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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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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開天

青長時搖著玉扇,在法力凝結成的七彩虹橋上漫步,矜傲而散漫地望著頭頂烏雲罩頂的天空,背後兩個年輕弟子緊隨著他,亦步亦趨。

主峰浮在天之柱上,不與凡間所連通。剛剛一路過來,濟生宮上,雲霧藹藹,這近千裏的山脈起伏,宮殿點綴如星,上面繁花奇珍,亭臺樓閣,瑞獸橫行。

在這陰雨連綿中,三人衣袖紛飛如蝶,籠罩於頂的烏雲掩不住青長時嘴角微翹的笑意。

最近這段時間,靈界一如既往。自從千年前的神魔大戰後,兩界各自休養生息,幾乎互不幹擾。就算偶爾會冒出來的大大小小妖魔邪祟,放在九嶺都算不上什麽稀奇事。

今日裏白宏還是埋在宮殿的案幾上,作為九嶺掌門,他事務繁忙,書案上放著數卷九嶺各峰送來的宗卷折子,兩側低眉順眼,垂手侍立研磨的貼身仆童一個研磨,一個焚香。

千機峰制作的法器稀奇古怪,五花八門皆有。在白宏繼任九嶺掌門後,他特意命人去搜集了一些奇珍異寶作為原料,讓寒秋雨騰出手來,將監視魔族動向的窺靈石投放在九嶺所管轄的洲裏魔族活動最為頻繁的地方,倒是讓九嶺監管方便了許多。

今天遞上來的折子還是一樣的平常,空蕩蕩的宮殿裏,玉石為階,明鏡高懸。在高坐於臺上的白宏下方,稀疏站了幾個九嶺各門各派的得意門生,都是各峰叫來分配任務的。

這在場的大弟子們都是各峰仙尊的內門弟子,有男有女,個個風姿卓絕,道法精深,在九嶺嶄露過頭角,十分面熟,有兩三個還是青長時親自挑選過來的虛寒谷弟子,見他來了,畢恭畢敬的行禮。

在九嶺仙尊的白宏面前,這些被各峰抽調過來的弟子們個個中規中矩,有問必答,絕不多言。

青長時半途而來,在殿中隨意挑了把椅子坐著。聽著這些千篇一律的日常,他懶勁上來就想打哈欠,可惜礙於白宏在場,為了維持仙尊顏面,到底還是憋了回去。

崇山邊上的水妖作祟,淹了下游方圓十裏的村子,死傷逾百人,需要派幾個弟子協同當地的宗門共同拔除水妖;西陵一帶的山上出現了一只嗜好珠寶金銀的靈獸,當地商賈貴胄苦不堪言,需要靈獸峰的弟子前去抓捕;臨近魔域的昆崳山封印松動,說是有只一直鎮在山下的千年蟒精乘著地龍翻身,打破封印,從底下潰逃,不知所蹤,千年蟒精並不好對付,必要時需要仙尊同行前往。

……諸如此類,毫無新奇。

等到白宏交代吩咐完了,殿中的弟子各領了任務下去,白宏才從案卷後擡起頭來,眼下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倦色,朝他問道:“你來這,是做什麽?”

前幾天,清水音和元淺月在靈藥峰大打出手,可謂是讓白宏頭疼不已。看見她們動手的弟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轉眼間就沸沸揚揚地傳遍了整個九嶺。

雖然弟子們並不敢妄議仙尊是非,但親眼見過的事情又怎麽能算謠言呢?

沒過兩天,其他三個宗門也紛紛聽聞此事,頗為震驚,接連水鏡傳音詢問此事。白宏交由身邊得心應手的執理弟子好一通忽悠,才把這三個宗門的長老給糊弄過去。

青長時的神游天外到此結束,他定了神,宮殿中弟子已經悉數退下,左右空無一人。

熏香寥寥,散在空氣中,研墨的仆童粉面玉腮,低垂著眉眼,專心致志地研磨,對一切都充耳不聞。

青長時嘆氣道:“有鮫人到了九嶺附近。”

聽完青長時的話,白宏揉了揉眉心,擡起臉來,沈穩俊朗的臉上浮現類似於懷疑的神情,淡淡道:“鮫族怎麽會出現在天啟洲?”

鮫族生在魔族十二域中的殊念海中,他們一族生來便是半身魚尾,容貌迤邐,潛游於水中,力大無比,鱗片堅若金石,能對月泣珠,又善織鮫人紗,喜好生肉,殘忍嗜血。

無論仙魔兩界都知道,鮫族有個致命缺點,他們一脈生於海中,一旦離海,化作完整的人形後就會失去鮫族的力量,變得孱弱無比,而且離出生地越遠就越是虛弱,如果遲遲不能回海,甚至會脫水而亡。

靈界和魔域之間隔著一層結界,上一次鮫族在靈界出現已經是兩百年前,還是在極為靠近殊念海的蓬萊洲。

天啟洲離殊念海中間隔了近乎四個洲,近千萬的路途,中間很長的一段距離甚至沒有湖泊河流,鮫族怎麽可能千裏迢迢來到天啟洲。

青長時刷的一聲展開了手裏的玉骨扇。

白玉為扇面,鏤空雕刻著的扇面上描繪著一副活潑生動的仕女背影圖,重重疊疊的潔白玉蘭花團錦簇,一個梳著盤雲黑發的女子背影纖細動人,鬢發間別著一枚金梳,頭上滿是珠翠寶石。

她穿著雍容的重重華裳,從衣領到黑發間露出的卻只是一截白森森的骨頭,靛藍色的鮫鱗在頸骨的相接處光華流轉。

青長時漫不經心地笑笑:“兩日前,繪妖扇上出現了這幅畫。”

頓了頓,他又說道:“我這繪妖扇上,收著所有被我鎮壓的妖魔邪祟。這鮫人還是上次在蓬萊洲碰見的,收進去後再沒出現過。時隔兩百來年,竟然頭一遭出現了。”

繪妖扇是虛寒谷一脈傳承下來的獨門法寶,認主之後,被持有者誅殺鎮壓的妖魔邪祟都會被收進扇中,而扇主可以隨時抽用任意一只妖邪的力量。

平時這幅扇面上則會出現附近最接近的同類,以示預警。九嶺好歹是仙門,鎮守在此,近百年裏周邊都平安無事,出現這幅鮫人圖,只能說明這鮫人已經來到了九嶺管轄範圍之內。

白宏看了他的扇子一眼,輕舒了一口氣,說道:“此事我已知曉,會派人註意的。”

……

天空中,烏雲罩頂,黑雲壓境,絲絲縷縷的細雨飄揚落地。

平地裏忽然響起一聲驚雷,如萬鈞馬車過道,兵戈交鳴之聲,在九嶺正上方的天空中轟然作響。

這一聲轟鳴即使隔了百丈,也讓人振聾發聵。伴隨著九霄劍猝然爆發的碧藍光芒,數百道泛著碧藍光芒的劍氣與積雲沖擊碰撞,爆發的氣流幾乎席卷了整個九嶺。

連綿千裏的宮殿亭臺上皆是狂風過境,枝葉狂搖,碎珠撞玉,滿地飛沙走石狂風大作,宛若天降末日。

九嶺的弟子們紛紛駐足,稍弱點的連忙在強風中急匆匆地找了個躲避處,親眼看見這劍陣與蒼穹對擊轟鳴,見證過這堪比日月齊威的威力,個個不由得臉色煞白。

等到颶風停息,各派弟子這才心有餘悸地立定,滿臉震驚和敬慕,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擡起頭地朝著那一方天地看去。

隨著這一道碧藍劍光劍擊鼓鳴金,漆黑天幕仿佛被撕扯開來,一縷縷金光刺破穹蒼,陽光灑向大地,從那被準確劈開的空隙裏,獨獨照亮雨後空蒙的朝霞山。

宮墻四角垂掛的玉石鈴鐺被吹得搖曳碰撞,晃動不止,碎珠撞玉,叮鈴作響。

狂風在清水音身邊好似碰到了什麽看不見的障礙,悄然歸於沈寂,她站在風中,衣裙柔順地垂在身側,連青絲都未浮動一分。

身後錦化羽和錦望歸兩個首席弟子都穿著如出一轍的水色衣裙,神色從容而恭敬地站在她兩側。

作為一對孿生姐妹,錦化羽和錦望歸都出自寒煙洲一處名為盛庭宗的地方。

三十六洲的宗門,分為入世宗和避世宗。入世的宗門在三十六洲星羅密布,數不勝數,這些宗門的弟子們行走人世間,依靠除魔拔祟而收取供奉,維持宗門開支。

而如今仙門的四大宗門除了佛佑寺都是避世宗,避世宗要麽一心修煉潛心向道,要麽心懷蒼生,立志斬妖除魔為己任。

四大宗門占據了天地靈氣匯聚之地,依山清水秀之地建立宗門,開宗立派,收下的也都是靈根旺盛的好苗子,分神期的也不少。而小宗門的弟子們大部分都默默無聞,平凡一生,連能結丹的修士都能算是百裏挑一。

每逢九嶺收徒,都會有數不清的小宗門擠破頭往裏面送人,來的基本非富即貴,都是各宗門的翹楚。九嶺每年廣收弟子,而能在山上固守本心,一心向道的人卻並不多。

大部分弟子在山上待了十數年後,會遇到修行瓶頸。如果心中雜念過多,割舍不下凡間滾滾紅塵,或是金錢權勢,或是恩怨糾纏,便難以突破這瓶頸。

到發覺自己始終無法再進一步後,這些弟子們會自斷仙緣,下山重新歸於世間。

在拜入九嶺之後,作為清水音最引以為傲的兩個弟子,錦化羽和錦望歸跟在清水音身邊修行已經近七十年,道法出眾,歷來備受清水音寵愛。

她倆同為一胞所生,除了錦化羽是單側梨渦外,長相幾乎完全一致。在清水音多年來的教導下,兩人性子沈靜,處變不驚,歷來謹言慎行,此刻對這天穹異響毫無反應,頭也不擡。

站在留音宮最高的鏡花樓上,清水音神色漠然地眺望烏沈天穹殘破的缺口,那唯一一處透出的靛藍天空下,整座朝霞山獨享陽光萬丈,籠罩赤金光澤之中,猶如這黯淡的黑白丹青畫卷裏,唯一一筆勾描色彩的迤邐風景。

元淺月閉關百年,連破三階,果然修成了無情劍道最後一招,開天一劍。

九霄在空中飛舞,化作幾乎看不清的流光。清水音的眼中恍惚了一瞬,遙遠的碧藍劍光觸動了她某些早已深埋的記憶。

她擡起手來,在觸及面紗的那一刻忽然又僵住,垂下眼眸,歷來高傲矜持的眼裏浮現深切的迷茫。

許久,她的手才遲疑地輕撫在自己的臉上,在白色的面紗下觸及到一處長長的粗糙凸起。

清水音指尖一顫,自嘲般冷笑了一聲,再放下手來,又變成了嫉惡如仇,冷傲美艷的留音宮仙尊。

她目光定定地看了獨獨沐浴在陽光下的朝霞山許久,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牙齒縫裏擠出來:“臭顯擺!真是師承一脈,仗著自己身為劍尊,這等精妙絕倫的開天劍道卻拿來討好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簡直不知廉恥!”

……

在虹橋上漫步的青長時心情甚好,繪妖扇上,仕女背影圖栩栩如生。

剛從濟生宮出來,青長時正琢磨著要往哪裏去偷得半日悠閑。陰雨綿綿裏,一道劍光沖天而起,青長時捏著扇子的修長手指上,骨節分明,宛若白玉。

他擡起頭,看向天穹之上,不由得一楞。

開天一劍乃是無情劍道中的終極殺招,他也是第一次見。

這麽近的距離下看到開天一劍毀天滅地的威力,迎面激蕩沖擊而來的劍陣威壓有萬鈞之勢,他不由得瞳孔微微一震,心神動蕩。

剛剛還不知道該去何處晃蕩的青長時立刻拿定了主意,擡腳便往朝霞山方向的虹橋去。

朝霞山剛下過雨,此時空氣清新,陽光傾瀉而下,層林綠草,蒼翠欲滴。

在元淺月身邊近百年,佩劍與劍主心意相通,九霄早已有靈,強烈抗議自己出鞘竟然不是為了斬妖除魔,此刻正在天空中震顫嗡鳴,化作一道流光落回主人手中。

青長時剛剛踏下虹橋,便不由得怔住。

色澤迤邐宛若彩虹的虹橋下,元淺月周身沐浴於陽光之中。

開天辟地,驚天動地的一劍,是由這樣身段單薄,眉眼柔和的素衣女子,那一只素白纖細的手所掌握的。

此刻手持九霄的元淺月,周身籠罩在無形的劍氣之中,似乎沒有任何收斂的意思。在成功使出開天一劍後,身上流露出的可怖威壓竟然讓同為仙尊的青長時都為之動容。

身後兩個弟子幾乎是勉強對抗著劍尊威壓,才好歹沒有跪下去。

——見慣了平和從容,仁慈悲憫的元淺月,一時間竟然也忘了,面前眉眼柔和的女子有何等劍修造詣,在屍山血海裏毫不留情地斬殺過多少邪祟。

廣袖寬袍,錦帶束腰,帶著一絲超然物外的脫俗與從容,元淺月將九霄拿在手中,合入劍鞘。她察覺到有人來了,直到此刻,那幾乎讓人喘不過氣直不起腰的威壓才漸漸褪去。

青長時渾身一震,這才收斂了心神,朝元淺月走過去,搖著扇子,優哉游哉地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這世上的劍修大抵都是惜招如金,不碰到旗鼓相當的對手,都不會輕易出招。

元淺月卻毫無名為劍尊的矜持,更沒有不該隨意把殺招拿來掌控風雨雷霆這種自覺。看到青長時來了,她拿著九霄,似乎是在安撫劍靈,不知怎的還舒了口氣,自然而然地說道:“臨淵不太喜歡陰天,一到風雨天便會心口發悶。”

她將九霄收進歸墟,從容地仿佛是在講一件不足掛齒的舉手之勞:“這樣,她應該會感覺舒服些。”

聽到這話,背後兩個素來矜持的弟子一雙眼珠子也忍不住快要瞪出來了,青長時搖著扇子,扇柄上的手也是一滯,一臉震驚道:“就為了這事?”

就為了讓她舒服一些,使出這等無上精妙的劍技?

元淺月略帶遲疑,蹙眉道:“難道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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