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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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既是如此，明蓁當然不會放棄利用這麽個絕佳機會。
她一手扶住額頭，作虛弱狀，一邊用軟糯的聲音說：“我這不是知道陛下會擔心我。”
慕容辭輕笑了笑，示意她別想太多，“朕恰好路過罷了。”
明蓁抓住他的衣袖，嗔了句：“不管，我就是想要陛下送我回去。”
慕容辭嘀咕了聲“麻煩”後，倒也沒有將她丟在半路，而是真的親自送她去宮苑。
馬速均勻緩慢，不似先前那般迅速粗暴。
明蓁訥訥地問：“陛下，是你嗎？你是不是發熱了？”
她甚至想把手放到他額上，試一試溫度。
話音剛落，慕容辭扯過韁繩，翻羽馬擡起頭和前蹄，又有加速的趨勢。
“好了好了，我懂了。”明蓁擡手喊停，忐忑地抓了鬃毛，不敢問了。
到了供女眷歇息的宮室，太醫過來給明蓁看診，開了些擦傷藥和清暈湯。
不多時，負責煎藥的人回來了，內侍也跟在的手裏端著一碗湯藥。
明蓁認得其中一人，他是少帝最信任的內侍文海。
只見文海指揮另一名內侍將湯藥撂在桌上，同明蓁介紹：“六郡主，此乃清暈湯。”
明蓁略有困惑，跟文海確認了一遍：“陛下讓你們送的？”
文海皮笑肉不笑地答：“的確如此。”
明蓁捶了捶酸疼的大腿，盯著湯藥，有些遲疑。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少帝是不會明擺著下毒的，她倒是不用擔心湯藥有問題。
文海躬下身，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柔和地勸：“喝吧，六郡主，不然湯要涼了。”
明蓁望著那碗清暈湯，陷入了沈思。
看來她今天的犧牲沒有白費。
少帝若是對她毫不在意，怎麽會讓他的貼身內侍送清暈湯來？
“陛下真是心疼我。”明蓁淺笑著端起清暈湯，看向周妙時，故意擡起下巴，拿出高高在上的架勢，態度囂張惡劣。
周妙窩在一旁的軟榻上，惡狠狠地瞪明蓁。
她方才就跟在明蓁身邊，親眼見到明蓁暈倒，被少帝接住送回來。
這個臭丫頭一定是刻意的。
明蓁和明予婉姐妹倆，真的是一個比一個不要臉。
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明蓁見到周妙不悅的臉色，心情卻是舒坦。
她挑起唇角，興致勃勃地端起藥碗，將清暈湯一飲而盡。
清暈湯方一入口，她卻是懊悔不已。
啊啊啊啊，這藥也太苦了！
明蓁用手捂住心口，一點點地將嘴裏剩餘的湯藥咽下去，勉強沒讓自己噴出藥汁，維持住優雅的姿態。
她小聲問文海：“你們宮裏的藥都是這般苦的嗎？”
文海苦口婆心地說：“六郡主，良藥苦口啊。陛下是看郡主暈馬過於嚴重，特意叮囑太醫加重湯藥的分量，六郡主莫要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明蓁險些將牙齒咬碎。
好一個苦心！
她的舌頭發麻，喉嚨裏胃裏翻滾著的都是同樣的苦味，直接榨幹她半條命。
“對，這是陛下的一片苦心，我不能辜負。”明蓁艱難地保持笑容，將口中的湯藥咽下去。
轉眸間，她吹了吹清暈湯，繼續刺激周妙：“我說有些人機關算盡，到頭來，不僅給人做了嫁衣，還幫別人的嫁衣鑲了鉆，這究竟虧不虧？”
這句話直接給周妙紮了一刀。
周妙一向不在意曹楓要向明予婉求親的流言。
明予婉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所出，哪裏配得上曹楓。
他們就算真定親了又怎麽樣？
她才是能當少將軍夫人的人。
只要明予婉毀了容，她有信心將曹楓搶過來。
為了今日的見面，她特意翻閱好幾天兵書，記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兵法和戰役，為的就是能和曹楓有話可說。
她本來都等到曹楓和明予婉分開，去將曹楓截住扯話題了。
哪裏想到，她的計劃被這個臭丫頭打亂了。
饒是如此，周妙也堅決不承認，大雕撲向明予婉的事是她設計的。
她忍不住喝道：“明蓁，什麽虧不虧的？我告訴你，你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回失策了又怎麽樣？
大不了，她下次再來。
從小到大，只要她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明蓁揚眉道：“周大小姐，我又沒說你，你激動什麽？你也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臉上沒東西。”
兩人爭執間，周妙的婢子進來，慌慌張張地說：“大小姐，大事不妙了。”
周妙正在氣頭上，沒好氣地甩話：“有什麽話好好說，別整天大事小事不好的。”
婢子被嚇得省去前綴，直截了當地說：“太後剛剛乘坐輦車去森林裏散心，但是，她的車架途徑百鳥林時，被一只兇悍的雕驚到。太後直接被嚇暈過去…”
周妙立馬不淡定了，面上如被削去血色，顫著唇說：“嚇到太後的那只雕，是撲倒明予婉的那只雕嗎？”
多年來，楊太後身負沈屙。
這一暈倒，可不得了。
婢子點頭，再次肯定了這個說法，“據太後身邊的宮人們說，太後就是因為看見雕猛撲二郡主，見了血才會被嚇到的。”
“你說的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
“沒騙我吧？”
“奴婢怎麽敢騙小姐。”
“現在呢？”
“還沒醒，太醫還在看診，說是太後的舊疾有覆發的趨勢。對於太後的舊疾，太醫先前為太後開過藥方，裏頭獨獨缺了一味天山雪蓮。所幸，林家的商隊途徑伽羅國時，將那天山雪蓮帶了回來，攝政王大公子讓人去將天山雪蓮取過來，太醫已經讓人去煎藥了。”
周妙聽著揪心。
她的手腳冰涼，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差點也要兩眼一翻，當場暈過去。
周妙匆忙趕去太後寢宮。
明蓁沒這個心思去湊熱鬧。
她還在跟剩下半碗清暈湯做鬥爭。
她想將藥碗藏到衣袖下面，想偷偷倒掉。
卻見文海他們還杵在這裏，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她問：“太後都暈倒了，你們怎麽還不走？”
文海註意到她的動作，想起少帝的叮囑，語氣倏然變嚴肅：“陛下交代過奴才，務必要等六郡主康覆了，奴才才可離開，若是六郡主的狀況沒有好轉，奴才需要繼續讓太醫為郡主把脈開藥。”
“奴才見六郡主如今的狀態，顯然是還沒有康覆，所以，奴才得按照陛下的吩咐，再為郡主送來清暈湯，一碗不夠再來一碗。”
“至於太後那邊，六郡主不必憂心，太後又不缺太醫和人手。奴才只懂伺候人，不懂看病，總不能過去添亂。”
明蓁聽到還要送來幾碗，嚇得魂飛魄散。
她絕不會讓少帝間接謀殺她的計謀得逞。
她抓起藥碗，將剩下的清暈湯一口氣喝下。
喝到一滴不剩後，她才將藥碗“哐當”一下撂回桌上。
明蓁憤憤地拿起手帕，揩凈唇角的藥汁，聲音也是鏗鏘有力，“很好，你們陛下的苦心，我記住了。我現在很有力氣！你們可以回去覆命了！”
一碗藥下去，明蓁覺得整條命都沒有了。
文海帶人離開後，她迫不及待地倒在躺椅上，被苦得死去活來。
那苦味殘存於口中，經久不散。明蓁吃上些蜜餞，才將苦味壓下去一點。
不得不說，清暈湯確實還是有效果的。
傷藥也是有效果，她敷藥之後，腿間的酸痛感減弱許多。
明蓁歇息了一陣，覺得終於能活過來了。
待清荷過來的時候，她想起楊太後的病，提了一嘴：“太後醒過來了？”
清荷卻是憂心忡忡的，出口的話和周妙的婢子一樣。
“六郡主，大事不妙了。”
明蓁皺了眉頭，追問何事。
清荷解釋：“太後服藥之後，情況更不好了。她醒來後，直接吐了兩口黑血，再次不省人事了。太醫們檢查過後，發現大公子讓人取來的那株天山雪蓮是有問題的，就是那株天山雪蓮，才導致太後中毒。”
明蓁聽完，心境不覆平靜。
她心知天山雪蓮八成被人調換過，事態嚴重了。
她當然相信明承燁，覺得明承燁不可能想要謀害楊太後。
然，眾目睽睽之下，楊太後是服了明承燁送的藥才會中毒，明承燁很可能要被問罪。
“帶我去太後寢宮。”明蓁整理過儀容之後，遂清荷趕了過去。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調換天山雪蓮的人可能是誰。
她首先想到周妙。
周妙為了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能是想要將別人的註意力轉移到明承燁身上。
但她再次見到周妙時，周妙也是被嚇得一臉懵。
明蓁否認了這個猜測。
周妙就算想要禍水東引，也沒膽子在楊太後身上動手。
明蓁將目光轉到攝政王身上，覺得攝政王行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楊太後是楊王妃的胞妹。身處皇宮的楊太後，也是攝政王權勢的組成部分。攝政王不可能殺楊太後。
難道是少帝？
當年，楊家將太後送入皇宮，就是奔著皇後的位置去的。昭德皇後是先帝還未登基時所娶的發妻，楊家的目標就是盡力解決昭德皇後。
據說，當年的昭德皇後被人構陷致死，與楊太後脫不了幹系。
楊太後踩著昭德皇後的屍骨上位，因為無子，先帝又是子嗣雕零，她才將當年的少帝養在膝下。
少帝可謂是一直記恨楊太後。
他會不會是借著這個機會，除掉楊太後，又能甩鍋攝政王府？
明蓁仔細想了想，又將這個可能性去掉。
少帝在朝臣面前，從不是裝成一個滴水不漏的君王，而是表現出了陰晴不定的一面。
他對楊太後的憎惡，從來都是寫在臉上。兩人平時在皇宮見了，也是各種水火不容。
少帝就算想殺楊太後，也不必如此迂回。
明蓁想了半天，頓覺心累。
你們貴族圈好覆雜，總是有各種彎彎繞繞的人和事。
到底是誰從中做了手腳，她暫時不好判斷，只能先去看看明承燁的狀況。
明承燁的處境並不好。
攤上這種事，許多與別有用心的人，都會設法讓明承燁坐實了罪名。
太後的寢宮前，圍了一堆人，熙熙攘攘。
有人文縐縐地說道：“大公子，古語有言，既食君祿，當盡君事。陛下和太後素來關照你們，你怎可讓他們寒心？”
明承燁未能征服棗騮馬，身上掛了彩，額上纏著白綁帶。
他一張臉赤紅，同他們辯解：“那假的天山雪蓮，同我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天山雪蓮是林家商隊一路護送回來的，又是由大公子的親信送來南苑。若是大公子沒做手腳，那就是林家？可林家是大公子的外祖家，只有大公子一個外孫，總不至於是林家陷害大公子？”
“或許是天山雪蓮本身就有問題，林家的人沒有註意罷了。”
當初，攝政王立世子時，林家雖沒說什麽，但外人不覺得。外人大多還是覺得明承燁覬覦世子之位。
商人最懂計較利害得失。林家為攝政王府供了這麽多年的血，明承燁又是攝政王長子，林家怎麽會甘只做一介商戶？怕不是在偷偷地算計著吧？
明承燁本來不是很焦躁的，聽了他們各種議論，變得很是煩躁。
最令他煩躁的是，攝政王的態度。
攝政王說，他不至於蠢到真對楊太後下手，但攝政王還是責怪他，連個天山雪蓮都看不好，而不是先想著為他開脫。
在攝政王眼裏，他這個兒子和屬下有什麽區別嗎？
倏然，明蓁朝他靠了過來。
她抓住他的手臂，一雙杏眸亮晶晶的。
她說：“大哥，我相信你。”
明承燁怔忡了一瞬。
他風光時，奉承他的人很多，幾乎每個人都是他的至交。
但是，俗話說得好，只有遇到低谷，他才能看清誰是真心待他。
到了這時，他才發現第一個站出來，表示無條件相信他的，是六妹妹。
明蓁又握緊了他的手臂，轉過頭去，刻意提高音調：“大哥，你放心，既然不是你做的，那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查出幕後之人，還你一個清白。”
有了明蓁的信任，明承燁頓時勇氣倍增。
他很感激六妹妹願意為他出頭，但是，凡事不能讓女孩子擋在前面。
明承燁又輕松地搖起折扇，將明蓁拉到身後，“六妹妹，我們得文雅，我們出門在外，跟人說話要以理服人。”
明蓁以為他要說一堆“子曰”和“之乎者也”。
然，明承燁一邊搖扇，一邊捋起袖管，當場朝人開火，言辭激烈。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毒害太後對我有什麽好處？我說到底是你們腦袋生窟窿了，還是我腦子進水，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腦門？你們讀了那麽多年書，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看不明白，書都讀到豬肚子裏去了嗎？”
那位謝禦史家的公子，被懟得面紅耳赤，斯斯文文地說：“大公子，你說話怎可如此粗俗？”
明承燁老神在在，“對能聽得懂人話的人，才需要說理，對於聽不懂人話的，可去他的理！你再這般潑我臟水，能將你罵到爹娘不認。反正在你們眼裏，商戶都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我也不需要讓你們高看。”
明承燁火爆脾氣和林側妃簡直是一脈相承，罵起人來，絲毫不讓對方占理。
明蓁忍俊不禁。
她擡起素手，掩了笑容，才不至於咯咯笑出聲。
思及正事，她轉過身去，尋找慕容辭的身影。
慕容辭遠離喧囂，在廊下拿豆子逗籠裏的金絲雀，看起來是最有閑情逸致的人。
他根本不關心楊太後的死活，甚至從不過問楊太後的病情。
明蓁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誠懇地問道：“陛下，我能幫我大哥說上幾句話嗎？”
慕容辭擡手示意身邊的人退下，淡掃她一眼，“你想為他求情？”
“我是代我大哥，向陛下請求一個彌補的機會。”明蓁搖搖頭。
查清幕後之人固然重要，但保下楊太後一命更重要。
林家運送天山雪蓮不利，確實是出了紕漏。
若是楊太後真的死了，明承燁和林家都難逃罪責。
她說得認真：“如今，當務之急是為太後另尋一株天山雪蓮。天山雪蓮能解百毒，若是我們能找到其它的天山雪蓮，為太後解毒，也算是將功補過。”
明蓁說的時候，思路在不停地轉著。
攝政王必然是想抱住楊太後的性命，變數就是少帝的態度。
焉知少帝會不會順水推舟，借機除掉楊太後，並讓攝政王府內部互相廝殺。
但林側妃母子待她不薄，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明承燁遭殃。
當然，她說兩句就讓少帝放棄這個機會，太有難度。
這也不是一幅昭德皇後的畫像，就能解決的問題。
她既然過來找他談了，就是帶了誠意來的。
慕容辭挑了下眉，仿佛知道她話沒說完，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明蓁的目光明亮且堅定，“要是陛下願意，我願意為陛下打聽一個重要的秘密。”
她想過了，她可以幫少帝打探到什麽重要人物的秘密。
這也算是在她能力範圍之內。
慕容辭悠哉地說：“你說一個條件，朕就要答應，那朕豈不是很沒面子？”
明蓁心頭一跳，暗暗地想，糟糕，他居然來殺價了？
她適當地添了籌碼，“那就兩個？”
慕容辭仿佛不為所動。
明蓁默默地伸出三根手指，表示不能再多了。
慕容辭朝她走近，輕瞇桃花眼，拉長了語調，“哦，三次？”
屬於男子的熱氣噴薄在她的面門上，明蓁不自在地扇動睫毛。
三次是她想的那個三次嗎？
慕容辭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從她迷離的眼神，看到細瓷般的肌膚，鴉羽般的黑發，細柳似的腰肢。
她若一只仿徨無助的麋鹿，在獵人的陷阱邊緣徘徊，卻不自知。
他說：“朕不要秘密，而是要你答應朕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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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明蓁當然不會放棄利用這麽個絕佳機會。
她一手扶住額頭，作虛弱狀，一邊用軟糯的聲音說：“我這不是知道陛下會擔心我。”
慕容辭輕笑了笑，示意她別想太多，“朕恰好路過罷了。”
明蓁抓住他的衣袖，嗔了句：“不管，我就是想要陛下送我回去。”
慕容辭嘀咕了聲“麻煩”後，倒也沒有將她丟在半路，而是真的親自送她去宮苑。
馬速均勻緩慢，不似先前那般迅速粗暴。
明蓁訥訥地問：“陛下，是你嗎？你是不是發熱了？”
她甚至想把手放到他額上，試一試溫度。
話音剛落，慕容辭扯過韁繩，翻羽馬擡起頭和前蹄，又有加速的趨勢。
“好了好了，我懂了。”明蓁擡手喊停，忐忑地抓了鬃毛，不敢問了。
到了供女眷歇息的宮室，太醫過來給明蓁看診，開了些擦傷藥和清暈湯。
不多時，負責煎藥的人回來了，內侍也跟在的手裏端著一碗湯藥。
明蓁認得其中一人，他是少帝最信任的內侍文海。
只見文海指揮另一名內侍將湯藥撂在桌上，同明蓁介紹：“六郡主，此乃清暈湯。”
明蓁略有困惑，跟文海確認了一遍：“陛下讓你們送的？”
文海皮笑肉不笑地答：“的確如此。”
明蓁捶了捶酸疼的大腿，盯著湯藥，有些遲疑。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少帝是不會明擺著下毒的，她倒是不用擔心湯藥有問題。
文海躬下身，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柔和地勸：“喝吧，六郡主，不然湯要涼了。”
明蓁望著那碗清暈湯，陷入了沈思。
看來她今天的犧牲沒有白費。
少帝若是對她毫不在意，怎麽會讓他的貼身內侍送清暈湯來？
“陛下真是心疼我。”明蓁淺笑著端起清暈湯，看向周妙時，故意擡起下巴，拿出高高在上的架勢，態度囂張惡劣。
周妙窩在一旁的軟榻上，惡狠狠地瞪明蓁。
她方才就跟在明蓁身邊，親眼見到明蓁暈倒，被少帝接住送回來。
這個臭丫頭一定是刻意的。
明蓁和明予婉姐妹倆，真的是一個比一個不要臉。
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明蓁見到周妙不悅的臉色，心情卻是舒坦。
她挑起唇角，興致勃勃地端起藥碗，將清暈湯一飲而盡。
清暈湯方一入口，她卻是懊悔不已。
啊啊啊啊，這藥也太苦了！
明蓁用手捂住心口，一點點地將嘴裏剩餘的湯藥咽下去，勉強沒讓自己噴出藥汁，維持住優雅的姿態。
她小聲問文海：“你們宮裏的藥都是這般苦的嗎？”
文海苦口婆心地說：“六郡主，良藥苦口啊。陛下是看郡主暈馬過於嚴重，特意叮囑太醫加重湯藥的分量，六郡主莫要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明蓁險些將牙齒咬碎。
好一個苦心！
她的舌頭發麻，喉嚨裏胃裏翻滾著的都是同樣的苦味，直接榨幹她半條命。
“對，這是陛下的一片苦心，我不能辜負。”明蓁艱難地保持笑容，將口中的湯藥咽下去。
轉眸間，她吹了吹清暈湯，繼續刺激周妙：“我說有些人機關算盡，到頭來，不僅給人做了嫁衣，還幫別人的嫁衣鑲了鉆，這究竟虧不虧？”
這句話直接給周妙紮了一刀。
周妙一向不在意曹楓要向明予婉求親的流言。
明予婉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所出，哪裏配得上曹楓。
他們就算真定親了又怎麽樣？
她才是能當少將軍夫人的人。
只要明予婉毀了容，她有信心將曹楓搶過來。
為了今日的見面，她特意翻閱好幾天兵書，記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兵法和戰役，為的就是能和曹楓有話可說。
她本來都等到曹楓和明予婉分開，去將曹楓截住扯話題了。
哪裏想到，她的計劃被這個臭丫頭打亂了。
饒是如此，周妙也堅決不承認，大雕撲向明予婉的事是她設計的。
她忍不住喝道：“明蓁，什麽虧不虧的？我告訴你，你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回失策了又怎麽樣？
大不了，她下次再來。
從小到大，只要她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明蓁揚眉道：“周大小姐，我又沒說你，你激動什麽？你也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臉上沒東西。”
兩人爭執間，周妙的婢子進來，慌慌張張地說：“大小姐，大事不妙了。”
周妙正在氣頭上，沒好氣地甩話：“有什麽話好好說，別整天大事小事不好的。”
婢子被嚇得省去前綴，直截了當地說：“太後剛剛乘坐輦車去森林裏散心，但是，她的車架途徑百鳥林時，被一只兇悍的雕驚到。太後直接被嚇暈過去…”
周妙立馬不淡定了，面上如被削去血色，顫著唇說：“嚇到太後的那只雕，是撲倒明予婉的那只雕嗎？”
多年來，楊太後身負沈屙。
這一暈倒，可不得了。
婢子點頭，再次肯定了這個說法，“據太後身邊的宮人們說，太後就是因為看見雕猛撲二郡主，見了血才會被嚇到的。”
“你說的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
“沒騙我吧？”
“奴婢怎麽敢騙小姐。”
“現在呢？”
“還沒醒，太醫還在看診，說是太後的舊疾有覆發的趨勢。對於太後的舊疾，太醫先前為太後開過藥方，裏頭獨獨缺了一味天山雪蓮。所幸，林家的商隊途徑伽羅國時，將那天山雪蓮帶了回來，攝政王大公子讓人去將天山雪蓮取過來，太醫已經讓人去煎藥了。”
周妙聽著揪心。
她的手腳冰涼，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差點也要兩眼一翻，當場暈過去。
周妙匆忙趕去太後寢宮。
明蓁沒這個心思去湊熱鬧。
她還在跟剩下半碗清暈湯做鬥爭。
她想將藥碗藏到衣袖下面，想偷偷倒掉。
卻見文海他們還杵在這裏，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她問：“太後都暈倒了，你們怎麽還不走？”
文海註意到她的動作，想起少帝的叮囑，語氣倏然變嚴肅：“陛下交代過奴才，務必要等六郡主康覆了，奴才才可離開，若是六郡主的狀況沒有好轉，奴才需要繼續讓太醫為郡主把脈開藥。”
“奴才見六郡主如今的狀態，顯然是還沒有康覆，所以，奴才得按照陛下的吩咐，再為郡主送來清暈湯，一碗不夠再來一碗。”
“至於太後那邊，六郡主不必憂心，太後又不缺太醫和人手。奴才只懂伺候人，不懂看病，總不能過去添亂。”
明蓁聽到還要送來幾碗，嚇得魂飛魄散。
她絕不會讓少帝間接謀殺她的計謀得逞。
她抓起藥碗，將剩下的清暈湯一口氣喝下。
喝到一滴不剩後，她才將藥碗“哐當”一下撂回桌上。
明蓁憤憤地拿起手帕，揩凈唇角的藥汁，聲音也是鏗鏘有力，“很好，你們陛下的苦心，我記住了。我現在很有力氣！你們可以回去覆命了！”
一碗藥下去，明蓁覺得整條命都沒有了。
文海帶人離開後，她迫不及待地倒在躺椅上，被苦得死去活來。
那苦味殘存於口中，經久不散。明蓁吃上些蜜餞，才將苦味壓下去一點。
不得不說，清暈湯確實還是有效果的。
傷藥也是有效果，她敷藥之後，腿間的酸痛感減弱許多。
明蓁歇息了一陣，覺得終於能活過來了。
待清荷過來的時候，她想起楊太後的病，提了一嘴：“太後醒過來了？”
清荷卻是憂心忡忡的，出口的話和周妙的婢子一樣。
“六郡主，大事不妙了。”
明蓁皺了眉頭，追問何事。
清荷解釋：“太後服藥之後，情況更不好了。她醒來後，直接吐了兩口黑血，再次不省人事了。太醫們檢查過後，發現大公子讓人取來的那株天山雪蓮是有問題的，就是那株天山雪蓮，才導致太後中毒。”
明蓁聽完，心境不覆平靜。
她心知天山雪蓮八成被人調換過，事態嚴重了。
她當然相信明承燁，覺得明承燁不可能想要謀害楊太後。
然，眾目睽睽之下，楊太後是服了明承燁送的藥才會中毒，明承燁很可能要被問罪。
“帶我去太後寢宮。”明蓁整理過儀容之後，遂清荷趕了過去。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調換天山雪蓮的人可能是誰。
她首先想到周妙。
周妙為了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能是想要將別人的註意力轉移到明承燁身上。
但她再次見到周妙時，周妙也是被嚇得一臉懵。
明蓁否認了這個猜測。
周妙就算想要禍水東引，也沒膽子在楊太後身上動手。
明蓁將目光轉到攝政王身上，覺得攝政王行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楊太後是楊王妃的胞妹。身處皇宮的楊太後，也是攝政王權勢的組成部分。攝政王不可能殺楊太後。
難道是少帝？
當年，楊家將太後送入皇宮，就是奔著皇後的位置去的。昭德皇後是先帝還未登基時所娶的發妻，楊家的目標就是盡力解決昭德皇後。
據說，當年的昭德皇後被人構陷致死，與楊太後脫不了幹系。
楊太後踩著昭德皇後的屍骨上位，因為無子，先帝又是子嗣雕零，她才將當年的少帝養在膝下。
少帝可謂是一直記恨楊太後。
他會不會是借著這個機會，除掉楊太後，又能甩鍋攝政王府？
明蓁仔細想了想，又將這個可能性去掉。
少帝在朝臣面前，從不是裝成一個滴水不漏的君王，而是表現出了陰晴不定的一面。
他對楊太後的憎惡，從來都是寫在臉上。兩人平時在皇宮見了，也是各種水火不容。
少帝就算想殺楊太後，也不必如此迂回。
明蓁想了半天，頓覺心累。
你們貴族圈好覆雜，總是有各種彎彎繞繞的人和事。
到底是誰從中做了手腳，她暫時不好判斷，只能先去看看明承燁的狀況。
明承燁的處境並不好。
攤上這種事，許多與別有用心的人，都會設法讓明承燁坐實了罪名。
太後的寢宮前，圍了一堆人，熙熙攘攘。
有人文縐縐地說道：“大公子，古語有言，既食君祿，當盡君事。陛下和太後素來關照你們，你怎可讓他們寒心？”
明承燁未能征服棗騮馬，身上掛了彩，額上纏著白綁帶。
他一張臉赤紅，同他們辯解：“那假的天山雪蓮，同我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天山雪蓮是林家商隊一路護送回來的，又是由大公子的親信送來南苑。若是大公子沒做手腳，那就是林家？可林家是大公子的外祖家，只有大公子一個外孫，總不至於是林家陷害大公子？”
“或許是天山雪蓮本身就有問題，林家的人沒有註意罷了。”
當初，攝政王立世子時，林家雖沒說什麽，但外人不覺得。外人大多還是覺得明承燁覬覦世子之位。
商人最懂計較利害得失。林家為攝政王府供了這麽多年的血，明承燁又是攝政王長子，林家怎麽會甘只做一介商戶？怕不是在偷偷地算計著吧？
明承燁本來不是很焦躁的，聽了他們各種議論，變得很是煩躁。
最令他煩躁的是，攝政王的態度。
攝政王說，他不至於蠢到真對楊太後下手，但攝政王還是責怪他，連個天山雪蓮都看不好，而不是先想著為他開脫。
在攝政王眼裏，他這個兒子和屬下有什麽區別嗎？
倏然，明蓁朝他靠了過來。
她抓住他的手臂，一雙杏眸亮晶晶的。
她說：“大哥，我相信你。”
明承燁怔忡了一瞬。
他風光時，奉承他的人很多，幾乎每個人都是他的至交。
但是，俗話說得好，只有遇到低谷，他才能看清誰是真心待他。
到了這時，他才發現第一個站出來，表示無條件相信他的，是六妹妹。
明蓁又握緊了他的手臂，轉過頭去，刻意提高音調：“大哥，你放心，既然不是你做的，那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查出幕後之人，還你一個清白。”
有了明蓁的信任，明承燁頓時勇氣倍增。
他很感激六妹妹願意為他出頭，但是，凡事不能讓女孩子擋在前面。
明承燁又輕松地搖起折扇，將明蓁拉到身後，“六妹妹，我們得文雅，我們出門在外，跟人說話要以理服人。”
明蓁以為他要說一堆“子曰”和“之乎者也”。
然，明承燁一邊搖扇，一邊捋起袖管，當場朝人開火，言辭激烈。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毒害太後對我有什麽好處？我說到底是你們腦袋生窟窿了，還是我腦子進水，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腦門？你們讀了那麽多年書，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看不明白，書都讀到豬肚子裏去了嗎？”
那位謝禦史家的公子，被懟得面紅耳赤，斯斯文文地說：“大公子，你說話怎可如此粗俗？”
明承燁老神在在，“對能聽得懂人話的人，才需要說理，對於聽不懂人話的，可去他的理！你再這般潑我臟水，能將你罵到爹娘不認。反正在你們眼裏，商戶都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我也不需要讓你們高看。”
明承燁火爆脾氣和林側妃簡直是一脈相承，罵起人來，絲毫不讓對方占理。
明蓁忍俊不禁。
她擡起素手，掩了笑容，才不至於咯咯笑出聲。
思及正事，她轉過身去，尋找慕容辭的身影。
慕容辭遠離喧囂，在廊下拿豆子逗籠裏的金絲雀，看起來是最有閑情逸致的人。
他根本不關心楊太後的死活，甚至從不過問楊太後的病情。
明蓁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誠懇地問道：“陛下，我能幫我大哥說上幾句話嗎？”
慕容辭擡手示意身邊的人退下，淡掃她一眼，“你想為他求情？”
“我是代我大哥，向陛下請求一個彌補的機會。”明蓁搖搖頭。
查清幕後之人固然重要，但保下楊太後一命更重要。
林家運送天山雪蓮不利，確實是出了紕漏。
若是楊太後真的死了，明承燁和林家都難逃罪責。
她說得認真：“如今，當務之急是為太後另尋一株天山雪蓮。天山雪蓮能解百毒，若是我們能找到其它的天山雪蓮，為太後解毒，也算是將功補過。”
明蓁說的時候，思路在不停地轉著。
攝政王必然是想抱住楊太後的性命，變數就是少帝的態度。
焉知少帝會不會順水推舟，借機除掉楊太後，並讓攝政王府內部互相廝殺。
但林側妃母子待她不薄，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明承燁遭殃。
當然，她說兩句就讓少帝放棄這個機會，太有難度。
這也不是一幅昭德皇後的畫像，就能解決的問題。
她既然過來找他談了，就是帶了誠意來的。
慕容辭挑了下眉，仿佛知道她話沒說完，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明蓁的目光明亮且堅定，“要是陛下願意，我願意為陛下打聽一個重要的秘密。”
她想過了，她可以幫少帝打探到什麽重要人物的秘密。
這也算是在她能力範圍之內。
慕容辭悠哉地說：“你說一個條件，朕就要答應，那朕豈不是很沒面子？”
明蓁心頭一跳，暗暗地想，糟糕，他居然來殺價了？
她適當地添了籌碼，“那就兩個？”
慕容辭仿佛不為所動。
明蓁默默地伸出三根手指，表示不能再多了。
慕容辭朝她走近，輕瞇桃花眼，拉長了語調，“哦，三次？”
屬於男子的熱氣噴薄在她的面門上，明蓁不自在地扇動睫毛。
三次是她想的那個三次嗎？
慕容辭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從她迷離的眼神，看到細瓷般的肌膚，鴉羽般的黑發，細柳似的腰肢。
她若一只仿徨無助的麋鹿，在獵人的陷阱邊緣徘徊，卻不自知。
他說：“朕不要秘密，而是要你答應朕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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