相而去。

魔相砸吧嘴,用憐憫的口吻說道:“值得嗎?”

鮫人沒回答,只是喘息著爬過去,抱緊了魔相的腿,化作一陣蔚藍色的光芒。

魔相起初並不在意,畢竟之前所有海族的自爆都沒對他造成傷害,不過這一次,他失算了。光芒消散後,並不是化作紊亂的靈氣,消融於空中,而是化作了一波海水。

這波海水,整個圈住了魔相的大腿。

嘩啦,就像腐蝕性的毒藥一般,在魔相淒慘的哀嚎聲中,熔斷了他的大腿。

在那蔚藍色的海水中,和光似乎又看到了鮫人的臉,那自滿又鄙夷的神情。

魔相暗罵一聲,大腿斷口處魔氣劇烈地翻滾著,他伸手一摸,魔氣又化出了一條完整的腿。

他滿臉晦氣,朝和光走來,“和尚,就你和我了。前線的戰況塵埃落定,我也不急著過去,你不若投降,讓我嘗一嘗佛氣化魔的滋味。”

和光謹慎地盯著他,不由得後退一步。

“餵餵。”魔相看到她後退的動作,反而停止了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真以為你能逃出去,還是能打敗我?何必呢?你這樣,有意義嗎?”

他緩緩地走過來,把地上海族的殘肢碎肉踢到一邊,“他們也是,來這兒有何意義?打不贏,平白丟了命。我放它們一馬的時候,扭身逃走多好,何必像現在這樣,連個全屍都沒落下。”

“你們萬佛宗也是,既然已經安排了撤離的部隊,一起撤了不好嗎?何必死守山門呢?就為個滿門忠烈之名?”

魔相絮絮叨叨著,和光冷冷地看他,自然明白他的話是為了蠱惑自己。她告訴自己不該去聽,但是那些話一字一字鉆進耳朵。

那個掩埋在心底的疑問再一次浮上心頭,這一切有意義嗎?這一戰,不是必敗之戰嗎?

她一直克制自己不去這麽想,給自己的行為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外皮,而魔相的話□□裸地掀開了它,逼她去直視這個問題。

這一切,有意義嗎?

菩提秘境的所有人,終歸會死,不如說他們早已死去。

值得耗費這麽多心力,花費這麽大代價,去做一場註定徒勞的無用功嗎?

她一遍又一遍地思考這個問題,直到腦海中冷不丁響起江在鵝的疾呼,“道友——”她猛地驚醒,才發覺自己方才陷入了心魔。

然魔相已經站在了眼前,她作勢想逃,已為時過晚,黑色的大手已經按在了她腦門。

她咬緊牙關,放出佛力與魔相的魔氣相抗衡,金色的佛力與黑色的魔氣互相對峙,不到一會兒就被魔氣壓了下去。

不僅僅是身體快到了極限,意識漸漸撐不住。她的內心深處,也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懷疑,她的道心不可抗拒地動搖起來。

腦海中響起一道鐘鳴,那個問題再一次問起。

這一切,有意義嗎?

這時,魔氣徹底壓倒了佛力。

魔氣漸漸侵入了她的識海,意識混沌起來,她漸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緊接著眼前一黑,她看到最後的畫面,是魔相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她無法睜開眼,腦海裏不是黑暗,而是一片荒涼空無的景象。

身體失重,在緩緩下跌,被什麽東西沈沈地擠壓著,身體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毫無縫隙地擠壓。這種感覺,好像掉入大海,無力地沈落一般。

沈下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擠壓的力量越來越大、越來越緊,她漸漸地喘不過氣來。

感覺就要死亡的前一刻,一只大手提起她的領口,一瞬把她提出水面。

她心中後怕,大口大口地喘氣,猛地睜開眼,就見西瓜師叔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笑。

她環視四周,令人心驚的黑暗。一片黑暗中,兩束光打亮了她和西瓜師叔身處的地方。這裏不是現實,也不是秘境,而是她的心魔幻境!

他換了只手撐下巴,不耐煩地笑了笑,“沒用,這麽快就被打回來了。”

和光深吸一口氣,平緩急躁的情緒。

之前與魔主爭鬥時,她被魔主的魔氣感染,也曾一度陷入了心魔幻境,幸好及時堪破,走了出去。現在她被魔相的魔氣感染,再一次陷了進來。

金丹期以前,她的心魔幻境裏什麽都有,大多與她當時所堪不透的困難有關。

自從齋戒日,她陷入了西瓜師叔和師兄的雙重心魔,心魔幻境裏的人物就變成了西瓜師叔,不是真實的西瓜師叔,而是以她對西瓜師叔的看法而重構的“西瓜師叔”。經過她內心的添油加醋和百般怨念,這家夥比真實的西瓜師叔還要惡劣萬分。

他,心魔師叔嘆了口氣,用體貼入微的口吻說著冷嘲熱諷的話。

“別倔了,等會不還是要聽我的建議,你這樣不過是白白耽誤時間。”

和光嘖了一聲,百般糾結後,幹脆盤腿坐下,朝他擺擺手,自暴自棄地說道:“來吧。”

他哼笑一聲,也沒在意她的措辭,一揮手,前方又降下一根光柱,赫然是軍事推演的沙盤,“來一局?”

和光擡眸瞥了他一眼,不懂他的含義,卻也沒拒絕。這家夥嘴賤,卻不是把自己拉入泥底的心魔,而是擡著自己向上的那一股支撐力量。

她沒做無謂的禮讓,率先開局,結果不到一刻鐘便敗下陣來。

她皺了皺眉,心底不服氣,“再來。”說完就要一把推平沙盤,卻被手。她不耐煩地看他,卻見他笑了笑。

“蠢貨,你不會真以為你來玩沙盤的吧?”

“軍事推演的勝負固然重要,但你在幻境外頭,與那家夥推演時,他準你這般一盤接著一盤來?”

和光沈默了,幻境外頭的那家夥指的是真正的西瓜師叔。她的軍事沙盤是西瓜師叔教授的,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過了幾十年依然不是。西瓜師叔玩了百多年,她怎麽可能玩得過他?

每一次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每一次,他也只同她下一局。執法堂事務繁忙,著實沒有太多耗費在軍事沙盤的時間。

她想打敗他,只能自己同自己玩,一遍又一遍重覆兩人之間的對陣,找到自己的漏洞,找到他的破綻。

軍事推演,重要的不是沙盤推演,而是戰敗之後的覆盤。經過無數次的覆盤,尋找其他更好的道路,然後在無數的道路中選擇最好的一條。

覆盤,為的是拖延更多的時間,爭取下一次輸得好看點。

無數次覆盤,她依舊輸給了西瓜師叔,卻贏了前一次的自己。

現在也是如此,明非師叔何嘗不知道萬佛宗必輸,何嘗不知道十萬海族要葬身菩提城,但他還是來了,還是率著海族的千軍萬馬來了。

和光想,明非師叔或許也想搏一把,這一局,他輸給了天魔,卻贏了真實歷史。

想到這兒,她深吸一口氣,一把推平了沙盤,“懂了。”

簡單一句話概括,打了比不打好,打輸了累計成下一次的經驗。

她撐手,正準備站起身,驀地楞住了,“魔相,要怎麽打?我之前試了無數遍,真的打不過,怎麽也打不過!”

心魔師叔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怎麽打也打不過的場合,你不是遇到過嗎?”

“可是,這不像沙盤,可以推翻再來。”

“不是沙盤,你再好好想想。怎麽打也打不過,你不是六十年前經歷過一次嗎?”

和光皺皺眉,六十年前?她還沒入道呢?打個什麽鬼?不對,確實有過。六十年前,她剛進萬佛宗之時,有一個怎麽打也打不過的人。

嗔怒禪的入峰試煉,幻境內,她經歷了從煉氣到渡劫,卻一直打不過、也比不過師兄。最後,她是怎麽做的來著?

想到這兒,她突然笑了出來。

她捏爆了師兄的蛋,英勇自爆,阻止了師兄的飛升。

“別笑了,滾吧。”

心魔幻境外,江在鵝看著和光的狀態,立馬就明白她遭道了。於是,他不停地傳音,試圖喚起她的意識,哪怕只有微弱的一點也行。

片刻過後,她陡然睜開眼,扭頭看向自己,笑了笑。

江在鵝心下一喜,她醒過來了,“道友,你沒事吧。”

她頓了頓,忽然認真地喊了他的名字,“江在棠。”他不解其意,她突然大笑出來,語氣裏帶著十足的亢奮。

“咱們秘境外見!”

他心底劃過不好的預感,秘境外見,莫非她

猛烈的強風刮過,卷得散落在空中的靈氣都晃動起來,她深吸一口氣,突然沖上前,一把抱住了魔相,緊接著白光一閃。

砰——

她的狂笑和魔相的慘叫交織在一起,甚至壓過了自爆的威鳴。

江在鵝心頭一動,不禁瞪大了眼睛,全身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既震撼於她的果斷決絕,又憤怒於自己的弱小無力。

秘境以來,他什麽也沒做,什麽也做不到。現在,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英勇就義。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個身影,城門西面死無全屍的六十七名執法堂弟子,嘴上說著無用卻還是站出來的王負荊,一群群為大義獻身的海族將士,最後停在了和光身上。

她大笑,輕松地說著秘境外見,轉瞬就化作一陣白光。

江在鵝心裏這麽想著,不知何時,游出了河流,和方才閃過的無數身影一樣,走到了魔相身前。

魔相被和光的佛力一炸,身受重傷,全身的魔氣不斷地沸騰翻滾,他咬牙慢慢地療傷。江在鵝爬上岸時,他沒在意,直到江在鵝一撅一撅地走到眼前,他才垂眸俯視瞥了一眼。

“怎麽,你也要為你的主人報仇。”

就像洩憤一般,魔相狠狠地把江在鵝踢飛出去,“就你這畜生,連自爆都做不到吧。”

江在鵝滾了好幾圈,身上系著的無雙劍啪啦啪啦響。

他認真地看了無雙劍一眼,沒放棄,吐出一嘴沙子,又朝著魔相奔了過去,接著又被一腳踢了出去,不過這次他沒沈沈地掉在地上,一雙大手穩穩地接住了他。

那雙大手摸向他脖子上的無雙劍,上方傳來讚嘆聲,“好劍!”

江在鵝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他扭頭一看,嚇得大叫一聲,嘎——

顧劍尊!

另一邊,和光自爆後,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麽擠壓著,噴出去一樣,直到飄上半空,她才發覺這是靈魂出竅,她變成了靈魂狀態。

她興奮地飄了飄,有些不適應。

這時,左後方撇過一道黑影,風聲一緊,一根鐵棍迎面打來,她還沒習慣靈魂的狀態,看得清攻勢,卻沒法控制身體及時躲過。

鐵棍越來越大,眼見著就要打上腦門,斜眼裏冒出一只手,兩根修長的手指輕巧地夾住鐵棍,緩緩一推,那攻勢猛烈的鐵棍和人竟然被一把推了出去!

她扭頭一看,竟然是韓修離!

那揮鐵棍的人,赫然是菜瓜,不過他眼角發紅,眼神混沌,顯然是走火入魔之兆。

韓修離和她對視一眼,不自然地撇開了眼神。

遠處,菜瓜揮起鐵棍,再一次迅速地朝他們奔來,這一次攻勢更加迅猛,連和光都只能看見菜瓜的殘影。她心頭一跳,警惕地盯住菜瓜攻來的方向。

韓修離撓撓頭,無奈地嘆口氣,待菜瓜沖到眼前,才不急不慢地擡起腳,一腳就把菜瓜踢得不見身影。

和光看了看菜瓜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一臉嫌麻煩的韓修離,千言萬語凝聚在心頭,竟不知從何開口好。你怎麽死的?你怎麽在這兒?菜瓜怎麽變成這樣了

他伸出手,從懷裏掏出一份油紙包裹的東西,香氣四溢。

和光嗅了嗅,總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疑惑地看向他。

他垂眸覷了她一眼,剛對上她的眼神,又挪開了。他把油紙包塞進她手心,張開嘴,聲音有些喑啞,“糖糕,碧翠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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