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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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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聽說是泰儀坊,沈纓便知道穆如清要出手查那座宅子了,於是連忙說:“好。”

她快速將野兔塞到背上的簍子裏,正想再多問兩句,無奇已經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絲毫沒有和她攀談的意思。

沈纓看著無奇的身影消失在林內,腳步一轉便抄近路穿林而過進入城北的飛鳥道。

這條道就是當初和姜宴清初遇的那條路,也是永昌縣唯一的一條由官府出銀開辟的官路。

此道雖窄,但十分利民,四方來客再也不必繞個大圈到達各大城門,大大節省了時間,還帶動了城北一帶的貿易。

城北窄道有四大路口,條條可接城中大路,暢通至東西二市和外域商區。

除此外,還有一個小路口,往裏行約三裏地,就可直接進入芙蓉巷北門,對某些達官顯貴來說,這可是一大便利。

霍三師父曾說,永昌官府自建成起,也就做了這麽一件好事,此路一通,整個城便活了。

而主持開道的縣令,就是那位馮縣令馮華。

往北城門拐的路口有一段密集的林帶,樹木長勢極好,道路兩側樹頂幾乎相連,遮天蔽日,猶如穿越隧道。

即便烈日當空,走過去亦有一陣冷風,難免傳出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沈纓是奔波慣了的人,也不怕這些,一路急行到泰儀坊時,已過去一個多時辰了。

沈纓在巷口周圍看到了一些人,看穿著就知道是各府的下人,正在在毫不避諱地打聽官府行事。

她走進巷子,一眼就看到那座被衙役圍住的宅子。

但,那並不是她給姜宴清的住址,而是隔壁……

她遞出府衙給的令牌,才被允許進入有命案的宅子。

姜宴清、陸平和無奇已經在院中站著。

她進去時,無奇側頭看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

姜宴清和陸平一前一後往正屋走去,沈纓放下背簍也跟上去。

姜宴清在門檻前停下腳步,她也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

屋內有輕微的響動,片刻後,有一灰衣男子從內走出。

那人二十來歲,長相俊美卻有些邋遢,一邊走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說道:“此宅十幾年未住人,房梁上養了兩窩夜啼鳥,難怪有人說這裏鬧鬼。”

“這家人當年走得匆忙,家中物件並未帶全,值錢東西都被小偷翻走了,如今比隔壁寡婦家的鍋底都幹凈。”

他交給姜宴清幾張紙,喝了口腰間的酒,說道:“屋內新鮮的痕跡來自兩人,一個是死者的,指印、足印、血跡皆吻合。”

“另一組印記,亦是男子,三十歲上下,高五尺四寸,身材偏瘦,不會武但身手靈敏。屋內無打鬥痕,無噴濺血跡,我看啊,死者就是分贓不均,被打死的。”

姜宴清聞言出聲提醒道:“驗屍自有仵作,不必妄測。”

那人撩起雜亂的頭發,聳了聳肩,探頭向姜宴清左後方看過來,沈纓不自覺地將手搭在腰間的短刀上。

姜宴清察覺到身邊沈纓的動靜,側頭掃了她一眼。

這時,那男子忽然笑出聲,說道:“這不是沈姑娘?五年未見,都長成大姑娘了。咦?瞧你這臉色,似乎不想見到我。也對,本該老死牢獄的仇家重見天日,確實令人生氣。”

此人說著還往前走了兩步,瞇著一雙桃花眼將沈纓上下打量了一遍。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又說:“當年還要多謝沈姑娘費心尋找證據,置我於死地,否則我也不能在詔獄享這麽多年的福。”

沈纓從最初的驚訝中回神,直視那人眼睛:“不必言謝,只怪老天無眼,竟讓你脫身!”

杜鸞,五年前被她親手送進詔獄的人。

也是令她深惡痛絕之人。

若不是因為他寡情薄幸,心思狠毒,表姐何至於如癡狂般心悅他,討好他,糾纏他,何至於落得個家破人亡?

“看來,沈姑娘氣還沒消啊,這可如何是好?”

杜鸞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絲毫不將沈纓的厭惡放在眼裏。

他聳了聳肩,看向姜宴清,假模假樣地控訴道:“大人,沈姑娘對我偏見甚深,怕是不會信我說的話,若在尋機會報覆,我這小命可不保,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姜宴清越過他往屋內走,邊走邊說道:“多慮。”

他的聲音平平,沒有一絲波瀾。

沈纓跟在姜宴清身後,目光冷冷地看了杜鸞一眼,快步進入門內。

在裏屋的窗邊仰倒著一名男子,粗略一觀,身高五尺一寸,瘦弱,中年,衣衫破舊,全身無明顯外傷,嘴角有一道幹了的血跡。

姜宴清立在屍身旁側,沈纓在筆錄上記了幾筆後才蹲下查驗。

整個過程近一盞茶,待查完後將屍身衣衫覆原,又替死者梳了發,擦幹凈臉和手。

在驗屍筆錄上蓋了印,她吹了吹墨跡遞給姜宴清。

在他查看內容時,她作出了結論:“初驗,屍身表面無新傷、無致命傷,嘴角有血跡,斷為內臟受損,或許有內傷,須得剖開內腹細查。”

姜宴清合上筆錄,點點頭,對陸平吩咐道:“關閉坊門,盤問進出行人。犯人狡詐,手段利落,你按照杜鸞推測出的信息,挨家挨戶地查。”

陸平看了眼沈纓和杜鸞,眉心緊皺,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咬牙忍下,點了幾個人衙役出了院子。

待他們走後,沈纓拿出另一張紙,說道:“死者舊疾沈屙,腰腿患有多年風濕病痛,骨節異變扭曲,皮肉松弛。”

“其膚色蒼白幹燥,瘦弱,四肢無力、牙齒松動、頭發枯黃,定是貧寒交迫之人,沒錢治病,只在等死,像他這樣多行幾步都會氣喘,如何翻墻偷竊?民女推測,此人為急病猝死。”

姜宴清將那頁紙收入袖中,招來一名衙役,問:“小五,隔壁是什麽人家?”

那小五聞言一楞,左右看了看,似乎沒想到縣令會知道他名字,還有事問他。

他緊張地答道:“屬下只知那裏曾住著一個跛腳漢。”

“此人以前在兇肆的一間叫做瑞祥鋪子裏做紮紙,此人手藝好,會剪會糊還會畫,那時屬下爺爺離世就是請了他來家裏,紮了好些大件兒,什麽紙馬、搖錢樹、金童玉女……”

“除了人古怪些,做得東西很好,大概是六年前,我舅爺病故,原本是打算請那人的,但他沒了蹤跡,我們也就換了鋪子,那人好像是姓董。”

衙役盡可能詳細地說出自己知道的事,不知不覺間,已跟著姜宴清走到隔壁宅子前。

他一擡頭就看到墻壁上掛著塊不甚清晰的木牌,上書一個“八”字。

他正分辨後面的字時,聽到姜宴清下令:“上前敲門。”

名為小五的衙役神情一凜,連忙領命上前叩門,“家主可在?”

“咚,咚咚……”

敲門聲一聲高過一聲,門內卻毫無動靜。

姜宴清沈聲下令,“破門,一墻之隔有命案,此宅卻無人應聲,院中之人或許也遇到禍事。”

“是!”

衙役迅速撞開木門,門栓斷成兩截掉在地上。

沈纓剛掃了一眼,杜鸞就晃過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他一腳將那門栓踢到了角落裏。

門被撞開,姜宴清大步入內,在門口擡手攔住眾人,吩咐道:“留幾人守在門口,搜宅時不可亂闖,以免損壞宅內物品。杜鸞,你跟本官走。”

沈纓想了想,也提步跟了進去。

她著實沒想到姜宴清竟用了一招明修棧道。

這法子算不上高明,甚至有些粗糙,但他被各家監視,如此簡單的招數反倒不會引人懷疑。

誰會想到,他是為了查隔壁院落而大動幹戈呢。

方才那死者,她上前一查就知其死於疾病,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謀殺。

她倒是懷疑,死者是姜宴清從亂葬崗拖來的,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稟大人,宅子裏沒人,也沒發現任何屍身。”有衙役來報。

這倒是怪了,門分明是朝內插著的,沈纓疑惑地看向姜宴清。

姜宴清面色沈靜,向院內掃了一眼,下令道:“四人一隊,將周圍住戶全部搜查一遍,有避而不從者,破門搜宅!”

“是!”

姜宴清又側頭看向杜鸞,叮囑道:“仔細查看宅中痕跡,不要有絲毫遺漏。”

杜鸞懶洋洋地“嗯”了一聲,背著一個碩大的破袋子往宅內走去。

得了命令的衙役沒有絲毫猶疑,他們快速離開院子到街坊查詢。

沈纓看了眼衙役身上的服制,正是前兩日招募來的新人。

難怪如此聽話,若是那些油滑的老衙役,碰上這般麻煩的差事,定會推推嚷嚷。

沈纓跟著姜宴清在院內走了一大圈。

兩進的宅院,格局與發現死屍的院子一樣。

但這裏一磚一瓦極有規章,棱角分明,冷厲刻板,透著股肅殺之氣,一看就是有人精心布局過,原主人性格必定是果斷嚴苛之人。

杜鸞擺弄著一些小工具,一改吊兒郎當的模樣,認認真真地開始了搜查。

那些生銹的鎖頭在他手裏就是塊廢鐵,三兩下便卸了下去。

緊閉的房門被打開,散出一股腐朽而陳舊的氣味,他臉上蒙了塊布就鉆了進去。

宅子塵封多年,處處透著荒蕪冷清。

但在墻角處卻長著一顆極其茂盛的桂樹。

那樹合抱粗細,樹高兩丈有餘,蓬徑兩丈,地上三尺開始分叉,延伸至隔壁院落。

枝繁葉茂,花香濃郁,應該有十幾年樹齡,它的繁茂與這荒宅格格不入。

“今年有人修剪過。”

沈纓摸著樹枝頂端整齊的切口,喃喃自語了一句。

她蹲在樹根處撚起一撮土聞了聞,又說:“這麽重的酒味,這得撒了幾十壇吧。”

“珍藏二十載的宜香春,味道醇厚綿長,是宜城周記酒莊的存貨,用來施肥著實可惜了。”

沈纓站起身,就見杜鸞蹲在樹的另一側,正拿著一個小巧的鏟子挖來挖去。

而原本在她身後的姜宴清則在遠處和一個衙役說著什麽。

她目光沈沈地盯著杜鸞,此人依舊神采奕奕。

五年牢獄在他身上未留下一絲痕跡,依舊有種永昌人身上尋不到的灑脫肆意。

難怪表姐對其一往情深,迷失自我。

只是不知,她當年死在此人手中,還連累母親與弟弟,皆無辜送命,是否會後悔招惹這麽一個冷血惡徒。

此時日頭太足,樹蔭下要舒爽很多。

沈纓往杜鸞身旁走了幾步,壓低聲音道:“施肥?杜鸞,你當我是表姐那蠢人,隨你兩句瞎話就信以為真,此樹繁茂異常,底下指不定埋了什麽東西。”

“沈仵作這多疑的毛病倒是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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