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遷怒他人

關燈
遷怒他人

元淺月頭也不回地離開自己的別苑,起初,她只是在走,而後,她用手用力地捂著耳朵,拔腿奔跑起來,仿佛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洪水猛獸正追逐著她。

“元師叔,元師叔……”

那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呼喚,無論如何都在她的腦海中回蕩著,讓她從未如此的害怕和憤怒過。

明知道她失去了一切,為什麽還要來打擾她失而覆得的美夢?

這段呼喚跗骨之蛆一般在她的耳畔縈繞,久久不散。元淺月捂著耳朵,等到跌跌撞撞闖到了荒蕪一人的密林間,這才扶著一棵樹,滑坐下來。

她並不知道是誰在呼喚她,那段如噩夢般揮之不去的夢,在她的心中只留下了一個恍恍惚惚,大致的印象。

她只記得自己失去了所有所親所愛之人。

天地孑然,獨身一人。

“為什麽,為什麽非要來喚醒我!”元淺月捂著耳朵,肩頭劇烈地顫抖著,她滿心悲憤地擡起頭,朝著頭頂聲聲泣血,“放過我,放過我吧!”

可這聲音依然在她的耳畔響起,接連不斷,無法忽略。

元淺月猛然拔出發髻後的骨簪,毫不猶豫地對準了自己的耳朵。

她渴望得到安寧,正如同渴望永陷再臨的幸福。

當十六城再度站在元淺月的面前,看清她的臉後,十六城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遲滯。

銀發輕拂過她雪白的臉頰,那雙湛藍的傲慢瞳孔中盈滿了難以形容的情緒。

十六城蹲下身來,她伸出手去,玉白的指尖以極輕的動作,拂過元淺月的臉頰。

而後,染上一抹早已冰涼的嫣紅。

她默不作聲地擦拭掉元淺月臉龐上的鮮血,而這個輕得不能再輕的動作,也驚醒了半夢半醒間的元淺月。

元淺月睜開眼睛,和近在咫尺的十六城四目相對。

她平靜地握住了十六城的手,然後將它從自己的臉上毫不留情地甩開。

“你為什麽還沒走?”元淺月開口問道。

她的聲音充滿了歇斯底裏後的疲倦,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十六城。

十六城收回手,看了一眼自己指尖沾到的血跡:“我不明白。”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你為什麽還要拼了命地留在這裏?”十六城直起身來,用袖子擦凈了手指上的血跡,低垂著眼睛看著她,“逃避是懦弱的行為,你不該是一個膽小懦弱之人。”

元淺月看著她的唇,從她的口型辨別著她所說的話。

在失去了聽力之後,這個世界,比想象中的還要安靜。

寂靜得整個世界,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十六城居高臨下,表情冷淡,良久,她俯下身,將一只手按在了元淺月的肩上,面露惋惜地拍了拍。

“我聽說,劍尊的肩上,該壓著天下蒼生的擔子,而你的肩膀,太單薄了。”

“躲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做一輩子縮頭烏龜吧。”

十六城放開手,她看著元淺月,臉上泛起高高在上的譏笑,輕嘲道:“是我看走眼了。”

說罷,她毫不猶豫選擇從幻境中抽身離去,原地化作一道破碎的絢爛煙霧,消散在空中。

在十六城從鏡面中浮出來的時候,那六枚蝶翼立刻受到了她的召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掠過忘憂鏡面,嵌入她纖薄的脊背上。

龍千舟還趴在鏡面上,瞧見十六城出來了,立刻大喜過望,想上來詢問又不敢。

十六城姿態優雅地展開自己的蝶翼,眼角餘光掠過鏡面下的元淺月時,瞧見她臉頰兩側讓人無法忽略的嫣紅血跡,心中沈了沈。

在忘憂鏡中受到的傷,也會被投射到她現實的身體上嗎?

明明只是一個幻境而已……

十六城心中隱隱生起怒火,卻又無可奈何。龍千舟發覺只有十六城出來了,元淺月依舊沈睡在其中,臉上難掩失落,連忙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十六城殿下,元師叔,元師叔她什麽時候能出來?”

十六城冷笑道:“她死在裏頭,出不來了。”

龍千舟一楞,急得眼淚直掉:“那怎麽,那怎麽辦啊?要是沒有元師叔,我怎麽才能找得到婉吟還有老祖宗他們呢?!”

她六神無主,真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亂成一團,又不死心地貼在鏡面上,用早已口幹舌燥的喑啞聲音叫著元淺月的名字,試圖將她喚醒。

十六城被她的話吵得心煩意亂,她臉色沈沈,半響,冷不丁地開口斥道:“住嘴。”

識時務者為俊傑,龍千舟立刻閉上了嘴。

十六城浮在鏡面上,七彩羽衣從鏡面上飄起,披在了她的身上,她身著七彩羽衣,將那些傾倒出來的神器一件又一件地裝進了自己的墟鼎,神色冷淡地說道:“別在這裏白費功夫,你就是叫破嗓子,也沒用。”

“她不願意出來。”

龍千舟不敢置信道:“她為什麽不願意出來?她難道不是被困在裏面的嗎?”

十六城譏誚地瞧了她一眼:“你問她為什麽不願意出來?因為外面有像你這樣聒噪又白癡的廢物,在等著她來替你們收拾爛攤子!”

“我倒是也清楚了,有你們這群不成器的飯桶在外頭等著,也難怪她寧死要呆在裏面尋個清凈!”

“你這樣的貨色要是身在我魔域,真是連活在這世上都算是臟了我十六城的眼睛。”

龍千舟被她莫名其妙地遷怒,劈頭蓋臉一頓罵,礙於十六城的強大,龍千舟敢怒不敢言,一聲也不敢吭,只能把滿肚子火氣給埋進肚子裏。

十六城罵了她一頓,心情也稍微暢快了不少,她垂著頭,操縱著地上的神器歸納入自己的墟鼎,被她用來戒備的十來件神器已經被使用過,殘骸碎了一地。心煩意亂間,她仰起頭眺望自己來時的方向,朝著那望不見的天穹盡頭呵了一聲:“早知道先該把那條長蟲抓過來,讓她來試試。”

她看著龍千舟那被罵得滿臉委屈的表情,大發慈悲,冷淡地開口道:“說說吧,你來找她,到底是有什麽要事?”

說完,她又不耐煩地補充道:“挑重要的講,不要跟我東拉西扯說些廢話!”

龍千舟心頭一喜,不管她是敵是友,都連忙將照夜姬帶走司婉吟的事情告知了她。眨眼間,十六城收拾完了一地的神器,又開始盯著這面鑲嵌在地上的忘憂鏡碎片。

她似乎在思考著能否將這枚鑲嵌在大地上的忘憂鏡碎片拾起來。

“照夜姬是誰?司婉吟又是誰?你覺得我該認識這些莫名其妙的蟲蛇螻蟻嗎?”十六城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忘憂鏡,聽完了龍千舟盡量簡潔又快速的回答,冷笑著說道,“如果你再說一句沒用的廢話,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讓你自己吃下去。”

龍千舟一個激靈,顧不得其他,趕緊小心翼翼地看著十六城的臉色,連忙道:“司婉吟就是元師叔親自教導的徒弟,有望成為下一任的劍尊,照夜姬,照夜姬和玉臨淵有,有仇……”

她看得出來,十六城雖然是個妖邪,但對元師叔似乎很不同,她生怕十六城對司婉吟不管不顧,先把親戚給攀上再說。

十六城陰惻惻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多說。顯然,她也並不太清楚靈界裏這些門派間具體的事情。

“既然與魔神之力一事無關,那就沒事了。”十六城抱著胳膊,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低著頭看著鏡中的元淺月。

她顯然對這些並不感興趣。

四周平坦而開闊,聽到十六城這樣興趣寡然的回答,龍千舟茫然地張了張嘴,她鼓起勇氣,正想繼續借著元淺月的名號去求求面前這個妖邪,話未出口,卻突然看見十六城的視線飄忽忽地地朝自己身邊轉了過來

一個青衫男子忽然出現在龍千舟的身側。

濃郁到令人窒息的魔息在他的周身繚繞,除去他眉間那道殷紅如血的魔印,單看那張清雋如竹的柔和面容,很難想象,他曾經做出過何等讓人發指的滅門行徑。

在十六城接連得到七彩羽衣和含情仙蕊之後,出於某種原因,元朝夕已經成為了如今魔域中最受女帝器重和信任的墮魔仙修。

既然愚鈍如龍千舟,也感受到了這股危險的魔息。與十六城囂張跋扈的沖天妖氣不同,元朝夕雖遠不如她強大可怕,但他周身那股邪性的感覺,往往會更讓人喘不過氣。

“殿下。”

元朝夕單膝跪地朝十六城行禮,深深地低下頭去。

他看也未看身邊已經被驚嚇到臉色煞白的龍千舟,就好像她在這裏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死物。

元朝夕跪在地面上,目光不受控制似得落在鏡面下那張魂牽夢繞,苦苦尋求的臉龐上。

他被這份冥冥中,無法抑制的嗜血渴求煎熬著,吸引著,像餓狼嗅到了獵物受傷時的血腥氣,兩眼都發出了欣喜若狂的光亮。

但旋即,他的視線一暗。

一張不知從何而來的衣袍飄飛著落在了鏡面上,恰巧遮住了他的視線。

元朝夕眼底那炙熱的殺戮欲望滯了一滯,十六城看也未看他,她還是抱著胳膊,看不出來臉上有任何異樣。

“讓你打探的事情呢?”十六城神色專註,若有所思地問道。

元朝夕挪開目光,面容說不出的和善,而那雙猩紅如血的眼眸湧動著的邪性和他整個人的端正體態簡直格格不入。

十六城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元朝夕得了她無聲的允許,這才緩緩開口道:“依照殿下的吩咐,屬下已經查明了,蛇蠍美人不在蛇形城中,大部分黑金蟒妖都隨她一起離開了,那裏現在已經是一座空城了。”

十六城撇了他一眼,沒什麽情緒:“這倒是稀奇了,黑金蟒一族領地意識極強,這條長蟲會丟下自己的老巢逃之夭夭?我倒是不相信。”

元朝夕俯首道:“這屬下就不清楚了。”

他並不敢妄自揣測十六城此時的心情,只得避開這個話題,稟報起另一件事情:“殿下,據屬下打探,靈界大變。據說是鮫族的魔主找了一個名為照夜姬的幫手,兩個人聯手屠戮了最出名的幾座的仙門,連自己出身的九嶺也沒有放過,靈界為此元氣大傷。而且,她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沒有躲躲藏藏,反而占山為王,堂而皇之地將這些凡修們的屍體全部堆積在昆侖山下,引得更多人為了搶回屍身而殞命在此。”

靈界的事情,十六城以往並不關心。而聽到這話,她也並沒有絲毫的驚訝,只是略感厭棄地嗤道:“只是一個鮫族魔主就能把他們一鍋端了?看來靈界,不過如此。”

元朝夕問道:“殿下,既然鮫族魔主暴露了行蹤,蛇蠍美人又不知去向,那咱們要停下攻打蛇形城的進程嗎?”

十六城看了一眼鏡面下沈睡著的元淺月,忽然眉梢一挑。

聯想到元朝夕的所說,就算是猜,她也猜得到,到底是誰讓元淺月沈睡在這無憂鏡中。

“我十六城活了一千七百年,這世上,邪門的東西我見得多了,像這樣冷血無情又天真幼稚的蠢貨,倒真是頭次見。”

十六城笑出聲來,她俯身而下,隔著鏡面,用指尖輕輕地點了點元淺月的臉,略帶譏諷地惋惜道:“瞧你那個好徒弟,以為你只要在她大開殺戒之前沈睡過去,她在你心裏就會永遠清清白白?”

“我們都是天生邪物,窮兇惡極,罪無可恕,”十六城直起身來,她收回手,忽又傲慢一笑,“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她目光傲慢,望向天邊:“去昆侖山。”

元朝夕得了命令,立刻毫不遲疑地告退。但就在他起身那一瞬,他的動作稍稍凝滯了一下。

他不動神色地看向了自己的右手,那股從未消退過的懷疑和遲滯感,讓他下意識做出了一個自己也沒想過的動作。

他在起身時,悄無聲息地將右手手掌印在了忘憂鏡上。

隨著這個輕到根本讓人無所發覺的動作結束,那股纏繞在心,徘徊不散的糾纏感終於煙消雲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