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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打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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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打昏君

卻說司馬瑛不知為何,突然身陷迷障,竟馭使飛劍向申屠景刺去!

而禦座上,申屠景只覺得眼前景象忽然一陣模糊,場內眾人都像極了水底飄蕩的水草,身影搖動,神情古怪,周遭全是水波晃蕩,一股難言的壓抑感覺,襲上心頭。

正迷茫間,申屠景只覺一點寒光若隱若現,刺破水面,讓他神志為之一清,猛地睜開眼睛,就見七星寶劍閃著寒芒的劍尖倏忽之間,就到了他心口。

申屠景正要躲閃,“人皇小心!”一道清甜的女聲猛地響起。

卻是雪姑從耿晏身前食案上一躍而起,彈射而來,貓爪伸縮如電,正正拍在七星寶劍劍尖之上。

“喵嗚!”雪姑吃痛,一聲尖叫,右邊貓爪食中二指指甲齊齊被削落一節。

卻也堪堪拍歪了司馬瑛的飛劍。

七星寶劍擦著申屠景的臉頰而過,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一粒血珠順著申屠景的臉頰滾落,啪的掉落。

雪姑飛快探爪,接住那粒血珠,右爪連動,沾著血珠,似乎憑空撕破了什麽壁壘,又似連畫了好幾種符箓。

滋滋滋,隨著雪姑動作,申屠景耳邊便傳來一陣刺耳的撕裂聲,還伴著什麽人呼痛的尖叫。

隨著那叫聲落下,仿佛是觸動了什麽關竅,申屠景面前不知何時出現的水波忽然劇烈抖動,漣漪如海浪,層層疊疊飄散開去。

連帶著水面下的人兒也東倒西歪,像是掙脫了水草束縛的魚兒,紛紛拍頭捶胸。

“哎呦,別打了別打了,我的頭好疼。”

“啊,適才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好像不記得了?”

“怎麽回事?我的心好慌。”

“你別過來。我不過給禦史通了個消息,我也沒想到會害得你岳父全家流放。”

“兒啊,兒啊,你莫生氣,為父在替你報仇了,就快了就快了!”

“不怪我。你自個兒娶了個狐貍精還老是不在家,偏偏囑咐我替你照顧。我也不想的,都是她勾引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你是個傻瓜,大筆的銀錢擺到面前不知道伸手。老子還有妻兒老小要養活。”

“禦醫!求陛下宣禦醫,尚大人暈倒了。”

……

場中人仰馬翻,一時間說什麽話的人都有。

原來許多別有心事的官員都陷入了幻陣,在幻陣中或被宿敵追殺,或被仇人報覆,或是陷害摯友的事情被發現,或是罪行被揭發鋃鐺入獄,或是子孫不孝後繼無□□離子散……一時間暴露出的全是各自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和隱秘,以至於乍然清醒,還不能回神。

尤其是那些做賊心虛的人,面對身邊苦主,下意識哭喊求饒,竟將隱秘暴露了個徹底。

而那些苦主,又何嘗不是“摯友”?面對知己忽然如避蛇蠍的表現,再聽聽他們的“胡言亂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也是個個驚怒交加,幾乎站立不住。

總之,種種亂象,言語難以概括。

反倒是那些未入官場、心性尚不成熟的舉子和他們的親人、朋友,情況還要好些,勉強維持住了體面。

只是眾人都突逢變故,心下駭然,一時間只能顧上自己,倒也教許多嘴緊之人的隱秘不至於立刻洩露。

雪姑趁眾人都不註意,跳到申屠景禦座靠背上,口吐人言,低聲請罪道:“請人皇恕罪,雪姑一時不查,中了那危古的道,讓他在宴會場上布下了迷魂陣與幻陣。”

“幸好雙陣發動時間不長,眾人甫一入陣便已清醒,除了身體會略有不適外,不至於有大影響。”雪姑補充道。

危古布了陣?有囚龍陣在前,申屠景不敢小瞧危古,顧不上別的,目光飛快從司馬瑛身上掃過,見她無恙,這才松了口氣,卻又立時在場中找起馬氏、謝家姐妹並膳房管事等證人。

見眾人都還安好,只是神情略有迷茫,不停揉著腦袋似乎在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申屠景眸色又深三分。

“危古何在?”申屠景低聲問道。

雪姑搖搖頭,“他十分狡猾,並不在福丘隰原。可是我能看出來,這雙陣用了布陣人的心頭血。如今陣法被我借人皇龍血破除,他必將受到極大反噬,若無天地靈藥救治,想來將命不久矣!”

申屠景看向趙璃,此遭危古再次失手,又有他之前多方布置,他不信趙璃還能容危古活著。

果然,趙璃此刻神色比起陷入親生兒子來向他討命噩夢的李延年還要難看。

不僅申屠景無事,連他再三示意危古必須殺害的謝家姐妹等人一樣安然無事,趙璃氣得幾乎肝膽俱裂。

原來他早就做好了萬一無法阻攔馬氏告狀的準備。

除了在來福丘隰原的路上布下天羅地網以外,趙璃還早早安排危古在宴會場上設下了雙重陣法。

一為迷魂陣,為的是混淆視聽,萬不得已情況下,抹除眾人記憶,他再命人趁亂殺了證人,殺人滅口,死無對證。再順勢把護衛不力的罪過推到林嘯身上,借機染指五城兵馬司。

二為幻陣,讓陣中之人紛紛看見自己最恐懼、最害怕的事情。眾人驚懼交加之下做出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也就不足為奇了。

因為布陣所需材料極為稀缺,這麽些年,除了囚龍大陣,危古也就攢夠了這兩套陣法。故而趙璃輕易不敢動用。

而幻陣更是趙璃的殺手鐧,為的就是,事有不逮,可借幻陣之力,引出群臣心魔,借機血洗福丘隰原,如果再能順便殺了申屠景就更好了。

在趙璃說出“絕無犯上之心”的話時,便是給危古打了暗號,讓他行動。

可惜迷魂陣和幻陣剛剛發動,雙重陣法效力還未曾疊加,趙璃更來不及行事,就有司馬瑛因為身負白狐主靈力,又確實與申屠景之間有血海深仇,心緒最先激蕩而起,當場拔劍。

七星寶劍乃靈器,本就有破幻效果。寶劍破風而去時,銳響刺破幻陣。異聲更是登時驚醒了正貓在耿晏食案上打盹兒的雪姑。

雪姑綠瞳睜開,一眼看破場中虛幻,飛身而起,先是阻攔了司馬瑛的飛劍,破了申屠景的死局,後借助利爪連抓,撕破危古雙陣,引得危古靈力反噬,當場吐血昏迷,更是解救了,才陷入雙陣不久的場中眾人,將趙璃謀劃破的一幹二凈。

危古祭出心頭血,千算萬算,嘔心瀝血布陣,連最擅長破除幻象的貓妖雪姑都騙過去了,卻沒想到,還是陰差陽錯,棋差一招。

“噗。”眼見功敗垂成,趙璃激憤太過,始終憋在嘴裏的那口鮮血再控制不住,噗地吐出,將胸口衣襟染紅了一大片。

現場雖然一團亂麻,可很明顯眾人還記得適才之事,更為這陡然的變故心驚不已,甚至有些人已把疑心轉到了自己頭上。更何況,那些要命的證人更是一個沒死,人證物證懼在,申屠景也已下旨,哪怕趙旭能躲過今日,早晚都得斬立決。

再看看那些舉子,他們才進場時,面對自己是何等戰戰兢兢、恭敬有加的姿態,此刻他們看向自己時,眼神卻都是雖有點迷茫,卻仍難掩失望與鄙薄,赤裸裸彰顯著他完了。

底牌都用掉了的趙璃,徹底慌了。

他只有趙旭一個嫡子,如果他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保不住,那麽那些追隨的官員又怎會相信他還能庇護他們呢?

趙璃仿佛已經看到了他樹倒猢猻散的場景,痛心不過,跪倒在地。

不行,他不能放棄!法不責眾!旭兒的事情,肯定不止他一個人作下。他有那麽多狐朋狗友。只要、只要自己能把旁人都抖出來,他不信申屠景敢把滿朝文武都殺盡了。

趙璃亂中出錯,脫口而出道:“陛下,旭兒冤枉啊,他一個人斷不敢做出這等惡事,有人挑唆他!還有、還有旁人。”

趙璃的話語出口,一直扶著腦袋嗷嗷叫痛的李延年不動了。

找借口假裝昏迷,故意躺倒在兒子懷裏,想早點離開的刑部尚書尚旻也睜開了眼。

就連趙璃的手下,戶部侍郎繆博超也猛地攥緊了兒子繆晉的手。

誰不知道他戶部侍郎的公子繆晉和刑部尚書嫡子尚仇是趙旭最鐵桿的死黨。趙璃這話無異於是在說繆晉和尚仇都逃不脫!

趙璃這是要拉著大家一起死啊!!!

枉他堂堂世家公子卻掏心掏肺,給趙璃這個泥腿子做了十幾年的鷹犬,他如今便是這般酬答自己的。好好好,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趙璃是當潁川繆家無人了嗎?

繆博超忽地紅了眼,瞬間與刑部尚書尚旻完成了眼神交流。

兩人默契地張口,一致用嘴型吐出了三個字,“斬立決”。

絕對不能再給趙旭攀咬的機會了。

甚至可以的話,趁地方官員還沒得到消息之前,連趙璃的嘴都給封住。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不等繆博超和刑部尚書尚旻等人再有動作,申屠景已先發難了。

他冷眼看著趙璃狼狽模樣,擡手下壓,示意眾人安靜。

身旁內監立刻揚聲喝道:“肅靜!”

適才還嘈雜如同菜市口的福丘隰原,頓時鴉雀無聲。

哪怕因陷入幻陣而被兒子李鶴追殺,慌不擇路之下撞破了頭的大理寺卿李延年,也立刻咬緊了牙關,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有奸人在福丘隰原布下幻陣,妄圖動搖諸位心神,借機生事。”申屠景沈聲道。

正因秘密暴露而焦頭爛額的眾位官員也忽然冷靜了下來,心底驚懼卻半分不減。

什麽人這般厲害,有這種妖術,能讓自己暴露出心地隱藏最深的秘密。這一次就好險要了自己的性命,若再來一回——

不,絕對不能給他再來第二次的機會。

場上衣衫不整,面色陣青陣白的官員們飛快交流了目光,默契將目光凝在了從始至終連位置都不曾動過的趙璃身上。

申屠景腳邊還落著一把寶劍,可想而知,在他們陷入幻境之時有人賜王殺駕。

眾人目光下意識移到還癱軟在地,人事不知的趙旭身上。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唯一有可能幹這件事的人,只會是趙璃。

聽聞國師危古法力高強,尤擅陣法,而國師向來目無下塵,輕易難見一面。只有趙璃,在玉皇觀還有單獨禪房。而危古更是趙璃引薦給先皇的。

且隨著麗美人計情出宮,關於先皇申屠霸真正死因的“謠傳”更是甚囂塵上。其中一條便是國師進獻的丹藥有毒。

再聯想申屠霸死後,趙璃一意孤行,勢必要扶幼主上位的舉動……

唯一有能力使喚危古布下這幻陣的人,也只有趙璃。

思及此,眾官員看向趙璃的眼神全都不善起來。

已經神思混亂的趙璃只覺得脊背發涼,寒意順著跪在地上的膝蓋一點點漫上來,簡直要把他凍住了。

這卻是雪姑看他不順眼,給他施了一個定身咒。

因著危古元氣大傷,他所制護身符自然也沒了效用,已無法阻擋旁人對趙璃出手。

申屠景居高臨下,把眾人神色全都盡收眼底,卻不點破。

“幸虧孟景機警果敢,當機立斷飛劍破幻,救下朕與眾位愛卿。孟景救駕有功,特賜尚方寶劍一把,上打昏君,下除奸佞。”申屠景並不解釋孟景何來飛劍,只看著扮作男裝的司馬瑛蓋棺定論道。

都有妖道設幻陣害人了,再來一個舉子,別有法力,能憑空變出飛劍,破除幻境又有何不可?

相反若這孟舉子當真有如此法力,倒值得他們刻意結交了。

只是那飛劍果如陛下所言,是破幻,而非刺殺嗎?

早有明眼人發現孟景神色不對,卻只以為他也是被幻境所誘,才成了旁人刺駕的刀。不過既然皇帝有意為他隱瞞,他們自然看破不說破。

再度被幻想所誘,險些釀成大禍的司馬瑛,聞言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地看向申屠景。

她要殺他,他不僅不計較,還要賜她尚方寶劍,許她上打昏君。且他明明知道,自己今日用了孟景這個身份,便是準備長期用下去的。君無戲言,所以他是認真的。

而當年之事,明明不怪他……自己更是自詡早就想清楚了,然而內心深處,又何嘗不是仍在忌憚他,怨怪他,甚至討厭他呢?

難怪他說皇帝是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

司馬瑛感覺眼睛一陣酸脹,有什麽東西要奪眶而出,她急忙用力忍下了。

卻像是反把那東西從她的眼裏逼進了她的心裏,從此紮了根,再也無法拔出。

“景謝主隆恩,定不負陛下所托。”司馬瑛啞聲道。

雖然雪姑沒說,申屠景卻有感覺,知道司馬瑛適才是當真對他起了殺心。

而她只會因為一個原因殺他,那便是他是一個昏君。

也許一把上打昏君的尚方寶劍,只能是一個口頭承諾,可是,他希望她能再相信他一次,再選擇支持他一次。

所幸,她清醒的時候都願意相信他,這就夠了。

哪怕在她內心深處,將永遠存在那麽一絲對皇權的懷疑。

申屠景點點頭,轉而道:“今日之事讓諸位受驚了,朕定給諸位一個交代。”

“趙璃,看在你乃帝師份上,朕給你十天時間,找出你所謂的挑唆之人,趙旭之事朕便不株連。”申屠景說罷,不等趙璃謝恩,起身離開。

聽到“株連”二字,哪怕與趙旭素來不合的人也忍不住心肝顫了顫。

山雨欲來,風滿樓。

株連讖語,血滿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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