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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話 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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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話 落難

沈沈的低雲壓著天幕,夜色就這樣從容不迫地降了下來。

夜風之中,落雪紛飛,壓在透風透涼的衣襟上,衣襟的主人們卻舍不得將它們抖落,因為這是唯一有人願意為他們披上的一件薄薄的絨襖。

阿撿的懷裏還剩下五文錢,是臨行前,他縫在衣服裏以備不時之需的。

然而就這點盤纏,再便宜的地方也都住不起。

“走走走!沒錢?沒錢吃什麽飯住什麽店?!”

“……就這幾個子啊?哼,當然也有地方住的。出門右拐直走再右拐再直走,莫約兩個時辰吧,那邊有個破廟,哎,最適合你們這樣的乞丐了……”

“……你們不就宗師府門口騙吃騙喝的那兩個嗎?還考國法?滾吧……”

“……走開走開,臭乞丐,別弄臟我門面……”

……

阿撿和子虛上師在瑞安城裏逡巡到了落暮,尋不得法子再見到靜修宗師,也找不到能夠勉強落腳的去處,更沒盤纏再雇馬車,子虛上師的身體也不允許他們直接就這麽回去……

最後,兩人只能尋了處勉強能遮雪的寬屋檐將就一晚。

子虛上師從來睡得早,而且作息時間極為規律,可以說是到點必困。即使外面的風呼呼的像刀子一樣割著人的臉,他還是很快起了平穩的鼾聲。

阿撿年紀小,本身睡得少,再加上心裏有事:一面放心不下那單獨落在破廟裏的小尾,不知道她的傷這樣一直沒人管會不會又變糟;一面又有些提心吊膽地擔心屋子裏的住家聽見師父的鼾聲出來趕人。

所以一晚上,他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入了夢。

睡夢中,似乎回到了那個檐角泛著青苔、屋瓦漏著雨點的言也觀小院子,釋能師兄像以前一樣敲著碗過來,手腳並用地招呼他起床:“餵,起來,起來了!還睡,你是豬投錯了欄嗎?!”

然而,這次被踹的幾腳有些疼……

但是阿撿太累了,並不是很想去在意,只是嘟噥著翻了個身,習慣性地護住腦袋和肚子:“讓我再睡會……”

“睡是吧,行!我讓你們睡!”

片刻的安靜之後,“嘩啦”一聲,一潑涼水從頭到腳地潑了下來。

涼意貼著皮膚急滲進骨子裏,阿撿強打了一個激靈,被驚醒地坐了起來,懵懂間就見三個潑皮混混模樣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為首的將手裏的泔水桶往邊上一扔,囂張地淬了他一口:“誰讓你們占這裏的?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地盤!”

領頭的人姓張名立,常在東門早市街一帶打混,因為頭上長癩子禿了一塊,加之為人死皮無賴,所以知道的人都叫他張癩子。

身周是泔水難聞的氣味,阿撿眨眨眼睛,似乎都能看見掛在自己眉毛上的水滴已經凝結成了霜花,他哆嗦著說:“是誰、誰的地盤,皇、皇城天子腳、腳下,不都是天子的地盤嗎?”

阿撿其實無意惹他們,此番言談實實在在是個疑問句,奈何那一盆水潑得他本就捋不太直的舌頭更加難以控制了——硬生生地說成了挑釁的反問句。

“哎呀呵,不知哪個窮鄉疙瘩來逃難的土包子,一點規矩都不懂,還敢頂嘴,揍他!”

說著,張癩子揮著拳頭就向阿撿的腦袋打過來。

剛被澆了個透濕的阿撿此時被凍得根條冰棍子似的,哪裏躲得動,眼看要挨打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動了動眼皮,把眼睛給閉上了。

然而沒有預想的疼痛,因為一只瘦骨如柴的手牢牢抓住了揮向他的拳頭。

張癩子只覺得手上一緊,像被什麽鐵夾子給牢牢鉗住了一般,竟是分毫也動憚不得。

然而,那枯柴一般的手的主人,卻好像還未使上什麽力道的樣子。

“施主別動火,動火易傷肝。”

子虛上師掩著嘴沒睡醒地打了個哈欠,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張癩子瞧了瞧,然後突然就將將人扯到跟前來:“這位小兄弟,近日行事可有諸多不順啊?”

張癩子楞了一楞,隨即一掙,哪知這次倒是很輕易就掙開了。

他上下打量那老頭一番:長得是慈眉善目頗有道相,但這瘦骨嶙峋從來吃不飽的樣子哪來那麽大力氣,不過看起來也不像什麽惹不得的人……

張癩子放松了下來,做出幅驚訝的模樣:“哦,這位大師竟然會看相?”

子虛上師呵呵笑著點了點頭:“略通一二吧。”

阿撿在邊上頗為自豪地補充道:“我、我師父的相術可、可厲害了,上次村、村裏二狗子家的牛丟、丟了,就、就是我師父算、算出來在哪裏的。”

“村、村裏二、二狗子……”

身後的潑皮們不止學著阿撿說話,還發出陣陣譏笑聲。

“喲,你們那鄉下還有牛呢?”

“哈哈哈哈……”

阿撿臉紅了。

張癩子反而是一副信服的樣子,恭恭敬敬地對著子虛大師拱手道:“那還煩請大師指教一二。”

子虛上師瞧了瞧他的臉,嘆口氣:“吾觀這位施主的面色,印堂發黑,目色無光,近日恐有血光之災啊。”

“嗨,說什麽呢?會不會說話的!”

要沖上來的小混混被張癩子給攔住了。

“敢問大師那該如何是好?”

“近日莫貪小財,多行善事……”

張癩子打斷他的話:“喲,是不是該奉上黃金萬兩煩勞您幫忙化解呢?”

“這倒不必,給口飯吃就成……”

他身後的弟兄們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張癩子瞬間變了臉,冷笑著揪住他的衣領:“臭老頭子,還是我給你們看看吧。嗯,我看你印堂發黑,目色無光,今日恐怕就有血光之災呢。”

混子們附和著大笑道:“要騙人,你也找些新鮮點的啊。”

“你們來的時候一定沒經過東門街吧,那一溜裝瞎扮聾的神棍騙子可都是你這麽說的。”

“你、你松開,誰是神、神、神……”

阿撿努力想擠開那人揪著師父衣領子的手,張癩子有些不耐煩地將兩人都推倒在地,對著身後勾勾手:“神神神……神個繡球,騙子神棍也講點德,把話是利落了再出來混吧!就這種水平還想騙我,看來得給你們長長記性了。”

見他們擼著袖子來勢洶洶的樣子苗頭好像不大對,這一須臾的時間裏,阿撿的腦子裏閃過了無數的念頭:

師父擅長的是看相摸骨,他修習的是經藏典籍,把兩人歸個別派,最多都只能算個理論家。且看對方在這大冬天裏穿得不多卻不顯得多冷就知道,打架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倆加一起最多也就抵他們一個,一反抗換來肯定是一頓兇猛的暴打。

逃跑的話,師父近來身體狀況不太好,雪天路滑腳程也慢,自己背著他腳程也慢,最多跑出個十來步然後被按在地上一頓暴揍。

那在屋檐下被打還好一點,至少沒有積雪臉被按在地上的時候沒有那麽冷,有堵墻擋著位置偏僻一點可能也沒那麽丟人。

為今之計,只有……只有如此了!

阿撿一鼓作氣,頭一擡,手一張,死死抱住了張癩子,然後氣沈丹田,大喝道:“師父,

我攔住他們了,你快走!”

然而,一回頭……

額,師父人呢?

百米外的轉角口,子虛上師拄著法杖一路小碎步地正要拐彎,聽見阿撿的呼聲便停了下來,轉頭對他喊:“釋緣啊,我們最後一點盤纏全在包袱裏,你呆會別忘了拿。我做晨練的時辰到了,先去溜溜啊。”

阿撿看著張癩子身後向著自己圍攏來的人影,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抓緊了包袱:“……哦。”

雖是荷月的早晨,卻紛紛揚揚落著柳絮似的白。這場夏雪已經洋洋灑灑下了小半月了,瑞安城裏的人們早已見怪不怪了,夜裏聞著外頭的蕭蕭聲也能安然入睡,晨起推門,相互問安後,都會習慣性拿起門側的笤帚清理起門前的積雪。

黑檐上的雪積得跟白被子似的,又一瓣白羽飄落到檐角上,突然悄無聲息的,白被子上咧出一道長縫。“砰”一聲悶響重重墜了下去。

“哎呀!”

屋檐下,阿撿撫開砸在他腦袋上的碎雪塊,青腫的嘴角又咧了一下:“師父,疼!”

他縮著腦袋抽回了被師父揉著的手,薄薄的棉衣之下,都是一塊塊的青腫,要不是天氣太冷感覺還有些麻木,估計會更疼。

“師父,對不起,包袱裏的錢都被搶走了,我們一個銅板子都沒有了,今天要讓您挨餓了。”

阿撿捂著自己發腫的腮幫子,含糊不清地說。

子虛上師在心裏嘆口氣。他剛才明目張膽告訴那些人錢都在包袱裏,是想破財消災。

但這傻小子到底沒有他的師兄弟們那麽機靈,以為真叫他保護好那包袱,命都不要地抱著東西不撒手。

“還是應該帶釋文釋能出來的啊。”

子虛上師有些心疼這個傻乎乎的徒弟。

阿撿卻是眼睛一亮:“是啊,釋文師兄輕功好,逃得快。釋能師兄功夫那麽棒,一定能揍得他們分不清東南西……哎呦!”

他的表情做得太大,扯得臉上發疼,“哎,師父,那釋能師兄那麽想來,您為什麽不帶他?”

子虛上師:“原本以為有你靜修師叔在,此趟應頗為安穩。”

阿撿:“師父啊……”

子虛上師:“而且釋能吃得太多了,我搶不過他。”

阿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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