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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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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一聽有銀子賺,沈纓忙道:“確實不夠,您又得了什麽門路?”

竹林村那幾間泥屋太過老舊,夏季還好湊合,一旦入冬冷下來,那屋子可就住不了人。

前幾日隔壁一戶老伯過世。

因獨居在家,死後三日才被人發現,是沈纓親自去殮屍的。

不久後,便有些神神鬼鬼的事傳出來。

她家屋後便是樹林,一入夜影影綽綽,有些陰森。

小蘭前些天被躲在屋外燒紙的人嚇了一次,最近日頭一落就躲在屋子裏。

昨日風大,不少紙錢都飄進了她家院子裏。

她這才知道,村裏的人往他家周圍埋了鎮邪之物。

弟妹都是懂事孩子,雖然怕,也從未說過搬家之類的話。

但這件事,沈纓心裏一直記掛著。

所以,周掌櫃一說起此事,沈纓很是意動。

外域商人一向出手闊綽,或許做這一趟便攢足了買宅子的銀子。

周掌櫃撫著胡子說:“黑市又來了一批外域藥材,商戶想找人畫成圖冊。你和王惜若是想掙,明日就得去。”

“我可是替你說了很多好話的,說你是霍三親傳弟子,人家一聽霍三名頭便應了下來。”

“多少?還要做成冊子。”沈纓心裏盤算了一番,快步走過去,湊到周掌櫃跟前低聲問。

周掌櫃笑了笑,面色神秘:“上百種毒物,都是中原頭一次出現的珍貴東西。一類一冊,一冊五幅,一類毒物便是五兩銀,肥得很。只是,你們得提防中毒,人家也說了,作畫之人若管不好手腳毒死了,他們不賠。”

“這麽大手筆?誰來了?”

“還是那些粟特族的胡商。”

百類毒物畫完能得五百多銀,除去給周掌櫃五成利和各處打點,她和王惜兩人,每個人能分得近百兩,確實是很肥的差事。

沈纓點點頭,忽然皺起了眉,“我記得五年前,也是這些人帶來一批毒物,被趙悔一個人全攬下了。”

周掌櫃正在往燈籠紙上寫字,奠字寫了一半。

他蘸墨時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說:“是啊,當時你和王惜滿世界找蓮朵,沒去黑市看,嘖嘖,趙悔那模樣就像是被下了咒。”

“他一口氣吞下那麽多毒物和藥材,差點被趙家主趕出趙府。”

“只可惜,聽說他買下的蠱蟲全都死了。”

“這小霸王也不知得了什麽失心瘋,忽然買那些東西。”

“指不定想脫胎換骨,長生不死呢。”沈纓低聲說了一句,隨後應下了畫冊買賣。

天色逐漸暗了下去。

沈纓又謝了一遍,最後拎著周掌櫃送給小蘭的一個八角小燈籠後就回去了。

沈纓坐著回村的最後一趟牛車,回家後稍作休息,便張羅起晚上的飯食。

待收拾完,便先哄著小蘭睡覺,自己則去了院子裏,就著月色折起了紙花。

她折的是杜鵑花,碗口大的花,盛放的、含苞待放的還有花苞。

整整折了十九支,捆成一大束。

她又折了一堆金銀元寶,紙衣紙鞋,紙屋紙床。

這些事她之前沒少做,年紀小時為了補貼家用,她什麽活都幹過。

折這些紙花、紙人、元寶都很熟練,月影下只能看到她翻飛的手指。

最後一匹紙馬完成。

沈纓端在掌心看了看。

她記得蓮朵一直想學騎馬,但身邊的人總怕她受傷,直到死她也沒得到屬於自己的一匹馬。

她對著那銀紙折成的馬喃喃道:“我為你折一匹,你最喜愛的白馬駒,願它能帶你飛躍陰間山河,早日尋到輪回的路。”

天際已經泛白。

沈纓折了一整夜,披著一身寒氣起身回屋。

折的東西都整整齊齊放在背簍裏,元寶在最上層,滿滿一筐都快溢出來了。

她身上的每一處都是酸疼的,眼睛發漲,嗓子也疼。

沈纓胡亂尋了幾粒丸藥咽下蒙在被子裏,將自己縮成一團。

她手中緊緊握著金葫蘆,希望蓮朵今日入夢來,告訴她該到哪裏找到屍骨。

不知過了多久,沈纓掙紮在噩夢中遲遲醒不來。

忽然,“咚咚”房門被大力敲響。

她費力睜開眼,身上的被子被掀開。

小蘭湊過來,大聲道:“阿姐,快起來,蓮朵姐姐回來了!”

什麽?

沈纓夜間出了一身汗,臉色蒼白,聞言甚至抖了幾下。

“你說什麽?”

小蘭抓著她的手用力晃了晃,“蓮朵姐姐,她回來了。”

“就在咱們院子裏呢,哥哥、阿爹都在和她說話呢,你快起來。”

沈纓楞楞的被小蘭拽起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穿上了衣服,又是怎麽出了門。

等她回過神,已經站在了院子裏。

而蓮朵就站在她五步開外,手上拿著她昨晚折的紙馬。

緋衣黑發,靜靜而立。

沈纓聽到自己說了一句話。

她問身邊的小蘭,那裏是不是有個人?

小蘭笑得很大聲,嚷嚷道:“蓮朵姐姐,你看我阿姐傻了。”

沈纓沒有理她,緩緩往前走了一步。

蓮朵轉過身來,兩人對視良久。

蓮朵笑了起來,晃了晃手上的紙馬,喊了一聲:“阿纓。”

沈纓只覺的腦子裏被重重錘了一下。

她如夢初醒一般,猛地往前走,走到蓮朵身前。

她盯著她的眼睛,緊張地問:“蓮朵嗎?”

蓮朵笑著說:“阿纓,我回來了。”

“回來了?你,你沒死……”

蓮朵撩起額前的頭發,說:“福大命大,就是破了相。”

沈纓擡手摸了摸蓮朵額上,是從眉心延伸到額角的一道疤痕,她一眼不眨,盯著蓮朵看。

她瘦了,也黑了,皮膚粗糙,胭脂粉下有細小疤痕。

蓮朵定然受了很多苦。

但她就是這樣,溫柔寬容,仿佛能包容世間一切苦難。

沈纓閉了閉眼,將蓮朵額前的頭發放下來。

“你怎麽長這麽高了,比我們都高。現在,就數王惜最矮,看她日後還如何囂張。”

蓮朵直起身,微垂著眼,拉著沈纓的手,“阿纓,辛苦你了,這麽多年,唯有你信我沒死。”

“我就知道,你這麽好的人怎麽會出事,老天都得保佑你,你這不是回來了麽。”

蓮朵歪頭笑了笑,眼睛瞇起來,彎成兩道月牙似的弧度。

她說:“是啊,老天有眼。”

沈纓上前輕輕抱住蓮朵的身子,懷中的人太瘦了,甚至有些嶙峋。

沈纓終是忍不住哽咽道:“回來好,我會保護你,我們都護你,再沒人敢傷你。”

蓮朵微微僵硬,好一會兒才擡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很輕的說:“謝謝。”

沈纓站直身,摸了摸蓮朵的頭。

掌心下的頭發鴉羽一般,簡單的在腦後挽了一個發髻,插著一支有些歪了的蓮花簪,看起來有些眼熟。

沈纓幫她扶了扶,說道:“去看過蓮叔了麽?”

蓮朵握著她的手,寬大的袖子垂下來,蓋在兩人手上。

沈纓低頭看了一眼,袖上用金線繡著一圈纏枝花紋,很漂亮,但是也很華麗。

沈纓順著蓮朵的力道,同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蓮朵悵然道:“父親一切安好,只是我的事讓他耗盡了心力,如今倒是在寺裏住慣了。”

“他說以後便不回家了,寺中僧人不多,無主墳墓無人打理,他留下也能做些善事。”

沈纓點頭,“蓮叔這些年確實比我們辛苦。”

“好在還有你和王惜,”蓮朵紅著眼眶,起身沖著沈纓行了一禮。

沈纓皺眉道:“我們之間說什麽客氣話,當年若是我遭了難,你們定然也會照料我的家人。”

“我說錯話了,你莫要生氣。”

蓮朵笑著拍了下額頭,關切道:“聽說你在衙門裏做事了。很累吧,瞧你這臉色,蒼白如紙。”

沈纓擡起袖子擦了擦頭上的虛汗。

她身上還有些不舒服,但蓮朵回來的喜悅已經沖散了所有不痛快。

她給蓮朵倒茶拿點心,一邊小心的觀察蓮朵神色。

她很想問問蓮朵,這些年她都去哪了?

為什麽不回來?

當年發生了什麽事?

誰把她擄走的?

她又是如何逃走的?

……

可她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

她怕蓮朵已經努力的遺忘那些噩夢,被自己再一次撕開。

蓮朵察覺到她的遲疑,不甚在意:“阿纓,不必為我擔憂,再艱難的日子都過去了,不是麽?”

“你和王惜也不必自責,當年的事都是意外,誰能想到,那些人敢當著滿城人的面公然害我。”

“若非桃源酒莊還有幾分薄名,恰好有西域商客看到我,將我救下,還耗費多年為我療傷,此時的我,早就成了河底的水鬼。”

沈纓怔了一下,說道:“你當時是被外域商客救走了?那為何不送信回來?”

“我被人打暈後扔到城外河內,恰好被胡商所救,對方趕著回家,只尋了隊伍中的醫者照顧我。”

“我整整躺了半年才醒來,醒來後也勉強能出個聲。”

“那時我也不敢說自己是誰,就那麽裝死裝啞巴。”

沈纓手抖了一下,她沒想到蓮朵遇到這種事。

“後來……反正,收留我的商人沒多久也遇了禍事,我輾轉多地,真以為再也回不來了。”

“沒想到竟然遇上了趙家的船隊,便跟著回來了。”

沈纓緊緊握著蓮朵的手,沈聲道:“竟然有如此歹毒之人,蓮朵,我一定要尋到那個害你的人。”

“五年了,哪會這般容易,再說了,那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就傷人,必然有所依仗。我已經被害過一次,豈能再讓你去涉險?”

蓮朵目光沈沈地盯著簍子上面的紙元寶,“此事不急,我既回來,遲早會算這筆賬的。”

沈纓點點頭,“新到任的姜縣令睿智多謀、果斷沈穩,此事我們或許可以借助官府之力。”

“我以為你已經被害,蓮叔又未報官,官府不好插手。如今你回來了,咱們便能向府衙借力。”

蓮朵手指涼涼的,聞言動了動,說道:“官府會管?”

沈纓握緊她的手,篤定道:“一定會,姜縣令和以前的官員不同。”

蓮朵靜靜的看著她,點點頭,說:“那就好。”

兩人又說了許多舊事。

蓮朵比五年前沈默了許多,多數時候都在默默聽著。

但她聽的很認真,眼神中有溫和的光,偶爾也會笑一笑。

蓮朵在這裏吃了晚膳,才被蓮家的人接走。

沈纓本想留她在家裏住,但一想到逼仄的屋子,便沒有開口。

她只是將家中舍不得吃的一些小食都給她帶走了。

因蓮朵回來,沈纓宛若卸下了心中巨石,整個人走路都像是乘了風似的。

她不長的歲月裏承受了太多波折。

先是母喪,後是父病,再後來便被霍三帶到了仵作行,開始和那些死屍打交道。

從此,再無什麽少女滋味可言。

好不容易交了兩位好友能有個述說心事的地方,蓮朵卻生死不明。

十六歲的沈纓背上好似壓著巍峨高山,容不得絲毫松懈。

而今,父親病情好轉,蓮朵又平安歸來,於沈纓而言,已經是極大的滿足,她對老天再無任何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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