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五年前（初二）·下

冰冷的醫院走廊裏，方明遠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雙手無力地支在腿上，顫抖的臉埋在手裏。

方叔叔在亮著“手術中”的手術室前走來走去，一向整齊板正的西裝因匆忙而淩亂褶皺，他臉上每一絲皺紋，都在綠色的光下無限加深。在商界的風風雨雨中從容淡定的方叔叔，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面前露出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責。

王爸爸靠著墻站著，眉頭緊鎖，王媽媽摟著方明遠的肩，輕輕拍著，眼圈通紅。

王思渺失神地凝視著手術室的門，眼前模糊一片。這一切發生得那麽突然，又那麽戲劇化，讓她在腦中排演了無數個虛驚一場的畫面，但最終要面對的還是真實的眼前。

方家毫無疑問是極其幸福的一家，溫馨和睦，其樂融融，再嚴肅的方叔叔在回家之後總是笑容滿面，再疲憊的方阿姨在到家之後總會歡聲笑語，方明遠安靜著不說話，臉上也是安逸滿足的神情。

王思渺僵硬地扭動酸澀的脖子，看向顫抖不止的方明遠。

死亡的殘酷吞噬著所有人的心，尤其對兩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恐懼把他們淹沒在深海裏，他們像要在未知的惶恐中溺死，無法呼吸。

他一向是那麽鎮定沈靜。

王思渺看著他，心中溢出一種共情後最深最深的悲憐，讓她暫時有勇氣越過恐懼，把掌心覆在他的手上，去給瑟瑟發抖的少年一點溫暖和慰藉。

“手術中”的燈突然滅了，所有人都猛地擡起頭，心裏一揪。方明遠的心跳快到了極點，一雙晦暗的眼睛緊緊盯著那扇門，眼眸深處燃著希望……

門開了，一個醫生從裏面走出來，臉上的表情很低沈。

方明遠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們盡力了，很遺憾……家屬跟我過來簽死亡通知書吧。”

方叔叔脫力跌坐在塑料椅上，王爸爸趕緊去扶穩他。

方明遠的眼淚唰地奪眶而出，大腦一片空白，表情僵在半空，冰冷的手不受控制地緊緊抓著王思渺的手。

這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媽媽了……

再也沒有那個別人笑話他練芭蕾時擋在他面前的媽媽了；

再也沒有那個心疼他的腳特意去學按摩的媽媽了；

再也沒有那個主動陪著他吃運動員飲食的媽媽了；

再也沒有那個在生日時打扮得漂漂亮亮，答應要六點準時回家的人了；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麽了，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他什麽都不知道了……

王媽媽流著淚把他摟在懷裏。在這個遍布寒芒的夏夜，他終於感受到了活人懷抱的溫度，終於忍不住靠在她肩上低聲嗚咽，然後嘶號，最終無力地抽泣。

這天晚上，王家一直陪伴著方家父子，從醫院出來，去了火葬場，在漆黑寂靜的夜幕中捧回那一方小小的盒子，最後回到彌漫著回憶的方家。

已經是深夜了。

王媽媽清了清嘶啞的喉嚨，強打精神：“你們父子倆都還沒吃晚飯吧，我去看看冰箱裏有什麽，簡單做點填填肚子。”

“阿姨，我來……”方明遠站起來，踉蹌一下，王思渺趕緊扶住他。

“不用，你歇著吧，啊。”

但方明遠執拗地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

裏面赫然是他們今天下午做的生日蛋糕，蛋糕的巧克力插牌上，方明遠親手用果醬寫著歪歪扭扭的字：給我最好的媽媽，祝生日快樂！

王媽媽看到這一幕，一下子沒忍住，背過身泣不成聲。方明遠呆呆地站在冰箱前，轉回頭對淚流不止的王思渺說：“我們吃蛋糕吧。”他已經淚流滿面。

一根淡黃的蠟燭被點燃，關了燈，四下寂靜，每一個藏著溫馨與幸福的角落裏都充滿了暗影。

蠟燭脆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動，悲哀地舞著一曲挽歌。

沒人知道這黑暗中的兩分鐘他們各自的表情，大家都隱於燭光照不到的陰影裏。落地窗外紙醉金迷的紛繁世界，也被厚重的窗簾緊緊遮蔽。

方明遠吹熄了蠟燭，方叔叔打開燈。他們都不適應地瞇起了眼，王思渺在餘光中看見，方明遠用袖子擦去了滿臉淚水。

她剛剛在黑暗中聽見一聲很小很小的嗚咽：“媽，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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