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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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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田老漢看來,這片過於偏南的土地是古時候的流放之地,據說大多數都死於水土不服,更有說法,他在北方闖蕩時候,聽一個老掌櫃說的,明朝時,有的地方官得罪了朝中的天官,天官指的是吏部的老大,這個職位不入內閣。

田老漢可不知道什麽是內閣,掌櫃的也不懂,就說相當於清朝的軍機處,能入閣的官,都是非常非常大的官,人稱“閣老”。這吏部天官雖然不是閣老,但職位在朝中也是排的上號的,他呢,並不貶地方官,而是一直升他的官,先去陜西,估摸著快到了,再發調令,升一級,去山海關任職,等地方官又快到了,再升一級,去嶺南。

那時候的交通不便,單單是上任就可能花費三個月甚至半年的時間,車馬勞頓,加上水土不服,很多的地方官就死在嶺南甚至更南的地方。

田老漢心想,這個地方太要命了,他當然是不想來。

之前去石家莊,和張霞的父母相見,那個地方的氣候,和陜西境界差不太多,他年輕的時候去過,並不抵觸。

田老漢是個心思精細的人,唯一的兒子並沒有遺傳這一點,反而是和老伴的大大咧咧勁頭有些相像,還是女兒,遺傳了他的性子。

雖然是頭一次來惠州,女兒把路上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什麽時候該吃藥喝水了,喝幾個藥片,記得比他本人還清楚哩。

什麽時候該倒車該買票了,一絲也不會耽誤。

想想這大半輩子,田老漢還是很滿足。

一兒一女,懂事誠樸,老伴也賢惠,自從取消了人民食堂,隊裏也很照顧他們家,不會安排太重的活。畢竟是軍人家庭,兒子還是個團長哩,來的時候,聽鄰裏說,明年村裏好幾個高考的,要再出幾個大學生呢,人們都誇上頭這事太好了。

淳樸的農人們,不會說些漂亮詞兒,只能樂呵呵的在農忙之後,談論自己這幾年的生機。

家庭聯產承包制推行以來,土地在人們的精耕細作之下,越來越高產,再加上自留地,很多家庭能吃飽飯,手頭能見到錢,不再唉聲嘆氣,為下個月的飯食發愁。

有的肯吃苦的人家,居然蓋起了新房。

田老漢羨慕之餘,也只能嘆氣,他兒子當了兵,去了深圳,回不來了。

田宗生早早和許秀冰在惠州車站等著,兩人一無例外的穿著嶄新的軍裝,英姿勃勃。

車站進出站的人非常多,像潮水一樣,湧進來噴出去,人們提著或挑著花花綠綠的包裹,大包小包,熙熙攘攘,熱鬧得很。

和前些年的景象不同的是,人們的裝束,像是開了染坊,五顏六色的都有了,特別是年輕的少女,著靚麗的衣衫,臉上帶著喜慶的笑容。

人也比之前多了,有相當的部分是從深圳回來的,西裝革履,顧盼生雄,看上去明顯是見過世面的人物了。

接親友的人也很多,人們互相叫嚷著,呼喚認識的人。

大家都在一個縣城裏,城裏的人口也不是很多,自然會出現一個人剛和這個打了招呼,又被另外的兩個人捉過去,噴著熱氣,開始大聊特聊。

有人聊得誤了時辰,慌慌忙忙去走遠的人潮中去尋找,其中有一個跑起來像個向外撇腿的鴨子,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快過年了,再有十幾天,就是除夕夜,田宗生想的是,既然許華想快點把婚事辦了,安排在一個月後訂婚,正好臨近年根,一家人在惠州過年,也不錯。

至於住的地方嗎,許秀冰早安排好了,就住在李敏儀家,李二海家裏孩子多,但除了老四和老五李敏儀過年在家,其他的今年都回不來,正好夠他們一家四口住,李老漢很歡迎,說是過年不就是圖個熱鬧,挺好。

他從妹子手裏接過行李,然後向父母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未婚妻。

田老漢看了一眼,沒說啥,這丫頭和之前的那個張霞差不多,挺漂亮的,不過眼前這個更健壯些。

....

田宗生的母親名叫範墨,她的爺爺是綏德當地有名的大財主,當年解放戰爭捐了家財,受到政府的表彰,爺爺受過幾年私塾教育,她的名字就是爺爺起的,單名“墨”字。

她的父親卻因為地主成分,在生產隊的時候沒什麽地位。

田正德當時正是村裏生產隊最年輕能幹的後生,長的瀟灑漂亮,莊稼裏那些營活事,裏裏外外都是好手。

她父親很快相中了田正德。

那年頭,地主成分的家庭和貧農家庭接合,並不是簡單的事情。

好在,田正德家裏窮,付不起彩禮,她父親抓住這一點,向老田家提出不要彩禮的要求。

那會兒四裏八方給田正德說親的可不少,有的家境殷實的,也有姑娘說不要彩禮,只要能跟了田正德就千肯萬肯。

範墨也在心裏嘀咕,她當然很看上田正德,但是競爭對手也不差,成分也比她家好。

關鍵還是得落在田正德本人身上。

範墨上了心思,勞動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湊上去給田正德說話,時間久了,兩人聊天多了,關系也處的好。

她更加發現田後生的優點,這人很踏實,又肯幹,對人對事沒那麽多彎彎道道的心思,早年還在外頭闖蕩過,誰也糊弄不了他。

這是個精強的人,長的又是相貌堂堂,拿起鋤頭在地裏,強魄的身體,幹起活來,像頭牛。

一個隊裏的人都很喜歡他,更依賴他。

有一天放工,她穿了件新衣裳,臉紅的擡不起頭,羞答答說:“正德,能晚上來一趟我家嗎,我父親有些事跟你說。”

到了傍晚,田正德果然來了,父親和他說了會兒生產隊的話,就把想法挑明了。

沒想到的是,田正德一口答應下。

範墨在新婚之夜問丈夫,怎麽答應的那麽痛快。

田正德嘿嘿笑著,四裏八方,數你最漂亮。

.....

範墨見到許秀冰,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這姑娘,裏裏外外透著大膽直爽的氣質,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留著女兒、丈夫和兒子敘話,她把許秀冰拉到一旁,家長裏短的開始問。

許秀冰其時是很驚訝的,原以為從山西北部農村來的婆婆和公公應該是那種大老土,沒什麽見識的那種,沒想到,公公一看就是不是個尋常的地裏刨食漢,這婆婆說起話來更是大大方方,左右透著熨帖勁,比她的母親也差不離多少。

許秀冰不知道,範墨在下時候就跟著爺爺,整天耳濡目染,也知曉很多道理,對外面的世界,也多少知道些。

結婚了,丈夫也講過他當年闖蕩時遇到的事情。

所以,範墨可不是普通的農村勞動婦女,她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教養,讓許秀冰大吃了一驚。

車站離著李敏儀家不遠,索性就不坐車了,這時候的人們遠不像後來的,能走過去,就不坐車。

一是省錢,二來也習慣。

原本範墨的腰不適宜這樣走過去,但不知為何,她見到未來的兒媳婦,一下精神多了,連說走回去,不坐車。

幾人拗不過她的意思,只能作罷。

實際上,田老漢自從結了婚,就被範墨給管的死死,多年來形成了唯命是從的習慣。

他這媳婦,文化程度高著呢,不然為何兩個子女都能考上大學,小時候就開始教育了,村裏的其他人家,差得遠呢。

想起這事,看著一左一右的兒女,田老漢心中很是得意。

路上的人很多,多數離著近的旅者選擇了步行回家,也許,腳踏在匆忙鄉土氣息的泥裏,更能慰藉漂流的心。

不論混的好還是不好,家,永遠是溫馨的港灣。

但有些標榜的,卻不盡然。

李敏儀的家裏,老四正在聽從老大家來的侄子李端念叨,李端的母校,某大學,前些日子校慶,只是隆重歡迎了那些個功成名就的校友,對他這種事業剛剛起步的不值一哂。

有人說,學校也是家,更是個大家庭。

畢業生回母校,不論成功與失敗,都應該得到同等尊嚴的招待。

顯然,事實並不一樣。

李端說,當初他在高中拿畢業證書的時候,負責的老師對他的態度和對考入更好學校的同學的態度截然不同。

到了大學,沒想到更是一個作態。

看著大侄子氣憤的樣子,李敏儀笑著說:“就是在家裏,出息的和不出息的,也不一樣。李端,有沒有興趣來深圳闖一闖?”

李端拿起茶杯,失笑道:“算了吧,你們那是走了資本主義道路的,我才不去。”

“不去拉倒,哼,你不知道有的清華畢業生都來蛇口了嗎?”

“那我也不去。”

“不去就不去。敏儀,明年你就24歲了,不能只忙著工作啊。”老四去父親屋裏,裏邊的壺開了,他拿著保溫杯倒了水,過來說。

“再說吧。”

李端起身去了爺爺屋裏,說了會話,又回來跟叔叔和姑姑告別,他今天得趕回去,廣州那邊工作很緊張。

兩人把侄子送到大門口,恰好看到田宗生一行人。

李敏儀這次,可是幫了許秀冰一個大忙。

姑姑李梅家裏和父親許華租住的房屋,並沒有足夠的地方,她要麽安排田正德三人住賓館,要麽另尋他處。

這時候,李敏儀主動提出,她家離著縣城不遠,還有幾間空房,正好可以安排田伯伯幾人。

安頓了幾天,尋摸了個周六,許華約田正德在許梅家見面。

許華租住的這個地方,裝飾簡陋,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地板是水泥的,廚具也不齊全,屋子布置的很潦草,物理學的知識分子不講究這個,他關註的是更高遠的夜空,在這段時間裏,他轉了好些天的舊貨市場,掏了一個黑漆的木架子,他用它裝滿了專業書籍,沒事就翻開看看,也很快樂。

但無疑的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和親家會面,是很不正式的,老田家估計不會說什麽,許華和趙美芝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把這場訂婚儀式放在許梅家。

順帶著,讓許梅當這個媒人。

雖說是自由戀愛,但媒人這個不可少。

許梅大清早就起身,同時拽起了請好了假的鐘漢民,把他從熱騰騰的被窩裏趕出來,兩人將茶幾、沙發上的雜物歸置歸置,收拾垃圾,把廚房備好的肉燉上,然後將裏裏外外的地板擦幹凈,來回拖了五遍,整個家裏,窗明幾凈,地板鋥亮,老式木家具重新煥發了光彩。

許梅系著圍裙,她這幾年胖了不少,老是抱怨遠在他處的兒子,不讓她看孫子,減肥都減不下去。早上許華夫婦過來敲門,想過來搭把手,許梅楞是沒開門,說她和漢民就搞定了。

話說回來,小黃醫生她是很喜歡的,更何況王蕓還是她的好閨蜜,但哥哥和嫂子做了決定,她很快從這種懊惱中回過神,全心全意開始張羅。

她拉著丈夫又將屋裏外檢查了下,並無紕漏,茶幾上擺滿了她昨天從商場裏買回來的各式瓜果,黃的紅的黑的白的,還盛了三大盤瓜子,花生和核桃,灰的黃的棕的,白色的瓷杯蓋著蓋子,洗涮幹凈,閃著柔和的光澤,等待來人。

到了上午10點鐘時候,田正德和許華見了面。

一個是來自北方大學的高級知識分子和來自陜北農村的老農民產生的交集。

田正德面對城裏的教授,沒有絲毫畏縮的模樣,他的腰桿,挺的依舊筆直。

兒子昨天晚上跟家裏說張霞退婚的事,老伴範墨和女兒田宗影都很失落,但他不,他相信自己的娃娃,張霞那丫頭看不上宗生,錯過了是她的問題,只能說她有眼無珠。

現在又是一個漂亮的兒媳婦,自家的娃娃就有這個能耐。

大學教授怎麽了,老美術公職教師又怎麽了。

他們的女兒還不是追的自家的木犢娃娃。

田正德不怯場,範墨更是應對自如。

眾人分序落座。

一說就是一個小時。

田宗生跟著父親田正德,陪許華、鐘漢民聊天。

許秀冰跟著母親趙美芝和姑姑許梅,陪著範墨聊天。

話一嘮長,許華就發現,他的親家公可真是了不起。

他想不到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所知道的見聞,竟然不比他差,主要還是兩個人都在北方大地轉悠的緣故,說起河北、陜西、山西等地,左右都能搭上話茬。

這田老漢,還真不能看低了。

原本他以為,這個土坑裏刨食的農民,能有什麽大見識,無非是麥子什麽時候抽穗,玉米什麽時候掐秧,黃豆什麽時候該收獲了,生產大隊的活計累不累,這些。

沒想著,這腰桿硬氣的老頭,說起國家政策來也是頭頭是道。

他可不知道,田正德的老伴範墨是受過私塾教育的,範墨沒事除了在田正德身前說些家長裏短的事情外,還關註著大隊和廣播的消息。

比如,1977年鄧小平決策恢覆高考這件大事,她知道後立刻要求兩個孩子認真學,好好學,一定要考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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