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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故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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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故事(五)

男人掀開轎子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她,像只流浪的貓犬般,佝僂著腦袋狼狽地縮在角落裏。

他楞了一楞,隨即笑問:“姑娘,你這是……”

外頭傳來喧囂聲:“趕緊把人找到!她要是丟了,有你們好果子吃!”

“去那邊看看有沒有!”

陸曼曼被嚇得身體發顫,她用祈求的眼神看著他,合十雙手對著他作揖:求求你,別把我交出去。

男人了然,察覺到有人註意到這裏,他動作不再遲疑地坐進了轎子裏,並在那人掀開轎簾之前擋住了視線。

“周老板?”他把著轎簾,懶洋洋的話裏熏出一絲醉意,“這樣掀人轎簾,是你們望湖樓獨特的待客之道嗎?”

周墻頭自然是知道江家在江湖上的地位的,面對江家的這根獨苗自然是客氣有加:“哎呦,原來是江少爺的轎子,對不住對不住……”

他嘴上說著“對不住”,狐疑的眼神卻止不住地在轎子裏亂掃。

剛才明明就看見那丫頭往這邊跑來,怎麽轉個彎的功夫就不見了呢?

江不為撐著手,擋住了後頭陸曼曼的衣角:“呦,周老板這大張旗鼓的是怎麽了?是在哪買來的丫頭不見了?”

周墻頭的臉色微變,訕訕道:“哪、哪有的事。”

江不為故意點點頭:“也是,宇夏最近的失蹤案猖獗,太子爺剛頒布了一系列的法令整治這些,一時或許杜絕不了,但總該會收斂些吧。”

周墻頭忙退了出去:“哎,江少爺,您忙,周某就不打擾了。”

轎子被人擡起,晃晃悠悠地走了起來,陸曼曼緊繃的身體才慢慢松懈下來。

江不為撩開簾子向著外頭左右張望了一會,才漫不經心地問:“你去哪?”

陸曼曼楞住了:這真逃出來了,她反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了……

看她半天不說話,江不為轉頭打趣道:“怎麽,要跟我去柳絮樓嗎?”

柳絮樓!陸曼曼忙點點頭:對,她就是要去那裏!

江不為意識到了些不對勁:“你是啞巴?”

陸曼曼又點點頭,她比劃著手勢:謝謝你。

江不為臉上調笑的意味收了收,他有些奇怪地嘟噥著:“不是,我就隨意問一嘴。你一個姑娘家去柳絮樓做什麽?”

陸曼曼認真比劃著:找人。

江不為哪裏看得懂,等到轎子在柳絮樓門口停下了,他才無奈道:“柳絮樓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這裏應該安全了,你就趕緊回家去。”

陸曼曼點點頭,多解釋什麽也沒用,她知道他是好意便先答應著。等到人下了轎子,她也趕緊從裏面下了來,然後縮在角落裏,盯著柳絮樓的門口。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她很認真地盯著每個人的臉。她需要到那個人,說得更準確一點,她需要找到那個人去救人!

陸曼曼是路上遇見一個走丟的小娃娃,送他回家栽了道的,而後被那娃娃黑心的父親用幾兩碎銀子賣給的周老板。

屋子裏像她這樣的姑娘有很多,桑落是與她最親近的那個。有幾次她想逃跑,差點被守衛發現,多虧她幫她蒙混。

這裏的姑娘都被打怕了,都不敢逃。她不一樣,挨打的疼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她必須得出去,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桑落也害怕,但是似乎是被她的勇氣感染,她願意試試。

這天晚上,她們終於趁著看守喝酒睡著了,悄悄偷了鑰匙跑了出來。可是半路,桑落說她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便不顧她阻攔地折回去找。

就在這時,她們被人發現了!

桑落很快就被打手按在了地上,她拖著想要來追她的其他人的腳,讓她趕緊跑!

路漫漫也沒有別的辦法,慌不擇路就跑到了江不為的轎子裏,僥幸逃了出來。

桑落之前有提起過,她是來瑞安城找人的。她沒說那人姓誰名誰家住何處,只道是年少舊識對她很好送她撥浪鼓,只道他臉上的傷疤好像受過很嚴重的傷讓人心疼,只道她從柳絮樓賣過來之前見過他最後一面。

陸曼曼在瑞安城並不認識什麽人,她也不敢去報官,畢竟那些姑娘裏有的就是被官家的賣過來的……她只能日日躲在這,焦急地尋著那人,一日,兩日,三日……

她沒有等來眼下有傷疤的男人,反而等來了一個拿著撥浪鼓的女人。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從那畫著金線邊大紅牡丹的油紙傘傘骨上滴滴落著。

穿著同色繡裙的女子被傘檐半遮了臉,只露出那精致小巧的下巴。她將手中的撥浪鼓遞給她,瑰麗的紅唇輕啟,吐出的字句清淺:“這是她給你的。”

陸曼曼認得那撥浪鼓,是桑落回去撿的那一只。木柄上沾染的紅色的是……血跡嗎?

她顫巍巍地伸手將東西接過來。

她擡頭望著眼前的女人,那人好像光從眼神之中就知道了她想問什麽,並給了她明確的答案:“她死了。”

雨水打得她睜不開眼,她怔了半餉,開始慌亂地比劃著。

那女人繼續說道:“人死了,留下的不過一具將腐的皮囊,你找到了又有什麽用?入土為安?呵,人的自我寬慰罷了。”

說罷,她轉身離開了。

陸曼曼不管那麽多,她不死心地追上去。愧疚感如浪潮般湧上心頭,一下子包裹住了她。

她該去救她的!她不該因為害怕躲在這裏,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都是因為她,若是她不帶著她逃走……

思緒混亂之中,她沒又留意,小巷彌漫的霧氣慢慢圍住了她……

等陸曼曼回過神來時,霧氣已經散去了,而她已經被領著走在了一條古怪而熱鬧的大街。

周圍都是佝僂著的鬼魅般的人影,遲鈍緩慢地移動著。然而,就在她經過他們身邊時,那些人影騷動地圍了過來。

“好香!”“好香!”

“人類感情的味道。”“感情的味道。”

那些聲音枯槁蒼涼,好像是從地獄深淵傳出來的,陸曼曼只覺得身子一抖,越發瑟縮起來,而在前面給她領路的那女子歪頭瞥了他們一眼,那些人就沒敢再靠近了,只是一個個目光貪婪地盯著她手裏的撥浪鼓。

“換嗎?”“換嗎?”

“你想要什麽都給你!金子!一屋子燦燦的金子都給你,怎麽樣?”

“你命中無子,我送你個麒麟子怎麽樣?雖然不能為王為帝,但封侯拜相不成問題。”

“你想要說話嗎?我可以送你一副百靈鳥的嗓子……”

陸曼曼好像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但只覺得不可思議,她知道他們都想要自己手裏的撥浪鼓,便緊緊抱著,生怕被人奪了去。

好在他們只是動嘴皮子,幾次三番想伸手卻並不敢真的動她。

這應該都是因為怕前面的這女子吧。

她是誰,她要帶頭去哪……這是……酤坊?

陸曼曼瞧了瞧面前店鋪的招牌,又看了身後跟著的人們一眼,有些害怕地邁了進去。

這家命為酤坊的酒家,老板娘叫胡姬,是個熱情好客的女人。看見她們進門就熱情地迎了上來:“呦,可算回來了,我可等了你許久了。”

“回”是對帶她來的那個叫做琥珀的女人說的,“你”是對著陸曼曼說的。

陸曼曼攥緊了手中的撥浪鼓:“等我?你們是……”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因為自己竟然能夠說話了。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喉嚨,心裏懷疑那個聲音是不是自己的。

“好聽嗎?”琥珀進了店就熟門熟路地走到了櫃臺後面,拿了一個窄口的小瓶和杯子過來,往裏倒了酒飲了一口,懶洋洋地說:“和你原來的聲音比?”

陸曼曼回想道剛才在路上聽見的話。

這裏的人真的可以讓她恢覆嗓音!

見她不說話,琥珀搖晃著走過來,聲音略有些魅惑地說:“喜歡的話那就交換嘍。”

她伸手向她懷裏的撥浪鼓。

但陸曼曼卻早她一步,將手縮了回去:“這裏是山市?”

她之前聽說過這個地方,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真的,更沒有想到過自己會來道這裏。

胡姬並不作答,只是如尋常酒家的店主一般殷勤招待:“姑娘先坐一會,店裏都是些酒水,不知你喝不喝得慣?”

而琥珀則直接得多了,她倚坐在桌子上,手指懶洋洋地指著她手裏的撥浪鼓:“所以?那個,換是不換。”

陸曼曼不明白為什麽這裏的人都想要撥浪鼓,也不知道面前這個女人既然想要之前為什麽要將撥浪鼓給她,但她知道這是個絕好的機會,所以便毫不猶豫地答:“換!”

琥珀瞇了瞇眼,沖著她勾勾手,示意她將東西交過來:“你長得雖不錯,但生來是個啞巴,父母嫌棄你將你賣作藥人,十多年來受盡欺淩有苦不能言,背了不少的黑鍋挨了不少的打……換了這嗓子去,我再給你拾掇拾掇,或許有機會被富家少爺看中,後半輩子也算是衣食無憂……”

“我不換這個!”陸曼曼卻非常堅定地拒絕了她。

琥珀笑了聲:“你倒是聰明。作蒲葦花藤不如自己為石為木……你想直接要滿屋的金銀財寶,還是要經商的才能運氣?”

然而,眼神從陸曼曼臉上掃過的時候,她卻楞了楞。

不似從前的那些人,她的眼裏沒有命運更改的欣喜若狂,而滿滿都是悲傷。

眼淚正從那微微翻紅的眼睛裏,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路曼曼堅定地抹去眼淚,哽咽的聲音清脆幹凈:“這是桑落的東西,我要為她換個善惡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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