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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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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葉(第二更)

風動樹梢,一樹殘花裹挾著幾縷秋意紛紛而下,細細密密地鋪在地上如一層織金穿紅線軟毯,然而在灰蒙蒙的長空之下,也不住地透出幾絲淒淒寒寒之意。

躺在樹下的葉開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然後他伸手取了一朵還染著幾分酡紅之色的殘花,嘴角一分笑意明燦如陽光。

幸運的是,那位年輕人終究還是選擇了一種比較容易讓他接受的方法讓他失去意識。

雖不知他之後是如何來到這裏的,但他終究還是回來了。

只要能回來,一切都好辦。

想辦法說服以前的那些朋友相信自己是葉開對他來說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

因為葉開的相貌可以改變,葉開的飛刀卻不會變。

邊塞小鎮不比江南,入了秋便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天氣不甚明朗,行人走在街上也是神色倦怠,他們的嘴唇被迎面而來的習習秋風打著,因為幹燥而漸漸起了裂紋,連身上衣裳也似是被退去了顏色一般,暗沈沈的,沒有一絲光澤。

可這樣帶著幾分凜冽寒意的風,卻拂得葉開的眉宇間一片愜意欣然。他發自內心地微笑著,像是遇到了一位許久不見的老友。

然後葉開起了身,沿著主道走上去。

穿街走巷之後的盡頭,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小鎮看到的那家酒館。

他就是在這裏買了一壺酒,然後中了鬼醫的暗算。

天下間只有鬼醫能在他酒裏下毒而不讓他有所察覺。

葉開的唇角微微帶起一絲譏誚的笑意。

可惜就算現在他站在鬼醫面前,他也絕對認不出他。

雖然已經過了許久,但現在查案還不算太晚。

不過這次因為查案而耽擱了白天羽的忌日,他首先應該托人捎個口信給傅紅雪和花白鳳。

腦中掠過那張蒼白如玉的臉和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他的步伐也在不經意間輕快了不少。

之前那位年輕人曾告訴他要另外花時間去尋找那位與他同名同姓的青年。

照他的話來說,葉開之前的想法應屬虛妄。

那位與他同名同姓的青年應不在此處。

因為若他在這裏,那位年輕人不該不知道。

腦中的思緒如浪潮般翻湧不息,葉開的眼底有著光影重疊。

雖然原來的身體也許已經埋入塵土,但是只要活著便有未來。

然而穿街走巷的他還未走到盡頭,卻已經停住了自己的腳步。

漆黑的刀,漆黑的眸,蒼白的手,蒼白的臉。

交錯而成的黑白二色狠狠映入他的眼底,將他的眉宇染上重重欣喜。一絲淡然的笑容自唇邊緩緩蔓開,似清晨第一縷陽光,驅散了籠在天空的萬裏陰雲。

傅紅雪就坐在街角那涼亭之下,身體倚在脫落了紅漆的柱子,半斂著如刀一般鋒芒雪亮的眸光,嘴唇緊抿成一條銳利的線。

來不及細想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裏,葉開的腳步不受控制地往前邁著。

時光似乎沒有留下什麽痕跡,他雖已不是原來的他,傅紅雪看起來卻還是當年的冷毅少年。

但世間終究沒有什麽不變的東西。

傅紅雪微微擡眸,看著他,眼底卻冷寂了下來,如一池幽幽寒水。

葉開停住了腳步,笑容卻依舊如往常般寧和。

他知道傅紅雪沒有認出他。

但並不要緊,他有的是辦法讓他重新認識他。

他朝傅紅雪笑了笑,便先走到一邊的小攤,打算買點吃食再過去。

但下一刻他卻聽到了有腳步聲靠近那涼亭。

葉開擡頭望去。

只見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穿著他最後穿的那件破衣服,腰間別著一把三寸七分長的小刀,手裏拿著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含著燦然的笑容朝傅紅雪走去。

青年將包子遞到傅紅雪面前,見他只是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便腮幫子一鼓,道:“餵,我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的包子的,你好歹也吃一個吧?”

傅紅雪只是眼神漠然道:“拿開。”

青年只好將包子用油紙包裹起來放在他身邊,又站了起來,雙手叉著腰,撅了撅嘴,不滿道:“我們今天要啟程趕好幾天的路,你只吃了一點要怎麽辦啊?”

那小攤的老板老梁見葉開站在他的攤位前卻怔怔地看著別處,便試探著問道:“這位兄弟,您到底是買不買啊?”

葉開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遠方,他仍舊維持原來那般拿錢的姿勢,好像連動都動不了了。

那老梁便嘆了口氣,走到他跟前,卻發現這年輕人臉上的神色駭異到了極點,好似被人當頭砍了一刀,再從腦頂灌入無數冰水。

老梁只好伸出一只枯槁如樹皮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葉開才好似如夢初醒一般地回過神來。但等他攤開手掌想要付賬的時候,卻發現掌心的幾枚銅錢已經被他捏碎。

葉開默默無言地看了那被捏碎的銅錢一會兒,老梁忽然覺得眼前的這一雙眸子漆黑如墨,暗沈得地叫人透不過氣來。然而下一刻,他微一斂眸,再看向老梁時,目光已經平和如春水,再也看不出一絲波瀾。

老梁眉頭一緊,正想問話,卻見葉開手掌一翻,不知從哪裏又拿出幾個完好無損的銅板放在了他的桌前。然後他笑著拿起了幾個新鮮的包子,朝著另一邊的攤販走去。

葉開不會再回頭看方才的二人了,只因現在,他的心已亂。

心若紛亂如塵,就再也不能自如思考。

而唯有靜心,他才能做出最合理的判斷。

也才能使得出最快的飛刀。

不過目前仍有事情需要被確認。

誰也不知道現在在傅紅雪身邊的那個青年到底是誰。

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他,亦或是那個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葉開擡頭看著天空,神色如一縷輕煙般淡漠。

他開始考慮那個原本已經被拋棄的可能性。

也許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也許看似荒謬虛妄的才是接近真相的。

葉開看了看容色冷寂的傅紅雪,越發覺得心中苦悶難言。

對方似乎並不排斥他,但也沒有接受他。

他猜不中傅紅雪在想些什麽,傅紅雪看起來也對他的想法毫無興趣。

這要比以前難熬許多。

至少在另一個人身邊的時候,他還知道對方一心只為報仇,絕無其他雜念。

那個人看似冷漠,卻單純得像是一張白紙,只要花上力氣,終究可以在上面留下一絲痕跡。

而眼前這個人,他不說話的時候,一張線條深邃的面容像是覆著化不開的濕冷霧氣,連臉上那股蒼白都像是虛無冷澀的,而周遭散出的寒烈氣息會冷得令人幾欲窒息。

葉開看著他,沈了沈臉,悶聲道:“那我先吃了,你在這裏休息會兒吧。我再去買點東西準備著路上用。”

傅紅雪沒有說話,沒有一絲感情起伏的眼睛看著前方,像是看著天邊那一抹欲墜未墜的雲,又像是看著某個本該在那邊的人。

葉開見他沒有反應便向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他仍是如此,便微微有些懊惱地嘟起了嘴。

就算已經接受現在的生活,他還是有些懷念以前的那些時光。

走著走著,他便走到了一處無人的巷子。

擡起頭的時候,葉開忽然覺得背後好像有人在靠近。

他剛想回頭,背後卻猛然一酸,卻是有人趁機點了他的一個穴道,封住了他的內力。

心神震蕩之際,葉開憑著本能欲取飛刀,卻被來人抓住了兩只手腕別在身後,大力壓倒了墻邊。

葉開背對著他,看不清對方的臉,想奮力掙紮,卻覺得對方的手抓著他的手,好似蘊了極大的怒意,宛如鐵鉗一般牢牢禁錮著他,好似要把他的骨頭都捏斷。

“你最好別動,也別叫。”對方的聲音冷漠異常,卻讓葉開覺得無比熟悉。

他想回頭看看對方的臉,卻好似被對方察覺到了似的,背後又是一個穴道被封,這下便是連一個手指都動不了。

他眉間一顫,像是一葉小小的扁舟在湖心遇到了巨大的漩渦,心也猛地一沈,再沈,像是要沈到冰冷的湖底中。

“你究竟是誰?想對我幹什麽!?”葉開冷冷道,但口氣的冷硬卻掩不了他此刻的無助。

對方放開了抓著葉開的手,似乎是嘆了口氣,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但你真的是葉開嗎?”

葉開一楞,道:“你……你是葉開的朋友?”

對方似乎笑了,還帶著些無奈的味道。

“不算是。但我想葉開不會這麽容易就被我抓到。”

“你……你是趁人不備!”葉開面上掠過一絲紅暈。

“我離你不到三步你才有反應。”對方的話中含了越來越多的澀意,似乎是有些淡淡的惋惜蘊於其中。

“要是光明正大的來,你以為我會輸給你?”葉開咬了咬牙,一臉憤憤然道。

對方輕笑了一聲,好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事情一樣。

葉開正想反唇相譏,卻忽然察覺到對方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臉。

雖然他很快就收回了手,葉開卻還是忍不住起了一身冷意。

然後他聽到對方明顯有些失望地說道:“沒有易容,看來這的確是……的身體。”

話到中間他似乎又說了什麽,但那聲音太輕,如一道羽毛落地,沒有一絲鉆進葉開的耳中。

聽到這語氣古怪的話,葉開皺了皺眉,想要再問,卻聽對方的聲音冷了下來。

“老實說我應該揍你一拳。”

葉開一怒,眉頭如刀鋒般聚起。

“我跟你又有何仇怨了?”

對方又無奈道:“沒有,但我想我要是揍了你,最心疼的人肯定是我。”

葉開聽著這古裏古怪的話,眉頭幾乎要皺成一團亂麻,心裏也亂轟轟的沒個頭緒。

看他這樣子應該是葉開的朋友。

但他卻親口否認。

“好好保重吧。”對方笑了笑,道,“你若死了,我一定會難過得不行。”

說完,他竟然就直接朝前走了。

“餵,你就這樣把我晾在這裏?”葉開心中一慌,神色倉皇道。

巷子中的涼風吹過他僵硬的身體,像是有無盡冷意纏上他的心間。

但對方的腳步卻沒有停,而且還十分輕快。

葉開用眼角餘光看去,卻只能看見一道青色的背影,但那蒼瘦頎長的身形卻令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樣想著,巷子的盡頭卻有了另外一個人的出現。

那竟然是傅紅雪。

葉開幾乎要狂喜地大叫起來,但他還是憋住了。

只要有傅紅雪在,他就無所畏懼。

因為他的手中有刀,一把黑色的,醜陋無比的怪刀。

可現在在葉開的眼裏,就好像這把怪刀也忽然變得順眼了許多。

傅紅雪容色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卻並未說話。

那個只能看見背影的青衣人卻道:“你來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欣慰,好像是遇到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最近過得可好?”

傅紅雪道:“好,也不好。”

葉開疑惑道:“你認識他嗎?”

傅紅雪眸光微斂,卻只是沈聲道:“這要問他。”

話音一落,葉開眉頭一緊,更加困窘不解了。

像是明白了什麽,青衣人笑了笑,道:“我沒有易容。”

不知為何,葉開從中聽出了些許寂寞的意味。

傅紅雪緩緩道:“我沒見過你。”

因為他若見過一個人的樣子,就絕不會忘記他。

雖然眼前的人的說話態度和走路的姿勢都像極了那個人,但他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張臉。

說話可以被模仿,姿勢也可以被模仿,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那個人已經死了,他不會再去期待什麽奇跡。

葉開看到青衣人松松垂在腰間的手忽然握了起來,像是要握住什麽,卻又什麽都沒握住。

然後他聽到青衣人忽然笑了起來。

“你故意引我前來。”傅紅雪握著刀的手猛然一緊。

他一擡頭,眸底好似有刀鋒一般冷冽的氣息在悄然無息間肆意汪洋。

青衣人緩緩道:“這不公平。”

葉開疑惑道:“什麽意思?”

青衣人朝著傅紅雪微微一嘆,道:“你若動手殺了我,我無怨無悔。”

然後他話鋒一轉,又笑道:“可是,如果我殺了你呢?”

傅紅雪呼吸一滯,眸光中的冰冷在煞那間消弭無蹤。

剛才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回響著,勾起了心底塵封許久的記憶。

那是幾年前,葉開在邊城對他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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