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壺中日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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壺中日月長

昨日神都風雲突變,圓月彎魚市中所有人都隱約看見那電閃雷鳴之陣勢,不由一陣人心惶惶。

這魚市裏許多人都心知肚明他們是背靠神都才有如此繁華日子可過,神都要是在神仙鬥法中出了什麽變故,他們這些人便實在沒什麽好日子可言了。

但好在很快雨霽天青,神都的天空中又恢覆成原本的清凈模樣。

人們就也只好壓下心中的不安,繼續為每日的生計奔波。

今日清晨,一名身披霞衣的女子,手捧寶劍來到魚市中,見人便問:“排幫柳五郎在何處?”

來魚市買魚的客人們不知道柳五郎是何人,但是常年在魚市廝混的攤販們都清楚,於是有人指路說:“柳五郎死了。”

那霞衣女子怔然道:“死了?”

她低頭細思片刻,道:“帶我去看屍體。”

那攤販打量她的衣裝,見她的群裾下擺有一只赤色重明鳥,皇帝使者,便知是宮裏來人,不敢怠慢,連忙將攤位交給臨近熟識的人看管,帶她往魚市深處去了。

柳五郎的住處極破,只是一間茅草遮頂的小屋,用黃泥糊了墻,卻連門窗都沒有,屋裏堆滿破衣服的床上滿滿都是魚腥氣和酒香氣。

那霞衣女子在這樣的環境中卻泰然自若,面不改色走近那散發著臭味的床鋪,從破衣服下拖出一具屍體來,撥開覆蓋著面部的頭發看了,果真是柳五郎。

柳五郎雖死,屍體有一點點臭味,卻還沒開始爛,面部五官保存也很完好。

霞衣女子取了一滴眉心血,捏了法決驗明真身,果然是柳家子弟,七代之外有蛇仙混血。

她嘆息道:“怎麽就死了?”

帶她來此處的魚販搓著手解釋說:“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聽說昨晚上他又去圓月彎裏釣魚,突然跌進江裏,被那水裏的魚妖咬了一口,上岸回來,不一會兒就死了。”

“這麽突然就被魚妖咬死了。”那霞衣女子笑道:“這圓月彎裏竟然還有能咬死修士的魚妖,可笑。”

那魚販聽她如此言語,十分惶恐,立刻就撲倒在地上,雙膝跪地,哀求道:“我只聽他們都是這麽說的。”

霞衣女子道:“起來吧,你什麽都不懂,和你計較又有什麽意思,他死得倒是幹脆,卻不知道為自己安排一個好點兒的死法,這牽機毒藥可實在是惱人得很。”

柳五郎躺在床上,只是一言不發。

那霞衣女子看他一眼,沈吟片刻,丟下一錠金子:“這人為保族人寧願赴死,倒也是個好漢,你取半錠金子為他置辦棺材,好生安葬吧。”

說罷,便轉身回宮中覆命。

圓月彎雖然被赤鳳仙子交給太子青鸞管轄,但終究此地是神都境內,她真要查時,沒有什麽事情能逃過她的耳目。

那難纏的幼龍到這神都來,只在圓月彎魚市略停一停,只與那柳五郎有過幾次交往,這些事情並不難探查清楚。

但是她究竟和那柳五郎談了些什麽?她從何處來?所為何事?

如果真有人知道些消息,那就只能是這位柳五郎了。

於是赤鳳仙子便派人來“請”,卻不想這人嘴巴竟然如此之嚴,他既知到了赤鳳仙子手中,這等大能有的是手段取得他的記憶,便幹脆利落直接死掉了!

自絕天地通之後,六道崩壞,人死之後,無魂無靈無鬼無神,他這一死,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能知道,他究竟知道些什麽了。

赤鳳仙子聽聞此此事,也是嘆息:“這下可真是狗咬刺猬無處下嘴了。”

她沈吟片刻,忽然想到:“圓月彎江上關著那蜻蛉河母蟆和敖季的孩子,現在還關著麽?那母蟆近些年乖巧許多,也是時候把人還給她了。”

霞衣女子恭敬道:“還在。”

赤鳳仙子道:“放出來,帶他去見那小龍。”

很快,千金那間牢籠之中,當空裂出一道縫隙,青蟆砰一聲掉到千金床前的梧桐木地板上。

千金正躺在床上發呆。

忽聞異動,千金坐起身,看見青蟆,揉了揉眉心,恍恍惚惚地道:“怎麽是你。”

青蟆一頭摔在地板上,摔得七葷八素,捂著腦袋站起來環視四周,十分嫉妒:“你這籠子怎麽比我的大上那麽多,還這般奢華。”

千金只是道:“外面過去多久了?”

青蟆悚然一驚:“你昨天鬧的事,今天我就被抓來了,你——”

他很快明白過來:“這籠子裏竟然還有日月慢流的效果?好生歹毒!”

千金疲憊地根本說不出話來,她感覺已經在這籠子裏呆了好久好久。

赤鳳仙子並不審問她,也並不對她用刑,只是放著,對她一問也不問。一開始,千金還以為是她賭輸了,那真龍之體根本一點兒都不重要,從此一生都要在赤鳳仙子的牢籠中度過了。

但幸好她有主腦和系統在,這兩個都是數字生命,精確計時是刻在它們底層邏輯裏的東西。

而且千金曾經體驗過主腦的虛擬戰場,外界一日,裏面一年的效果,所以終於還是看破了這把戲。

盡管如此,時間依然是如此難熬。

千金無事可做,反覆地咀嚼回憶,有大概好幾年的時間都蜷縮在床角,淚流滿面,幾乎要被過往回憶中的絕望吞沒。

後來系統與她下棋,幾萬局之後,系統也崩潰了……好在還有主腦,主腦是唯一一個從始至終都冷靜而鎮定的那個,祂身上的非人特質在漫長的時光中是那樣的珍貴。

此時聽到青蟆的話語,千金喃喃道:“原來,才過去一天啊……”

青蟆小聲地說:“其實不滿一天……你昨天是下午鬧的事,現在才上午。”

然而在主腦的計算之中,它們已經在這牢籠之中呆了有兩百零五年又七十一天。

千金原本也不過十九歲,這時光有她的年紀十倍還多。

青蟆看著垂首不語的千金,小心地走過去,嘆了口氣,輕輕坐在她的身邊,小聲說:“沒關系,這世上厲害的修士乘風而行,若要來時,萬裏不過瞬息之間。”

他低聲說:“敖季很快就來。”

千金長長吸了一口氣,道:“沒關系,都沒關系。”

系統沈寂許久,見這囚牢宮殿中又多一個人出來,尖叫道:“四個人,我們打麻將吧!”

千金收拾好心情,其實已經做好了再過千百年的心理準備,她早在被關在這裏,時間流逝的第二年就想明白了。

赤鳳仙子既然如此大動幹戈,那恰恰說明她賭對了,她踩到了赤鳳仙子的痛處,讓她難以保持端莊優雅的帝王之姿了。

她面臨的威脅很大,所以才會用出如此手段。

她慌了。

千金篤定這件事,硬生生在這裏撐了兩百零五年,並且打算繼續撐下去。

可是很快,似乎是青蟆的到來打破了什麽開關,這座宮殿般的牢籠中又出現了新的動靜。

一只身長半米,青翼紅瞳的稚鳥,淺色的喙中叼著一只含苞待放的鮮花,劃破宮殿的木墻,舞動著羽翼飄然出現在千金和青蟆的眼前。

青蟆眼珠子一轉,喉嚨微動,轉頭對千金道:“妹妹,這鳥你吃麽?我整日裏吃魚都吃膩了,你不吃我就……啊呀!”

那稚鳥揮舞著翅膀,輕輕一扇,就將他扇得暈頭轉向。

這稚鳥自然便是神朝太子青鸞,此時她離了赤鳳仙子,姿態活潑許多。

她咯咯笑道:“你要是打得過我,你就來吧,不過我卻不吃蟆精,你長得太醜了。”

青蟆正待大怒,終究知道厲害,忍氣吞聲,不說話了。

千金收斂住因長期緊閉而渙散的眼神,黑色的瞳定在青鸞身上,問:“你來做什麽?”

青鸞飛到千金頭頂盤旋,將喙中銜著那支鮮花送到千金手上,附到她耳邊道:“我來助你。”

千金笑了。

“你?來助我?助我做什麽?”

青鸞只是咯咯笑。

“隨你信或者不信,這是一株虞美人,虞美人迷人眼,你將這花編成花環戴到頭頂,在外行走,這神都宮中人人都看不見你。”

千金道:“也包括你娘?”

青鸞道:“自然。”

千金的手指慢慢拂過那株虞美人,良久,卻道:“我相信你說的是真話,但是,我卻另有事情要問你。”

青鸞道:“你問。”

千金想起曾經她聽柳五郎說過的閑話。

那是……兩百零五年前的事情了,可是這兩百年,她只是不斷地回憶,將她短短十九年當中所見過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在腦海中反覆咀嚼。

千金問道:“明神門……你去過,是麽?你為何去明神門?”

青鸞揮舞著翅膀,在千金眼前一個起飛沖天,一個花式懸停,快樂地說道:“我自然是奉命而去,我要聽我娘的話呀,每個人都要聽媽媽的話,不是麽?”

千金道:“啊!是的……”

她沈默著,慢慢將那虞美人編成一頂花環,卻並不去戴它。

青鸞要殺赤鳳仙子。

這件事清晰明了。

千金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並不在乎她們的家事,她只想知道,在這件事裏,旱魃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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