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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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她家裏的房子住了十來年了，即使母親常命令全家小心地維護，然而粉墻的雪白老成了淺微的蒼灰，小廚房熏上了煙黃的印跡。
在寂靜的日色明亮的午後走進，靠窗的鉤子迎風當——當——敲出清越的聲音，踏實、安定，可是不免要唉嘆一聲。
像程洲儀這樣的普通家庭，較為準確地說，是中等平民階級家庭的孩子，沒有紙醉金迷的彎彎繞繞。在思想的崇高的山巔眺望她的人生，狹小世界的波瀾壯闊也可以一眼覽盡。
可是人生的路終歸要一步一步自己走，希望和理想是快意的揚帆的風，地下是至親鋪就的路，無論瀝青還是煤渣屑，總歸是有著有落的。
她苛責不到哪裏去。也許每一個家庭都有脆弱到不堪的地方。別家和她家一樣的窗子，窗欞裏是金色的夢。
好在方竹一出現了，程洲儀忽然之間就有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感覺。她原來以為他們是一樣的，可是察覺出來的種種細節的差別使她覺得，到底又有點不一樣。
大約是八九歲的時候成為鄰居的吧。
旁邊家的女兒元姐姐在海外職場頗有作為，幾次勸說阿姨去她那邊，都不得結果。那年單身添了個女兒，阿姨才松口。
後來元姐姐幹脆讓她把房子也賣了。賣給帶著兩個孩子的方今阿姨。於是隔了一個太平洋的兩瓣心湊到一處，終於圓滿了。
為此，母親父親常常地念叨：“如果像你元姐姐就好了，我們一輩子都有盼頭了。”
洲儀雖然沒有完全如家人期望的那樣長大，究竟偏離不到哪裏去。小家庭養出來一塊通透瑩潤的碧玉，前途實在難以估量。
洲儀很知道像她家這樣的家庭有多少，眼巴巴想著孩子功成名就，壓著捶著她們厚積薄發。
她慶幸自己成為了出眾的那一個。初高中拼出的卓越的成績教她相信有光明的未來，可是過了這之後，光線減半，無數的絆腳石等著她，路越來越有點難走了。
那年她從重點學校的初中部升入了高中部，有回她爸爸請朋友吃飯，三杯兩盞淡酒過後，朋友輕飄飄幾句話勸她爸爸盯緊些，高中正是關鍵的時候。
她爸爸當時臉色淡淡的，沒說什麽，可是背著外人，他就有意無意盤問方竹一最近如何如何，讓她離他遠一點。
洲儀沒做辯解，單應了一聲，轉頭就問她媽媽為什麽。
媽媽笑著說：“你爸那是忌刻。”
洲儀道：“忌刻什麽？”
媽媽道：“忌刻方竹一比他年輕，忌刻他比他年輕的時候還要俊俏……”
洲儀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我爸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
她媽媽笑得上唇卷進嘴裏去，牙齒牙花子露出一大片。
程洲儀見過她們年輕時的照片，公園裏抓拍的。
背景一團團綠油油蓬鼓鼓的不知是什麽樹，她爸爸拿著根杉樹枝搭著媽媽的肩要去逗她，而她媽媽的手穩妥放在斜挎包上，垂著眼去認真註意那枝條……
算得上是明眸皓齒，一對壁人。可是現在她們家和這片區的家庭有什麽截然的不同呢？
初中時學校這塊抓得尤其嚴苛，有一年級主任曾經在旗臺下發言說，他有個同學正是因為過早地開花而導致現在某街道掃梧桐葉子。
洲儀聽得心恨恨的，扭過臉去看周圍的同學，全都木木的，沒有反應。還有個班委因為洲儀回頭擔心班級被扣分而瞪大了眼，駝鈴似的。
集會散得了無聲息，這會成為下星期周會的誇獎點。洲儀是橫了心，問她同學有沒有認為剛才有說得不對的地方。她同學反問：“沒有啊，剛才說了什麽？”
洲儀不相信一些同級生說的，可以促進學習共同進步的話。並非要確定關系才能投入，或者愈發投身學習。
她覺得所謂的愛是心潮澎湃，是會因不相關的事物而立刻想到他時牽不住的微笑……
何況，她和方竹一鮮少與對方探討交流學習方面的問題。年級成績單的第一頁，名字與名字之間通常離不了一寸遠。
可是即使無心風月，她和方竹一的關系在學校裏卻是不甚明朗的。
有一回，方竹一拒絕的一個女生放學後發現忘帶東西，折返回校，恰巧撞見兩人走在一起回家。後來略一打聽，竟然找機會當面塞了張紙條給程洲儀：“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方竹一……實在抱歉得很。”
程洲儀將這事原封不動地告訴方竹一。
方竹一道：“害你擔了個虛名，對不起得很。”
“這算兩清了，之前你也幫我擋過一回。”洲儀想了半晌，道：“以後，如果再有類似的事，能再用你的名義嗎？我認為在高中，你也不會有想法。”說完立刻後悔了，這事近乎於無聊的性質。
她們再是成績斐然，也不至於到妄自猜測遭許多人在背後議論她們的程度。
而且，方竹一遲遲地不回答，更坐實了這主意的荒謬。洲儀覺得有蟲子在嚙咬她的自尊心。
方竹一同意了：“不過這樣的事還是能免則免。”
程洲儀點一點頭，語氣頓時輕快不少：“萬一哪天你真的喜歡上了誰呢？等到你會說話人家早跑了。”
方竹一沒回答，倒是問：“到時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跟我說，我會很快闡清同你的關系。”
其實洲儀的母親父親大可以放心，因為她們兩個人單獨出去的次數屈指可數，左不過是借書買書。而寒暑假方竹一除了做家務、買舊書預習，就是忙著去外面做家教。
進了大學，這份協約似乎要告終了，但是誰也沒主動畫上完整的尾巴，似乎是沒必要，又可能是誰也不願提起這幼稚的過去。
如果榮譽證書和獎學金是出示給社會的通關卡，為了獲得這麽些，她神經緊繃得骨頭牙齒都要脫落了，還有一種內裏的恐懼。
她需要和方竹一偶爾會見上一面，說說專業的動向，課程，實習，這個月回不回家……
他不松口未來的不可捉摸，她也心如磐石，堅信以後一定會有好的出路。
因為在一個學院的關系，方竹一的容貌如今更受青睞了，一些女生鼓起勇氣的同時，望見程洲儀和方竹一走在一起，心照不宣，悻悻地走開了。
除了滕芝千。
那時，程洲儀明白，可笑的約定還要延續下去。
滕芝千無意中撞進她所生活的空間，先時見到的明媚光鮮的她，擠進了長方盒子的四人間，身形似乎縮小了。
不知道她是因為依然喜歡著方竹一而愧疚，還是僅僅因為要面對她而尷尬、有所顧忌。
這兩個原因似乎就是一個原因，卻又可以橫生出別的因素的枝節。
而滕芝千初搬進來，無時無刻不小心翼翼的，安分守己地待在她那兩三平米的地塊，不敢多挪一寸。
可是太陽總要從雲裏爬出來，喜光的植物非得見到光，否則就是陰雨連綿，潮濕陰郁，很容易把人悶壞了。
她自己繞出了自縛的藤藤蔓蔓，心神眼見地放開了些，在寢室裏鬧過不少可樂的事。
室友楚思銳朝著寢室的門，把她本人和滕芝千發生的故事覆述一遍，大家都笑了，滕芝千也笑，可是不盡興的，人家才笑到一半，她臉上就像雲遮月殘留的光暈一般，僅留下個笑影。
程洲儀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兩人明面上並不十分註意對方，卻都有靜靜窺伺著對方的行為做派。
滕芝千想起宿舍的情形，有一點難堪的落寞。即使並沒發現她有哪裏對不起程洲儀，只是……
打住進校舍之後她沒有再遇見方竹一了，老是放不下，因為面對洲儀，三次有兩次要想起來他，面上雖然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其實心臟暗地裏要劇烈地抽搐一下，連帶著整個人微微顫動著。簡直像在照童話裏的魔鏡一般，還想入非非，反思她的舉動是否會被圈點到方竹一面前。
想也是白想，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懷疑去假設。
而程洲儀行為磊落，不像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寢室裏的事拿出去對他說，成什麽了？
和滕芝千同住的人，除了能從她桌上堆著的瓶瓶罐罐直觀地感受到價格外，別的衣物鞋子的標識小心藏了起來，使她看起來不過一個普通的大學生，但一切都是大方妥帖的。
她平日化妝品擺著積了灰也不用，睡前不情不願地抹了一把臉才去睡覺。
滕芝千是有一點丟三落四的毛病，可是每次都能“逢兇化吉”。她坐著床板下的椅子，驚覺校園卡找不著了，挨個問了人，誰也沒見到。
楚思銳道：“要不就掛失吧，補辦很快的。”工本費只要十塊，但是她把這話吞回去了。
習慣了三點一線生活的滕芝千，騎著小電車在校園裏風馳電掣，仍是嫌補辦麻煩，埋著頭，一個勁道：“我再找找，再找找。”
手指急撥琴弦一樣的翻過了七八本書，又把它們橫過來，捏起書脊像垃圾桶似的往下倒。
筆記本裏裏外外擡起來察看有無粘上，過了半會子，她激動得險些跳起來，雙目瑩亮，叫道：“我找到了！”
“在哪裏找到的？”
“在我的垃圾桶！我真是太聰明了。”
她沖洗了校園卡胡亂擦幹之後不舍地放在一邊，沾沾自喜了小半天。
實在沒有一點養尊處優的作風。
同在一屋檐下，程洲儀的心漸漸柔化了，然而還是完好盛在心房裏面。也糾結自己同她的關系，近在眼前仿佛遠在天涯海角似的。即便在芝千那方她也算不上敵人。
據她回憶起來那天的情形，方竹一是頭一次表達他的態度：“我不喜歡她。”冷冷說了這麽句話，然而鮮見地認真。
洲儀雲裏霧裏的，也就不再多問，默默對滕芝千打了個質疑的底稿。
再見到滕芝千，是她搬來宿舍這一天。在此之前，大家對這個事討論了一番，雖然不喜歡有人憑空搬進來，然而嘟噥歸嘟噥，乖乖把放在那張空床位的東西拿回自己的地方。
雙方對之前的匆匆一見留存著映像。滕芝千看到她時怯怯擡手打了個招呼。
洲儀淡淡笑了一下，禮貌而疏離。
另有個女生來幫她整理東西，兩人也是竊竊私語，不願多打擾人家。然而畢竟算是叨擾了，滕芝千入住當晚就買了精巧的糕點回來。
洲儀抵不住她再三邀請，和室友陸續去吃了點，又去刷牙。
她有點懊喪似的說：“看來是我回來得太晚了。”
楚思銳正刷著牙呢，立刻去吐了泡沫道：“沒有，是我們晚飯吃得太飽了。你進來了，以後也一塊去。”
滕芝千笑著嗯了一聲：“以後我買的時候提前問問你們。”
拋開滕芝千的家境，她也是個可靠的人，糊塗而不失可愛，可愛而不缺機靈。
程洲儀納罕了，怎麽方竹一……她想她知道原因，現在怎麽樣，以後總歸是兩個世界的人。
與其竭盡想象去填補痛苦的未來，倒不如在未開始前就把畫紙撕毀了，一了百了。
她和滕芝千的關系，大概就介乎於室友和朋友之間吧。
因為她對她一定程度的信任，以至於遇到難題的時候，她第一個就想到了滕芝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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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裏的房子住了十來年了，即使母親常命令全家小心地維護，然而粉墻的雪白老成了淺微的蒼灰，小廚房熏上了煙黃的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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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程洲儀這樣的普通家庭，較為準確地說，是中等平民階級家庭的孩子，沒有紙醉金迷的彎彎繞繞。在思想的崇高的山巔眺望她的人生，狹小世界的波瀾壯闊也可以一眼覽盡。
可是人生的路終歸要一步一步自己走，希望和理想是快意的揚帆的風，地下是至親鋪就的路，無論瀝青還是煤渣屑，總歸是有著有落的。
她苛責不到哪裏去。也許每一個家庭都有脆弱到不堪的地方。別家和她家一樣的窗子，窗欞裏是金色的夢。
好在方竹一出現了，程洲儀忽然之間就有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感覺。她原來以為他們是一樣的，可是察覺出來的種種細節的差別使她覺得，到底又有點不一樣。
大約是八九歲的時候成為鄰居的吧。
旁邊家的女兒元姐姐在海外職場頗有作為，幾次勸說阿姨去她那邊，都不得結果。那年單身添了個女兒，阿姨才松口。
後來元姐姐幹脆讓她把房子也賣了。賣給帶著兩個孩子的方今阿姨。於是隔了一個太平洋的兩瓣心湊到一處，終於圓滿了。
為此，母親父親常常地念叨：“如果像你元姐姐就好了，我們一輩子都有盼頭了。”
洲儀雖然沒有完全如家人期望的那樣長大，究竟偏離不到哪裏去。小家庭養出來一塊通透瑩潤的碧玉，前途實在難以估量。
洲儀很知道像她家這樣的家庭有多少，眼巴巴想著孩子功成名就，壓著捶著她們厚積薄發。
她慶幸自己成為了出眾的那一個。初高中拼出的卓越的成績教她相信有光明的未來，可是過了這之後，光線減半，無數的絆腳石等著她，路越來越有點難走了。
那年她從重點學校的初中部升入了高中部，有回她爸爸請朋友吃飯，三杯兩盞淡酒過後，朋友輕飄飄幾句話勸她爸爸盯緊些，高中正是關鍵的時候。
她爸爸當時臉色淡淡的，沒說什麽，可是背著外人，他就有意無意盤問方竹一最近如何如何，讓她離他遠一點。
洲儀沒做辯解，單應了一聲，轉頭就問她媽媽為什麽。
媽媽笑著說：“你爸那是忌刻。”
洲儀道：“忌刻什麽？”
媽媽道：“忌刻方竹一比他年輕，忌刻他比他年輕的時候還要俊俏……”
洲儀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我爸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
她媽媽笑得上唇卷進嘴裏去，牙齒牙花子露出一大片。
程洲儀見過她們年輕時的照片，公園裏抓拍的。
背景一團團綠油油蓬鼓鼓的不知是什麽樹，她爸爸拿著根杉樹枝搭著媽媽的肩要去逗她，而她媽媽的手穩妥放在斜挎包上，垂著眼去認真註意那枝條……
算得上是明眸皓齒，一對壁人。可是現在她們家和這片區的家庭有什麽截然的不同呢？
初中時學校這塊抓得尤其嚴苛，有一年級主任曾經在旗臺下發言說，他有個同學正是因為過早地開花而導致現在某街道掃梧桐葉子。
洲儀聽得心恨恨的，扭過臉去看周圍的同學，全都木木的，沒有反應。還有個班委因為洲儀回頭擔心班級被扣分而瞪大了眼，駝鈴似的。
集會散得了無聲息，這會成為下星期周會的誇獎點。洲儀是橫了心，問她同學有沒有認為剛才有說得不對的地方。她同學反問：“沒有啊，剛才說了什麽？”
洲儀不相信一些同級生說的，可以促進學習共同進步的話。並非要確定關系才能投入，或者愈發投身學習。
她覺得所謂的愛是心潮澎湃，是會因不相關的事物而立刻想到他時牽不住的微笑……
何況，她和方竹一鮮少與對方探討交流學習方面的問題。年級成績單的第一頁，名字與名字之間通常離不了一寸遠。
可是即使無心風月，她和方竹一的關系在學校裏卻是不甚明朗的。
有一回，方竹一拒絕的一個女生放學後發現忘帶東西，折返回校，恰巧撞見兩人走在一起回家。後來略一打聽，竟然找機會當面塞了張紙條給程洲儀：“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方竹一……實在抱歉得很。”
程洲儀將這事原封不動地告訴方竹一。
方竹一道：“害你擔了個虛名，對不起得很。”
“這算兩清了，之前你也幫我擋過一回。”洲儀想了半晌，道：“以後，如果再有類似的事，能再用你的名義嗎？我認為在高中，你也不會有想法。”說完立刻後悔了，這事近乎於無聊的性質。
她們再是成績斐然，也不至於到妄自猜測遭許多人在背後議論她們的程度。
而且，方竹一遲遲地不回答，更坐實了這主意的荒謬。洲儀覺得有蟲子在嚙咬她的自尊心。
方竹一同意了：“不過這樣的事還是能免則免。”
程洲儀點一點頭，語氣頓時輕快不少：“萬一哪天你真的喜歡上了誰呢？等到你會說話人家早跑了。”
方竹一沒回答，倒是問：“到時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跟我說，我會很快闡清同你的關系。”
其實洲儀的母親父親大可以放心，因為她們兩個人單獨出去的次數屈指可數，左不過是借書買書。而寒暑假方竹一除了做家務、買舊書預習，就是忙著去外面做家教。
進了大學，這份協約似乎要告終了，但是誰也沒主動畫上完整的尾巴，似乎是沒必要，又可能是誰也不願提起這幼稚的過去。
如果榮譽證書和獎學金是出示給社會的通關卡，為了獲得這麽些，她神經緊繃得骨頭牙齒都要脫落了，還有一種內裏的恐懼。
她需要和方竹一偶爾會見上一面，說說專業的動向，課程，實習，這個月回不回家……
他不松口未來的不可捉摸，她也心如磐石，堅信以後一定會有好的出路。
因為在一個學院的關系，方竹一的容貌如今更受青睞了，一些女生鼓起勇氣的同時，望見程洲儀和方竹一走在一起，心照不宣，悻悻地走開了。
除了滕芝千。
那時，程洲儀明白，可笑的約定還要延續下去。
滕芝千無意中撞進她所生活的空間，先時見到的明媚光鮮的她，擠進了長方盒子的四人間，身形似乎縮小了。
不知道她是因為依然喜歡著方竹一而愧疚，還是僅僅因為要面對她而尷尬、有所顧忌。
這兩個原因似乎就是一個原因，卻又可以橫生出別的因素的枝節。
而滕芝千初搬進來，無時無刻不小心翼翼的，安分守己地待在她那兩三平米的地塊，不敢多挪一寸。
可是太陽總要從雲裏爬出來，喜光的植物非得見到光，否則就是陰雨連綿，潮濕陰郁，很容易把人悶壞了。
她自己繞出了自縛的藤藤蔓蔓，心神眼見地放開了些，在寢室裏鬧過不少可樂的事。
室友楚思銳朝著寢室的門，把她本人和滕芝千發生的故事覆述一遍，大家都笑了，滕芝千也笑，可是不盡興的，人家才笑到一半，她臉上就像雲遮月殘留的光暈一般，僅留下個笑影。
程洲儀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兩人明面上並不十分註意對方，卻都有靜靜窺伺著對方的行為做派。
滕芝千想起宿舍的情形，有一點難堪的落寞。即使並沒發現她有哪裏對不起程洲儀，只是……
打住進校舍之後她沒有再遇見方竹一了，老是放不下，因為面對洲儀，三次有兩次要想起來他，面上雖然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其實心臟暗地裏要劇烈地抽搐一下，連帶著整個人微微顫動著。簡直像在照童話裏的魔鏡一般，還想入非非，反思她的舉動是否會被圈點到方竹一面前。
想也是白想，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懷疑去假設。
而程洲儀行為磊落，不像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寢室裏的事拿出去對他說，成什麽了？
和滕芝千同住的人，除了能從她桌上堆著的瓶瓶罐罐直觀地感受到價格外，別的衣物鞋子的標識小心藏了起來，使她看起來不過一個普通的大學生，但一切都是大方妥帖的。
她平日化妝品擺著積了灰也不用，睡前不情不願地抹了一把臉才去睡覺。
滕芝千是有一點丟三落四的毛病，可是每次都能“逢兇化吉”。她坐著床板下的椅子，驚覺校園卡找不著了，挨個問了人，誰也沒見到。
楚思銳道：“要不就掛失吧，補辦很快的。”工本費只要十塊，但是她把這話吞回去了。
習慣了三點一線生活的滕芝千，騎著小電車在校園裏風馳電掣，仍是嫌補辦麻煩，埋著頭，一個勁道：“我再找找，再找找。”
手指急撥琴弦一樣的翻過了七八本書，又把它們橫過來，捏起書脊像垃圾桶似的往下倒。
筆記本裏裏外外擡起來察看有無粘上，過了半會子，她激動得險些跳起來，雙目瑩亮，叫道：“我找到了！”
“在哪裏找到的？”
“在我的垃圾桶！我真是太聰明了。”
她沖洗了校園卡胡亂擦幹之後不舍地放在一邊，沾沾自喜了小半天。
實在沒有一點養尊處優的作風。
同在一屋檐下，程洲儀的心漸漸柔化了，然而還是完好盛在心房裏面。也糾結自己同她的關系，近在眼前仿佛遠在天涯海角似的。即便在芝千那方她也算不上敵人。
據她回憶起來那天的情形，方竹一是頭一次表達他的態度：“我不喜歡她。”冷冷說了這麽句話，然而鮮見地認真。
洲儀雲裏霧裏的，也就不再多問，默默對滕芝千打了個質疑的底稿。
再見到滕芝千，是她搬來宿舍這一天。在此之前，大家對這個事討論了一番，雖然不喜歡有人憑空搬進來，然而嘟噥歸嘟噥，乖乖把放在那張空床位的東西拿回自己的地方。
雙方對之前的匆匆一見留存著映像。滕芝千看到她時怯怯擡手打了個招呼。
洲儀淡淡笑了一下，禮貌而疏離。
另有個女生來幫她整理東西，兩人也是竊竊私語，不願多打擾人家。然而畢竟算是叨擾了，滕芝千入住當晚就買了精巧的糕點回來。
洲儀抵不住她再三邀請，和室友陸續去吃了點，又去刷牙。
她有點懊喪似的說：“看來是我回來得太晚了。”
楚思銳正刷著牙呢，立刻去吐了泡沫道：“沒有，是我們晚飯吃得太飽了。你進來了，以後也一塊去。”
滕芝千笑著嗯了一聲：“以後我買的時候提前問問你們。”
拋開滕芝千的家境，她也是個可靠的人，糊塗而不失可愛，可愛而不缺機靈。
程洲儀納罕了，怎麽方竹一……她想她知道原因，現在怎麽樣，以後總歸是兩個世界的人。
與其竭盡想象去填補痛苦的未來，倒不如在未開始前就把畫紙撕毀了，一了百了。
她和滕芝千的關系，大概就介乎於室友和朋友之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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