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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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2）
日光刺透玻璃，折射到人的眼睛裏。
音樹微微伸手，擋住了那明亮而又耀眼的光芒。
她不知道究竟多少天過去了。
她只覺得，自己困在這裏很久了。
房間從最開始的一無所有，到現在裝置成少女公主房，看上去活潑熱鬧許多，也沒有那樣的寬廣空曠，只不過，不變的是仍舊死氣沈沈，壓抑而沈悶。
在這間房裏，所有時間的流走都失去意義。
開始的時候，音樹還會特意去記著天黑與天亮輪轉的次數。
而日子一長，她也漸漸疲憊，懶得再去數再去記了。
數了又能怎麽樣，知道過了多少天多少個星期多少月，那又怎麽樣。
這個地方，荒無人煙，四處監守嚴密。
她逃不出去，知道時間與日期也無濟於事，反而還會給自己增加煩惱，會去想原來自己失去自由已經這麽久了。
既然如此，也就幹脆不要去想。
音樹垂著眼，聽見身後門開的聲音。
她知道是誰來了。
這些天，她唯一能見到的，就是那麽一個人。
音樹看膩了，也不想再看。
她沒有回頭。
原憲也沒有計較這些小事。
他已經習慣音樹的無視與冷淡了。
被喜歡的人這樣對待，其實不算好。
但也沒關系，只要她還在這裏，只要人還是安穩地住在這裏等他回來，那對於原憲而言，所有冷眼與冷漠都可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他眉眼間泛著輕微的笑意，緩緩往房間裏走去，途徑床邊，他彎腰低頭，拿起那一雙放在地上的白色家居鞋。
他拎著鞋子，走動音樹的身後，溫聲道：“怎麽總是不穿鞋。”
雖然是這麽說的，不過話裏沒有責怪的意味，反而滿滿的寵溺。
音樹仍舊沒回頭。
她厭倦這裏的一切。
對這個房間裏的所有東西，她都厭倦又惡心。
而且那雙鞋是原憲送的。
是在他的真面目尚未被揭穿之前，他送的禮物。
音樹只要看見那雙鞋，就忍不住以前發生的所有事。
她做過的，原憲做過的，最後是江愔的死。
音樹厭惡那樣愚蠢的自己，更加不願意去面對所有記載以往時光的東西。
所以，她寧願光腳站在這裏，也不想碰那一雙鞋。
可原憲沒有那麽多想法。
他只是彎腰，聲音很柔：“冬天快到了，地上冷，別踩地上。”
不踩地上踩頭上嗎。
虛情假意。
音樹被困在這裏，壓根不想去分辨真與假。
只要一想到原憲的欺騙，她就會覺得，現在發生的所有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原憲和往常一樣沒有得到答覆。
他也不介懷，仍舊伸手，將音樹抱了起來。
女孩小小一只，很軟很輕，抱在手上沒有什麽重量，像是一團雲，那種隨時就可以飄走或散去的雲。
還好，這朵雲被他鎖在囚籠裏了。
原憲將音樹放在沙發上。
他半蹲下來，躬下矜貴的身段，從抽屜裏拿出一雙嶄新的白色襪子。
柔軟的羊毛，襪子頂端還掛了兩個粉嫩嫩的小絨球。
原憲捧著那雙小腳，為她穿好保暖的襪子。
她的腳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原憲的動作小心又緩慢，最後特別熟昵地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誰能想到堂堂一個指揮官，會跪在地上給人穿襪子。
如果有帝國任意一名公民在這裏，說不定要嚇得跌破腦殼。
可惜沒有。
在這間房裏的只有音樹和他。
對於指揮官給她穿襪子這種事，音樹已經可以淡然處之了。
倒也不是淡然處之，音樹只是不在意這些事情了。經歷太多，這些小事她就沒有放在心上。
而且也不是她求著要原憲穿的。
她不想穿，不想動，是原憲硬要她穿上去。
音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任人支配的提線木偶。
但說實話，沒有自由、被支配久了，誰都會是提線木偶。
不過在原憲給她穿鞋的時候，木偶有了自己的脾氣。
這次她沒有配合也沒有抗拒。
只是軟綿綿的耷著腳，仍由鞋子滑落。
她不想穿這雙鞋。
不出門的話，穿不穿鞋其實也並不重要。
原憲看在眼裏，好脾氣地給她穿了三次。
在最後一次將要滑落的時候，原憲眉梢一挑，漫不經心地開口。
“外面很冷的，你要是不穿鞋子，我可沒有辦法帶你出去見人。”
出去。
見人。
音樹晦暗的眼眸明亮半分。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這間房子了，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人了。
她被困在這裏，除了原憲，沒有見過任何人。
現在聽見能出去見人。
音樹古井無波的心也泛起一絲漣漪。
見誰無所謂。
如果能偷偷逃出去……
就算不能，
看一眼別的人也比一直對著原憲這張臉來的好。
音樹一言不發，卻腳背微躬，將即將滑落的家居鞋順勢又拖回到腳上。
原憲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的舉動，在最後時刻，仿佛能感覺到她的愉悅，薄唇微勾。
這段時間，音樹從來沒有離開過那間房，只能透過落地窗，知道自己身處荒郊野。
現在跟著原憲出門下樓，她才知道自己是被鎖在哪裏。
這是一棟別墅。
裝修風格和原憲在一區中心的那棟別墅很像，只不過詭異與沈悶不加以修飾，更加明顯。
大體上還是和那棟別墅如出一轍。
所以她果然是眼瞎。
那時候第一眼看見原憲的別墅，就應該想得到他不會是個好人了。
音樹悔不當初。
現在想這些沒有用。
她也就是悔不當初而已。
她收回神。
再次垂下眼。
下樓，繞了一個圈，最後停在一扇門前。
外面似乎刮起了風。
這段時間，她一般只能用看見樹葉動來感受風的氣息。
而此刻，音樹有感覺到混雜著泥土氣息的自然風擦過自己的臉頰。
那是真切風，是真實而自然的。
音樹感覺眼底心下的塵埃都被拂去半分。
她真的太向往這外面的一切了。
“進去吧。”原憲在她身後溫聲道。
音樹眉頭狠狠擰了一下。
也沒多講什麽，在一陣風過去後，她從門中穿過。
門後的房間似乎是客廳。
音樹看見了一套沙發，以及沙發上坐著的人。
“溫沁……”
音樹喃喃出聲。
她沒有想到，在這裏見到的人會是溫沁。
自從上一次分別，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看上去，溫沁的生活似乎已經步入正軌。
坐在沙發上的溫沁聽見聲音也回過頭，看見身後站著的音樹，她滿眼震驚又滿含喜悅。
“音樹！”溫沁連忙站了起來，走到音樹的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喉嚨裏的話翻來覆去轉了幾次，但在看見音樹旁邊站著的男人時，溫沁吞了下去，只是說，“最近還好嗎？”
溫沁的手溫柔而柔和，比起以前，仿佛多了幾分剛強。
音樹沒有想到原憲會帶溫沁來見她。
她抿著唇，搖搖頭，又點頭，但沒有說什麽。
身後的原憲卻開口：“顧修，過來一下。”
在溫沁旁邊站著的顧修，原本還在看這場久別重逢，聽見原憲的話，立馬點頭應聲。
他們兩個一走，空氣裏的壓抑與沈悶消散了許多。
溫沁也感覺那股壓在頭頂的威壓在緩緩散去。
她不由得身心一起松了一口氣。
“走吧，我們坐著說。”
音樹點頭。
溫沁握著音樹的手，將她坐到沙發上。
幾個月不見，漂亮的少女越發漂亮。
她的肌膚有些蒼白，但分毫不損她的美麗，反而更加增添幾分病弱美感，而當初還算稚嫩的眉眼，在此刻又張開了一些，往年只能窺探的風華絕代，也在慢慢地顯露綻放。
不用多久，她就會長成萬眾矚目的模樣吧。
只是現在，卻在萌芽之際，被人私心豢養。
溫沁在心裏輕嘆了一聲，手上卻輕拍著音樹的手背，不知道怎麽開口，只能幹巴巴地說一句。
“都會過去的。”
“過不去了，”音樹卻搖頭，“溫沁姐，你……”
她欲言又止。
溫沁雖然是女主，可她似乎也沒有辦法對抗原憲。
說出來，壓根無濟於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溫沁柔聲說，“你想離開對嗎？”
音樹頓了一下才點頭。
“指揮官這樣做的確很過分，”溫沁嘆了一聲說，“只不過就是吵架而已，指揮官還是心疼你的，要不然，也不會讓我來開解你了。”
她用了很久才適應音樹與指揮官的關系。
是真的想不到，原來指揮官把帝國所有人都騙了，他壓根就不喜歡什麽性感妖嬈。
沒想過指揮官會和音樹弄到一起去。
不過溫沁一看見音樹就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指揮官，的確是很在意她這個前小姑子。
物質上，百萬難得一根的貍毛，象征著愛與忠貞的珍貴絨毛，就這樣被用來做成鞋子送給她。
而精神上，什麽都能騙人，唯有眼睛不會騙人。
溫沁也不瞎，剛才雖然只是潦草一面，但藍眸底下深藏的愛意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和音易給她的不一樣。
溫沁是個過來人，能確定那些情誼不會作假。
能讓一位冷血不近人情的指揮官，喜歡到眼睛裏的愛意藏也藏不住，那絕對不是一般的喜歡。
不過她這位前小姑子，也的確配得起那種喜歡。
“吵架？”音樹涼薄而又帶有嘲意的聲音打斷溫沁的思緒。
溫沁回神，“是啊，吵架而已，情侶之間，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
“你聽誰說的？”音樹問。
溫沁想了想，“顧修吧。”
今天過來的時候，顧修好像就提了一句，他們倆吵架了。
吵架。
人命關天的事情。
被輕描淡寫地說成吵架。
音樹險些笑出聲來。
她眉梢微揚，漂亮的瞳仁裏全是譏嘲，粉嫩的唇邊也帶著幾分冷笑，看上去有幾分冷然與淩厲。
在溫沁的印象裏，她這個小姑子一向是溫柔的、平和的、善解人意的。
這種尖利的模樣，溫沁還是第一次見。
她感覺到，這件事並沒有顧修說的那樣簡單，或許底下的真相，是她壓根就想不到的。
溫沁遲疑著開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音樹木然垂下眼，語調很平，像是機器人在覆述一個旁人故事。
最後，她很平靜地總結。
“原憲一直在騙我，殺了我最好的朋友，還把我囚/禁在這裏。”
溫沁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
這樣一個漂亮而又善良的女孩，居然遭遇這樣多的事。
指揮官，竟然是這麽一個人。
溫沁憤怒到手指都在輕輕顫抖，她滿眼的震驚，卻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說。
“難怪，難怪啊！”
音樹看著她。
其實說出口並沒有什麽意思。
只不過，說出來比一人悶在心底，感覺要好受很多。
她不知道原憲找溫沁過來，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只不過，想起以往所有事，音樹現在也不會將原憲往好的方面想。
她腦海裏的思緒一閃而過，就聽溫沁繼續說，“難怪那時候，音家的危機會出現的那麽奇怪。”
作為大女主蘇爽文的女主，溫沁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反而可以說，治理公司，她比音家所有人在行。
音家龐然大物，那時候原本不該就那麽轟然倒塌，可如果有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在背後當推/手，那一切又都不同了。
原憲可以為了自己的感情設下那麽多局，也就不會差這麽一個。
宋嘉繪那兒沒得手，又可以在音家這兒英雄救美。
而且比起宋嘉繪，音家帶來的危機更加真實，又更加有益。
既可以英雄救美，又可以讓音樹無路可走，再接下來，所有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我會救你的！”溫沁握著她的手，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會把你帶走。”
就像當初在音家，音樹不顧萬險，帶她脫離牢籠一樣，溫沁也不會任由音樹在這裏自生自滅。
即便這裏不是音家那樣的魔窟。
即便原憲也並沒有像音易一樣花心浪/蕩。
可被欺騙、被迫失去自由，這所有的一切的，溫沁都覺得，不能讓音樹在這裏待下去。
她應該有選擇的權利，而不是在這裏虛耗一生。
音樹聽著她的豪言壯語，眼眸亮了一下，轉瞬又想起兩方實力對比，她眼裏的光又暗下去些許。
她沒有打擊溫沁，秉持著感恩的心，她很平靜地說。
“謝謝你。”
溫沁搖頭，“謝什麽。”
善良的人終究會有善報。
那時候，音樹義無反顧的放她走，現在，她也會拼盡全力帶音樹離開。
音樹垂著眼，說不出來心裏是什麽想法。
她既僥幸，原憲恐怕都沒有想到，只是見一面，卻會給自己這麽一個機會，又慶幸，見面的是女主溫沁。
如果是樸月，還說不定會怎麽樣。
音樹抿著唇講：“你，量力而為。”
救她可以。
但為了救她，拼上自己的性命，那也的確沒有必要。
音樹不想再有人好江愔一樣了。
她真的不能再看見任何一個人，為了她而失去生命。
兩個人說完這件事後，沒有再講下去，反而說起別的。
別墅下方。
電梯往下三層，穿過幽暗的過道，地下室的白熾燈光不算太明亮，但十分刺眼。
顧修站在原憲身後，面對著一個巨大的玻璃瓶罐。
瓶子裏裝滿了綠色的液體。
而液體裏鎖著一個人，赫然是前幾個月死去的江愔。
他在水中消融。
不是腐爛，也不是腐蝕，而是了無痕跡的消融，就如此刻，他的半截手已經消失不見，連灰都沒有剩下。
原憲漠然地將目光從他消失半截的手上挪開。
“確定鎖住了意識？”他問。
顧修立馬點頭，“實驗很多次，雖然肉體在消弭，但意識的確鎖在這裏了。”
其實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玩意。
人居然不是人，人腦居然不是人腦，而和數據密切相關。
如果不是指揮官發現，那這件事還真的沒人能夠看得出來。
“那就行。”
原憲滿意地應了一聲。
既然想要用死亡在他和音樹中間劃上一條線。
那就永遠都不要再活過來了。
顧修跟在他的身後又一次點頭。
只不過，他還有一件事不懂。
他掙紮著問出口：“您為什麽不和音小姐說呀？”
顧修是真的不明白。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也在現場，那把刀並非指揮官插上去的，而是這個不知道是什麽的家夥，他自己把自己給捅了，現在問題歸咎到的指揮官身上，顧修都覺得冤。
雖然指揮官是為了奪得美人芳心，幹了一些不要皮不要臉的事情，但顧修覺得其實也還好，無傷大雅，現在要因為這個家夥吵架，他是真覺得沒必要。
怎麽不說出口呢。
原憲往前的背影在原地停了停。
“沒必要。”他說。
“怎麽就沒必要了，要沒有這個誤會，所有一切不都游刃而解了嗎？”顧修最近小日子過得蜜裏調油，忍不住給這個不開竅的上司上起感情教育課，“您不知道，什麽事情說開了就好，您不說她不說，那這個坎，一輩子也過不去。”
“這不是坎，”原憲下意識地反駁，頓了頓，轉瞬又覺得沒必要在說下去，“算了。”
顧修：“……”
他是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上司追老婆這個手段啊，他不行的。
為了上司的終生幸福，顧修咬牙，繼續苦口婆心地往下說，
“不是，您總鎖著音小姐也不是個道理啊。”
原憲沒制止也沒有答覆。
顧修便繼續說：“您這樣鎖著她，是在消磨她對您的感情，說不定到最後什麽都沒了。”
“她對我的感情？”原憲揪下這幾個字，在口裏細嚼慢咽。
顧修一個勁點頭，“對啊，音樹小姐肯定是喜歡您的，你這樣做，是在傷她的心啊。”
顧修心平氣和地覺得，要自己被人囚/禁，別說過得怎麽樣，就算是每天錦衣玉食，他也會想宰了那個人的。
而一個女人，無論怎麽樣都不會喜歡上一個囚/禁自己的人，除非是有病。
他見過音樹幾回，那個女孩，天真、樂觀、堅韌，善良而又有原則。
這樣的女孩，絕對不可能有病，就更加不會愛上囚/禁自己的人。
顧修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上司是被妒忌沖昏了腦殼，居然想出這種限制人身自由這種損招。
顧修見上司沒有反應，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繼續說：
“您再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是他關心上司的人生大計，只是，這幾個月過得太受罪了，他真的好想讓上司回到甜甜的戀愛裏，至少幹活都不用再被冷風吹了。
“不是。”原憲冷冽的聲音打斷他的幻想。
“啊？”
不是什麽？
顧修沒有反應過來。
“她對我沒有感情。”原憲平靜地說。
她永遠不會喜歡他。
要她做選擇，最後肯定還是會拋下他離開。
那些所謂的感情，都是他為自己一手編織出來的美夢。
現在，他只是想夢醒人不離而已。
夕陽落下的時候，顧修和原憲回到客廳。看見他們回來，音樹與溫沁的交流也到此為止。
原憲沒有留他們吃晚飯的意思。
音樹便站在門口和溫沁道別。
兩個人什麽也沒有多說，但什麽都心知肚明。
別墅又只剩下音樹與原憲。
他們一走，音樹再次回歸沈默。
她隔絕外界所有的聲音，將原憲視於無物，漠然地走回房間。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希望溫沁真的有辦法。
音樹站在落地窗前，凝視著遠方風雨欲來的天色，默默在心底祈禱。
希望所有事情都是風雨之後見彩虹，而不是雪上添霜愁上加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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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樹微微伸手，擋住了那明亮而又耀眼的光芒。
她不知道究竟多少天過去了。
她只覺得，自己困在這裏很久了。
房間從最開始的一無所有，到現在裝置成少女公主房，看上去活潑熱鬧許多，也沒有那樣的寬廣空曠，只不過，不變的是仍舊死氣沈沈，壓抑而沈悶。
在這間房裏，所有時間的流走都失去意義。
開始的時候，音樹還會特意去記著天黑與天亮輪轉的次數。
而日子一長，她也漸漸疲憊，懶得再去數再去記了。
數了又能怎麽樣，知道過了多少天多少個星期多少月，那又怎麽樣。
這個地方，荒無人煙，四處監守嚴密。
她逃不出去，知道時間與日期也無濟於事，反而還會給自己增加煩惱，會去想原來自己失去自由已經這麽久了。
既然如此，也就幹脆不要去想。
音樹垂著眼，聽見身後門開的聲音。
她知道是誰來了。
這些天，她唯一能見到的，就是那麽一個人。
音樹看膩了，也不想再看。
她沒有回頭。
原憲也沒有計較這些小事。
他已經習慣音樹的無視與冷淡了。
被喜歡的人這樣對待，其實不算好。
但也沒關系，只要她還在這裏，只要人還是安穩地住在這裏等他回來，那對於原憲而言，所有冷眼與冷漠都可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他眉眼間泛著輕微的笑意，緩緩往房間裏走去，途徑床邊，他彎腰低頭，拿起那一雙放在地上的白色家居鞋。
他拎著鞋子，走動音樹的身後，溫聲道：“怎麽總是不穿鞋。”
雖然是這麽說的，不過話裏沒有責怪的意味，反而滿滿的寵溺。
音樹仍舊沒回頭。
她厭倦這裏的一切。
對這個房間裏的所有東西，她都厭倦又惡心。
而且那雙鞋是原憲送的。
是在他的真面目尚未被揭穿之前，他送的禮物。
音樹只要看見那雙鞋，就忍不住以前發生的所有事。
她做過的，原憲做過的，最後是江愔的死。
音樹厭惡那樣愚蠢的自己，更加不願意去面對所有記載以往時光的東西。
所以，她寧願光腳站在這裏，也不想碰那一雙鞋。
可原憲沒有那麽多想法。
他只是彎腰，聲音很柔：“冬天快到了，地上冷，別踩地上。”
不踩地上踩頭上嗎。
虛情假意。
音樹被困在這裏，壓根不想去分辨真與假。
只要一想到原憲的欺騙，她就會覺得，現在發生的所有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原憲和往常一樣沒有得到答覆。
他也不介懷，仍舊伸手，將音樹抱了起來。
女孩小小一只，很軟很輕，抱在手上沒有什麽重量，像是一團雲，那種隨時就可以飄走或散去的雲。
還好，這朵雲被他鎖在囚籠裏了。
原憲將音樹放在沙發上。
他半蹲下來，躬下矜貴的身段，從抽屜裏拿出一雙嶄新的白色襪子。
柔軟的羊毛，襪子頂端還掛了兩個粉嫩嫩的小絨球。
原憲捧著那雙小腳，為她穿好保暖的襪子。
她的腳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原憲的動作小心又緩慢，最後特別熟昵地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誰能想到堂堂一個指揮官，會跪在地上給人穿襪子。
如果有帝國任意一名公民在這裏，說不定要嚇得跌破腦殼。
可惜沒有。
在這間房裏的只有音樹和他。
對於指揮官給她穿襪子這種事，音樹已經可以淡然處之了。
倒也不是淡然處之，音樹只是不在意這些事情了。經歷太多，這些小事她就沒有放在心上。
而且也不是她求著要原憲穿的。
她不想穿，不想動，是原憲硬要她穿上去。
音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任人支配的提線木偶。
但說實話，沒有自由、被支配久了，誰都會是提線木偶。
不過在原憲給她穿鞋的時候，木偶有了自己的脾氣。
這次她沒有配合也沒有抗拒。
只是軟綿綿的耷著腳，仍由鞋子滑落。
她不想穿這雙鞋。
不出門的話，穿不穿鞋其實也並不重要。
原憲看在眼裏，好脾氣地給她穿了三次。
在最後一次將要滑落的時候，原憲眉梢一挑，漫不經心地開口。
“外面很冷的，你要是不穿鞋子，我可沒有辦法帶你出去見人。”
出去。
見人。
音樹晦暗的眼眸明亮半分。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這間房子了，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人了。
她被困在這裏，除了原憲，沒有見過任何人。
現在聽見能出去見人。
音樹古井無波的心也泛起一絲漣漪。
見誰無所謂。
如果能偷偷逃出去……
就算不能，
看一眼別的人也比一直對著原憲這張臉來的好。
音樹一言不發，卻腳背微躬，將即將滑落的家居鞋順勢又拖回到腳上。
原憲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的舉動，在最後時刻，仿佛能感覺到她的愉悅，薄唇微勾。
這段時間，音樹從來沒有離開過那間房，只能透過落地窗，知道自己身處荒郊野。
現在跟著原憲出門下樓，她才知道自己是被鎖在哪裏。
這是一棟別墅。
裝修風格和原憲在一區中心的那棟別墅很像，只不過詭異與沈悶不加以修飾，更加明顯。
大體上還是和那棟別墅如出一轍。
所以她果然是眼瞎。
那時候第一眼看見原憲的別墅，就應該想得到他不會是個好人了。
音樹悔不當初。
現在想這些沒有用。
她也就是悔不當初而已。
她收回神。
再次垂下眼。
下樓，繞了一個圈，最後停在一扇門前。
外面似乎刮起了風。
這段時間，她一般只能用看見樹葉動來感受風的氣息。
而此刻，音樹有感覺到混雜著泥土氣息的自然風擦過自己的臉頰。
那是真切風，是真實而自然的。
音樹感覺眼底心下的塵埃都被拂去半分。
她真的太向往這外面的一切了。
“進去吧。”原憲在她身後溫聲道。
音樹眉頭狠狠擰了一下。
也沒多講什麽，在一陣風過去後，她從門中穿過。
門後的房間似乎是客廳。
音樹看見了一套沙發，以及沙發上坐著的人。
“溫沁……”
音樹喃喃出聲。
她沒有想到，在這裏見到的人會是溫沁。
自從上一次分別，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看上去，溫沁的生活似乎已經步入正軌。
坐在沙發上的溫沁聽見聲音也回過頭，看見身後站著的音樹，她滿眼震驚又滿含喜悅。
“音樹！”溫沁連忙站了起來，走到音樹的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喉嚨裏的話翻來覆去轉了幾次，但在看見音樹旁邊站著的男人時，溫沁吞了下去，只是說，“最近還好嗎？”
溫沁的手溫柔而柔和，比起以前，仿佛多了幾分剛強。
音樹沒有想到原憲會帶溫沁來見她。
她抿著唇，搖搖頭，又點頭，但沒有說什麽。
身後的原憲卻開口：“顧修，過來一下。”
在溫沁旁邊站著的顧修，原本還在看這場久別重逢，聽見原憲的話，立馬點頭應聲。
他們兩個一走，空氣裏的壓抑與沈悶消散了許多。
溫沁也感覺那股壓在頭頂的威壓在緩緩散去。
她不由得身心一起松了一口氣。
“走吧，我們坐著說。”
音樹點頭。
溫沁握著音樹的手，將她坐到沙發上。
幾個月不見，漂亮的少女越發漂亮。
她的肌膚有些蒼白，但分毫不損她的美麗，反而更加增添幾分病弱美感，而當初還算稚嫩的眉眼，在此刻又張開了一些，往年只能窺探的風華絕代，也在慢慢地顯露綻放。
不用多久，她就會長成萬眾矚目的模樣吧。
只是現在，卻在萌芽之際，被人私心豢養。
溫沁在心裏輕嘆了一聲，手上卻輕拍著音樹的手背，不知道怎麽開口，只能幹巴巴地說一句。
“都會過去的。”
“過不去了，”音樹卻搖頭，“溫沁姐，你……”
她欲言又止。
溫沁雖然是女主，可她似乎也沒有辦法對抗原憲。
說出來，壓根無濟於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溫沁柔聲說，“你想離開對嗎？”
音樹頓了一下才點頭。
“指揮官這樣做的確很過分，”溫沁嘆了一聲說，“只不過就是吵架而已，指揮官還是心疼你的，要不然，也不會讓我來開解你了。”
她用了很久才適應音樹與指揮官的關系。
是真的想不到，原來指揮官把帝國所有人都騙了，他壓根就不喜歡什麽性感妖嬈。
沒想過指揮官會和音樹弄到一起去。
不過溫沁一看見音樹就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指揮官，的確是很在意她這個前小姑子。
物質上，百萬難得一根的貍毛，象征著愛與忠貞的珍貴絨毛，就這樣被用來做成鞋子送給她。
而精神上，什麽都能騙人，唯有眼睛不會騙人。
溫沁也不瞎，剛才雖然只是潦草一面，但藍眸底下深藏的愛意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和音易給她的不一樣。
溫沁是個過來人，能確定那些情誼不會作假。
能讓一位冷血不近人情的指揮官，喜歡到眼睛裏的愛意藏也藏不住，那絕對不是一般的喜歡。
不過她這位前小姑子，也的確配得起那種喜歡。
“吵架？”音樹涼薄而又帶有嘲意的聲音打斷溫沁的思緒。
溫沁回神，“是啊，吵架而已，情侶之間，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
“你聽誰說的？”音樹問。
溫沁想了想，“顧修吧。”
今天過來的時候，顧修好像就提了一句，他們倆吵架了。
吵架。
人命關天的事情。
被輕描淡寫地說成吵架。
音樹險些笑出聲來。
她眉梢微揚，漂亮的瞳仁裏全是譏嘲，粉嫩的唇邊也帶著幾分冷笑，看上去有幾分冷然與淩厲。
在溫沁的印象裏，她這個小姑子一向是溫柔的、平和的、善解人意的。
這種尖利的模樣，溫沁還是第一次見。
她感覺到，這件事並沒有顧修說的那樣簡單，或許底下的真相，是她壓根就想不到的。
溫沁遲疑著開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音樹木然垂下眼，語調很平，像是機器人在覆述一個旁人故事。
最後，她很平靜地總結。
“原憲一直在騙我，殺了我最好的朋友，還把我囚/禁在這裏。”
溫沁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
這樣一個漂亮而又善良的女孩，居然遭遇這樣多的事。
指揮官，竟然是這麽一個人。
溫沁憤怒到手指都在輕輕顫抖，她滿眼的震驚，卻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說。
“難怪，難怪啊！”
音樹看著她。
其實說出口並沒有什麽意思。
只不過，說出來比一人悶在心底，感覺要好受很多。
她不知道原憲找溫沁過來，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只不過，想起以往所有事，音樹現在也不會將原憲往好的方面想。
她腦海裏的思緒一閃而過，就聽溫沁繼續說，“難怪那時候，音家的危機會出現的那麽奇怪。”
作為大女主蘇爽文的女主，溫沁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反而可以說，治理公司，她比音家所有人在行。
音家龐然大物，那時候原本不該就那麽轟然倒塌，可如果有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在背後當推/手，那一切又都不同了。
原憲可以為了自己的感情設下那麽多局，也就不會差這麽一個。
宋嘉繪那兒沒得手，又可以在音家這兒英雄救美。
而且比起宋嘉繪，音家帶來的危機更加真實，又更加有益。
既可以英雄救美，又可以讓音樹無路可走，再接下來，所有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我會救你的！”溫沁握著她的手，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會把你帶走。”
就像當初在音家，音樹不顧萬險，帶她脫離牢籠一樣，溫沁也不會任由音樹在這裏自生自滅。
即便這裏不是音家那樣的魔窟。
即便原憲也並沒有像音易一樣花心浪/蕩。
可被欺騙、被迫失去自由，這所有的一切的，溫沁都覺得，不能讓音樹在這裏待下去。
她應該有選擇的權利，而不是在這裏虛耗一生。
音樹聽著她的豪言壯語，眼眸亮了一下，轉瞬又想起兩方實力對比，她眼裏的光又暗下去些許。
她沒有打擊溫沁，秉持著感恩的心，她很平靜地說。
“謝謝你。”
溫沁搖頭，“謝什麽。”
善良的人終究會有善報。
那時候，音樹義無反顧的放她走，現在，她也會拼盡全力帶音樹離開。
音樹垂著眼，說不出來心裏是什麽想法。
她既僥幸，原憲恐怕都沒有想到，只是見一面，卻會給自己這麽一個機會，又慶幸，見面的是女主溫沁。
如果是樸月，還說不定會怎麽樣。
音樹抿著唇講：“你，量力而為。”
救她可以。
但為了救她，拼上自己的性命，那也的確沒有必要。
音樹不想再有人好江愔一樣了。
她真的不能再看見任何一個人，為了她而失去生命。
兩個人說完這件事後，沒有再講下去，反而說起別的。
別墅下方。
電梯往下三層，穿過幽暗的過道，地下室的白熾燈光不算太明亮，但十分刺眼。
顧修站在原憲身後，面對著一個巨大的玻璃瓶罐。
瓶子裏裝滿了綠色的液體。
而液體裏鎖著一個人，赫然是前幾個月死去的江愔。
他在水中消融。
不是腐爛，也不是腐蝕，而是了無痕跡的消融，就如此刻，他的半截手已經消失不見，連灰都沒有剩下。
原憲漠然地將目光從他消失半截的手上挪開。
“確定鎖住了意識？”他問。
顧修立馬點頭，“實驗很多次，雖然肉體在消弭，但意識的確鎖在這裏了。”
其實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玩意。
人居然不是人，人腦居然不是人腦，而和數據密切相關。
如果不是指揮官發現，那這件事還真的沒人能夠看得出來。
“那就行。”
原憲滿意地應了一聲。
既然想要用死亡在他和音樹中間劃上一條線。
那就永遠都不要再活過來了。
顧修跟在他的身後又一次點頭。
只不過，他還有一件事不懂。
他掙紮著問出口：“您為什麽不和音小姐說呀？”
顧修是真的不明白。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也在現場，那把刀並非指揮官插上去的，而是這個不知道是什麽的家夥，他自己把自己給捅了，現在問題歸咎到的指揮官身上，顧修都覺得冤。
雖然指揮官是為了奪得美人芳心，幹了一些不要皮不要臉的事情，但顧修覺得其實也還好，無傷大雅，現在要因為這個家夥吵架，他是真覺得沒必要。
怎麽不說出口呢。
原憲往前的背影在原地停了停。
“沒必要。”他說。
“怎麽就沒必要了，要沒有這個誤會，所有一切不都游刃而解了嗎？”顧修最近小日子過得蜜裏調油，忍不住給這個不開竅的上司上起感情教育課，“您不知道，什麽事情說開了就好，您不說她不說，那這個坎，一輩子也過不去。”
“這不是坎，”原憲下意識地反駁，頓了頓，轉瞬又覺得沒必要在說下去，“算了。”
顧修：“……”
他是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上司追老婆這個手段啊，他不行的。
為了上司的終生幸福，顧修咬牙，繼續苦口婆心地往下說，
“不是，您總鎖著音小姐也不是個道理啊。”
原憲沒制止也沒有答覆。
顧修便繼續說：“您這樣鎖著她，是在消磨她對您的感情，說不定到最後什麽都沒了。”
“她對我的感情？”原憲揪下這幾個字，在口裏細嚼慢咽。
顧修一個勁點頭，“對啊，音樹小姐肯定是喜歡您的，你這樣做，是在傷她的心啊。”
顧修心平氣和地覺得，要自己被人囚/禁，別說過得怎麽樣，就算是每天錦衣玉食，他也會想宰了那個人的。
而一個女人，無論怎麽樣都不會喜歡上一個囚/禁自己的人，除非是有病。
他見過音樹幾回，那個女孩，天真、樂觀、堅韌，善良而又有原則。
這樣的女孩，絕對不可能有病，就更加不會愛上囚/禁自己的人。
顧修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上司是被妒忌沖昏了腦殼，居然想出這種限制人身自由這種損招。
顧修見上司沒有反應，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繼續說：
“您再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是他關心上司的人生大計，只是，這幾個月過得太受罪了，他真的好想讓上司回到甜甜的戀愛裏，至少幹活都不用再被冷風吹了。
“不是。”原憲冷冽的聲音打斷他的幻想。
“啊？”
不是什麽？
顧修沒有反應過來。
“她對我沒有感情。”原憲平靜地說。
她永遠不會喜歡他。
要她做選擇，最後肯定還是會拋下他離開。
那些所謂的感情，都是他為自己一手編織出來的美夢。
現在，他只是想夢醒人不離而已。
夕陽落下的時候，顧修和原憲回到客廳。看見他們回來，音樹與溫沁的交流也到此為止。
原憲沒有留他們吃晚飯的意思。
音樹便站在門口和溫沁道別。
兩個人什麽也沒有多說，但什麽都心知肚明。
別墅又只剩下音樹與原憲。
他們一走，音樹再次回歸沈默。
她隔絕外界所有的聲音，將原憲視於無物，漠然地走回房間。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希望溫沁真的有辦法。
音樹站在落地窗前，凝視著遠方風雨欲來的天色，默默在心底祈禱。
希望所有事情都是風雨之後見彩虹，而不是雪上添霜愁上加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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