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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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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灰

枕星院,流光溢水。

淡月的光輝斜織而下,在窗臺前形成一片細微的影子,微風吹拂,影影綽綽。

塗蘿無心欣賞這番美景,她看著從門外進來的祁渡,這段日子頭一次沒有無視他的存在、而是起身迎到他身前,“我師父跟紅纏呢?”

她語氣焦急,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心。

祁渡心想,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關心過自己了。

他壓下心頭紛雜的思緒,先握住了她的手,“先關押在軟牢之中,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他們。”

塗蘿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面色嚴苛,“你都將他們關進去了,讓我如何放心?”

祁渡耐心跟她解釋,“先前在客棧,眾人目睹我們交了手,不便直接放他們離開,等過段時日,我會讓他們走。”

話落,他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那微微敞開的袖口上,是他被劍氣化開的一條長痕,鮮血還未凝固,泛著刺眼的紅色。

只消塗蘿稍微註意一眼,便能看到。

祁渡看著她的眼睛,隱隱有些期待。

卻只看到她迅速冷了一張臉,像是從未看見他所受的傷,站起身,“我要去看他們。”

男人的眸色那一瞬間暗淡下來,片刻後,失落地用袖子將傷口掩蓋住。

即便心中知道,塗蘿現如今不會再對他有所關懷,但到底還存了一絲僥幸。

他在她擦身而過時,牽住了她的手,啞聲道:“我陪你。”

“不用了。”

塗蘿冷冷甩開他,“省得他們看見你生氣。”

她揚長而去,沒有註意到身後男人落寞的神情。

她也不想註意。

軟牢。

雲鼎山的訓誡一向是斬妖除魔,洗罪巹被破之後,一些犯事的妖怪便關在大牢之中,軟牢便是關押那些還未定罪的妖怪住的。

大牢裏濕氣陰沈,一走進去就看到墻壁上斑駁的苔蘚。

裏面密不透風,只有最上面的一扇小窗可以透進來一點光線,可以看到裏面的場景。

鐵黑色的欄桿泛著幽光,紅纏將腦袋卡在中間,晃了兩下,試探著想要逃出去,卻被外面的靈符給燙得慘叫一聲——

“啊!”

手上頓時出現一道明顯的疤痕,她疼得叫起來。

龍鉞眼睛也沒擡,在一旁打坐,“別白費力氣了,這地方是專門用來困住妖怪的,逃不出去。”

紅纏撇了撇嘴,學著他的樣子,在他面前打坐。

很快,手上的傷口恢覆。

她又睜開眼睛,看著龍鉞,“師父,你不是很厲害的嗎?怎麽三兩招都沒出來,就被祁渡給收服了……”

說到這個,龍鉞一下子就沈了臉色,很不悅地對她道:“我那是沒準備好!”

見他有些激動,紅纏沒說什麽,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龍鉞憤怒地指著她的鼻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面在想什麽,你是不是懷疑我的實力?”

紅纏連忙陪笑,“怎麽會呢?我相信師父,肯定是師父大意了……”

沒辦法,就算她覺得龍鉞是打不過祁渡,但她也打不過龍鉞。

於是背對著他,往外探望,想辦法要逃出去。

見她轉過身,龍鉞的臉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帶著幾分沈重,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他在不帝山待得太久了。

自打他有記憶以來,便一直待在那個地方。

起初是因為修為不夠,沒有辦法突破外界的瘴氣,所以只能夠留在山中修煉。

後來他自己找了野路子,修煉成人,也收了塗蘿和紅纏兩個徒弟,也算得上是修煉多年的大妖怪了。

這麽漫長的生涯中,他只遇到過兩次這麽離譜的事情——

他被血脈壓制了。

龍鉞吐出一口氣,揉了一下眉心,開始回想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第一回感受到這種離譜的事情,是在塗蘿身上。

幾百年前,他就已經是不帝山的老大。

突然有一天心血來潮,想要收徒。

不帝山的那些小妖怪們立刻排起了長隊,從山頭排到山腳,想要拜入他的師門之下。

其中就包括了塗蘿和紅纏。

那時兩人都還不會化形,塗蘿只是一只看上去有些肥的大白兔子,紅纏更是一株菟絲花。

她壓根就沒把這兩人放在眼中。

不過想要讓他收徒的妖怪實在是太多,他懶得挑選,便直接放話出去,讓這些妖怪比武拜師,贏了的那個人就可以拜入他的門下。

於是乎,那些小妖怪們就互相毆打了起來,誰也不讓誰。

過了幾日,想要拜師的人便少了一半;

又過了幾日,便只剩下十來餘人;

到最後幾天,就只剩下塗蘿跟紅纏了。

這兩個人從白天打到黑夜,又從黑夜打到黎明,打得那叫一個難分難舍,日夜不分!

最後,龍鉞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讓她們兩個盡快分出一個勝負來。

但這倆人誰也不讓誰,又是從黑夜打到白天,白天打到日落——

龍鉞終於受不了了。

隨便指了一個紅纏,說收她為徒。

他原本是不想收女弟子的,現如今是妖怪形態還好,若是之後化了形變成姑娘的樣子,太多麻煩事。

可這兩人實在是太彪悍,都擁有一顆極度渴望變強的心。

再者,他也實在怕她們鬧出命案來,便匆匆選定了紅纏。

塗蘿頓時就不樂意了,當場就給他來了個兔子蹬鷹。

龍鉞一下子就被惹惱,要給她點顏色。

可他還沒來得及動手,塗蘿身上突然湧出一股他從未感受過的力量——

霎那間,他渾身的法力都施展不出來,甚至手中的大砍刀都已經到了塗蘿面前,卻遲遲砍不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就是沒辦法傷害她。

好像是從血脈中覺醒的某種禁術一樣,讓他沒有辦法對她動手。

他以前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那一日之後,龍鉞思索了很久。

最後,還是將這兩人都收為徒弟。

後來才發現,塗蘿跟紅纏兩個人壓根就不是真的打架!

這兩個人狼狽為奸,想要龍鉞將她們兩個人都收為徒弟,所以在他的山洞門外演戲!

看上去是從白天打到黑夜,其實基本上都沒有下死手,全部都是一些花招子……

龍鉞也沒精力去跟她們追究這些,只想問清楚塗蘿身上這股力量的由來。

可他發現,當塗蘿和紅纏兩個人比試的時候,就沒有這種情況。

好像塗蘿那種莫名其妙的力量,只對著他一個人。

每次他想教她什麽法術,快要傷到她的時候,總會被莫名其妙地削弱,甚至是消散。

就好像塗蘿不僅僅是完全對他的攻擊免疫,還能夠削弱他的法力。

對這件事情,龍鉞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沒有跟任何人透露過半分。

廢話!

就塗蘿那個得瑟的性格,突飛猛進的功力,要是讓她知道了這件事情,那還得了?指不定哪一天就想辦法爬到他頭上去了!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竟然還會碰到第二個這樣的人——

出關之後,他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功力大有長進。

雖然他從未出過不帝山,但他對自己的實力很清楚。

一般的道士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在祁渡出手的時候,他便知道他很強,內力深厚。

可他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勝算。

他是妖怪,又活了快上千年,祁渡他就算是再強,也只是一個凡人。

可他沒有想到,曾經在塗蘿身上出現過的那股力量,又在祁渡身上出現。

——他在他面前,幾乎是被壓制了所有的力量。

就連七經八脈都被封住,根本就用不出來任何的妖力,當然只能夠束手就擒。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到底是哪裏來的神秘力量?

為什麽專門克他……

他的疑惑在塗蘿過來看他時,終於一個沒忍住,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她。

他神情嚴肅,非常認真地跟她說:“我不是打不過祁渡,而是這真的很奇怪……你明白吧?”

塗蘿聽得雲裏霧裏,“我什麽時候對你有血脈壓制了?”

她怎麽從來都不知道?

她還以為當時是因為她跟紅纏拜師的決心太強烈,所以他才收下了她。

合著是因為他怕打不過她?

龍鉞摸了摸鼻子,“總而言之……就是我說的那樣,你快去調查一下祁渡,這個人邪門得很!”

說起來,塗蘿對他來說也很邪門,只是他跟塗蘿這麽多年的師徒,早就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人。

但祁渡就不一樣了。

思來想去,他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塗蘿也蹙起了眉頭,對他道:“這種說法聞所未聞,會不會是師父你產生錯覺了?或者是前段時間閉關,出了岔子……”

她說得很委婉,就差沒說他走火入魔。

龍鉞一下子就冷下臉色,“不信就算了!虧我們千裏迢迢地來救你。”

聞言,塗蘿看了一眼他們現在待的地方——大牢。

也不知道是誰救誰……

龍鉞和紅纏紛紛低下頭,不說也罷。

塗蘿看著他們兩個人,突然嘆了一口氣。

心中早就如同死灰一般的地方,似乎又有了一些酸酸澀澀的觸感。

她看著他們,輕聲說道:“我會想辦法放你們走的。”

枕星院。

塗蘿看到祁渡正坐在紅木桌前,手中拿著一本古籍,一襲白衣,漠然靜謐。

他安靜看書的樣子,仿佛回到了曾經的歲月。

那時候他們兩個之間還差著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她時常跟在他的身邊,只想做個跟屁蟲。

他一開始對她視而不見,後面也會答她幾句話。

慢慢的,他也不再抗拒她的接近。

到了後來,他已經習慣性地把她帶在身邊,教她一些凡間的規矩、教她認字、教她道理……

誰知道,那些往日的點滴,如今都塗上了欺騙的底色。

塗蘿吐出一口氣,慢慢上前。

她這些日子以來,頭一次主動跟他說話,“我跟你去北海,你把師父跟紅纏放了吧。”

祁渡聞言猛地擡起頭來看著她,輪廓分明的下顎線條微微有些繃緊。

半晌,喉結微滾,他低啞地道:“好。”

他其實想說,她不必這樣。

即便她什麽都不說,他也不會為難龍鉞跟紅纏。

可她既然這般提出來,他又卑鄙地想要讓她心甘情願地留在自己身邊。

他知道自己在飲鴆止渴,可又想抓住她的一絲一縷。

北海的災情似乎很嚴重。

塗蘿聽聞祁月原本是想舉辦一個什麽神女大典的,因為災情的緣故耽擱了一些,最後面只能草草收尾。

但這些都不是她在意的,她只知道,祁渡允諾她,等他們到了北海之後,龍鉞和紅纏的禁制就會解開。

北海那邊的情況比她想象中的,要嚴重許多。

她與祁渡一路同乘,途中見到了不少與她往日所見完全不一樣的景象。

她從不帝山到雲鼎山,經過的都是物資富饒的地方,靈氣充沛,從來沒有見過這般——

大地幹旱,顆粒無收;或是洪災兇猛,摧城拔寨的場景。

有不少災民沿路乞討,他們衣裳破爛,嘴唇幹裂,眼裏面沒有絲毫的光彩,如同行屍走肉,在大地上行走。

偶爾有幾聲小孩的哭聲,但也很快沈寂下去。

塗蘿從未見過這般殘忍的景象,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原以為自己再也體會不到那些喜怒哀樂,可如今,她心臟深處似乎又隱隱地跳動起來。

她感覺到了悲傷、哀痛。

她的心中似乎不僅僅只有憎惡了。

因著祁渡的到來,北海境王很看重這一次接風洗塵,將他們安排在了本地最好的宅子。

塗蘿也在迎接的人中看到了林塵鏡。

她並沒有跟他多說什麽,視線短暫接觸,便移開了目光,只禮貌地點了點頭。

可祁渡卻註意到他們的對視,默不作聲地擋在了塗蘿身前。

他一直牽著她的手,沒有松開,跟過來打招呼的所有人介紹她是他的夫人。

塗蘿心中厭煩,臉上也就這麽表現出來,沒有給他半分顏面。

眾人有些尷尬,想要打圓場,卻聽到祁渡不卑不亢地道:“路途遙遠,我夫人身子不便,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諒解……”

他話還沒說完,塗蘿便甩開他,徑直回了境王安排的房間。

旁人大氣也不敢出,唯恐怠慢了這位雲鼎山的劍尊,卻不曾想他的夫人竟然這般恣意妄為。

原來再厲害的仙人,也是怕媳婦的啊。

境王不僅不反感,反而還心生安慰,日後若再有人笑他懼內,他就用祁渡劍尊來回嘴——

人家七宙第一的實力,被夫人當眾下臉都不說什麽,他只是很縱容自己的夫人,又算得了什麽?

男人本色!

林家祖宅古色古香,安排的房間就在此中。

塗蘿一進去,就看到裏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箱子。

她頓了一下,“這是什麽?”

一旁的小廝跟她解釋,“這都是境王那些部下,獻給劍尊的一點心思……”

塗蘿蹙起眉頭,“他不會要這些東西。”

她想到沿路來時看到的淒慘景象,對他道:“都送回去。”

小廝有些為難。

但又想到方才當著那麽多人的面,祁渡對這位夫人可謂是百般縱容、疼愛非常,便點頭稱是。

這些奇珍異寶,一箱一箱地往外搬。

塗蘿隨意看了幾眼,突然被一把彎刀吸引住了視線。

她曾經在古書上看過這把彎刀,是從遠古時期一頭兇獸身上取下來的肋骨,妖氣濃重,十分兇險。

她眼神閃了閃,神情逐漸冷了下去。

夜晚。

祁渡與塗蘿自然宿在同一間屋子裏。

他進來時,塗蘿已經躺下。

他已聽說了,塗蘿白日讓那些人將東西都退回去的事情。

“我原以為,你應當是不願意管我的事情的……”

他在她身後躺下,將她攬入懷中,動作小心翼翼。

塗蘿呼吸平穩,沒有理會他的話。

祁渡知道她沒睡,尋到她的耳,輾轉廝磨,“你做得很對,境王清廉,但他的部下卻有些不安分的,總想著賄賂到誰,得些好處,但賄賂大多來自民脂民膏,我已尋人將其分發給災民……”

他說著,塗蘿卻也沒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在他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塗蘿突然低低地回了她一個字,“嗯。”

男人的眸色瞬間亮了起來。

只是一個字,就將他攪得不得安寧,胸腔處仿佛有一團火,燃得熱烈。

他將她擁得更緊,反反覆覆描摹她的輪廓,這才閉上眼睛,緩緩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他感覺到胸腔處有一陣刺痛的壓抑感。

他以為是塗蘿睡到了他身上,擡起手,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可卻撲了個空。

那陣尖銳的疼痛越來越明顯。

祁渡緩緩睜開眼睛,卻看到原本應該酣睡在他身側的人,如今正趴伏在他的胸膛上,手中拿著一把帶著濃重妖氣的彎刀,正一點一點地沒入他的胸膛——

她看到他緩緩睜開雙眸,沒有絲毫慌張。

而是屏住呼吸,陡然加大了手中的力道,要將那彎刀徹底捅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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