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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圳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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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深圳火車站,是一個十分簡陋的三等小站,售票窗口只有一個,露天的候車室,四條棕色長凳,廁所是沒有的,乘客若是想屙尿了,沙土路邊遠一點,雜草叢中,稻田裏,盡可方便。

每天四五輛列車,廣播員嗓門高點就可以把所有乘客通知上車。

車站門前的一個小廣場,黃色綠色的的士、中巴和大巴像菜市場賣剩下的爛魚一樣,三三兩兩堆在那裏,破舊不堪。

10月,天氣漸涼,亞熱帶的氣候,也低擋不住寒流的侵襲。

“哐當哐當”

“嗚嗚”一輛棕綠色的軍列鳴著長笛,緩緩停下來。

田宗生,某部隊的17團的基建工程兵團長,從車廂第一個跳出來,他是一個身形魁梧、性格澄澈的陜西漢子,身形矯健,古銅色的皮膚如黃土高原別有一番蒼涼壯闊之美。

他說話時鼻音很重,就像吵架打槍一樣。

“快下來,卸車!”

一群暗綠色軍裝的基建工程兵從車廂門口像雨後的蘑菇般湧出,齊刷刷向後跑,車廂的後面是建築設備,有塔吊、車床、電工鉗工等...

下一趟軍列兩天後就到,他們必須提前將所有的設備卸下,裝好,騰出空間。

戰士們坐了幾天幾夜的悶罐車,已經飽受舟車勞頓的煎熬,根本顧不上休息,也沒有辦法休息,時間太緊張了,必須在下一趟軍列到達之前,把設備統統安置好,讓火車開走。

田宗生心急如焚,拼命地支展雙臂,顧不上和前來寒暄的深圳站站長多說一個字。

很快,整個車站,響徹著號子聲,喧鬧聲,人一團一團,七手八腳,到了晚上,也是燈火通明,戰士們若實在是累極了,想休息,但哪有什麽床,只能鋪個毯子,或者直接找處雜草茂盛的平地,再胡亂扯幾把厚實的草枝,直接躺下去,也就呼嚕睡個把小時,就又開始投入到緊張的卸車工作中。

1979年的深圳,也不對,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叫它寶安縣,這裏實際上就為寶安縣所轄,深圳在沒有建市之前,僅僅是寶安縣的一個小漁村。

深圳這個地方,始建於清朝初年,因其水澤密布,村落邊有一條深水溝而得名,又稱鵬城,曾經是先民之地,君侯之屬的寶安縣,秦漢後的郡縣,中日戰爭後,清政府將九龍租借給英國後,深圳便與香港九龍交界,成為邊境一小鎮,或者說是邊陲小鎮。

此時寶安縣只有31.5萬人,其中老城區2萬人。除了羅湖區有一些老舊的民居外,其他地方基本上是雜草沼澤。當地人戲稱這裏有三寶,“蒼蠅,蚊子,沙井蠔”。

蒼蠅多,蚊子多,沙井蠔也多。

除此之外的深圳,實在是一個令國人毫無印象的疆域邊角,不過深圳河的另一邊,就是香港,從筆架山,南山,蛇口等地都可以看到香港,以上呢,就是深圳給世界和國人的印象,毫不起眼,更不亮眼。

團長田宗生在來之前,聽前期部隊前來調查的幹部們動員大家時,描敘過這些,但同時也說在深圳臨著香港的羅湖地帶,燈紅酒綠,也很繁華的。

但他現在顧不得想,卸車整整用了兩天兩夜的時間,田宗生縱使鐵打的,也受不住,也不想其他的事情。

到達深圳站第三天上午,開始前往安置區的行軍那天,大雨下個不停。安置區在安托山南,通往此地的唯一土路,早已經泥濘不堪,軟泥裹著硌腳的石子滲進鞋子,狂風暴雨不停的抽打著戰士的臉,戰士們負重前行,軍用卡車陷在泥沼裏空打轉……十幾裏土路,17團硬是摸爬滾打了大半天。

在當天下午四點鐘的時候,終於來到了安托山南(現在的竹子林片區),這是遠離原寶安縣的一處荒山野嶺,田宗生一路又急又累,再也撐不住了,擺擺手,對著副團長楊龍道:“通知大家,全體休息。”

說完腦袋一歪,對著路旁的一人多高的荒草叢中,躺了過去。

他知道,手下的兵,經歷兩天兩夜的卸車,又步行了十幾公裏,終於到了安置地,都快扛不住了。

楊龍慌忙把田宗生抱住,此時發現盯了兩天多的團長已經開始打呼嚕了。

身後的高個戰士見狀,忙找了處更加平坦的草地,用腳一趟,竄出三條青蛇,把大夥嚇了一跳。

碩大的蚊蟲滿天飛,嗡嗡到處飛,一打一手血。有些新兵當時就幽默地說,“三個蚊子一兩重,兩個蚊子一盤菜,一叮一個大紫包,十天半月好不了。”

高個戰士收拾了一下,搭了個簡易的帳篷,和楊龍一起把田宗生放平了,其他的戰士也紛紛躺下,這樣的情況下,顧不得講究啥的,太累了。

田宗生睡得很香,還依稀記得深圳市委前來迎接的幹部不好意思的神情,畢竟,創市初期,開頭難,雜事亂事太多。

夢中,他的眼角緩緩滲出淚水,戰友們都知道了,基建工程兵很快就要裁撤,這是大勢,大局,不可阻擋,過不了多久,他們一無例外,都將脫去兵裝,成為工人,農民或者各行各業的勞動者。

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國務院、中央軍委決定裁軍百萬,撤銷了鐵道兵、基建工程兵兩個兵種,縮減了軍委工程兵。就在這一次大裁軍浪濤中,部分基建工程兵來到了深圳。

而田宗生所在的,就是來深圳的第一批先遣隊,待時機成熟,他們很有可能會就地轉業。

田宗生還夢到了未婚妻,河北的張霞,前年在石家莊幹工程的時候,認識的瀟灑爽利的高個姑娘。若是沒有被調到深圳,此時,他應該就要結婚了。

現在兩人一北一南,也是個麻煩事。

夢見了和張霞的相識,田宗生心中十分甜蜜。

美好的場面,如真實般呈現。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四月,他因公出部隊辦事,在公交車上拾了一本蘇聯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隨手便看,保爾柯察金的故事深深吸引了他,到站了,跟司機師傅說了一聲,如果有人過來取書,就去部隊裏找他拿。

就在田宗生準備離開的時候,車尾跑來一個二十歲的洋裝苗條姑娘,面色因為奔跑顯得暈紅,一雙眸子大又亮,水汪汪的,油黑的大辮子左右飄蕩,這些都說明了,這位姑娘家境不錯,估計是城裏的幹部家庭。

“師傅,師傅,停下!”姑娘拍著車門,喘著氣急道:“麻煩問一下,有沒有人撿到一本書?”

田宗生站在門口,看著漂亮的姑娘,腦子有些短路,揚了揚手中的書,結結巴巴道:“你好,同志,是這本嗎?”

話說,當兵滿三年,母豬賽貂蟬,不是沒有道理的,田宗生的反應,並不奇怪。

“是啊,就是這本。”姑娘很開心。

田宗生鬼使神差,脫口而出:“這位女同志,書能借我看幾天嗎?”

說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好吧。”姑娘也是大方爽利,看田宗生穿著軍裝,想到軍隊裏的同志,總不至於昧她一本書。

田宗生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後來還書的時候,他知道了這位洋氣的姑娘叫張霞,父母都是石家莊市某國企裏邊的領導。

田宗生又向張霞借了一本,姑娘沒有拒絕。

一來二去,二人關系越來越好,又過了一年,田宗生在山裏刨食的父母來到石家莊看他,順便和張霞的父母見了面,那邊見他相貌堂堂,還是個軍人,自家姑娘又喜歡,倒也不嫌棄他家的農民身份,因此定了親。

不想沒多長時間,基建工程兵要裁撤,他們被司令員李文林安置到了深圳。

臨別時,張霞哭成了淚人,說是要來到深圳嫁給他。

可哪有那麽容易。

張霞有一個親哥哥,張勇,知道這件事後,話裏話外都不那麽情願了。

恍惚間,田宗生有些糾結。

“團長,醒醒。”

田宗生夢中醒來,一看日頭老高,到處熱烘烘的,又濕又潮,撇了撇嘴,一骨碌爬起來。

副團長楊龍一臉無奈的看著他,“夢到婆姨了?”

田宗生沒有理他,就著草地上還未蒸發完的露水,胡亂抹了把臉。

戰士們很多已經起來了,還有些七仰八叉的倒頭睡著,看來大夥真是累壞了。

他極目望去,遍地荒蕪,水野密布。

這裏除了窪地上成片的野草,就是一塊塊如玻璃般閃光的魚塘,山頭生滿野竹子。

聽說這裏只有羅湖有一些老舊的民居外,熱鬧些,其他地方基本上是雜草沼澤。

心想,上頭說在這裏可能要辦特區,先要搞基建,七通一平,正是他們基建工程兵的用武之地。

看來,以後有的忙活了。

不過,現在深圳這地方,實在讓人提不起一點興趣,人煙稀少,到處都是爛泥坑,行軍過來,戰士們身上都是一身黃泥巴,估計洗都洗不幹凈。

看得出來,很多戰士都很不解,更多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其他地方的基建工程兵,有分流到當地政府機關的,也有就地轉業成國企職工的,最起碼的安排,也是留在了說的過去的縣城。

按廣州當地人的話說,哇,這地方實在太執輸(落後)了。

田宗生有些頭疼,未婚妻張霞再過三個月就會過來看他,估計張勇也會跟著來,到時候真難昌(西安話,困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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