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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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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龍

阿撿被嚇得一激靈:“你、你、你想得美!”

他轉頭,賣力向著外頭劃去。

但凡阿撿現在還有一點智商,此時應該往岸上跑。畢竟和能在水上行走的人相比,自己的蹬腿的游泳功力,是一點比速度的優勢都不占的。

奈何此時,他的腦袋裏全是那煮化的張老六和那一遍遍說著“你可以吃嗎”的說書先生缺牙的嘴,已經沒有思考別的東西的能力了。

他滿心只想著離那妖女遠一點,完全沒註意到她左“啊”一聲,右“嗚”一聲地堵他路的樣子——

正是獵戶在圍殺獵物時,將其趕往陷阱時常用的做法!

周圍都是漾漾的水波,阿撿游到了湖中心,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無處可逃了。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抓住了。”

隨即,耳畔有薄紗撫過。

她的腳尖一點,竟落在了他的肩頭。

明明是赤腳,卻燙得如爐子一般,叫本來凍得發抖的阿撿想要往上貼一貼。

他實在沒力氣地往別處游了,只能無奈地問:“你、你到底想幹嘛?”

小尾很執著:“就問你可以吃嗎?”

阿撿:“當、當然……”

小尾:“可以!”

當然不可以!他就不應該說“當然”二字!

阿撿:“不、不……”

小尾:“客氣。放心,我從來不客氣的。”

阿撿:“……”

他確實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結巴的毛病會是他的催命符。

還是自己逃靠譜點。

阿撿點著腦袋就想往下沈,但是力氣沒她大,硬是被她拽著後衣領給提了起來。

極度害怕之下,他的結巴竟然好了:“不行,你不能吃我!”

哎呀,這到嘴的肉怎還能讓他飛了?

小尾皺了皺眉頭,不滿道:“……我還沒問呢,你答了不算。”

“那你、你問你問。”

“嗯……你可以吃嗎?”

“不……”阿撿剛一張嘴,突然就覺得頭上一重。

她竟然直接一腳將他踩進了水下!

刺骨的湖水一下子湧灌進他的嘴裏,嗆得他幾乎要交代過去。

也許是不希望他就這樣給淹死了,沒一會兒,她松了腳,讓他自己浮上來透氣。

“你……”可是阿撿剛一張口,她又伸腳將他踩進了水裏,嘴裏還無恥地說:“你既然沒說不,那就是好哦。”

這樣把他按在水底下,他怎麽說話!

妖怪就是妖怪,竟然這樣明目張膽地耍賴!

就這樣,阿撿在水裏掙紮了一會,漸漸放松了手腳,閉上了眼睛不動了。

小尾有些迷惑:“餵,你死了嗎?”

他的身體毫無生息地隨著海水搖擺著。

“你死了呀?真就死了呀?”

踩在阿撿腦袋上的力道松開了。

耳邊似乎有水波泠泠的聲音,該是她的腳落在了水面上。

有輕紗拂過他的臉,阿撿瞬間睜開了眼。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腕,用力了往下一扯!

“嘩啦!”紅衣黑發的姑娘被拉下了水,寸頭的小法師則借著力道浮上水面去。

略帶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的臉和為自己施展的小聰明略顯得意的臉相逢而過。

阿撿終於成功浮上了水面,他大口呼了幾口氣,正要喊出那句“不可以”,突的他胸前的衣襟被人給扯住了。

那手往下一拉,他就沒有防備地又被拽了下去。

隨即,芙蓉花出水,似有牽花的藤蔓繞上了他的脖子。

而後,有溫潤的東西覆上了他的唇。

阿撿驀然瞪大了眼睛。

時間在這一刻仿若靜止了,濺起的水珠反射著粼粼的光亮,飄落的鵝毛大雪旋開成朵朵的玉塵,最後,全都落在了那蹁躚如羽的睫毛之上,點染開顆顆的星辰……不知過了多久,那睫毛顫了顫,突然睜開了。

黑亮的眸子裏映著寸頭小法師傻楞楞的臉。

小尾嘴角一彎,抿出個嬌憨的笑來。她帶著點略顯得意的語調湊到他跟前,半貼著他的耳:“你沒說不,就是好。”

風棲以前關照過,人族雖與草木鳥獸一般弱小,但是卻靠著自己創造了語言和文字,福澤神族,是難得有些自我意願的靈物,身為神族不能把他們當成隨意的食物。

但這番話歷經了千年,現在在小尾的腦袋裏已經改寫成了:人會說話寫字,是難得的靈物,不應隨意被吃掉,吃之前你要問問他們同不同意。

這人既然自己都想跳河尋死,那不要浪費給她作食物吧。

她腳尖一點,輕松騰躍而起,隨即揪著他的衣領翻了個身,將他壓倒在了水面上。

這是個極度暧昧的姿勢,似情人之間才有的低語。

阿撿活了一十六年,練武資質不是很高的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這樣四仰八叉地躺在水面上。身為歸門宗弟子的一十年裏,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懷裏會躺這樣一個姑娘:她穿著紅衣,笑眼盈盈,模樣單純無害,而且絕對稱得上是顛倒眾生,但是……

她捂著他的嘴巴不讓他說話,然後舔舔牙,張口直咬向了他!

尖銳的刺痛感從脖子上傳來,始於顏值的最後一絲僥幸,在此刻也完全破滅了。

完了完了,她真是吃人的妖怪啊……

師父之前講學的時候提到過:民間流落著一本奇書,名為《桃源拾錄》,裏頭記載了許多關於上古傳說中的神族之境——桃源裏的種種異聞。

據說,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面前會出現一盞走馬燈。

那是歸虛之物,為鮫族所掌。燈亮起時,過往的一切都會在燈面上走馬觀花地放上一遍。

阿撿想了想,他最期待在走馬燈上看見的什麽呢?

或許是那個落雨天,給了他一個黑饃饃,將他丟在別人茶攤鋪子上的阿爹的臉。

就在他絕望地回憶往昔之時,懷中人的動作一滯,頸上的牙松了力道。

小尾似一只靈敏的小獸,突地聽見了什麽異樣的聲音,便警惕地收了牙,“唰”地擡頭向遠處望過去。

湖水的另一側,皚皚盛雪堆出的白幕之上,被潑下了一道墨痕。

一行灰黑調的人影正踏著“噠噠噠”的馬蹄聲,聲勢浩大而來。

小尾細瞇了眼,嘴裏嘟噥了句:“這些家夥來得真不是時候。”

怎不是時候了,對阿撿來說來得正是時候!

妖怪害人總是恃強淩弱,人多了,自然就會害怕。阿撿想,自己必須得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於是,他氣沈丹田,狠憋一口勁,用力扯開她的手,大吼:“救……”

——然後又被她不留情面地按進了水裏。

“咕嚕嚕……”阿撿這次沒什麽防備,壓迫感劈頭蓋臉而來,水勢兇猛地灌入嘴。

大個大個的氣泡從的嘴裏冒出來,他慌張擺著手腳,又一次感覺到了死亡恐懼。

小尾也跟著翻身浸入了水中。她有些不耐煩地按下他的手,一臉認真地說:“噓,別說話,會被發現的。”

阿撿剛才勁使得猛了,現在完全回緩不過來。他想再說些什麽,但是冒出的只有一串串的小氣泡。

好了,這次沒被她咬死,也要真的被淹死了。

“你別怕,我不會讓你這樣死掉的。”

意識朦朧之間,阿撿似乎聽見有人伏在他的耳畔如是說。隨即,他的唇上又有了剛才那溫柔的觸感。

阿撿漸漸恢覆了意識,他發覺是妖女正擁著他慢慢渡氣給他。

但又似乎不止是渡氣,因為她離開後,他覺得周身漸漸開始回溫,鼻子好像也能正常呼氣了。不知她做了什麽,他感覺現在的自己在水下就好像在岸上一樣自在了。

阿撿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籠在身側薄薄的一層透明罩子,原來是這讓他能在水下喘氣,好像還能張口講話。

但同時他又有些發楞:她不是要吃他嗎?怎麽還救他呢?

“你可不能現在死掉,不然……”小尾順著水波優雅地環繞著他游動著,似警告似自語地低聲嘟噥著,“……等我回來,肉就不新鮮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豈不只能任人宰割?!

阿撿頓出一身冷汗,趕忙一把推開她。

小尾順著他給的力道往上游去:“你就待在這等我吧,我要上去瞧個人。”

阿撿承認在懸殊的實力面前他是有點慫,但他又不是傻!

乖乖坐在這裏等她來吃?!笑話!

小尾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她突然一拽裙子又游了回來,好看的眼眸貼著他問:“你會等我嗎?”

這期待的眼神怎麽回事?

看起來像是情竇初開的姑娘約情郎相會,竟然讓人覺得有些心動,可是照現在的局勢看,她恐怕只是把他當成了食物……不管怎麽樣,不能淪陷!

“不、不等會怎麽樣?”

阿撿試探地先問了句。

“哦,”小尾想了想,“那我還是先吃完走吧。”

說著,她作勢就要擁上來。

“等等等等等等!”阿撿忙用手護住了自己的脖子。

這反應在小尾的意料之中,她可沒真想這麽草率地吃掉這頓大餐。她摸摸阿撿的腦袋:“答應的話不能反悔的。”

“不、不會。”阿撿閉著眼睛不敢看她,生怕一個眼神的對視又讓她改了主意。

過了半晌,周圍似乎沒有什麽別的聲音了,他才慢慢張開眼睛。

遠遠地,就看她飄搖的紅裙似一尾錦鯉的尾擺,倏然離出了水面。

他這才敢輕聲嘀咕:“我話還沒有說、說完呢,我想說的是等一下,可不是等你,我可沒答、答應你什麽。”

這樣自言自語地說著,他賣力地擺手往上劃去。

阿撿雖然說會游泳,但是學藝不精,師叔教的狗刨泳本身也不是什麽速度型的,再加上那妖女不知道對他施了什麽法,他只要不蹬腿整個人就會迅速往下沈。所以,等他終於破開水面重見天日的時候,已然是日迫黃昏。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雪停了。

流雲遠飄,霞光漫天。

瑞安城紛紛揚揚下了小半個夏月的大雪,終於停了。

琉璃顏色映照著水面,一個清冷的男子的聲音隱約從岸邊傳來:“……彗星掃太微,人主易位。陳宣命不久矣,然而太子陳子期的天命星明暗不定,恐有變數,故才煩請上神相王……”

脆生生的聲音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都如此幾百年過去了,你們翼族怎麽還那麽勢利眼啊?就知道挑著皇帝巴結。”

說話的正是那個要吃他的妖女!

阿撿忙俯低身子,目光交接在水光霞色之間。

遠遠就看見他們倆立在水岸邊上,長風獵獵地吹著,帶著他們那白色的衣袍和紅艷的紗衣飄飛,搖曳得好似兩枝新生的春花。

那華冠錦服的玉面男子斜對著他,阿撿看不全他的臉,只能見他微微弓著身子,素凈的白袍衣袖之下,攏著一團油光發亮的……

額,烤雞?

而那人面上的表情,卻是如同在那王宮的降神臺之上奉著聖石一樣清冷。

之前一直嚷嚷著要吃他的那個妖女,正盤著腳坐在一旁的巖石上,一手腿兒一手翅膀啃得歡快不已。

吃完了手裏的肉,只見她愉快地扔了手裏的骨頭,把手在男人的白袍子上擦了擦,又扯過了一些肉,一邊嚼巴著一邊和那男子說著話。

天色突然有些變了,悶雷聲隱約地傳來。

阿撿離得遠,壓根一句沒聽清他們說了些什麽。

好奇心驅使著他往前游一游,然而理智克制住了他:和妖女在一起的當然也是妖怪了,現在過去是想給他們提供大餐嗎?!

好險,差點又把自己往他們嘴裏送了!

想到這,他摸了摸差點被咬破的脖子,趕忙掉頭往另一邊游去。

然而手腳賣力地劃拉了沒多久,頭上的雷鳴卻越作越響。

擡頭一看,剛才還遠遠的陰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移動到了他的頭頂上,正帶著“滋滋”的電花,氣勢洶洶地翻滾著向著岸邊壓過去。

隱約中,他似乎在雲層中看見了什麽……

“看花眼了吧,雲上怎麽可能有人呢?不過,這是雲嗎?怎麽跟十五的浪一樣兇啊?”阿撿嘀咕著,“王城果然是王城,連天上的雲都是非同凡響的。”

湖水應著雷聲漾動著,且愈來愈洶湧。阿撿往前劃了好幾次都被推了回來,而後終於被急沖過來的一個浪頭給掀翻,壓進了水裏。

漾漾的水波如扯不開的棉紗,卻有震耳欲聾的長嘯聲似泛著冷光的尖刀破紗而來,刺得阿撿的耳朵生疼。外面好像在發生著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突然之間,籠在他身側的透明罩子消失了,湖水洶湧地從四面八方向著他壓過來,白色的沫子從他的嘴裏鼻子裏不斷地湧出來。

整個水域都在震動,隔著飄搖的水層,他隱約能看見一個巨大而模糊的影子。但是他顧不得那麽多,再呆在水裏他只有死路一條。他拼命向上劃著手,終於將頭探出了水面。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然而逃出生天的感覺沒能持續多久。沒有了水波的隔閡,原本不應該存於天地之間的聲音似奔湧狂獸,擠進他的身體裏,幾乎要將他撕碎。

阿撿不得不捂著耳朵,餘光又瞥見抹紅影,他下意識地擡起頭來。

猝不及防。

一個頂天拔地的身影,撞進他的眼裏裏。

它正在雷火之中翻騰,發出陣陣的嘯聲……

“這、這、這是……”阿撿傻呆地松了捂耳的手。

煞白的臉上,那顫顫的唇裏許久吐不出的那個字是——

“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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