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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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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之物

在玉臨淵闖進來的那一刻,舒寧影猛的站起身來。

她不知從何時從袖中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此刻眼角餘光瞧見靈參轉過頭來擔憂地看著她,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呵斥道:“靈參!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分心,這裏我能應付!”

她拔出匕首,別在自己的頸脖上,擋在血池正前方,如臨大敵地盯著來人:“別過來!你要是膽敢再前進一步,我就死在這裏!”

玉臨淵就站在大開的門扉前,她幻視四周,面帶稀奇地笑了笑,嘖了一聲,輕柔道:“你覺得,你的命,對我來說,算得上是什麽好籌碼嗎?”

但話雖如此,她的腳步還是停了下來。

她站在樓道上,背後顯然還有一個人影,站在黑暗中,沈默不語。

“別動!我知道我的命對你不重要,但是如果你殺了我,你的師傅絕不會原諒你!”舒寧影對她的譏諷不為所動,一臉警惕地盯著她,她的目光落在玉臨淵背後的人影身上,樓道沒有光,她一時瞧不清那個人到底是誰,但直覺告訴她,如今的玉臨淵眾叛親離,被仙門誅殺追捕,此刻還會守在她身邊的,一定只有元淺月。

可恨!明明離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遙,那麽多犧牲,那麽多嘗試……已經事到如今,她舍棄了一切,將一切希望都押註在此,又怎麽能再甘心功虧一簣!

外頭那些巡邏的蠍妖們,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被清剿的一幹二凈,甚至都沒有及時發出足夠的預警。

舒寧影早已麻木的心中漾開一抹淒楚,腦海中劃過隱隱模糊的念頭。

玉臨淵為什麽會知道她們在這裏的試驗?明明百年裏,她們都隱藏的那樣好,從沒有任何無關緊要的人闖入過這裏,更遑論發現此地。

花後權威如蜂後,在花妖一族中一呼百應,傳訊的花妖不可能主動透露此事,鮫族更不知道她們私底下的研究……

她到底是從哪裏知曉了此事?

玉臨淵仔細地瞧著她,勾唇笑了笑,明知故問地笑道:“舒師叔,瞧你這話說的,我們來這裏,是為了鏟除拐騙誘殺凡人的妖魔邪佞,和你有什麽幹系呢?你讓開些,不然我下手失了準頭,可別連你也一起殺了。”

她擡起手腕,隨意地打了一個響指,背後立刻浮上兩枚冰冷的淺藍色月刃,明晃晃的刃尖正對著舒寧影背後的靈參。

玉臨淵那睚眥必報,恩怨分明的性格,與她共度過數日的舒寧影一清二楚,她的算計和背叛,玉臨淵絕不會輕易放過。

舒寧影的語調有了一絲顫抖,她害怕玉臨淵會當場發瘋不管不顧地對她們痛下殺手,只得擋在靈參面前,半是警告半是祈求地說道:“玉臨淵!我知道你記恨我利用你,絕不會輕易放過我,但求你今天看在你師尊元淺月的面子上,就當沒看到這一切!若是將來再遇到我,你要殺要剮,我都毫無怨言。我這樣做,只是為了救程松,淺月她理解的。”

玉臨淵挑挑眉,舒寧影知道她油鹽不進,幹脆調轉了方向,望向她背後那個高挑的人影。

舒寧影擡高了聲音,喝問道:“元淺月,事到如今,你還沈默著做什麽?!讓玉臨淵退下吧!程松是為你而戰死的,你欠了他一條命,你今天放過我們,就當把這條命還給程松了!”

她猛的一指那血池中浸泡著的青年,聲淚俱下地祈求著。因為那極度的緊張,她緊攥著的匕首已經在她纖細的頸脖上劃出了一道血痕,鮮血沁出,她卻絲毫不覺痛。

靈參臉色悲哀地垂下眼眸,看著手下正在旋轉卻始終不成型的契印。

玉臨淵半垂著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收回自己的手,拍了拍手:“你真是了解我啊,沒錯,只要師尊開口,我誰都可以放過。”

這句話一出口,卻立刻使舒寧影背後躥上一片涼意,玉臨淵擡起長睫,目光猶如鷹隼鎖定獵物,臉上是一個不懷好意的惋惜表情:“可惜,師尊不會為你開口,因為我根本不會讓她來到這裏,看到你這些令人反胃的腌臜蠢事。”

“舒寧影,”玉臨淵背後的人影慢慢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並肩站在玉臨淵身邊,臉上籠罩著失望透頂的陰雲,青長時的手緊攥成拳,背後青筋暴起,語氣透露著極端的平靜,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說,如果程松能再活過來,看見你為了他殘殺了這麽多無辜的凡人,他會怎麽做?”

他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那股燎原的怒火,即使是在遭受舒寧影背叛的那一刻,也遠不如此時來得徹底。

自己昔日摯交好友的遺孀,作為仙門正道,為了覆活曾經最嫉惡如仇的夫君,私底下竟然勾結妖邪,濫殺無辜,害死了這麽多無辜的凡人。

這浮生塔,埋葬過多少無辜之人,葬送過多少條性命?他們都曾為人子,為人女,為人妻,為人夫,為人父母……

己所不欲,何施於人!

他想,他知道程松會做出的選擇。

在聽到青長時聲音那一刻,舒寧影臉色劇變,她緊攥在手的匕首顫抖著,愕然喃喃道:“怎麽會?”

那把直插他心臟的月刃,可是當著她的面,奪走了青長時的性命。

而且,跟在她身邊的人,為什麽不是元淺月?!

在這措手不及的變故下,舒寧影猛地拋開了匕首,她轉頭看向靈參,妄圖阻攔青長時,大聲喝道:“靈參,你帶著程松和血池裏的聖人骨,快走——”

玉臨淵的身子輕輕一歪,好整以暇地倚在門框上,抱著胳膊冷眼旁觀。

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無功。

在擁有壓倒性力量,且根本不會手下留情的青長時面前,舒寧影的阻撓就像是以卵擊石。

當房間裏再無聲響的時候,玉臨淵這才放下手,走了進來。

滿池鮮血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青長時像是被抽幹了全部力氣,神色平靜而頹敗,他坐在血池邊,看著血池中那兩具浮浮沈沈的屍體。

他們在這血池孽海中,終於再度相聚。

靈參緊咬著下唇,她的目光落在那朵被鮮血染紅的白花上,難過而悲哀地攥緊了自己的袖子。

她知道自己是無法逃走的,她甚至早就隱隱明白,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花妖是這樣的懦弱無能,以至於眼瞧死期將近,屠刀襲來,也只會僵住了身體,不敢奮起反抗。

那個似乎離成功只有一線之遙的法陣,在他手中,始終無法成功。

青長時甚至沒有去管旁邊沈默著的靈參的念頭,只是這樣一臉木然地坐著。

他一向自由散漫,率性而為,輕快猶如林中兔,雲上雁,此時此刻卻覺得自己剛剛殺死了同門的手有千斤重,再也提不起來。

剛剛在心頭因為憤怒澎湃激蕩的熱血頃刻冷卻,只剩下一片無處可去的悲哀。

燎原火焰過後,只餘一片漆黑殘骸。

當玉臨淵經過他的身側時,他忽然伸手,滿是鮮血的手拽住玉臨淵的羽衣廣袖,語氣寂滅了所有的情緒,平靜地說道:“你早知道了,所以才故意支開了她,讓我來,是嗎?”

起初他甚至以為這是一場簡單的斬妖除魔,又被玉臨淵那神秘的行徑所惑,才會抱著湊熱鬧的心思,主動地跟了上來。

在踏入這座浮生塔的時候,是玉臨淵以讓元淺月幫忙防守漏網之魚的理由,讓她們都守在了外頭,只讓青長時與自己一起進塔。

如果有的選,他寧願一輩子被蒙在鼓裏,當個被人欺騙被人利用的白癡,也不想看到這喪盡天良的一幕,再親自動手送自己摯友唯一尚在世的親人上路。

熱血冷卻,只剩通體涼意。

玉臨淵並不說話,青長時松開手,他苦笑著說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怪物?你還有心嗎,玉臨淵?”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臉,悲憤到無以覆加,卻又心灰意冷,連聲調都透著無力:“你明明可以自己解決舒寧影,卻偏要故意讓我來動手。”

讓他親耳聽到,親眼見到舒寧影犯下的罪孽,使得一切都走向無法挽回的終點。

玉臨淵旁若無人地經過他的身側,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

她在血池邊站定,望向那血池中一浮一站的屍體,好似只是在稱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疾不徐地說道:“青師叔,如果我因為私仇要了舒寧影的命,師尊如果知道了,一定會不開心的。”

紙包不住火,任何會使她們生出隔閡的事情,她都會毫不猶疑地放棄,另辟蹊徑。

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值得她冒著讓元淺月對自己生氣的風險去做的。

但人參花和聖人骨,她志在必得,她必須取到這朵可以使人青春永駐,延續性命的仙草奇葩,還有那使得她實力更上一層臺階的聖人骨。

她嫣然一笑,透露著非人的殘忍和冷意:“可如果由你來動手,那就是大義滅親。”

青長時一怔,不知何時,一股細小的血色泉流托著舒寧影鬢發邊那一朵不起眼的小白花,和池底幾塊泛著朦朧七彩光芒的聖人骨從這血池中浮起,徐徐落在了玉臨淵的面前。

在這朵白花離開血池後,舒寧影剛剛還在血池中浮著的的身體立刻沈沒無蹤。

在失去了可以使人重返青春的人參花之後,那被強行滯留於世而早已衰敗的身體也自然潰散了。

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此刻心滿意足,將人參花收入歸墟之後,用手托著那餘下的四塊聖人骨,感受著上面充沛的仙力流轉,再一轉頭,親切又憐憫地看著青長時:“至於你的感受,又與我何幹呢?”

“什麽叫與你何幹?你有一點人之常情嗎?你的眼裏,除了淺月,其他人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是嗎?!”青長時怒視著她,在看到那朵小白花和這四塊聖人骨落入玉臨淵手中後,他心底生寒,通體冰涼,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她是早就有備而來,而且就是沖著這舒寧影昔日佩戴著的白花和池底的四塊聖人骨而來!

從這一刻,青長時才算是真正地了解到她到底是個什麽樣不通人性的存在,他氣極反笑,太陽穴的青筋都突突直跳:“玉臨淵,你真是好算計,這世上再殘忍無情的妖魔,在你面前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以往只知道她在元淺月面前是有兩副面孔,卻從來不知道她私底下的真面目竟然如此可怖。

玉臨淵微微歪了歪頭,她並不生氣,反而順理成章地問道:“青師叔,你不是早就該知道了嗎?對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對旁人,也不會太善良。”

青長時久久地沈默著,良久,他松了一口氣,幹脆也不再同她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跟照夜姬,到底是什麽關系?”

玉臨淵握住這四枚聖人骨,加上她在鎮魔淵所得到的第二枚聖人骨,六枚聖人骨終於被她全部掌握在手中。

離她所設想的一切,終於再進一步。

聽到青長時開口詢問,玉臨淵身體站定,她望向池中那個站著的青年屍體,語氣隨意地說道:“我與她能有什麽關系?這世上只有一個師尊,所以,在這世上,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青長時深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地吐出,好似要將自己心中那股抑郁難解的濁氣給盡數驅趕出去:“我知道了。”

他恢覆了些氣力,跳下血池。

及腰的血池中,青長時朝著程松走去。在接觸到自己昔日摯友屍身那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難以置信的動搖,他轉過頭,看向玉臨淵,忐忑地說出了連自己都覺得可怕的話語:“這個法陣,真的能讓程松他活過來嗎——”

他覺得自己怕是瘋了,才會問出這種話來。

可那個無法抑制的念頭,卻在青長時的心中滋生,瘋狂地蔓延生長,將一切理性驅趕殆盡,那股由攝魂術所產生的欲念,在他的心中反覆地植入同一個念頭——

只要獻祭足夠的人,程松他一定可以再活過來——

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比摯友的性命,更重要呢?

一只手輕輕地拍在了青長時的肩膀上。

雖然只是輕輕一下,卻驚得青長時一個激靈,他從那無法自拔的欲念中驚醒,此刻站在溫熱的血池中,渾身如墜冰窖,冷熱交替,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玉臨淵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她憑空站在水面上,羽衣低垂,垂眸望著血池中的青長時和那個被縫補得不像話的屍身。

她從青長時的肩上收回手,替他驅散了四周如潮水湧來的攝魂咒餘威,直起腰,眼神往前方程松的屍身上撇去,此刻就像是個善解人意的晚輩,關切地說道:“青師叔,節哀順變,人死不能覆生。”

“讓大師伯入土為安吧。”

青長時回過神來,心有餘悸,對上了玉臨淵的雙眼,譏諷地說道:“你要說起人話來,倒還真讓人看不出來這層皮底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來。”

她是被黑暗滋養出來的怪物,如今青長時心裏一清二楚。

玉臨淵挑眉,並不生氣,反倒微微一笑:“謝謝青師叔的誇獎。”

青長時將程松的屍身抱起來,脫下自己的外袍將他裸露的身體攏住,輕聲地說道:“好兄弟,我帶你回家。”

回朝霞山去。

在浮生塔外,牤夙正一臉疑惑地看著清水音。

她和朝霞織坐在一起,朝霞織正在給她愈合臉上的傷痕,清水音披著一件光滑如緞的淺水藍外衫,她姿態成熟端莊,以往素有仙門第一美人的美譽的臉蛋上因為這一路風塵仆仆的趕路而略顯疲態,卻不掩她國色天香的動人美貌。

而此時,她重傷未愈略顯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一抹可疑的紅暈。

說到自己被十六城抓走之後的遭遇,她本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可朝霞織卻分外緊張,專註地聽著她說話,蓬松的狐貍尾巴情不自禁地擺動著,在她的裙擺下不自覺地勾著清水音的腳踝,

清水音的臉立刻緋紅一片。

她咳嗽了一聲,臉紅得能滴出血來,卻還是端著臉皮,忍著那股從光裸腳踝傳來的酥麻觸感,她溫柔地註視著朝霞織的臉,心中泛著喜悅,低聲說道:“總之,我能從十六城手裏逃出來,真要感謝瞳姑娘和劍尊的鼎力相助。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小織。”

朝霞織不好意思地眨巴著眼睛,擺擺手:“我也沒幫到什麽忙,不過,清姐姐,你很熱嗎,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啊?”

她一時沒有註意,那罪魁禍首的狐貍尾巴又不自覺地搖動起來,在清水音腳腕滑過,激起一片酥麻癢意。

在朝霞織一本正經,好奇求知的目光下,清水音的臉越發紅了,她素來冰冷如玉的臉龐上有了一絲裂縫,那雙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眼眸湧上一陣淡淡羞意,轉過頭不敢再直視朝霞織的臉,聲若蚊吶:“我不熱,只是,你的尾巴——勾的我很癢——”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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