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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不由己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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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不由己九回

西荒在幾萬年以前只有漫天的黃沙和灼人的日光。一眼望過去,層層疊疊的由深漸淺或深或淺的橘褐色,如被黃金鋪就的緞子,耀花了人的眼眸。

要在這裏找一個人,何其的難。

他這麽想的時候,烏銀發揮了他的妖魔本質,長長的指甲深入西鸞的頸脖裏面,鮮紅的血液成了涓流被他吸了幹凈:“很多年以前,西鸞的兄弟也這麽說過。”

“我沒有兄弟。”

“對,你沒有,”烏銀伸長了舌頭在她血液流過的地方舔 舐了一遍,“你只是救了一個妖魔,而那妖魔為了保護自己剛剛出世的兒子,將你獻給了我。不不不,你其實沒有救他,他只是設計著讓你救了他的命,然後稱讚你,蠱惑你,再煽動你來斬殺我這專吃嬰孩的小魔頭。我們殺得天昏地暗的時候,他去了哪裏?對,他帶著兒子去了天界,真會找地方。妖魔的兒子永遠都是妖魔,躲在天界就能成神的兒子麽?笑話。對了,當時你說‘天地六界中再也尋不到比你更加偉大的爹親’。哈哈哈,為了自己的兒子而出賣救命恩人,多麽好笑的事情。我讓他抱得自己的兒子來換西鸞,你知道他如何回答的?哈哈”他微低著頭,斜覷著狹長的眼眸蔑視著靈諸:“他說‘天界何其廣闊,我去哪裏找自己的兒子?’偉大的爹親找不到自己的兒子了,這是笑話還是事實,嗯?”

你找不到常羲,和爹親找不到兒子,哪個好笑?

“我不認識常羲!”靈諸急得大吼,望著西鸞那如海一樣深邃的眸子,心底的慌亂和害怕墜落成巨石,一塊塊地從空中墜入深海,久久聽不到回音。

烏銀楞了楞,居然問西鸞:“他到底是誰?”

西鸞道:“我的兒子,靈諸。”

烏銀揪著她的發絲,從上而下的俯視著她:“放屁!”靈諸已經一鞭子抽到了他的腳邊,“不準你折磨她!”

“那就去找常羲,不管是騙還是搶,把東西給我弄來。否則,”他張開嘴巴,露出裏面暴長的獠牙:“我就吃了她的心,讓她徹底成為灰燼。”

灰燼!在此時的靈諸心裏,灰燼就是被烤糊的沙子,手指一捏就隨著熱風吹到了陌生的地方,沒了形跡。

也許,這裏每一顆沙子都是常羲的化身;也許,她是某個方向的一片綠洲;也許,更是某隊行旅中的一只老邁的駱駝。

靈諸不是靈寶天尊,他天生只有簡單的腦袋瓜子和一身的蠻橫神力,既然沒法子找到那位上古女神,那麽就只能讓那位女神親自來找他。

打定主意的時候他正懸空在沙漠中最大的一塊綠洲上,郁郁蔥蔥的樹木,從高處望去只有拇指大小的湖泊,長長的駱駝隊伍成了被砍成一截截的蚯蚓,凡人成了螞蟻,緩慢的爬行著。這一只商旅分成了幾個包圍圈,像是不同地方的人組成的隊伍,每圈多則幾十人,少則兩三人,合並在一處也有一百來人。

作為一位上古神仙,應該有著最悲天憫人的性情,殺了百人足夠引出對方了吧?要是對方在沈睡或者修煉怎麽辦?

那就把這個綠洲給摧毀了,這樣都震不醒對方的話,那就多毀幾個,他不介意讓這幾千裏的沙漠徹底的成為死亡地帶。或者再將這地底深處的蠍子王給喚醒,還有沙蟒,再加上幾萬年來埋身於此不得投胎的眾多怨靈,讓這個西荒成為妖魔野獸橫行之地。

“您不能這麽殘忍,我的王。”

“誰?”

“您還想重蹈覆轍麽?我的王。”

靈諸拿著靈蛇金棍朝著綠洲揮了過去,群蛇亂舞,像是憑空出現的蛇災傾巢而至。腳底綠洲中的人們依然在談笑,穿著長裙的女子揭開面上拿著皮囊汲水,男人們在整理貨物,各色各樣的長蛇長大了血盆大口,匍匐而下,其中一條撲向的正是那少女的頸脖。

狂沙卷過,綠洲沒了,旅人沒了,連駱駝也不見了蹤影。

靈諸的金棍發出‘咄咄’地響聲,沒多久,棍子的下端就陷入了看似平地的黃沙中。一位娉婷的女子從正前方緩慢行來,長長的裙擺由細沙凝集,額際掛著仙人掌花飾,每走動一步就隱隱的能夠聽到駝鈴之聲,叮當叮叮鐺,從耳膜直接敲打到了心底。

“雕蟲小技。”靈諸一聲大喝,群蛇舞動舌頭發出嘶嘶的叫聲,不消片刻即覆蓋住了對方的靡靡之音。金棍再猛地往沙地中一頓,方寸之地即刻成了崩死的石面,細沙似被融入了沙漏般的石縫中,聚成了一團,瞬時就將這混沌不堪曼舞不停地沙漠凝成了堅實的土地。

“月之母,常羲!”

女子盈盈下拜:“臣妾在,我的王。這些年,您過得好不好?”

靈諸眸中疑惑一閃,站立不動,冷哼:“把珍珠拿出來。”

常羲靠近一步,想要將對方看清楚些,伸手觸摸又不得,只能極力壓抑激動,輕聲問:“王需要什麽樣的珍珠?在這西荒,只要您想要,臣妾都能給您找來。”

“黑珍珠。”靈諸直視著她,越看越覺得這副面容熟悉,想要從記憶中搜尋又不可得。按照道理來說,他是蓮花化形,沒有前世今生,從醒來的第一眼就是西鸞那笑嘻嘻的狡黠笑容,最熟悉的是西鸞沁涼的肌膚底下溫溫的經脈跳動,最愛的是西鸞揪著他的小斷腿在空中甩來甩去,他不認識其他女子,也不願意靠近其他陌生人。可自從在魔界再次見到西鸞起,隨著身形的變化,似乎打開了某個記憶的匣子,匣子裏有另外一個他。他看著那個人修煉成道,看著他斬妖除魔,看著他漫無目的的尋找,站在繁華大街上孤獨矗立,在群山環繞的梨花樹下無聲懷戀,沈入深海中的破碎宮殿裏游移不去。每一處風景中,景色越美,那人就越孤寂;每一界角落中,都留下了他的獨行足跡;每一個哀怨鬼魂的身後,都是他越來越無望的眼。

終於,他看到了西鸞。不對,他是通過夢中的他,看到了西鸞。嬉笑不止,無拘無束的西鸞;連同外人,耍著他玩弄的西鸞;平靜無波,無動於衷的看著他的西鸞……

冥冥中,他與匣子裏面的男子重合,現實中靈諸對著西鸞大吼大叫,匣子裏他牽著絆著西鸞視若珍寶。

走入昆侖山,遇到眾多的神仙,上古神獸和千萬年的花妖樹妖,每一處都像是匣子男子一人走過,看過,遇到過。不同的是,匣子之外靈諸有西鸞相伴,微笑著與神仙妖獸們談笑,沒有孤獨寂寞和纏綿不去的懊悔煎熬。

他突然覺得一生就這麽過下去也很好。

常羲迷茫不解,輕聲詢問:“是南海的黑珍珠,還是北海人魚的珍珠眼淚,或是……”

靈諸脫口而出:“極東之海,羲和煉化的黑珍珠。”

常羲面色一動,緩緩站起身來,笑若苦蓮:“王,您還記得她。”

“你給還是不給?”靈諸挺直脊梁,步步緊逼。

常羲目光在靈諸的身板上游動一會兒,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周圍的細沙摩擦著,低聲喃喃著,在爭論著什麽。突地,常羲捂唇驚嘆:“怎麽回事?這副身軀不是帝俊的分 身,也不是我為王預備的身子。不單身軀不是,記憶也不是。我為王準備得身子去了哪裏?我與王長相廝守的那麽多年的回憶去了哪裏?”她詫異非常的沖過去,一把抓住了靈諸的手臂,張皇失措的掐捏著:“蓮莖為骨,蓮花為肌,天水為血,這不是我的君王。我的王是天上地下最俊偉的男子,是驍勇善戰的神!他的身軀如金剛,他的骨血是山巒,他的智慧是東部部族的信仰。他怎麽可能用這等脆弱的東西來練就身骨;他不會對我冷漠,不會隔閡疏離;他怎麽舍得用我的臣民來威脅我,逼迫我;他不會……他不會知道黑珍珠在我的手上。”她使勁的掐住靈諸的手臂,硬生生的將它扯了下來:“這到底怎麽回事?”

靈諸刷地一下,反手就給了常羲一個耳光,肩膀一抖,那手臂又重新接回了他的身軀之上:“你不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君王,我是靈諸。”金棍再一頓,方才常羲急切中造成的沙塵飆風被驅散開:“把黑珍珠拿出來,我立馬就走。”

常羲捂著臉,半響,落下淚來。那淚出了眼眶,成了晶瑩的細沙,散發著金子般的光澤:“我在你魂魄上刻下的烙印呢?是誰抹煞了它?是誰強行將我從你的魂魄中,從你千萬年的記憶中抽離?靈諸?對了,百多年以前靈寶天尊與西鸞的兒子,蓮花化身的天神。你說西鸞?”她眨了眨眼,譏笑一聲:“你是天地間唯我獨尊的王者,怎麽能夠給道家的神仙做兒子,西鸞她是……”又掩了嘴,長長的睫毛眨動幾下,方才的驚疑不定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揚起頭對著靈諸笑著,端是儀態萬千秀敏非凡,那芙蓉艷色被聰慧和忠誠覆蓋。這才是遠古時期的神,面對任何困境都能夠鎮定自若:“王,你被人騙了,利用了,還不快快清醒!”

靈諸絲毫不介意對方是發瘋還是正常,將金棍豎在對方鼻尖:“最後一次,把黑珍珠給我,不要逼我動手搶奪。”

常羲瞄著棍尖上那些盤踞著的蛇頭,輕笑著問:“王要黑珍珠做什麽?”

“你管不著。”

“身為您的臣妾,我有責任為您守護您的神力和尊嚴。我不能讓您被人引誘,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王,您已經放棄了您的部落,放棄了您的臣民,現在您還想放棄您的神力麽?”

靈諸極為暴躁,與常羲糾纏了這麽久都沒有勸得她主動交出東西來,這番下去,西鸞的安危時刻懸在刀刃上,他再也不願意糾纏,一棍子揮了下去,直接攻向對方面頰,所過之處全是黃沙,哪裏還有常羲的影子。

“王,您怎能如此待我?”

棍棒落地,將黃沙形成的沙灘擊出了一個深坑,細沙流動中又將空洞給掩埋,他的攻擊只是白費力氣。靈諸氣得大吼:“我不是你的王。”

“時至今日,您已經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想要了?您到底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經歷了什麽?您難道為姐姐付出得還不夠麽?您還想追著她到何時何地?您回頭看看,您的身後還有您的臣民,有您的部族,有您最親的親人。”

歡樂地人群,威武的士兵,還有擁著常羲的陌生男子,這是幻境,是靈諸從來不知道的人生,他毫不客氣的全部摧毀掉:“在我看來,看不清真實的人應該是你才對。什麽皇族,什麽臣民,什麽親人,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人事。那些往事早就成了黃沙丘土,去追回去回憶有什麽用,不如重新活過。對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親人只有西鸞。”話一出口,他都覺得迷糊,似乎在代替某個人在吶喊,呼出心底真正的想法。

“西鸞?”常羲身形一晃,直接沖到了他的面前,兩人鼻翼相差分毫。太突然,太靠近,對方眼神中的不甘不忿痛心疾首全部刺入靈諸的眼眸,措手不及。

“又是西鸞!她告訴了您什麽?她還想得到什麽?您為了她舍棄了那麽多,甚至連真身也填入了極東之海的地底,她為何還不知足,想要獲得您的神力?您看著我啊,我是常羲,”她淚珠漣漣,跪在他的面前:“為何總是看不到我?同為姐妹,我難道就真的不如她?我的容貌、性情、聰敏還有地位,有什麽不如她?只是因為先遇見她,先迎娶了她,所以您就只能看見她麽?別忘記了,當初您親口答應西荒的大長老,說會珍視我如性命,會一直愛護我!為什麽只要一回到姐姐的身邊,就變了。您不知道在一個女子面前誇耀另外一個女子是一種怎麽樣的傷害和折磨麽?您愛她,族人都知道。我不強求,我只想要您偶爾看我一眼,在眾人面前重視我一回。做了那麽多,向姐姐學了那麽多,您卻透過我的面頰喊著她的名字,您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有多恨,可不能說,不能怨。只能默默地守著,凝視著,期盼著等待您少得可憐的稱讚和愛憐。”

靈諸靜靜地聽著,面上波瀾不驚。常羲說的那些情誼,那些痛苦都與他無關,那是另外一個人的人生,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他也不知道什麽部落,什麽神力,更加不知道什麽姐姐妹妹。他只知道西鸞是靈寶天尊的雙修之人,並不是誰的妻子,也沒有妹妹。至少,她從未在靈諸面前提起過自己的姐妹,就連紅線,也只是在人世間監督她歷劫的夥伴而已。

他只是木然的,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將對方當成了一位無關的可憐之人。蓮花化成的身子沒有心,在魔界成長的痕跡中只有鐵石心腸自私自利,就連在鏡湖下修煉也是追逐無欲無求無貪嗔癡念,他只要身邊有西鸞就好,別人的事情與他無關。

常羲絮絮叨叨,似乎要將埋藏在心底幾萬年的愛戀都表達出來,要對方明白,要對方看到她的好,接受她,就好像很多年以前帝俊看到了她的苦,會憐惜的撫幹她的淚水,親吻她的唇瓣,嘆息著說傻。

再傻也認了,她心甘情願的離開西荒,深入東部,只是因為他。常羲只有帝俊一個人而已,怎麽能夠讓人奪走,怎麽能夠讓人占據她所在的位置。

終於,那只手撫上了她的發髻,一點點按到她的頭頂,她仰望著,用著萬年以前那崇拜憧憬愛慕的眼神,再一次仰視著自己追隨的君王。

“黑珍珠,在你體內吧?”靈諸問。烏銀既然能夠吞下那顆珍珠,那麽這個女人也可以吞下。靈珠這類東西本就屬於神物,不會化入肉身,也不會與內丹融合,它只會在丹田處不停地旋轉,提供給吞食之人無盡的神力。他知道那黑珍珠不是常羲煉化之物,那東西是屬於西鸞的。沒有人告訴他,可他就是知道。

水霧彌漫,將所有的金沙全部沈澱在遠處一動不動。靈諸不顧常羲的驚詫恐懼,一手提著她的頭,一手化成無數的小蛇咬開她的皮肉,深入肚腹丹田,挖出了血糊糊的三個珠子。

隨手一甩,就將常羲給拋到了遠處。他的臉上有著殘酷而嗜血的冷笑,舔 舐著從圓珠上流下的血液:“上古神族,沒了莫大的神物支撐,也只是一具皮皺皺的佝僂殘缺的軀體而已。”

女子瞠目結舌,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是對方的回答。不該是這樣,不能是這樣?她想要問,卻只能伸著無力的雙手,在對方瀟灑而去的背影中虛抓著,又松開,最終墜落。

最後一滴淚,滑入無盡的黃沙中,瞬間被掩蓋了。

今天的第一更,現在沒人在吧?那我偷偷碼字,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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