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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思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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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思暮想

第二天一早,元淺月早早地起了床。

阿溪就睡在她的旁邊。

昨天她陪阿溪玩了一天,等到用過晚膳,晉氏剛要把她帶走,阿溪卻掙脫了晉氏的手,扭扭捏捏地牽住了元淺月的衣角。

她回頭一看,阿溪一只手絞著衣角,一只手牽著她的衣角,手指不敢用力,怕惹了她厭煩,都是很小心地捏住角落,鼓起勇氣朝她說道:“姐姐,阿溪怕黑,阿溪想跟姐姐一起睡。”

晉氏在旁邊臉上皺紋笑得擠成一團,柳氏酸溜溜地說道:“哎呀,什麽怕黑,想跟我們家小月一起睡才是真的吧?阿溪小小年紀,現在還學會找借口了?”

元淺月摸了摸她的頭頂,旁邊柳氏繼續添油加醋地說道:“想和你月姐姐睡就直說嘛,咱們家阿溪這麽可愛,誰會忍心拒絕呢!”

她張開手,笑瞇瞇地說道:“阿溪,今晚跟月姐姐睡了,明天就得跟姨姨睡哦!”

阿溪的嘴立刻扁了下去,她牽著元淺月的衣角,仰起頭看著她,怯生生地說道:“阿溪只跟姐姐睡……”

柳氏膝下只有元淺月一個孩子,自從身體受損後就再無所出,她遺憾自己不能再生育,所以格外喜歡小孩,對阿溪也十分疼愛,逗她說道:“那不行,風水輪流轉,你不能光要姐姐不要姨姨吧?你今天要跟姐姐睡,明天必須跟姨姨睡!不然你就不能跟姐姐睡!”

阿溪躲在元淺月身後,嘴巴抿成一條直線,她看樣子像是要被急得哭了,被這個選擇糾結得說不出話,元淺月牽住她的手說道:“我娘她逗你呢,你這傻阿溪,我娘跟你一起睡,那我爹不得去睡大街?”

柳氏不假思索地說道:“那就讓你爹睡大街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阿溪卸下雲母頭罩,爬上床來。

元淺月睡在碧紗櫥裏,兩人躺在床上睡覺,阿溪偷偷地往她身邊挪了點,把頭挨在她的肩膀上。

元淺月側身看著她,說道:“阿溪,你說,以後我去當神仙,你再也見不到我了,會不會想我?”

還沒到入睡的時候,她一時興起,全然不在乎阿溪這麽小的歲數能不能聽懂她的話,就跟她當家常閑話般隨意閑聊。

阿溪一楞,她靠在元淺月的肩膀邊,手指抓著蓋到肩膀處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下巴,說道:“我天天都會想姐姐。”

在最開始聽說元淺月要去仙門,再也不回來的時候,阿溪獨自哭了好久,可是晉氏跟她說了,這對元淺月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她怎麽可以為了一己私欲,讓元淺月不要走呢?

姐姐去做神仙,就可以無憂無慮,永遠開心下去了。

她希望姐姐永遠快樂下去,永遠像那天在駿馬上抱著她馳騁於遼闊天地間,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哪怕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也沒關系。

但即使她明白這個道理,阿溪也忍不住偷偷哭了好幾晚,她都是趁人沒發現的時候才敢掉眼淚。直到晉氏聞到她的臉上有了腐爛的味道,給她拆掉白紗布換藥的時候,才發現她本就被挖空的眼睛裏,盡是被眼淚浸透後碎裂浸血化膿的白色絮狀膿血。

晉氏嚇得要去告訴元淺月,阿溪連忙拉住她,她急得說道:“別告訴姐姐,阿溪不痛,阿溪不要姐姐為我擔心!”

她甚至急得又哭起來:“姐姐要是知道阿溪難過,去當神仙的時候不開心了怎麽辦!”

眼睛離腦子太近,不能上麻沸散,晉氏看著大夫給她剜掉那些發膿的碎肉,一刀又一刀,直到膿肉剔除幹凈,露出眼窩底部鮮血淋漓的血肉來。

大夫怕她掙紮亂動,還特意給她四肢綁在擔架上,沒想到她臉色煞白,渾身發顫,卻還是硬咬著牙,一聲不吭,一動未動。

等上完藥,大夫走了,晉氏進了房間裏來,阿溪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躺在床上,虛弱的有氣無力。

她纏好白紗布的臉上望著她的方向,說道:“晉婆婆,阿溪很聽話,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姐姐,婆婆,阿溪一直聽你的話,你也聽聽阿溪的話好不好?”

晉氏嘆了口氣,還是答應了阿溪,沒把這件告訴元淺月,只是囑咐她以後遇到事情,可千萬別哭了,那簡直就是活遭罪。

在透過屏風的暖黃燈光下,元淺月露出向往的神情,她側著身,撐著頭,說道:“峰回路轉,我竟然又可以去當神仙了,阿溪,我太高興啦!”

阿溪也高興起來,她模模糊糊地只看見了元淺月大致的輪廓,但僅僅憑著這大致的輪廓,和她身上的青竹雪松香,她就絕對不會認錯。

元淺月暢想著以後成為仙人風光瀟灑的生活,同她絮絮叨叨說了好久,阿溪躺在她的身邊,聽著聽著,便縮進她的懷裏。

她的聲音悶悶地:“姐姐,以後你去當了仙人,不要想阿溪。”

元淺月咦了一聲,說道:“為什麽?”

阿溪靠在她的懷裏,緊緊地攥著被角,聲音中帶著孩童的稚嫩和天真:“我怕姐姐想起阿溪會難過。”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哽咽了一瞬:“就像現在阿溪想到以後姐姐走了,心裏,心裏就喘不過氣,好像阿溪的心都跟著姐姐走了。”

元淺月哭笑不得,說道:“你這傻孩子,我雖然走了,但我爹娘都在,你的伯伯姨姨都在,你怕什麽呢?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要學會跟其他人好好相處,世界之大,你不能眼裏只有姐姐一個人。”

阿溪靠在她的懷裏,想反駁卻又怕元淺月不高興,忍不住哽咽了一聲,元淺月又連忙說道:“別哭別哭,你這眼睛可哭不得,萬一掉眼淚,給傷口重新裂開了怎麽辦?”

阿溪立刻止住了眼淚,她擡起手要去擦淚,元淺月立刻逮住她的手腕,說道:“別用手去揉,仔細給傷口弄出血來。”

她叫來掌燈的侍女,給她打了盆熱水,擦凈了臉,這才說道:“阿溪,以後姐姐去了仙門,也會想著你,念著你的,我永遠是你的姐姐,就像我的爹娘永遠是我的爹娘一樣,哪怕是分隔兩地,這也不能影響我們倆的感情,懂了嗎?”

阿溪點點頭,元淺月讓她在身邊躺下,這才隔著被子拍著她的心口,像柳氏哄她睡覺一般,學著母親以前的動作,說道:“阿溪,早點睡吧,咱們明天要去上京看雜耍呢!”

滇京最富麗繁華,臨近皇城的一段地帶,便被稱為上京。這裏是王孫貴胄的聚集地,住在這裏的人不是皇族的王爺郡主,就是位極人臣的權臣,間或夾帶著幾個百年世家,根深樹大,家業穩固的皇親國戚。

上京有一處,一條街都是元氏商號的鋪面,寸土寸金。此時這一條街外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全是沖著今天的異域使團表演來的。

柳氏作為元氏的主母,出行自然隆重華麗,長長的一列侍女跟在後頭,馬車周圍圍了十來個護衛,,恪盡職守地守在旁邊。

元淺月和阿溪坐在馬車邊,撩起簾子,擡頭往高樓上看。

這異域使團裏的人在滇京已經住了有小半個月,每天表演不同的節目,最壓軸的便是一出與獸共舞。

高樓上影影綽綽,幾乎匯聚了整個滇京中最愛留戀風流煙花地的公子哥和貴小姐。

這一條街都是元氏商會的產業,柳氏帶著元淺月和阿溪,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異域使團表演的高樓,還順理成章地坐進了觀賞角度最佳的三樓包廂。

這間高樓本是一家裝潢華美的客棧,被異域使團包下來後,變成了她們表演的地方。

臺下歌舞不息,幾個身姿曼妙的妙齡女子穿著大膽暴露的紅色輕紗,幾乎只遮住了最關鍵的幾處,她們渾身額頭上,手腕上,腳踝上,腰間都佩戴著金色的鱗片狀飾物,渾身鈴鐺作響,赤著腳站在臺上跳舞,隨著旁邊的胡琴節拍扭動出妖嬈動人的舞姿。

在舞臺正中,放置著一只巨大的囚籠,這鐵籠幾乎有一丈高,裏面關著一頭巨大的金棕色雄獅,坐著的時候比一個人還要高,它身軀龐大,有著懾人的體魄和充滿殺戮感的獸瞳,此刻正虎視眈眈地坐在囚籠之中,毫不掩飾渴望和貪婪的目光,盯著外面跳舞的舞姬們。

美人與野獸,這樣鮮明刺激的對比,最能激發人潛藏在心中的征服欲。對於常年身處溫柔鄉的王孫公子哥們,這種充滿了血腥和色氣的表演,讓他們血脈噴張。

不同於絲竹纏綿,胡琴激昂,節奏分明,這些舞姬的風格也極為大膽撩撥,舞蹈的每一處動作都充滿了欲念,柔若無骨的身體每一次妖嬈扭動都撩撥著無聲的暧昧。

柳氏看得津津有味,元淺月坐在包廂裏,阿溪坐在她的腿上,頭上戴著雲母頭罩,也有模有樣地往下看。

元淺月從來不會欣賞這些歌舞,除了覺得好看,再無別的想法。

她看了一會兒,擡起頭來,百無聊賴地掃視了一下周遭的賓客們。

就是在此時,她看見對面一個穿著藍紫色衣裳,頭上戴著紅色珠花的女子,倚在正對面的包廂窗口上,神色嫵媚慵懶地往下看。

她半個身子倚在窗口,憑窗往下看,身上的衣裳色澤搭配十分顯眼,明亮的藍紫色和頭頂正紅色的珠花讓人很難不註意她的存在。

似乎察覺到元淺月的視線,她擡起目光來,朝著她嫵媚一笑,那是刻入骨子裏的風情媚態,令人無端想到吸人精氣的魅魔,或是以色惑人的狐妖,柔弱卻又誘人。

她的眉心潔白光滑的肌膚上點著一朵嫣紅美麗的花鈿,昳麗的眉眼間一顰一笑間都寫滿了欲念和嫵媚。

元淺月楞住了,久久難以挪開目光。

從這個珠花女子身後的黑暗中,走出來一個姿色平平,成熟沈穩的女子,她穿著一身淡紫色衣裳,順理成章地摟住了這個珠花女子的腰,珠花女子嫣然一笑,兩人在這麽多觀看著臺下歌舞的人面前竟然毫無芥蒂,吻在了一處。

元淺月如遭雷擊,當場目瞪口呆。

這個珠花女子雙臂嬌軟無力地垂在另一個女子肩上,她氣息不勻,臉泛紅霞,目光迷離,唇上有一層潤澤的水光,卻是將目光朝元淺月投了過來。

她倚在這個姿色平常的女子懷裏,和她擁抱,纏綿,親吻,輕輕地喘著氣,卻並未看著和她口齒交纏的這個女子,而是目光在耳鬢廝磨間水光瀲灩地望向元淺月。她的目光透著誘惑,遠遠地隔著這數丈的距離,在這激烈的胡琴節拍中,若有若無地撩撥著元淺月。

那目光裏帶著誘人的鉤子,分明就在說話。

你想不想也和我這樣?

你也想要得到我吧?

來駕馭我,征服我,享用我——

我能帶你飛上雲端,去往極樂,給你世上最逍遙快活,欲死欲仙的樂趣——

元淺月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她忽然心底一驚,朝旁邊柳氏說道:“娘,對面這包廂裏是什麽人?”

對面的珠花女子沒想到元淺月竟然扭過了頭,跟著旁邊的美婦人聊起天來,她的身體一僵,抱著她的女子立刻發覺了她的異樣,問道:“怎麽了?”

珠花女子遠遠地看著元淺月和那個美婦人,說道:“念夫人,對面那個丫頭有古怪。”

她望向抱著她的念夫人,遲疑地說道:“剛剛我看見她一直在看我,她既然註意到了我的臉,為何又不受我誘惑?”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身體開始不可抑制的發抖,牙關發顫,幾乎能聽到牙齒交錯的聲音,戰栗著說道:“難道她是什麽修士嗎?!該死,該死,他們為什麽會追到這裏來!?這麽快就發現我們了!”

念夫人立刻厲聲說道:“卿卿!沒事了,別這樣!你現在跟過去不同了,你別在這裏失了分寸!”

卿卿擡起頭,她渾身發顫,恐懼得不能自已,她忽然伸出手去,緊緊地抱住念夫人,兩人又開始吻得難舍難分。

念夫人伸手關上了窗戶,隔絕了外頭窺探的目光。

黑暗中,卿卿的聲音戰栗著,輕喘著,哀求著,說道:“夫人,夫人,他們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們呢!夫人,我們明明都只有彼此了啊!”

念夫人在她的頸脖上沈重地喘,息著,溫言細語地安慰道:“卿卿,你放心,我不會讓那些傷害到你的人再抓住你,你吃了我的印奴丸,他們發現不了你的身份,我也會保護你的,卿卿,別再害怕了。”

外頭的胡琴節拍越發激烈,歌舞已經將近尾聲。在那些昂揚激烈的節拍裏,卿卿睜著眼,空洞地望著頭頂上的黑暗,在令人攀上巔峰的白光襲來時,她迷離的淺淡瞳孔漸漸地變得赤紅剔透,眼裏是無法形容的快意和輕蔑。

你說不會讓他們抓住我。

可我不是一直都被你抓在手裏嗎?

傷害我的是人,你也是一樣。

你們都該死。

終有一天,我要覆仇,我要把你們這些該死的修士,殺光,燒光——

在此之前,我會好好利用你,直到你沒有用處為止——

在雲雨過後,念夫人擁著她,憐愛地替她撩起耳邊汗濕的一縷長發,溫柔地說道:“卿卿,我們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吧,像普通人一樣,帶著這些被收留的你的同族,就這樣流浪下去。我們不在一個地方待太久,就不會有人發現我們。”

她握住卿卿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說道:“卿卿,再過幾天我們就離開滇京吧。”

無法反抗,無法違背,無法忤逆。

甚至連想都不能想。

這就是種下了印奴丸後的主人和奴隸,馴養的狗尚且有亮出獠牙吠叫的權利,她卻連嘴都不能張開。

卿卿笑了笑,她萬般柔情婉轉,輕柔地用指腹摩挲著念夫人的唇瓣,撒嬌說道:“好,我都聽你的。”

鶴念卿比邢東烏大兩歲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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