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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斜立歸魂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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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斜立歸魂倚

在父親去世後的日子裏,曉熙仍然時時會覺得日子過得漫長而煎熬,失去父親的悲痛時常讓她在午夜夢回後再也無法入睡,她雖然能暫時心無旁騖看書,但是常常會突然悲從中來,心痛到不能自已。明喣不禁為她擔心,但對至親之人離去的悲傷並非別人的幾句寬慰就能釋然,他只能盡量陪著她。一日傍晚,二人坐在湖邊,明喣道:“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情吧。”

其實在父親去世後的這段時間裏,曉熙回憶起很多童年的事情,父親對她的寵愛更是歷歷在目。現在明喣問起,她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幅幅畫面,她笑道:“我爸爸和媽媽都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到我這一輩人除了我和妹妹居然全是男孩,沒有我妹妹的時候,我就是這兩個大家族裏唯一的女孩,說實在的我小的時候大家說重男輕女我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我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都那我當寶貝,我小的時候兩個姑姑還未出嫁,小姨也未出嫁,用媽媽的話說,她們天天把我打扮地像個小妖怪。那時候爸爸媽媽工作都忙,上小學前我都在農村奶奶家,奶奶家有一個大院子,我和小夥伴們常常從這家院子裏跑到那家院子裏玩耍,那一天天顯得好漫長啊,當時我總是看著兩個穿著高跟鞋的姑姑想,我什麽時候才能長成她們這麽漂亮。在寒暑假的時候爸爸會回奶奶家接我,但是他不得不在奶奶家住幾天,因為我不願意跟他回家,我舍不得我的小夥伴。我的小夥伴都很盼望爸爸假期回來住,他每天都會給我們講故事。他給我買了好多好多書,奶奶家就如一個小型的兒童閱覽室,很多小朋友都找我借書呢!離奶奶家不遠有一塊空地,東面是一片楊樹林,南面是一片蘋果林,北面是民房,西面是一排梧桐樹,樹下是一條灌溉用的小河,梧桐樹的西面就是大片的田地,我們常常在那裏捉蝴蝶、做游戲。下雪的時候這裏一片白茫茫,一個腳印都沒有,就等著我們去踩呢!不少夥伴都偷偷爬上蘋果園的圍墻偷蘋果,不過我爬不上那墻。”

明喣感嘆道:“游戲熱鬧的童年多快樂啊!”

曉熙道:“那就像一幅美麗的風景。可惜,我一直以為爸爸會一直陪著我。從小到大,我所有的困惑都會告訴爸爸,不管我覺得多混亂的問題,多大的壓力,只要爸爸一句話我就會覺得心安。”曉熙眼中湧滿了淚水,她不再說話,盡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明喣將她摟在懷裏,摸著她的頭,說道:“別難過了,你爸爸一定不想你這麽傷心。”

曉熙道:“我最傷心的是我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他一定有很多話要跟我說的。”

明喣緩緩問道:“你覺得他最後的話會跟你說什麽?”

曉熙道:“我做過好多夢,夢到爸爸跟我說話,但都好似是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如果他在最後彌留之際見到我,他會說什麽?”曉熙在想,仿若看到了爸爸充滿希望與不舍的眼神,她哽咽道:“他會說,別怕,堅強一些,照顧好你媽媽和曉楠。”她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或許、也許他還會說,死亡是人最終的歸宿,沒什麽好悲傷的。”

明喣聽到曉熙最後一句話,有些驚異,她能這麽想或許會減少她內心的悲慟,他道:“曉熙,你知道我爺爺去世的時候我怎麽想的麽?”

曉熙搖搖頭,明喣繼續說道:“我爺爺去世時已經八十六歲了,已經一年多不能自由行動,神智混沌,下葬的那天我悲傷也為他高興,他下葬那天天氣灰蒙蒙的,埋入地下時我擡頭望了望天,太陽西斜,我當時想他若靈魂有知最留戀這塵世間的會是什麽?一生滄桑,孫子孫女都已成人,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嘗盡,或許都已經厭倦了,這抹殘陽會不會是他最留戀的。爸爸給我看了一首詩,那是古希臘一個悲劇作家寫的,我現在還會背。”明喣用他低沈的聲音,抑揚頓挫得朗誦起來:

“等冥王註定的命運一露面,

那時候,沒有婚歌、弦樂和舞蹈,

死神終於來到了。

一個人最好不要出生;

一旦出生了,求其次,

是從何處來,盡快回到何處去。

等他度過了荒唐的青年時期,

什麽苦難他能避免?

嫉妒、決裂、爭吵、戰鬥、殘殺接踵而來。

最後,那可恨的老年時期到了,

衰老病弱,無親無友。”

他朗誦完,二人並未說話,好似沈浸在這首悲壯的詩歌裏,過了一會兒,曉熙道:“人最終都要走向死亡,但是人生的快樂在哪裏呢?如果真如詩人所寫,豈不是害怕活著了?”

明喣道:“寫這首詩的人叫索福克勒斯,出身富貴,雅典三大悲劇作家之一,還是雅典十大將軍之一,生活在雅典繁榮時期,他應該是享盡人間繁華的人,但是這首詩卻又是真實的人生寫照。如果不能體驗快樂,人生的煩惱和痛苦總是多於快樂的,那麽多古代詩詞寫的不都是失意落寞與暫時的歡樂,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人生的態度是需要對酒當歌的。”他低頭看了看曉熙,繼續說道:“人,不管富貴貧賤,終究擺脫不了命運的捉弄。對於人生無法躲避的生老病死,如果不能用通透的心去對待,若命運不濟,真會陷入無盡的痛苦之中。中國古代對‘生死’的哲學進行研究思考的人不少,《莊子·齊物論》裏面有一個典故,莊周夢蝶,‘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你知道是什麽意思麽?”

曉熙搖搖頭,道:“知道一點。”明喣笑了笑,繼續說道:“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悠然自得,不知道自己是莊周。夢醒了,發現自己卻是莊周。不知道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莊子認為生與死,就像夢與醒一樣,不過是自然的狀態轉換,所以,生無樂,死無悲。”

生死的問題其實是三四歲孩童都已經開始思考的,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夠想明白呢?它終究是人類的終極之問,哲學、神學在不斷探討、不斷爭論著。曉熙第一次聽人這樣解釋生死,雖只是泛泛而談,卻已經超出了她以前所思考的範圍,應該說她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研究過這個問題,她從小到大所有的親人都在,而第一個離開她的人卻是她生命的支柱、她的至親。明喣從小記憶力極好,又深受中國古典文學的熏陶,他對許多典故都能一字不差背下來,他喜歡的都在他的筆下寫過多遍。他一直想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幫助曉熙從父親的死亡給她帶來的巨大困惑中解脫出來,而且他相信,曉熙是一個充滿靈性和智慧的女子。的確,如他所想,在對待死亡這個問題上,他把她帶入到了另外一種境界,她在晚上臨睡前反覆思考明喣的話,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父親的笑容,半夢半醒之間仿佛看到父親在她面前,微笑著對她說:“我的女兒,堅強一些,不要再悲傷,好好生活。”

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曉熙對明喣說她想吃魚,明喣非常高興。自從父親去世後,曉熙每日食不知味,尤其對自己原本喜歡吃的東西更是排斥,連看都不願意看,人已消瘦不堪,若不是憑著年輕,身體就垮下去了。明喣特意把她帶到了學校外面最好的飯店“清風齋”,點了幾樣曉熙喜歡吃的菜。曉熙拿了三個杯子,倒了三杯茶,端起其中一個杯子,說道:“爸爸,這杯茶是我敬您的,我知道您希望我怎麽樣生活,我會做到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孝敬媽媽,照顧妹妹。我替您喝了。”她把那杯茶一飲而盡。然後又端起一個杯子,對明喣說道:“明喣,你不用擔心我了,我會好好的。咱倆也幹一杯吧。“

明喣一只手握著杯子,另一只手卻扶住曉熙的杯子,道:“曉熙,你相信我麽?”

曉熙點點頭。明喣道:“我一定會娶你的,以茶代酒。”說完,他拉過曉熙的手,和自己的胳膊交叉在一起,一仰頭喝了一杯交杯“酒”。曉熙端著杯子有些呆呆地微笑著,明喣看她楞楞的樣子,道:“傻瓜,快喝,今天算是我們私定終身了。” 曉熙看他認真的樣子,很是感動,眼睛裏含著淚光,道:“好!”一口氣把杯子裏的水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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