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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愧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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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愧天地

待到走得遠了,那股心悸和厭惡的感覺依然沈積在胸,揮之不去。

青長時回頭看了一眼那照夜姬,苦心主持一臉祥和,正和她說著話,神色溫和慈祥,猶如一個對晚輩百般愛護的長輩,絲毫不見異樣。

論修為,青長時定然是沒有苦心主持高深,更比不得苦心主持見多識廣,他也很識趣地沒有開口,而是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場。

他壓下心頭的怪異和滯澀之感,決心等會兒回到濟生宮後,將這件事同白宏說一說。

朝霞山一如往昔,層林盡染,翠綠欲滴,只是在來往的山道和虹橋上,都多了幾個看管的弟子。

在元淺月回到九嶺後,白宏立刻派人將朝霞山看管了起來。

盡管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些弟子根本攔不住元淺月,只是充充面子,順帶監管她的去向。

白宏罰她閉門思過,對外只說她是閉關。

一路下了虹橋,青長時心事重重地進了別苑,臨進門的時候,忽然轉身朝雲初畫和甄梓桐吩咐道:“你們倆在外等我。”

雲初畫和甄梓桐不疑有他,立刻點頭,站在門外。

門扉緊閉,院落裏僻靜安寧。

吱呀一聲,青長時推開門,將手裏的扇子啪嗒一聲打開,扇了扇風,語調輕快道:“誒呀,掌門師兄叫你閉門思過,你還真閉門思過了?”

元淺月坐在椅中入定,正閉著眼運轉體內靈力,吐納天地靈息,養精蓄銳。聽到青長時推門而進的聲音,這才睜開眼,神色平靜地問道:“掌門師兄叫你來的?”

青長時搖頭,他走到元淺月旁邊坐下,隔著一張桌子,看向元淺月,挑挑眉梢,一臉調侃:“倒不全是師兄的意思,是我也想來看看你。看你在這裏是不是傷春悲秋,悔不當初,徹夜流淚到天明。”

元淺月重重地瞪了他一眼。

青長時見她神色嗔怒,不由得失笑,他從懷裏掏出紅釉瓷瓶,放在桌上,收容斂色,正了神色,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元淺月。

元淺月隨著他的動作,目光落在這個紅釉瓷瓶上,巴掌大小,光滑的釉面泛著明潤光澤。

青長時面露遺憾,以沈重的語氣,放緩了聲音,輕輕說道:“淺月,我來送你上路。”

元淺月:……

青長時表情難得的凝重,他手指擱在紅釉瓷瓶上,望著元淺月,定定地說道:“這裏面是見血封喉的鴆頭血,千機峰只此一瓶,哪怕是大羅神仙,吃下去也會藥石無靈,立刻殞命。”

元淺月直視著他,半響,才輕嘆了一聲,說道:“好。”

她伸手過來拿。

青長時的手一縮,手裏的紅釉瓷瓶往後挪了挪,元淺月的手落了個空,青長時凝視著她,語氣覆雜地問道:“你不問問原因嗎?你甘心這樣不明不白就死了嗎?”

元淺月朝青長時笑了笑,她認真地說道:“長時,你和我是值得托付生命的至交好友,我的性命在你眼中與你的性命同等重要。不管是什麽理由,他能說服你來送藥,就說明白宏師兄已經告知了你讓我去死的理由。”

“他能用這個理由說服你,那我也認為,同樣的理由也能說服我,何必你再轉述一遍呢?”

青長時抿了抿唇,他凝視著元淺月神態平靜不見絲毫憤怒的臉,半響,才沈重地說道:“唉,我也不想來這一趟——可我跟我師傅虛寒子賭了五千的靈石,看你會不會心生憤恨,有所失態。”

話到最後,他一掃剛剛的凝重神態,眉開眼笑,手裏的紅釉瓷瓶在指尖靈巧翻了個個:“看樣子我師傅還是不太了解你呀淺月,我又贏了,嘻嘻。”

說罷,他掏出一塊傳音靈石,擲在桌上,裏面傳來啪的一聲,看樣子虛寒子是氣得拍了拍大腿,分外響亮:“不賭了不賭了,再也不賭了!再賭下去就要把留音宮賣了!”

青長時笑得像是只狐貍,狡猾又得意。

她知道虛寒子師叔是個老頑童,好賭又愛輸,凡事都得先下下註,一個老頑童一個樂子人湊在一起,竟然把賭約都放在她身上來了。

元淺月看了他許久,嘴角抽了抽,太陽穴突突直跳,她伸手按住自己額頭的青筋:“你是不是閑得慌?”

青長時將紅釉瓷瓶往桌上一放,說道:“這幾天確實挺閑的。今晚上就要開窺天珠了,四大宗門齊聚首,這等大場面,嘖嘖,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啊!佛尊,道尊,靈尊,都已到場,就差你這個劍尊了。”

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元淺月深吸一口氣,說道:“這事不勞煩你來請,我自會去。”

青長時聳聳肩,說道:“我知道你自會去,我來這裏,是送這瓶藥的。”

他將瓷瓶遞過去,語氣平和而緩慢地說道:“這裏面是鸞鳥的眼淚,一旦飲下,可以忘記最近十年的記憶。淺月,喝了它吧,就當你從未收過這個徒弟。”

青長時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內響起,帶著一股讓人安定的力量,徐徐善誘:“淺月,白宏師兄說了,我們知道你心善,總想謀得兩全法,但仙門不能拿蒼生去冒險。你放走玉臨淵,妄圖與她為伍,我們都可以既往不咎。於今夜後,只要窺天珠認定她是將來的魔神,那我們就會傾整個仙門的力量抓住她,鎮壓她,她與仙門不能共存。”

“你是九嶺的劍尊,我們都信任你,知道你品性純良,九嶺不願向你倒戈,但仙門斷斷容不下玉臨淵,你又何苦在中間周旋,兩面都受煎熬?喝了這鸞鳥淚,忘了這件事吧,從此之後,你依然是你一心劍道不問世事的劍尊,鎮壓魔神之事我們絕不會讓你插手,甚至不會向你提及。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做到這一步,你對得起蒼生,對得起九嶺,也對得起玉臨淵。”

元淺月看著青長時遞過來的紅釉瓷瓶,片刻後,她忽然開口問道:“長時,你記不記得,我以前用過一次你的靈言像?”

青長時一楞,繼而啞然失笑,他搖搖頭,面上浮現些許遺憾,緩聲道:“如何能忘?”

那場景,那陣仗,真是畢生難忘。

那時的九嶺還不是白宏做掌門。

一百多年前,在明厭拼著最後一口氣將元淺月帶回九嶺,倒在山下力竭而亡後,元淺月帶著他的屍身回到九嶺,第一個迎接她的就是三司會審。

蒼淩霄墮魔後,朝霞山的三位弟子全部戰死於她的父親元朝夕手裏,只剩下了她這唯一一個最小的弟子,九嶺掌門的震怒程度可想而知。

那時的元淺月滿身鮮血,跪在殿前,抱著明厭的屍體不撒手。她被捏碎了嗓子,說不出話。所有面孔冰冷的尊者們高坐明鏡臺上,冷眼旁觀的眾多弟子們議論紛紛,指責聲四面八方,如潮水將她圍攏淹沒。

他們翻來覆去地指責她,是她害死了她的師兄們,是她天煞孤星,是她禍害旁人,是她害得身邊人盡數入魔,不得善終。

混亂裏有人從她懷裏抱走了明厭的屍體,她掙紮著,惶惶然去搶,被推倒在地,耳朵裏嗡嗡作響,眼前一片血紅,看不清到底是誰。

朝霞山,臨淵派,劍尊大名響徹整個九嶺,這些年輕的弟子們有多傾慕劍尊和門下弟子的風采,如今就有多厭恨她。

這些曾見過,或是從未見過的面孔,如今都用如出一轍的仇恨的目光,如臨大敵,如見蛇蠍地看著她。

她有罪嗎?她沒有。

她無罪嗎?那為什麽她身邊所有人,不是入魔,就是戰死,總要不得善終?

而何時又會輪到她?

她於眾人的指責中肝腸寸斷,摧心裂肺,窺不見答案,不知為何會如此。

他們在揣測她是否也會成魔,他們在商議是否要將她監管起來,以防來日生變。

那個時候,她只想緊緊地抱住明厭的屍體,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依靠。有人從她懷裏搶走了他,奪走了她最後的一點寄托。

元淺月被按在肅穆的殿前,她雙眼血紅,耳朵嗡鳴,歇斯底裏地想要搶回明厭冰冷的屍體,伸出的手卻握住了一雙溫熱的手。

殿前只有她跪在這裏,周遭的人避之不及,全都離得遠遠地。只有青長時走上前來,在明厭的屍體被搶走後,伸手握住她的手,力氣之大,讓她半分掙紮不得。

臺上的嵐風清和虛寒子,以及其他幾位尊者都臉色難堪,再見到青長時上前後一直保持了沈默,全都一言不發,等著青長時下一步動作。

青長時面色沈冷,是生平難得的正經神情。他抓住她的手,用力之大,幾乎將她的皮肉錮得泛白。

他將懷裏木雕的言靈像拿出來,塞進她的手裏,讓她緊緊地攥著,聲音冷硬,對她一字一頓地高聲說道:“這是我們神官一族的言靈像,你對著它發誓,你說,你這一生,絕不會入魔,絕不會危害蒼生,如有違誓,必將立刻五雷轟頂,頃刻神形俱滅,魂飛湮滅!”

他將她的手指緊緊地摁在言靈像上,在這滿室的議論紛紛裏,用最大的力氣,厲聲喝道:“你對它發誓!”

元淺月嘴角淌血,破碎的嗓子沙啞地重覆著青長時的話,每說一個字,鮮血就會和著字眼往外冒。青長時摁著她的手,緊緊地攥著言靈像,不管手上染上了多少溫熱的鮮血,都不曾松開過。

等到元淺月說完之後,青長時才松開手,他指節發紅,關節泛白,言靈像跌落在地,頃刻化作一地散沙。

四周指責和猜疑的聲音慢慢地小了下去。

青長時掃視四周,眼神冷硬如刀,被他看到過的地方視線皆避讓三分。

元淺月跪在地上,他站在元淺月身邊,仰頭看向臺上的尊者們,語氣堅定,高聲說道:“幾位師叔們親眼所見,我神官一族言靈像已作見證。月師妹不會入魔,也不會危害蒼生,她出生入死,斬妖除魔,行事無愧於心,為人恪守本心,對得起天地,對得起九嶺,對得起師門組訓。”

他目光灼灼,絲毫不避鋒芒,望著臺上神色晦暗的嵐風清,定定地說道:“容弟子直言不諱,元淺月是臨淵派的最後一位弟子。元朝夕入魔之後已經跟元淺月只有仇敵關系,又何來元淺月害死他們一說?程松,明厭,揚浩辰,拼盡性命將她救回來,不是為了讓她在這裏承受罵名,而是希望她能成為朝霞山最後的傳承和希望。”

他們都曾是他最好的朋友,花前月下一壺酒,仗劍天涯一匹馬,風光肆意,瀟灑快活。

這樣的情誼,亦值得生死關頭,性命相托。

青長時笑了笑,神色浮現些許追思,輕嘆一口氣,說道:“淺月,你選的這條路,太難了。”

他不再多勸,幹凈利落地收起了紅釉瓷瓶,知道自己多說無益,敲了敲桌子,又說道:“我剛剛來這裏的時候,看到佛佑寺的苦心主持來了。”

元淺月嗯了一聲,她前腳剛離開佛佑寺,玉臨淵就憑著九霄做憑證,離開了佛佑寺。

九嶺現在還沒放出玉臨淵已經脫離掌控的消息,不過佛佑寺定然有所察覺。

畢竟他們可是親眼瞧著玉臨淵單獨離開了。

青長時扶了扶扇子,神色略帶思索,心有餘悸地撫上心口,說道:“我剛剛還遇到一個戴面具的女子,是苦心主持帶來的女居士,名叫照夜姬,也不知道是何方人物。”

元淺月看他一眼,青長時繼續說道:“你也知道我是神官出身,對不該存在於世的荒誕怪物有一定的直覺——剛剛我經過那照夜姬旁邊的時候,立刻感覺到了她並非善類。”

元淺月揚起眉梢,略帶詫異,青長時雖然是個神官,但歷來吊兒郎當,以往因為自己神官血脈感受到過任何類似於此的存在,卻都因為太過弱小所以根本沒有理會過。

青長時神色凝重,認真地說道:“這個照夜姬絕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但我看苦心主持又神色如常,想來她定然非邪魔妖祟——真不知道是個什麽來頭。”

睡覺了睡覺了,最近不用加班了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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