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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是情非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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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是情非五回

狄雋曾經不止一次的護送惡鬼來地獄,每次都是送到黑白無常手中就回轉,倒是從來沒有踏足過閻王殿。這也是他願意被小閻王引著參觀的緣故。西鸞倒是早就在那幾百年間見整個鬼界都耍了個遍,區區閻王殿已經勾不起她任何興趣。

不過,現在任何地方也比再呆在第一閻王殿好。

從第二殿開始既是寒冰地獄、黑繩大地獄、血池地獄、叫喚大地獄、大叫喚大地獄與枉死城、翰冕所統轄的肉醬地獄和悶鍋地獄、鐵網阿鼻地獄和第十殿投生殿。

充斥眼球的是血肉模糊,盈滿耳膜的苦痛嘶喊求救和無力掙紮的鬼魂,才是鬼界的主要部分。

這裏的天很高很高,仰頭望去是沒有邊際的黑,沒有仙界的祥雲,沒有修羅界的恢宏宮殿,也沒有人間界的日星月。只要踏入宮殿內部,只能看到不成形狀的鬼魂。若是回頭,那些搖曳不止的彼岸花根莖之下是若隱若現的枯骨土丘。

這是一個不詳之地!而西鸞,在很多年以前愛上了這裏的一個小鬼,陪著小鬼一起去捉惡鬼,與枉死城中的枉死鬼門聊天,和鬼界原有鬼怪們稱兄道弟,在奈何橋上和趕著投胎的魂魄們一一揮手道別。

這個女人,到底是以什麽樣的眼光和心情在此等待了那麽久,她對翰冕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似昨日所表現出的那般成了追憶,不可追,也不想去追。

狄雋從一圈圈伸手吶喊求救的鬼魂中收回目光,視線落在前方那足有人間勤政殿大小的油鍋中。油層很厚,從表明看去望不到鍋底,他都不知道這油水到底是稻谷花草提煉還是幾千幾萬年來來此承受酷刑的惡鬼們的油脂。

小閻王很滿意狄雋的沈默。事實上,在很多年以前,與西鸞要好的鬼差們就甚多,那時候歷劫投胎的仙人鮮少有西鸞那樣精靈古怪的。她沒有大神仙們的神聖不可侵犯,也沒有中階小神們的孤高冷傲,更沒有小仙們的和善謹慎。她就像孫大聖一樣,沒個神仙樣兒的跑來跑去,跟誰都可以調侃,跟誰都可以打鬧,不怕被人蔑視,也不怕別人的辱罵,她甚至可以將靈寶天尊派來請她登仙的童子踢到黃泉中泡了一個澡。

那時候小閻王總是追在她的身後,不停地喚她的名字,胖嘟嘟的小手扯著她的衣擺,隨著她到處玩耍,直到她的身邊再也見不到翰冕的身影。西鸞無數次與投胎的魂魄們懷念人間界的繁華之時,小閻王就愛大聲宣布:“我要帶著你環游全人間。”

那些魂魄們總是會提醒道:“兒子遲早要成家立業,不能一直隨著母親呆在原地等候。”

小閻王跳腳:“我不是她兒子,我會長大,我要娶她。那樣,我就可以帶著她去很多地方,不再呆著橋上。”

西鸞會疑惑:“大家對你不好麽?如果你看哪位魂魄不順眼了,就將對方踢到畜生道去。”這時,魂魄們投胎的腳步就更加急切了,幾乎成了一陣旋風似的竄進人間道地大門,再也不回頭。徒留西鸞狡黠地大笑,和小閻王的嘰喳聲。

所有人都只當小閻王缺少母愛,乍然遇到盤桓在此不走的西鸞有了雛鳥情節,認定了對方。他沒有想過西鸞的身份,也沒有想過兩人的年歲大小,他只是迸定地將西鸞圈劃為自己的親人之列。為了替西鸞出氣,他還不止一次的找七叔翰冕單挑。當然,結局不是自己被翰冕的手刀勁風刮了屁屁肉,要麽就是被掌風給拂出幾百丈,栽了不少跟頭才灰頭土臉的站起身來,放下一句狠話:“你別跑,下次小爺再來找你決鬥。”

鬼界的鬼怪們都寵著他,魂魄們都敬怕他,養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無知無畏的少年能夠指著七叔的鼻子,在他等待了幾百年的地方,大罵:“西鸞走了,你還等她做什麽?她說她不要一個三心二意多情花心的男子做夫君。她一個神仙,不會委屈自己跟一個女鬼爭寵。她不屑,你也不配。就算尊為閻王,在這鬼界,你的元丹裏也永遠都是低賤凡人的那顆骯臟臟器。”

翰冕被他一手推到了黃泉河道中,瞬間沈了下去。空洞地眼眸比鬼界的夜空還要黑,發絲上綴著的彼岸花瓣被河水汙過,再也沒了艷澤。那一夜,孟婆湯的裊煙飄得格外遠,濃湯格外的香,等待在奈何橋上的魂魄們一眼望不到尾。

千年之後的翰冕伸手撩撥了下油鍋中冒煙的油水,解說道:“我這殿中的油雖然沒有悶鍋地獄中的油脂辛辣,卻也能夠讓凡人進去瞬間炸成油棍的出來。西鸞曾經說過誰能陪她在裏面走上一圈,即能答應他一個條件。不知道,現在她這賭註還能不能作數。”

西鸞也不知道從哪處扯了一根還未開花的彼岸花苞的根莖咬著,含含糊糊道:“當然作數!我西鸞從來說話算話。不過,這油鍋尋常小仙進去都需要掂量掂量。”

紅線問:“為何?”

“因為它會吸收凡人的精氣,修行之人的道行。不管你是神仙,妖怪,魔王還是閻王,只要進去了,就沒法半路跳出來。一個時辰,不多不少,至少要吸了你千年道行。所以願意嘗試的妖魔鬼怪們都少,願意與我一道進去嘗試的,嘿嘿。”

紅線再問:“為啥?”

“因為我會采陽補陰啊!”

紅線撐額,問另外一人:“道長,你確定你要嘗試麽?西鸞她可從來都是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的。你可別進去了之後在裏面丟了你的……貞操。咳,我們會當作什麽都沒有看到的。”

狄雋笑道:“你們為何不擔心她?也許我真是借此機會來采陰補陽也說不定。”

西鸞差點把根莖都咬爛了,嘆息道:“道長,我麻煩你快恢覆正常吧。你這般調侃人的樣子真的不適合這正氣凜然的面皮。”

狄雋牽著她的手:“我願意為你而改變。”話說完,已經抱著她跳了進去,瞬間淹沒在黃橙橙地油面中,冒不起一個泡泡。

翰冕那一聲警告卡在咽喉來不及吐出,又回到了肚子裏。轉頭問小閻王:“你們沒有提醒他要防備西鸞麽?”

小閻王雙手支在腦後,笑道:“防備西鸞作甚?對任何男子而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就算西鸞害了他,也是他自己識人不清。”

正巧外間收工的黑無常聽了,嘖嘖稱奇地往油鍋裏面看了看,笑道:“我們來打賭。賭這道士是死在惡鬼們的鬼牙之下,還是死在西鸞的薄情寡義中。”他背上累得癱瘓的白無常卷了卷長舌頭:“我賭西鸞勝。要說惡鬼,這天底下還有比西鸞更惡的麽!我們都還只是鬼,她早就修成了母夜叉。”

殿中眾鬼高舉刀叉,大喊:“母夜叉萬歲!”

走油鍋一般都是用來懲戒在人間界為非作歹的凡人的一種刑罰。千萬年來,在此鍋中翻滾痛苦不堪的鬼魂們只能以千萬計數,而這油鍋的大小也隨著歲月的更替而逐漸擴大,說裏面埋鬼上萬也不為過。

狄雋抱著西鸞進來的時候,法力還是十分充沛,油層的高溫對他沒有絲毫影響。西鸞看了看包圍兩人周身的法力,輕笑道:“你這樣浪費,會熬不到油鍋的最底層的。”

“最底層?”

西鸞隨手揮開伸向肩膀的鬼爪:“鬼界的中間是被黃泉合圍的地獄十殿。以黃泉為界,界內種植著彼岸花,可以吸食鬼怪們的魘氣,除了剛剛死掉的魂魄還帶有在人間界的紛雜欲望,等在界內呆久了也就只有一縷不散的煙魂,所有的精氣神都被彼岸花吸納幹凈。界外則是漫無邊際的枯骨荒山。都是受了幾千幾萬年的刑罰也無法超脫的魂魄們的葬身之地。那些枯骨都是他們在人間界的屍骨,成堆的丟棄在荒山中,讓他們魂魄留在鬼界,永世不得超生。那裏才是真正的惡鬼雲集,就算是最慈悲的地藏王在那裏念經超度了幾萬年,也無法化解群鬼的鬼魘。”

“那為何我來鬼界多次,都未曾去過界外?”

“因為你不知道通往界外的方法。”

狄雋低頭望著不斷下沈的腳尖:“你是說,這油鍋的最底層就是界外?”

“不單是油鍋,還有刀山的林深處,火海的水遠處,都可以到達。在油鍋裏面走上一個時辰其實不難,難就難在是與誰一起走。小鬼們結伴走,頂多是在油鍋的第三層繞一圈。牛頭馬面與黑白無常頂多到第六層,閻王們可以到第十層,而我曾經到過十二層。當年地藏王是呆在了第十三層,也就是界外的最遠的地方。”

“那裏有什麽?”

“不知道。”

狄雋寵溺的笑了笑:“你想去,可是沒有人願意陪你去。所以,你才下了那個賭註?”他緊緊扣住西鸞的手,“不管去哪裏,我陪你。”

西鸞眉頭跳了跳,十分欠揍地問:“道長,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吹牛皮是男子騙取女子芳心的第一法門’。你這樣很掉價啊!我會懷疑你那兩位娘子都是被你用甜言蜜語哄騙嫁人的。”

狄雋眼中流露一瞬間的悲傷:“可惜,我沒有哄得你回頭。”

西鸞假惺惺地拍拍對方肩膀:“那是你說謊的技巧不高段,再接再厲,爭取把我哄騙到手,你就賺大發了。”

狄雋深表讚同,可還是忍不住反駁一句:“其實,你也不虧。這一世,我一直沒娶親。”

西鸞雙目放光:“也就是說,你……”她指了指對方某處,“還是處子?”狄雋耳根一紅,轉首望著別處。西鸞意味深長的‘哦’了長調,笑得賊兮兮:“沒事,就算你沒有經驗,我教你好了!這方面我是天才。”

在殿中看起來油鍋甚大,其實一旦往下走去會發現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望不到頭。只知道一路在往下。因為有法力,他們甚至感覺不到高溫,也聽不到周圍魂魄們被高油烹炸地變了形狀的慘叫聲。一切的慘狀都成了布幔上的一道虛景,隔得近也只能瞧見那些腸肚肌膚被炸成了金黃色澤。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幾歲的孩童睜大了眼眸,肌膚上冒著膿水般的泡,掙紮的伸出手想要向他們求救。越往下,魂魄們減少,慘狀也更加恐怖。有些魂魄們甚至於已經看不出面貌,眼珠鼻頭脖子都縮在了一處,手掌和雙腿都萎縮了一半。再往下,有的只剩下了一張金黃色的皮裹著一堆骨頭,而溫度也明顯增高了。

西鸞看起來毫無異狀,而狄雋本是人胎凡體,就算修為甚高也禁不住折騰,護著兩人的法力圈漸漸縮小,法界的顏色也由耀目的金黃色漸漸成了淡橘。直到他們雙腳踩到了軟綿綿的地面。

“這是第七層。”從腳底望去,可以看到呈螺旋狀的階梯,看不到底。西鸞輕聲問:“丟了多少年的修為?”

“五百年。”

西鸞不置一詞,率先從樓梯走了下去。而兩人周邊的景物已經變換,再也看不到痛苦掙紮的惡鬼們,空曠曠的一片全是花冠朝天的向日葵。葵盤中的花籽紅如瑪瑙,花瓣重疊,盤面巨大,從高處望去就好像進入了連綿不斷地花海。

狄雋禁不住地問:“這些花哪裏來的?”

“不知道。”

“是法術還是真的花?”

“不知道。”

“有毒麽?還是這裏的花也與彼岸花一般,有特殊的用處?”

“不知道。”

狄雋無奈,將她拖住,自己繞到了前面:“既然什麽都不知道,代表有不可測之事,還是我在前好些。”

西鸞笑道:“你要做護花使者麽?”

狄雋想了想:“你並不是嬌花,不需要保護。我護著你是我自願。”

“真體貼。”

狄雋仰視著她:“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

西鸞搖頭,別有深意地環視了翻周圍紅噌噌的花朵們:“翰冕也曾說過同樣的話。只是,我太強,所以一旦與弱女子同行,他首先顧及的就總是別人。”狄雋皺眉,“護著你是因為你是我重要的人,別人與我何幹。”

“是麽,”她擡擡下頜,“有人同行喲!”

幾級階梯之下,有一梳著團髻的小女娃蹲著哭泣,眸如珍珠,膚如奶脂,伸著肥嘟嘟的小手喚他:“爹爹,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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