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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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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沈纓仔細整理了吳大公子和邱主簿的驗屍筆錄,全都呈到姜宴清案上。

姜宴清連夜送出一道密函。

三日後,吳家商隊便被禁航。

緊接著蓬萊酒樓,因私設買賣茶童茶女的賭局而被查封。

而商會監管不力,縱容茶商在永昌行惡事,收回監察之權。

關於茶葉買賣的事宜,日後都要經由官府登錄造冊,商會不可再向茶商征收茶禮。

永昌駐守在南詔的官吏也被撤任,新任官吏由皇帝親任。

因邱少隱一案牽連的事,如滾雪球似的,驚動了各大州府。

甚至朝堂上都開始議論西南部的商路和市集。

朝野動蕩,永昌反倒寂靜了很多。

鹿鳴宴還有好幾日。

林家因果斷切除與吳家聯系,大義滅親,舉證有功,在此案中並未受多大影響,依舊按部就班地操辦宴席。

所有的罪證都落在了吳家身上。

吳家知道大勢已去,迅速將家族外嫁女吳氏摘出去,以保存家族香火。

就在這場亂局平定之時,王家廣發名帖,邀各地學子至玉山書院舊址觀賞。

屆時,學子們不但可以抄錄絕版古籍、臨摹古畫,還能去碑林拓印碑文。

雖然邱主簿被殺一案鬧的動靜不小,但新縣令辦案雷厲風行、公正無私。

一場審判,在場諸位心緒澎湃,倒是覺得,今年這一趟永昌之行比往年要有趣很多。

沈纓在街上聽著人們的閑聊,止不住的驚嘆姜宴清手段高明。

他不費一兵一卒,借力打力,就將林氏的權勢削了一截。

林家與吳家的聯姻,林家從中獲利極大,不但有數不盡的財富還有五湖四海的人才。

沒了吳氏一族的支持,林家的觸手也就被徹底砍斷。

姜宴清此舉不但讓縣內各族認識了他的手段,還讓天下學子為他揚名。

學子之口筆,如利劍,是最好的宣揚工具了。

到了這般地步,沈纓已無多大用處。

她能做的只是驗屍,探查些小道消息。

而姜宴清要面對的是除了案子外,還有各方勢力的博弈。

那些事,她都幫不上忙了。

近日,父親身子漸好,已經可以給阿信和小蘭做些吃的了。

恰逢沐休日,沈纓到市集為弟妹買筆墨紙硯。

她碰上王惜正在店裏買顏料。

兩人幾日未見,出來時便坐到隔壁茶棚喝茶。

顏料店掌櫃的兒女正在門口玩泥巴,是從河溝裏挖的那種可以凝固的膠泥。

可做各式小玩意兒,曬幹後再塗上色彩,倒也有趣。

沈纓一邊看著,一邊聽王惜說話。

王惜這幾日又在畫各式花紋圖,各式花卉,一花一幅,可供貴女們刺繡或是制成衣料紋樣。

她還買了金銀粉和上好的礦石粉,自己調兌色彩。

沈纓不懂這些,只是默默地聽著她講解手中的那些東西。

說了一會兒後,王惜喝了口茶,小聲道:“邱主簿的那位外室病故了,昨日才出殯的,因為無名無分,邱夫人只尋了幾個鄰居便將人埋了。不過,棺材、壽衣都是訂了最好的東西,你去燒紙了麽?”

沈纓搖搖頭,目光仍放在那兩個孩子身上。

他們手上拿了一根細細的繩子,兩手抓住繩子兩端用力繃直,隨後在大塊膠泥上用力一壓,頓時削下一塊,切口極為平滑。

沈纓目光一頓,對王惜說:“邱夫人並未告知縣衙,想來也是不願我們去的。”

王惜點點頭,嘆息道:“沒想到邱主簿已陷得這麽深,他一死倒是無牽無掛。可憐邱夫人,日後帶著三個孩子,要怎麽活?邱主簿私藏的那些銀兩也都被官府繳了。”

“自己的兩個孩子本就操心,再加一個病弱少年,哎,命也太苦了。”

那兩個小孩鬧起了別扭。

小姑娘大概是想玩笑,繃著繩子去逗那少年,而少年手上抓住一個泥人,擡手阻擋。

好巧不巧,泥人的脖頸撞上細繩,頭顱頓時掉在地上。

沈纓起身走了過去。

她抓著那小少年的手看了一下他手中的泥人,脖子處是道齊齊整整的斷口。

那兩個孩子以為她要搶東西,連忙跑到了屋內,只剩下地上的那個泥塑的頭。

“原來,如此……”沈纓神情怔怔地看著地面。

隨後她拉著王惜便往縣衙跑去。

等他們到時,門房值衙的典吏疑惑地問:“沈仵作,是有何事?”

沈纓呼了口氣,指了指驗屍堂。

她正要說去看看邱主簿的屍身,就被告知,邱夫人將屍身帶走了。

“什麽時候?”她急聲問。

典吏說:“辰時左右。”

“姜縣令準了?”

典吏撓了撓頭說:“案子都結了,縣令也沒有說一直扣著邱主簿屍身啊。”

沈纓也沒與之爭論,轉身就往外走。

他們租了輛馬車,趕到邱家的時候大門緊閉,唯有門頭掛著兩盞白燈籠隨風晃動。

隔壁人家出來時正好看到她們,說邱夫人帶著孩子們去了郊外,說要替邱主簿火葬。

畢竟帶著骨灰歸鄉,總比帶著屍身回去要方便的多。

沈纓和王惜又趕到棲鳳山。

那裏用石頭圍了一個大圈,方圓百步左右,墻外有些幹樹枝,是專門給火葬的人們用的。

周圍被清理的很幹凈,是為了避免人們隨意尋地方點火,再燒了山。

雖隔得很遠,但沈纓還是看到了石圈中的邱夫人和那三個孩子。

沈纓停在外圍。

或許是對她有所戒備,他們姐弟三個在她出現時便挨得緊緊的。

秦氏的那位小公子被邱安姐弟夾在中間。

他換下了錦衣,穿著尋常質地的圓領袍子,雖神情淡淡,看著卻沒了先前的郁色,多了幾分乖巧。

他一手拉著長姐,一手扶著兄長手臂。

三人看起來關系親密,倒是令人沒有想到。

沈纓在他們身上掃了一遍,又輕輕地移開目光。

邱夫人剛將骨灰碎骨收入罐中。

他們幾人就在旁側看著,不悲不怒不怨,掛著一種奇怪的淡漠。

沈纓走到近前,邱夫人擡眼望過來,似乎並不驚訝,還溫和地笑了一下。

她將手上的骨灰罐放在一旁的石案上,快步迎了過來。

“沈仵作怎麽來了?本來是不想勞煩各位大人的,府衙失了官員,你們定然十分忙碌,我這家中接連有喪事,總是不太吉利。”

沈纓也笑了笑,問:“夫人要回鄉了吧?”

邱夫人點點頭,直言道:“明日,我就要帶孩子們回渝州邱氏老族安葬夫君,這一走少則半年,他身負罪孽,邱家不見得願意他入祖墳,必定要費一番周折的。”

隨後她又說:“前日,沈衙役送來的那些點心、藥材、衣料,我們都用了,讓你們費心了。”

邱夫人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衣衫,聲音柔和,語調平緩。

她並未流露出任何哀怨不甘的神色,沒有讓聽者感到一絲不適。

沈纓看著她的眼睛,對於想要問詢的事,竟然動搖了。

猶豫間,身後的王惜忽然說:“玉山書院明年開春後便要重開,邱夫人回來後不妨將兩位公子送來聽課。”

“王家多年未開堂授課,自是不比林府,請不來那麽多大儒良師。好在,姜縣令已修書回京,會請幾位國子監退下來的博士到書院講學,由縣衙和王家共同供奉。”

邱夫人行了一禮,笑著說:“自是求之不得,我盡早送他們回來,能念書,他們是高興的。”

沈纓看了眼不遠處正冷冷註視著她的那幾個孩子,又看向骨灰罐旁側的那一把被燒毀的古琴。

“滄海龍吟,梧桐作面,杉木為底。通體紫漆,龍池、鳳沼均作扁圓形,腹內納音隆起,當池沼處覆凹下呈圓底長溝狀,通貫於納音的始終。”

她擡手臨空丈量,說道:“通長三尺七寸,額寬六寸六,尾寬四寸七。以指扣琴背,音堅松有回響,按彈發音清脆,有古韻。”

邱夫人面色平和,並未否認。

沈纓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說:“夫人出自雷氏一族,雷氏世代做琴,這一柄,應該是出自您手吧?我們在秦氏門外碰上,您才換過琴弦。”

“為何換弦?用得還是波斯的天絲?”

“換弦,自是因為弦壞。”邱夫人笑了笑,撫了撫右手中指上的傷痕:“姑娘為何這般問?”

沈纓看著她,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執拗。

她說:“早在十年前,波斯的軍匠在做出鎖子甲後,又造出一個神秘器物,那東西可以將鐵壓成片甲,也能像蜘蛛一樣吐出細絲,那絲細如牛毛,極為柔韌,與刀劍相觸而不斷。”

“波斯那邊的琴師會用這絲線外再纏上天蠶絲,制成琴弦,細心保養,可用五十載不損分毫。”

邱夫人似乎有些興趣,微微含笑,說:“確實如此。”

“那您可知,琴弦亦可殺人。”

沈纓向前走了兩步,神色凜冽道:“兇手根本就不是那苗疆刀客。”

“也不是吳家大公子派遣,而是有人步步為營,細細算計。”

“在算好的時間,大雨滂沱的天氣,讓邱主簿騎馬急行經過芙蓉彎道,而在那裏有一根早就系好的天絲,能不動聲色地割下頭顱。”

“然後中毒的馬將屍身甩入溝渠,頭顱則被一只提前訓練好的獵犬叼回邱府門前。”

沈纓說話時一直看著邱夫人。

卻只見她目光平和,對於她的猜測毫無反應。

沈纓心下一陣空蕩,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鹿鳴宴那日,也就是林府斷案那日,其實你和邱安也去了。你們曾和二少夫人在竹園密談,她是知道一切緣由的人。”

邱夫人眉頭挑了一下,對她知道此事有些驚奇。

但也只是驚奇了一瞬,隨後便恢覆平靜。

“向清風閣送信的秦氏、給馬下毒的徐芳,還有知道林玉泊和吳家一切勾當的林家二少夫人,再加一個你……能名正言順掌握邱主簿行蹤的,邱夫人。

“你們設了一個大局,把邱主簿置於死地,也將茶市那些勾當清除。此局極為周密,每一步都嚴絲合縫,怕是姜宴清剛來永昌你們就開始謀劃了吧?”

邱夫人看著她,低語道:“姑娘高看我等了。”

沈纓並不覺得自己妄測了什麽,反而越發頭腦清醒,以前忽視的細節也清晰了。

“你們料定姜縣令會借此時機對林家和吳家下手,而鹿鳴宴就是好時機,所以席間才多了那麽多有備而來的茶商。”

“而你也知道芙蓉巷與姜宴清有交易,芙蓉巷定會將芙蓉道上的一切告知姜宴清。”

“還有那罐茶,邱主簿給我的茶,裏面的東西是被你換過的。他怕是到死都不知道,送出去的是長洱茶。”

“你故意用長洱茶引出南詔茶園,讓我們懷疑茶商,懷疑貿易中隱藏的黑暗,一步步挖出邱主簿的罪行。”

“你們早就選好了吳大公子這個替罪羊,而他一死,此案便成了死無對證。”

沈纓說到最後語氣中帶上了一種無以言說的悲涼之色。

她悲涼,不是因為她們算計了她,算計了姜宴清,而是她感受到了一種深刻地無奈。

邱夫人聞言,說道:“你很聰明,但也僅此而已,還需跟著霍三好生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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