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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世交人面獸心,蒼天有眼必誅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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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世交人面獸心,蒼天有眼必誅賤人

話分兩頭。

申屠景還在皇宮裏輾轉反側,司馬瑛已重整旗鼓,利利落落換了一身飄逸的淺粉夏衫,戴著半遮半掩的帷帽出了門。

目的地正是垂仙橋。

司馬瑛到時,恰好趕上申屠承佑帶著一群紈絝子弟直接沖到工部呂尚書面前,揚言要求代驗河道。

雖說京城百姓見多識廣,出門碰見個轎子裏頭坐的都恨不得是位一品大員,卻也不是人人都能看見親王和相爺叫板。於是本就興致勃勃的百姓們越發群情洶湧,呼啦啦全擠在垂仙橋畔,將路堵了個水洩不通。

這其中就有一夥人與周遭的販夫走卒格外不相稱,卻是大理寺卿家獨子李鶴騎著白馬帶著隨從也恰好經過。

本來李鶴衣著華貴又仆從如雲,大搖大擺走在橋中間,小老百姓並不敢沖撞半分。奈何那頭兒,申屠承佑等人不論身份還是排場,皆李鶴所不能及。他們那邊動靜又大,人群鬧起來便顧不得沖不沖撞,呼啦啦擁擠起來就把李小公子堵在了橋中間,上不去下不來。

偏偏還有那膽大路人,見李鶴所騎白馬神駿,紛紛伸手去摸。

寶馬有靈,哪能隨便旁人動手?噴鼻踢腿,好不憤慨!

李鶴是他爹老來得子還是單傳獨子,從小寵上了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是個貪花好色的,家裏美俾姬妾不可勝數,日日風流叢中高臥,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分明二十許人,卻面色清白眼底發黑。

故而,寶馬不過幾個踢彈,李鶴便承受不住,好險從馬背上摔下來。

還是他的貼身小廝急忙把人背下來,要將他背出人群。

李鶴樂得不用雙腿走路,趴在小廝背上,還有閑心四處觀瞧。

一瞧,就讓他看見了不遠處橋頭亭亭立著一位粉衫少女。雖然戴著帷帽,但是河風拂過,輕紗漫卷,少女面容如驚鴻乍現,那比雪還白的下頜,以它完美的輪廓,一箭飛射了李鶴的心門。

“哎呦!”李鶴忍不住捂住心口,一聲低呼。

“爺,您怎麽了?”小廝還當少爺受了傷,急忙停步回頭詢問。

卻堪堪擋住李鶴看向少女的目光。

“混賬!”李鶴生怕一個錯眼就錯過美人,一巴掌拍在小廝臉上,上半身探起老高,再往橋頭看去。

果然,就這一打岔,美人已仙蹤難覓。

李鶴心中大慟,臉上變顏變色。

小廝是打小跟他的,見狀哪能不知?想起自個兒壞了公子好事,嚇得兩股戰戰,愈發邁不動腿。

李鶴還算俊美的臉色已沈得能滴出水,見這小廝實在不中用,從小廝背上下來,擡腿就踹了過去。

小廝立刻吃痛躺倒,卻機靈得就地滾了幾滾,總算逃離李鶴魔爪。

只是他卻沒想到,就那一眼工夫,李鶴就對那少女動了真情,如今人山人海,佳人難再尋,心中憋悶無法言說,竟不肯放過他,追著他直往橋下踹。

垂仙橋離河面也有四五米,河道裏又熱鬧得緊,掉下去保不齊小命就沒了。

小廝聰明反被聰明誤,見李鶴腳下半點不容情,直悔得腸子都青了,一面躲避,一面向漫天神佛祈禱,讓他家公子再找見個美人吧!

興許是那小廝命不該絕,就在他被李鶴踹著貼到橋欄邊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十米外河岸邊,正有一名少女纖纖素手擎著粉嫩嫩兩朵牡丹花,盈盈沖河中拋灑。

鬼使神差地,小廝立時喊出來。

“爺,您看那兒有仙女!”

李鶴本能地望過去,一眼就看楞住了,可不就是他以為錯過了的粉衣少女嘛!

一見是巧合,這般二遭相遇,說什麽他也不能再放過。

李鶴撇下小廝,一揮手,身周仆從簇擁著他直奔岸邊。

可惜岸邊看熱鬧的人更多,李鶴好不容易擠過去,眼看著能挨到少女衣角了。

少女卻似蓮葉下游魚般,柳腰一擰一折就換了地方。

剩下李鶴跌足長嘆,連聲招呼著仆從快追快追。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也不忍美人被惡客冒犯,少女似乎背後長眼,總能在李鶴挨到身邊前,輕移蓮步,移形換位,逼的李鶴好生緊追慢趕。

李鶴正追得起勁,忽聞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叫好之聲,跟著卻是“哎呦啊哦”的呼痛聲,兼之你推我擠好不慌亂。

李鶴下盤不穩,人群一動,登時如河上浮萍,隨之飄來蕩去,莫提追美了,眼瞅著被人群裹挾著又離美人越來越遠。

“快快快,護著爺!要死的,李二,你們、你們——都去哪了?”李鶴大急,喝罵中陡然發現不知何時他的仆從全沒了影蹤,身邊圍著的一張張都是陌生面孔。

而且,更可怕的是,李鶴發覺,此刻人群像極了林子裏受驚奔逃的野獸,而他卻是其中只會撲騰腿卻跑不動的小白兔,兩腿都被架得騰了空,只能隨波逐流。

“別別擠我,我…我是大理寺卿家公子,我、我不行了,別、別推——”

伴隨著一聲“推”字,李鶴身子陡地一歪,伴著漫天的水花,噗通掉進了彎曲的河道中。

“救——”他還待掙紮,奈何頭頂上一片船槳飛過,正是申屠承佑的龍舟從他身旁掠過。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申屠承佑等人朗聲大笑的語聲把他最後一絲活命的希望全吞沒了。

“王爺王爺,劉表兄,張公子,周……”河水爭先恐後灌進李鶴嘴裏,他手腳胡亂掙動,早說不出話了,只在腦海裏拼命呼喊著那些舊日酒肉摯交今日奪命幫兇睜一睜眼,看一看就在他們身旁溺水的自己。

“眼睜睜看著昔日故交成為奪你性命的推手——”李鶴彌留之際,一道清冷的聲線傳入耳中。

“李鶴,滋味如何?”

是誰?你認得我?李鶴拼盡最後一絲氣力,睜開眼睛,正正對上粉衫少女掀開帷帽露出的眼瞳。

是你!怎、怎麽會是你?你們司馬家的人不是死絕了嗎?

剎那間,李鶴雙眸爆凸,驚恐交加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終於斷氣了。

司馬瑛保持著掀開帷帽的姿勢,站在岸邊,面上看不出喜怒,卻沖著李鶴徹底沈入的地方隨手又拋出一朵艷紅的牡丹花。

“堂姐,李鶴死了。他死不足惜,堂姐你放心,他們李家欠你的,遠遠沒有還完。”司馬瑛默默道。

大業天佑十年,司馬將軍府滿門抄斬,嫡支斷絕,旁支子弟亦七零八落。其中,素有京城才女美名的司馬將軍堂兄之女司馬琬因已有婚約,婚期在即,禍不及出嫁女,暫時得保。

卻不想在成親當日,司馬琬半道被擄,為惡人所汙,還被半裸著送進婆家。司馬家本就被抄家,闔族俱滅,她一個孤女,多虧婆家仁義沒有退親,可是卻在成親當日失貞還鬧成這樣,如此大一頂綠帽子,誰人肯戴?最終司馬琬被退親。

孤苦無依又被汙了清白的女子除了去死就只能剪了頭發當姑子,還不等司馬琬落發,司馬家舊交大理寺卿李家主動上門,不僅絲毫不怨懟當年司馬琬拒婚之事,還願意讓獨子娶她。

只是因李鶴已有妻室,方許以良妾之禮。

司馬琬本不願為妾,只是李家多方請人說和,更有婆子暗暗告誡她李家勢大,既然開了口,她若不進門,連尼姑都做不成。何況司馬琬始終不知那個青天白日就敢擄人行奸的禽獸是誰。禽獸不伏誅,她便是進了尼姑庵也不能有片刻安寧。

兼之李鶴求娶懇切,兩家也曾是通家之好,彼此知根知底,司馬琬無法,只得答應。

本以為是絕處逢生,卻不想自此方是真正踏入火坑。

洞房當晚,司馬琬就發現了李鶴正是當日擄她汙她之人,驚懼交加之下,尚不及質問出口,卻不想這畜生便自己承認了。

李鶴還以為情趣,欲和司馬琬重溫當日種種。

司馬琬如遭雷劈,一頭就往床柱撞去。李鶴卻早防她有此一遭,當場叫來下仆,將司馬琬鉗制住,手腳俱縛,不管不顧。

旁邊下仆還紛紛揚聲助威,更有人捧巾端水,焚香搖鈴……種種行止,非人能為。

可憐司馬琬堂堂大家閨秀,被李鶴當妓子折辱,身墮煉獄,卻求死不能。洞房當夜,司馬琬便雖活實死。

只她再想不到,人究竟能惡到什麽樣。

李鶴就因當年司馬琬已有婚約而婉拒了他的提親,就始終懷恨在心。如今人落在他的手裏,更是千方百計羞辱折磨。司馬琬只求速死,於是李鶴在床笫間大喇喇透露出司馬家的敗落也與他有關。

司馬琬聽聞,愈發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反掙起一絲心氣,誓要殺了李鶴報仇。只苦於體弱無力,無法報仇。

就在司馬琬苦苦掙紮時,李鶴又得了新寵,暫時放松了對她的折磨,她卻又落入了李鶴妻子陳氏手中。

陳氏嫉妒司馬琬貌美又有才情,每每當李鶴的面兒狠狠搓磨她。偏偏李鶴總要在此時作出一副恩愛心疼模樣,愈發刺激得陳氏失了常性,竟趁著李鶴不在家,把司馬琬賣到了青樓。

等李鶴歸家發現,欲要將人贖回,李父卻不同意了。

司馬琬雖為良妾,可青樓那種地界,一旦進去,哪還有清白可言?李家書香世宦,偶然收容同僚之女是情分,接納一個青樓女妓卻萬萬不行。

李鶴在家說了不算,又實在舍不得司馬琬好顏色,竟還敢追到青樓去。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那妓院老鴇倒是個有俠義心腸的。聽聞司馬琬姓氏和遭遇,認了她做幹女兒,只讓她管賬理事,並不用行皮肉生意。

李鶴卻不依不饒,非要司馬琬服侍。

司馬琬存了魚死網破的心思,本想買了□□下在酒裏毒死李鶴,但是想想幹娘對自己一片真心,若是李鶴因吃了樓裏的酒水而死,整個樓裏的姑娘都得不了好。

司馬琬便帶著剪刀赴約。

結局可想而知,那樣一個禽獸,身邊哪敢不留人?司馬琬到底沒有得手卻再不願讓他染指,終是將剪刀插進了自己心口。

李鶴染了一身晦氣離去。

也是那老鴇仁義,不忿李鶴作為,把司馬琬的遭遇刪刪減減傳了出去。

司馬琬本就才名遠播,其遭遇又實在跌宕起伏,可堪可憐,眨眼間傳遍大街小巷。李鶴的名聲徹底臭了,差事也被奪了,卻還能從此窩在家裏花天酒地。

而司馬瑛,彼時不過十歲,從左鄰右舍的閑聊中得知堂姐遭遇,直如萬箭穿心。從那時起,就不止一次策劃殺了李鶴。

偏生李鶴窩囊膽小又是獨苗,身邊扈從如雲,司馬瑛幾次都失了手。

這次,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李家賤人,總算少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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