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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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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塗蘿抿了抿幹裂的唇,焦渴地尋求水源。

面前是黯淡的光線,她昏沈到不知道周圍有沒有其他人、還是只有她一個。

潮濕、陰冷,滿是即將沸騰的血腥味,卻又在下一瞬失去生息的悶臭。

連惡心都變得不鮮活,只有死氣沈沈的寂靜。

倏然,她的下巴被人擡起,那道刺眼的目光像打量貨物一樣打量她,“你究竟認不認錯?”

塗蘿的喉嚨像卡著沙子,她艱難道:“我、我真的不知道那冰蓮的用處……”

那靈泉四周甚至都沒人把守,雲鼎山所有重要的地界,都是重重機關,外人難以踏入。

而那滋養冰蓮的靈泉,卻讓她如入無人之境,就連水玉都能暢通無阻,所以她們壓根就沒想過那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祁懷嶺皺起眉頭,“事到如今,你還在為自己辯解!塗蘿,你敢說你不是故意毀壞冰蓮,想要月兒死?”

他聲音狠厲,仿佛只想摧垮她。

塗蘿搖頭,斷斷續續道:“我從未……從未想過害她……”

祁懷嶺咬了咬牙,不再費工夫。

他嘗試著將祁月的靈魂註入她的靈識,塗蘿卻異常猛烈地排斥外來力量的入侵。

祁懷嶺突然變了臉色,手中凝聚靈力,想要將她的靈魂硬逼出來——

不過是個容器,有什麽好掙紮的?

不如現在就乖乖受死,墮入輪回,說不定來世還能做個人,而不是只能做個低賤的妖物!

塗蘿咬著牙,跟他硬抗。

那股在焚骨爐中焚燒過的倔強又沸騰起來,死死抵抗著他。

祁懷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靈力開始損耗,最後到了極限——

她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可體內還有另外一股力量對抗著祁懷嶺的破壞。

這兩種力量在她體內沖撞,她想去融合,可她無法熟練地使用這種術法,終於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昏了過去。

雲鼎山的水牢,從未這般熱鬧過。

林塵鏡與月弦凝跟著祁渡一路趕回來,不曾想見到的是塗蘿這般模樣。

分明走之前,她還高高興興與他們告別,明媚燦爛,如今奄奄一息被吊在水牢之中,臉色蒼白得透明。

祁渡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移開視線,手中的劍握得死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片刻後,那劍變了形。

他徑直扔在腳邊,周身湧出濃烈的煞氣,將祁懷嶺要上前的腳步堵在原地,一字一句道:“人,我要帶走。”

祁懷嶺見他面色冷沈,惱怒道:“她是兇手!”

他指著那盞靈燈,“月兒差點就被她害得魂飛魄散,你如今是要包庇這個妖物嗎?”

整個水牢都是他的怒吼。

祁渡不發一言,周身氣場卻冰冷到了極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寒意。

他不管祁懷嶺說什麽,只強調道:“我要帶她走。”

話落,那劍迅速回到他手中,又被他用力擲出去。

那劍氣在師徒二人中劃出一道溝壑,甚至將祁懷嶺逼退了幾步——

“祁渡,你這是要忤逆我?!”

祁渡臉色越發難看,不發一言,從水牢中將塗蘿抱出來,他給她的護心咒已完全被沖開,可想而知受到了多大的外力傷害。

一瞬間,胸腔被滋生的藤蔓填滿、瘋長,密不透風,水牢的水似乎蔓延到他心臟裏來,讓他感到一陣鋪天蓋地的窒息。

任誰都看得出來,祁渡這萬般壓抑的樣子,是憤怒到了骨子裏。

他向來冷靜,從拜師在祁懷嶺門下以來,從未這般失態過。

四周一片寂靜。

祁渡沒有任何停留,便要帶著塗蘿回去。

靈燈裏,祁月的身影一閃而過,叫住了他,“師兄……”

祁渡置若罔聞,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月弦凝見狀,心中不忿,“不知道塗蘿究竟是犯了什麽罪,需要這般嚴刑拷打?”

她不相信塗蘿會做出這種事,她們曾日夜相對,塗蘿是什麽性子她很清楚。

林塵鏡攔住她,極力壓下心中的不忍和痛心。

他看著祁懷嶺,一字一句道:“若是塗蘿真的毀壞冰蓮——無論有意或無意,是都該承認責任,可這件事太多疑點。”

“首先,別說是塗蘿,就連我與阿弦都不知道,冰蓮是何效用、平時被滋養在何處,況且,這般重要的靈物,為何不使用禁制,反而要放在一個人人能去、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意外的地方?”

“其次,雲鼎山戒備森嚴,妖物平時很難入山,只能聚集在山腳有限的區域中,水玉只是道行低微的白菜精,她是如何順利通過層層守衛,直抵靈泉的?”

“再者,看守靈泉的弟子,為何沒有出現在人數編排中?我作為劍尊座下大弟子,平時掌管雲鼎山弟子的大小雜事,從不知道我們雲鼎山竟然還有兩個專門看管靈泉的人,為何他們剛好就出現在那裏,與塗蘿發生沖突?”

“最後,塗蘿自從入了雲鼎山,幾乎深居簡出,從未與其他任何弟子發生口角,他們是如何起了沖突的?又是如何在沖突後、毀壞了冰蓮的?”

“這其中的巧合這麽多,應當徹底查明,又怎能囫圇定罪?”

話落,他看著祁懷嶺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收了尾:“老祖,恕弟子沖撞,只是事情在未查清楚之前,實在不該動用私刑。”

“即便塗蘿真的犯了錯,可事情遠遠不是一個對錯這般簡單,也要弄清楚來龍去脈,細化責任,不是麽?”

他說完,整個水牢一片寂靜,無人答話。

月弦凝心中松了口氣,她嘴笨,還好林塵鏡表達的就是她要說的。

祁懷嶺臉色鐵青,壓抑著怒氣。

半晌,他才冷嗤一聲,“你可真是祁渡教出來的好弟子!”

……

塗蘿的識海一片翻騰。

她很痛苦,水牢之刑非常人所能受,她本就是墮妖體,差點就交代在那裏。

恍惚中,她聽到祁渡的聲音,似乎是讓她運氣。

可她連根手指都擡不起來,祁渡想給她療傷,她卻始終不肯開靈關。

在他嘗試了所有的方法之後,塗蘿聽到他緊繃的聲音:“水毒侵蝕了你的經脈,你身子處於本能的自保狀態,我無法清理你體內的水毒……”

他頓了一下,沈聲道:“我需要與你靈修。”

塗蘿難受得想哭,只想將那些讓她痛苦的水珠都逼出體外。

聞言,她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靈修罷……”

她從前是兔妖,對凡人之間的這些男女大防看得並不太重;若是靈修能夠讓她擺脫如今的痛苦,她就不在乎是不是只有道侶才能靈修。

祁渡修為深厚,塗蘿逐漸被安撫。

那些折磨她的水毒,都在烈火烹油中被蒸騰幹凈。

到了最後,她快失去理智。

只知道不斷索取讓她舒服的一切來源,那好像是她的本能,吸取旁人的修為,內化成自己的力量。

整整一夜。

塗蘿醒來時,體內的水毒已經被解得差不多,但身上那些細小的傷口還在。

只是醒來時,不見任何人。

祁渡也不在屋內。

她有點擔心,昨夜她不知道覺醒了什麽奇怪的本能,好像一直在奪取祁渡身上的修為。

她擔心他會不會修為受損。

很快,這種顧慮被打消——

祁渡派了幾個弟子過來,說懷嶺老祖那邊的問題已經解決好,還送來了織娘們繡制的喜服。

火紅的顏色,讓塗蘿有長久的怔楞。

她的手放上去,觸碰著那鳳冠霞帔,恍然有種不真實感。

昨夜發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個噩夢。

噩夢醒來,她一直期盼的那一天便要到來了。

……

塗蘿覺得奇怪。

自那日後,祁渡便再沒出現在她面前,只捎來了口信。

月弦凝對她解釋,“可能是成親之前,雙方不能見面,不然就不吉利?”

關於冰蓮的事情,月弦凝也告訴她,“大師兄一直在查,不過老祖好像不怎麽支持,而且那兩個弟子突然死了……”

她嘆了口氣,“我跟師兄心裏其實都有點懷疑,但沒有證據,又不能直接跟尊長對峙。”

塗蘿想說點什麽,月弦凝又對她道:“算了,還是不讓你這個新娘子煩心了,過了明日,我該叫你師娘啦!”

塗蘿這才笑了出來。

……

良辰吉時。

紅色的喜燭跳躍著,塗蘿一身大紅嫁衣,有些緊張。

自她從不帝山來到雲鼎山,已經過了幾個年頭,如今她終於可以與心上人結成道侶,進入了人生中的下一段修行。

她本該開心雀躍,卻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些惴惴不安。

不帝山太遠,她便從枕星院出嫁。

雲鼎山都是修道之人,沒有侍奉的奴婢一說,但弟子們都會幫襯著做點事,充當苦力。

漸漸的,屋內安靜下來。

塗蘿坐得腿發麻,忍不住悄悄挪動了一下。

而後,房門被推開。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擡頭看去,隔著鮮紅的蓋頭,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是你嗎?祁渡……”

來人沒有回答。

塗蘿攥緊了衣擺,又唯恐弄皺了,連忙松開,又小聲問了一句,“祁渡……”

下一瞬,她就直接噤了聲。

一把鋒利的長劍,直直沒入了她的胸腔,不帶一絲猶豫。

塗蘿眼睛沒有一絲轉動,似是回不過神來。

她將蓋頭揭下,看到面無表情的祁渡,正站在她面前,手中握著那柄長劍,眼裏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與冰冷。

血一直在往下流。

塗蘿低頭,看到自己手上全是縱橫的鮮血,嫁衣上洇出更深的水色。

很長、很長的寂靜。

塗蘿張開口,想說什麽,卻只吐出一口鮮血。

飛濺的血滴蔓延到她的眼睛裏,她終於感到震驚、悸痛。

祁渡開口道:“謝謝你的成全。”

語氣和神情一樣冰冷。

成全什麽呢?

塗蘿下一瞬便知道了答案。

在她毫無準備、滿是歡欣的時刻,那一劍將她的靈關大開,她的魂魄被生生擠出這幅軀體。

而後她看著那盞靈燈,在她面前幻化出祁月的影子,“師兄,你對我真好,知道我喜歡兔子,特意找了個墮妖的兔精給我!”

祁渡溫柔地看向她,“等她的魂魄徹底出竅,我便替她療愈劍傷,你就可以用她的墮妖體覆生了。”

他的樣子太陌生,陌生到她似乎從未認識過他。

塗蘿吐出一口鮮血,倒在血泊中。

她在濃稠的鮮血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好像個傻子啊。

她哭不出來,只幹幹地笑著。

原來她,只是祁月用來重生的容器。

怪不得,祁渡對她那麽好;怪不得她曾經只是擦破皮,都能惹來他的心疼;怪不得……

塗蘿咬著牙,後知後覺的痛席卷了全身。

好疼啊……

她想回到不帝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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