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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江霧白躺在沙發上不知道該做什麽,她問裴嶼:“要不然還是回去看奶奶吧。”每個周日都過去,這突然來個星期不去,她還有點不習慣了,而且也有點想奶奶了。

裴嶼果斷拒絕:“今天之內來回太累了,你得休息。”

他提議給奶奶打視頻電話。

電話聯通後,江霧白看著奶奶擔心的眼神,眼眶竟然一下子濕潤了。

晏和問:“霧白 ,還有沒有不舒服啊?”她有收到信息說她昨晚下午就已經退燒了沒問題,但還是擔心會不會難受。

“沒有啦奶奶,我現在好得很!”江霧白愧疚道,“但奶奶,這周就不回去啦,下周我們再見吧。”

“好,沒關系的,自己的身體最重要!”晏和說著,突然咳嗽了起來。

往常她咳嗽兩聲也就停下來,可今天怎麽也停不下來。

江霧白的眉毛一下擰了起來,她求助似的看向裴嶼。

裴嶼拍了拍她腦袋,一邊給護理院打去電話。

視頻通話被那邊掛掉了,是奶奶掛掉的。江霧白知道,她肯定是不想讓他們擔心,可是這怎麽能不擔心呢。

江霧白一臉焦急地看著裴嶼,等待著他那邊的消息。

醫務人員很快去奶奶那邊看了,但因為做檢查需要時間,暫時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掛斷了電話之後,裴嶼看著眼眶濕潤了的江霧白,擁抱著她:“別哭。”

“奶奶她……”

“不會有事的。”裴嶼打斷她的話。

低沈有力的聲音讓人很有安全感,讓江霧白一下子相信,奶奶肯定不會有事的。

等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

醫生告訴裴嶼:“癌細胞再次全身擴散了。”因為侵害到了肺部,所以她會停不下來的咳嗽。

裴嶼沈著臉沒說話。經過五年前的化療以及各種治療,奶奶的狀態穩定了下來,但他知道這一天還是會來的。

“裴總,您看……”

“繼續治。”裴嶼聲音幹燥預期生硬,但很快平和一些,“辛苦醫生了。”

江霧白看裴嶼接電話的表情,就有種不好的預感,聽他說癌細胞再次擴散,瞬間跌坐在沙發上。

雖然從認識奶奶的第一天開始,江霧白就知道未來不久也許她要送她離開,可沒想到會這麽突然。

明明就在不久前,她身體還很好的,還能跟他們一起出去玩好幾天呢,說話的時候也是那麽的神采奕奕。

“還能……治嗎?”江霧白問。

“不能治也要治。”裴嶼微微俯下身,單手捧著她的臉頰,另一只手擦掉她眼角的淚,“我回去一趟,你好好的。”

江霧白抓著他的手:“那有什麽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我!”

“好。”

裴嶼關門的聲音很輕。

江霧白聽著那若有似無的聲音,寂寥感一下子湧了上來。

她才失去了她爸,難道又要讓她失去一個親人嗎?

她已經把奶奶當成了自己的奶奶,她對她那麽疼愛,是那麽的有才華又溫柔,和她自己的奶奶和姥姥一樣的好。

江霧白越想越難受,跑了出去,到小區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前往機場。

出租車司機看她著急,開得飛快。

和裴嶼的車是前後腳到了機場。

江霧白朝著裴嶼跑去,大聲喊他的名字。

裴嶼回過頭,吃驚地看著。看她跑得喘不上去,他的呼吸不知怎的也不通暢了起來,仿佛他們現在已經成了共同體。

“你要一起回去?”他問。

江霧白說不出話,只點頭。

裴嶼擔心她的身體,但看她這麽一路跟過來,知道她已經做了決定,便沒說什麽。

飛機場,裴嶼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

其實他也害怕,害怕奶奶會出什麽事。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親人,如果她離開了,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江霧白突然回握他的手。

裴嶼看向她,只見她睡著了,但比發燒的時候還不安穩,似乎做了什麽噩夢。

“江霧白。”他輕聲喚她的名字。

江霧白猛地一下睜開眼睛。

“做噩夢了?”裴嶼問著,給她擦汗。

“我……”江霧白夢見這個世界坍塌了,到處都是廢墟,只有她一個人站在裂開的路中間,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去。

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於是她去尋那聲音的方向,然後強行睜開了眼。

她看見他,倏然安心。

-

奶奶躺在白到一看就很冰冷的床上,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儀器。

江霧白在走進去的一瞬間,腿便軟了,如果不是搭著裴嶼的手,她一定沒辦法繼續往前走。可其實她感覺得到,他的身體在那一刻也僵住了。

從耳膜處發出噪音,江霧白分辨不出到底是儀器的聲音還是從自己大腦裏傳出來的聲音,總之耳朵有些發疼。

直到她聽見裴嶼,叫了一聲:“奶奶……”

她聽出他聲音裏的哽咽。

江霧白有些呆住。

房間裏又陷入叫人發狂的寂靜,除了儀器的聲音之外,沒有一點聲音。

江霧白擡高手臂,去抱他的肩膀。手指只能碰到一點,但她把他抱在了她懷裏。

她和奶奶不過接觸了三個月多,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更何況對從小一起長大的裴嶼來說呢。

父母不在身邊,他能體會到的唯一的親情,便是來自此刻躺在病床上,甚至不知道今晚會怎麽樣的奶奶身上。

江霧白緊緊抱著他,手指變得僵硬。

他沒發出聲音,但江霧白看見有淚滴在床邊,一霎間滲入棉質的床單裏。

他們只被允許待十分鐘。

很快護士便走了過來,請他們離開。

裴嶼沒動,是江霧白拉起他的手,把他帶出去的。

他們來到奶奶之前住的房間裏。

裴嶼坐在沙發的最角落,將頭埋在膝間。

難以想象他的表情。江霧白接了一杯水,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把水給他。想了半天,還是沒吭聲,只是拿著水杯坐在他身邊,以沙發的凹陷告訴他,她就在他旁邊。

在坐著的時間裏,江霧白有一種他好像再也不會站起來了的感覺。

但她並沒有著急,只是也安安靜靜地坐著,盯著手裏時不時跟著自己細微的動作晃動的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霧白聽到他說:“你先回去吧。”

江霧白看了看時間,“還不著急。”說完,她問,“喝點水嗎?”

等了一會,沒等到回答。她深呼吸了一口,打算繼續陪他就這樣坐下去。

但裴嶼坐直了身子,接過了她手裏的水杯,嗓子幹啞:“我喝,你馬上回去。”

“為什麽……”江霧白不解地問,直到看到他看過來的眼睛。

那雙向來凜冽有神的眼睛,此刻卻布滿了紅血絲,沒有一絲光亮。江霧白的鼻子一下有些酸澀,不管他平日裏有多矜重,有多驕傲,此刻他卻像只無家可歸,在街頭流浪不知去往何處的受了傷的小狗。

她要收養他,不管他有多抗拒。

“我不走。”江霧白一邊說一邊拿過那水杯放到他嘴邊,“快喝。”

裴嶼偏過頭,她就追過去。

她比想象當中的還要固執。裴嶼拗不過她,被她餵著喝完了一整杯水。有些水灑在了身上,被她用手拂過。

剛才嗓子仿佛有刀片在刮,喝了水後,好了那麽些。

裴嶼拿起手機看了時間,給司機發信息。

江霧白看見了,把他的手機直接搶了過來:“我自己知道時間,該回去了我就會回去,不用你操心。”

裴嶼張開嘴,一個字還沒說又被她搶先。

“我餓了。”江霧白說。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了,他們還沒吃飯,早餐早已被消耗完畢。

之前吃飯都是裴嶼往江霧白碗裏夾菜,這次輪到江霧白給裴嶼夾。

誰讓他不怎麽吃,一口能咀嚼半天,這樣當然不行。

吃完飯江霧白又催著他睡午覺,“我知道你睡不著,但一定要把眼睛閉上!”他看起來狀態太差了,眼睛紅得嚇人。

裴嶼知道了她的堅執,不作任何反抗,聽話地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

江霧白呆在這裏沒用,但其實裴嶼呆在這裏也沒用。可奶奶眼下這個情況,他們又能在什麽地方呢。

裴嶼的手突然擡起來,像是在找什麽。

江霧白把自己的手伸過去,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腹部。她不得不更靠近一些,清楚地看著他的臉,她從沒那麽仔細地看過他。

-

直到江霧白晚上八點離開禮山,奶奶也沒有醒過來。

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下山,心臟時不時就難受一下,她擔心奶奶,同樣擔心裴嶼。

到家後她給裴嶼發了信息報平安,那邊立刻打來了電話。

江霧白支撐著陽臺的欄桿,吹著沒有方向的秋夜的風,聽著那邊幹澀的聲音。

“你該喝水了。”江霧白說。

“好,我馬上喝。”

江霧白聽到了水經過他喉嚨的聲音,那邊好安靜,安靜得令人害怕。她問:“給我打電話做什麽?”

裴嶼:“不做什麽,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風把江霧白的頭發吹得很亂。她說:“你明明不想我走。”

良久的沈默後,裴嶼才終於道:“對,不想你走。”

“你早說我就不走了。”

“是嗎。”裴嶼的聲音又有些啞,“但我不會說,你明天要上課。”

江霧白:“我可以翹課。”

裴嶼:“你翹過課嗎?”

“一次也沒有。”選修課都沒有。

裴嶼笑了笑:“所以你願意為了我翹課?”

江霧白的呼吸也被這風給吹亂了,她說:“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奶奶。”

裴嶼又笑,只是這次笑裏帶著點苦澀感,“奶奶要是知道了,會特別特別高興。”

“那等奶奶醒了你一定要告訴她。”

“好。”

第二天上午一下課,江霧白就接到了裴嶼打來的電話。老師正叫她,她不好意思地說有要緊事,趕緊接起了電話。

裴嶼告訴她,奶奶醒了,但說不了話,而且醫生說,可能一直都說不了了。

身後同學來來往往的聲音讓江霧白有些恍惚,生命是脆弱的,意外、病痛,都會輕易地剝奪人的生命。

“那她能聽見嗎?”江霧白問。

“醫生說可以,我和她說話,她確實也有反應。”

江霧白不知道奶奶是什麽感受。如果她只能聽見卻不能說話,一定會很痛苦的,說不定比死亡還要痛苦。

想傳遞的話說不出去,想傳遞的情感也無法抵達。

老師看見走過來的江霧白,看她一臉愁容,先問了問發生了什麽事。

“家裏人身體情況不太好。”江霧白如實說道。

老師嘆了口氣,安慰了她兩句,但她也知道在這樣的事情面前任何安慰都是無力的。

江霧白也並不想太受影響,問:“老師找我有什麽事嗎?”

“哦,是‘清川獎’作曲比賽的事情。”老師說,“去年你撞上廣安寧,只拿了二等獎,我覺得太遺憾了。今年廣安寧在日本,應該不會參加‘清川杯’,所以想問問你要不要試試。”

江霧白的記憶瞬間被拉回到了去年這個時候。那是她第一次正式參加這樣的作曲比賽,盡管身邊所有人都告訴她以她的實力一定沒問題,但她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清川獎”在國內是最有分量的作曲比賽之一,評委是國內外知名的音樂專家,要求很嚴格,往年的獲獎作品都極其優秀。

江霧白一開始完全寫不出來,絲毫沒有頭緒不說,聽完獲獎作品後感覺自己這些年都白學了。

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吃飯也吃不好,睡覺更是剛睡下就醒,醒了就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關於曲子的事。

最後她拿了二等獎。

一方面她覺得很滿意了,一方面又很不甘心。為什麽偏偏是第二名。

第一名是彼時央音的大二學生廣安寧。他十六歲被保送進央音,那年已經拿下了不少國內和國際比賽的第一,“清川獎”對他來說,只是一個不用花什麽心思就能拿下的比賽。

而如今他大三,才十九歲。

他是得到過無數次認證的天才,似乎靈感永不枯竭。是江霧白根本無法企及的對手。

不過這次他不參加啊……江霧白想了想,那她說不定能拿一次第一名。

可去年那段記憶太痛苦了。江霧白面露難色:“我不知道今年我的狀態能不能寫出來。”

老師知道她今年經歷了很多,父親意外身亡,現在又有家人身體不好。但她覺得她不參加的話,實在太可惜了。她拍著她的肩膀說:“有小半年的時間呢,你可以調整一下。”

“……好。”

“這是今年的比賽要求,拿回去好好看一下,有什麽疑問就來問我。”

江霧白接過打印出來的文件,大致看了看,和老師道了別去學校食堂了。

沒有頭緒,連用什麽題材什麽主題都難以決定下來。

截稿日期在明年的四月,江霧白讓自己混亂的頭腦暫停下來,暫時先不管它。

周五下午沒課,江霧白便提前回了雲城。

她沒通知裴嶼,一個人前往禮山。

抵達時,奶奶還是和那天見到的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閉著眼睛。這些天,她沒有下一次床,全部活動都在床上完成,還好有專業的人照料,興許沒那麽痛苦。

看了看奶奶後,江霧白就去了她之前的房間。

有些好奇地翻看了一下奶奶的書桌,上面有她給她畫的禮服的畫稿。江霧白也不懂,但看樣子大概完成了一半。

也不知道,這剩下的一半,還有沒有機會被補充完成。

過了一會孫晗過來,告訴她奶奶醒了,問她要不要過去跟奶奶聊聊天。

江霧白當然要去。

奶奶只有眼珠子在動,和上次放假出去玩時相比,渾濁了很多。

江霧白看得心疼,輕輕去碰奶奶的手,“奶奶,我來看你啦。”

手指似乎是動了動,江霧白嘿嘿一笑:“想我了沒啊?”

奶奶自然是無法回答。

江霧白自顧自地說著:“上周我發燒,肯定讓奶奶擔心了,哎,其實也沒什麽,就是累到了而已,睡了一覺就滿血覆活啦。奶奶也要快點恢覆起來啊,別讓我和裴嶼擔心。”

“對了奶奶,跟你說過吧,我去年參加過一個作曲比賽,拿了第二名。今年老師又問我要不要參加,我還在糾結呢,奶奶你覺得呢?”

“奶奶你想要我參加的話,就眨一次眼睛好不好?”

她一說完,奶奶的眼睛就眨了一下。

奶奶看著她,眼神看起來比剛才有力了些,似乎在說“你一定要參加”。

“好!奶奶覺得我這次能拿第一嗎?”

奶奶又眨了下眼睛。江霧白似乎還看見她笑了一下。

江霧白突然感覺充滿了信心,奶奶相信她,那她一定可以的。

又聊了些有的沒的,也聊了聊裴嶼。江霧白說上次他們一起看了動畫片,沒想到裴嶼這麽幼稚,多大的人了還看動畫片。

奶奶笑了,這次很明顯。

江霧白給奶奶放她之前說過喜歡的音樂聽,沒一會,奶奶就又睡著了。

從病房裏出來,回到奶奶住的房間裏,江霧白看見裴嶼正在奶奶的書桌前,在看那篇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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