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偕作

關燈
偕作

河傾月落,曙雀鳴囀,修煉了一晚的甘棠與魈睜開了眼。

霧之魔神大概也恢覆了一點,所以給他們放了晴——看來外面的人還沒撬開他的蚌殼。

甘棠也沒想著全靠外面的同袍。

時間不等人,也許沒到他們撬開,裏面的人就化成灘水了。別說她還不想死,她身邊還有個魈在。

這裏看似廣袤,然而在心象世界,往哪走都不妨礙此間主人找上門。

甘棠隨便挑了個方向,魈跟在她側後,走著走著,天穹開始落雪了。

幹燥溫暖的泥土漸漸鋪上了層銀霜,起初是棉絮般松雪,踩在上邊還有聲響,再往裏走,就成了板一樣厚重的冰塊,與大地凝結在一起,不分彼此。

雪點還在飄飄散散地落,青藍的雲鑲著淺淡的邊,寒霜裏的日光褪了色,遠遠懸在高天,帶不來一絲溫度。

魈同甘棠走在冰上,呼出的氣息染了白,逸散在半空中。……這裏的奇景與甘棠脫不了幹系。

“果然是這裏。”

魈聽甘棠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

映入眼簾的是個村落,屋上落了雪,堆滿了茅草和七零八落的瓦片,木柱灰墻在瀝瀝細雪中顯得岑寂極了。

可甘棠知道不是這樣的。

這裏以前很小,又很赤貧,部族之間卻緊簇在一塊,親如手足,他們笑著過日子,即便是天寒地凍的歲月裏,村中依舊有著炊煙。

他們原本生活在溫暖的山地,雪之魔神的出現改變了一切,他們被迫成為雪神的眷屬,在一年四季的冰雪裏,只有每年獻上男女幼童,才能短暫的擁有一個春天。

所以在他們哭著請求她除去雪之魔神的時候,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她什麽報酬也沒索要。

“我只要一碗粥。”

她說。

甘棠看到有孩子忽然出現在路的盡頭,她裹著亂糟糟的熊皮衫,雙頰被凍得通紅,她撞撞跌跌地跑來,口裏清脆地喊著要尋的客人:“姐姐!”

感受到空間元素力忽然波動,魈猝然扭過頭,眼中劃過一絲驚訝,又湧起濃濃警覺。

——他們來的路消失了。

甘棠沒露出什麽意外神色,她大約明晰了等會有什麽等著她,那麽霧之魔神收縮空間也是正常。他損傷過的力量無法在構築接下來的東西、再維持原本“世界”的綿袤。

她默不作聲地看著年幼的女孩跑到她跟前,拍拍膝蓋喘勻氣,擡臉沖她燦笑。

這裏是不可能有人的,魈已將和璞鳶捉在手中。

他卻沒看到甘棠亮出冬陵,她像是認識面前的瘦小女童,於是神色平淡地準備等著她說下一句話再做決斷。

渾不知自己有被斬殺的風險,幼童仍舊仰著臉,甜甜笑著向她邀約:“姐姐,長老叫你和我們一起去冬宴上玩。”

說是冬宴,也不過是部族人一起唱歌跳舞吃喝到天黑,貧瘠的村子裏有什麽好玩好吃的呢?她那時候嫌棄得很,還親自帶人走了遠路去打了獵,被村裏人吹得摸不著東南西北。

以致於連挑戰雪之魔神的承諾都應了下來,後來她戰敗,被煉成傀儡,被迫在一個冰天雪地的日子屠了全村。

這個孩子叫什麽來著?看見她在雪原裏把獵殺的熊串架上生火煮飯,吸溜了口水還膽大妄為說要用家裏的粥換她的肉。

當時她還真沒揍這怯生生小屁孩,而是跟著她去了她的部族。

畢竟她蠻久沒吃稻米了,想換種口味。

哦,好像叫小滿。

“抱歉啊,我去不了。”

甘棠平靜的話語惹來小滿的歪頭:“為什麽呀,明明大家都很歡迎姐姐過去?”

“因為我在過往已經去過了。”

凜冽的寒芒從她手中一閃,鮮血從被切成兩截的胸口飛濺,小滿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愕神色倒了下去。

魈瞳孔一縮:甘棠果斷的出乎他意料。

他在夢之魔神座下百年,知曉這些玩弄人心的魔神,如果締造幻境,出現在進入之人眼中的,一定是些那人記憶中無法割舍,或者無法戰勝的存在。

現下出現的,應當是前者。

灑落一地的血珠又須臾麋集在了一起,裂成兩斷的人迅速拼湊,又恢覆成了個完整的人,小滿天真無辜地問她:“您殺了我一次,又要殺我第二次嗎?”

他們的周遭開始如雨後春筍地出現無數的小滿,幼童,少女,女性,身披嫁衣的成年小滿憤怨地沖甘棠怒吼:“姐姐,你殺了我啊!”

“你難道對得起我嗎!”

那是雪之魔神將她煉制成傀儡的第十年。

她已經習慣了被雪神一天到晚叫她孩子的日子,也才知道這位魔神愛人的方式無聊得很——因為生靈脆弱,決定把生靈封入冰雪中,延長他們的保質期,可惜那些生靈太脆弱,都成了標本。只有她一個不言不語的夜叉活下來了。

雪之魔神高興得很,連地盤上肆虐的風雪都停了,天天一口一個孩子的叫她。

她沒什麽脾氣,因為過得太久,她也沒什麽多餘的想法了。雪神不出門的時候,她就在站崖上看星光,雪神出門打架的時候,她就是她最趁手的兵器。

她可能真就是一把長槍,一個木架子,偶爾被雪之魔神保養一下,免得生了銹,散了架。不死不活的她被雪神又拿出去用,是一個春天。

雪神和入侵她地盤的魔神又打了起來,她不知道那魔神什麽尊號,反正他能通過自己權能轉換眷屬歸屬,然後傷害魔神眷屬間接傷害魔神。

被刺的傷痕累累的雪神狂性大發,這可能是她第一次那麽受挫。

於是她直接把她地界裏的所有凡人全部否決,說他們不再是她的“孩子”,她讓她唯一的傀儡孩子去屠殺一個又一個的部落,受她支配的甘棠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她手裏的武器成了誅戮的工具,或許夜叉就註定和殺生分不開關系,直到她屠戮到那個喜氣洋洋的村子,她的心都平靜到了麻木。

倘若不是她將兵器刺入新娘的心口,新娘不可置信地喊了句“姐姐”才倒下去的話,她死水一樣的心大約沒有任何波動。

明艷的新娘慘死於她的槍下,所有同她參加過冬宴的人也死於她的槍下,她一句話也說不出,甚至沒辦法去死。

因為她還是雪之魔神的“孩子”。

甚至她撕開的心被業債乘虛而入,雪之魔神還為她壓下業障,生怕她唯一的“兒女”奔赴黃泉。

業障的滋味,比割斷脖子、制成傀儡更痛。

“我殺你應有羞愧,但我從未有負你。”

甘棠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自顧自說起來指不定有什麽毛病,理會霧之魔神的大病做什麽?她轉頭看魈,順帶把撲來上的假冒偽劣的小滿直接挑飛出去:

“既然地界收縮,霧神的精神體也不會離的太遠,我們去找找吧?”

魈將和璞鳶刺進張牙舞爪的小滿喉嚨,見甘棠沒什麽不舍的反應,他點了頭。

斬殺小滿們沒多大難度,魈與甘棠很快就殺出一條血路來。又有陌生的人類出現在了他們面前,不過霧神大概對甘棠更加忌憚,沒有什麽魈記憶裏的人出現。

只不過霧神看讓甘棠再殺一遍心裏的人沒什麽作用,他們的視野中開始出現其他難纏的魔神眷屬,野生的其餘魔神。甘棠和魈頂著攻勢把村落翻了個底朝天,還沒翻完,他們面前的敵人升級成了最終的那位魔神。

冰藍長發,玉顏光潤,祂神情漠然,所到之處皆籠罩朔風飛雪,如花裙拖搖曳之處,皆為冰生。

那是魈第一次看到古去千年的雪之魔神的模樣。

傳說中,這位雪之魔神常年盤踞西北一隅,隨著力量的增長,許多土地被卷入風雪,苦不堪言,後被巖王帝君所擊殺。

這位魔神有十種化身,尤其最後一位黑女神迦爾麗,最為殊勝。巖王帝君殺了她十次,崩了她地界大半山脈,才將她徹底殺死。

誰會是她的對手?

甘棠吸了口氣,提起了冬陵。

她就知道霧神這種賴皮海鮮,肯定會從她的記憶裏提取會打架的人,幫他打架。

這個心象幻境裏,出現在她面前的雪之魔神,和千年的那個也沒什麽區別。

但也有個好處,霧之魔神構顯這種級別的魔神,他本身的力量也不能支撐他到處亂跑,也就是說,他不能動。

只要時間足夠,就一定能找到他。

“你不是她對手。”

見雪之魔神越來越近,甘棠逐漸繃緊了背脊。

強烈的威壓朝他鋪面,魈知道甘棠宣判的並沒有錯。

魈遽然接過她拋來的藥瓶,甘棠說道:“鎮心丸,帝君給的,含服去找霧神核心,之後霧神一定會針對你。”

他仔細聽甘棠繼續在說。

“我來阻擋雪之魔神,你繼續去找。我不知道能阻擋她幾次,但到了第十次,我一定會死。”

她沒有高估自己的力量,只是冷酷地吐出了自己的安排:

“在此之前,我會撐下去,直到我死。我死後,你不一定能毀掉霧神核心,但只要能創傷核心,就有逃出去的可能,我會把冬陵殘渣盡可能留給你,幫你破境。”

她是從鮮血殘殺裏走出來的人,她把自己的死安排的妥當。

魈握緊了手裏染血的和璞鳶,他點了下頭,忽然察覺到背對他的甘棠並不能看到。

於是他一字一句回答她道:“你不會死。”

意思是會在第十次前回來吧?

背後的人已經消失了蹤跡,甘棠舉起了仿佛在熊熊燃燒的冬陵。

那幹嘛不說“我不會死”呢?

雪之魔神看了她一眼,寒凜的眉目變得溫和起來:“……我的,孩子。”

惡心人是吧。

雪白的馬尾在疾風中拉成條直線,甘棠如火如荼地沖了上去:

“別亂喊!”

“我爹單身,至今未婚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