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過去後, 西城總算迎來一場大雪。

大概是因為繃得太久, 剛放寒假餘小魚就生了病, 每天頭暈眼花地躺在床上，藥也吃了，水也掛了, 人就是不見好，眼睜睜瘦了一大圈。

於是，楊婉今天沒有上班，打算帶餘小魚去趟醫院。

她起了個大早, 做了不少清淡的飯菜。正要上樓叫人呢, 門鈴被摁響了。

“誰啊。”

她脫掉圍裙, 疑惑地走過去, 擰了擰門把手, 打開門。

長發飄飄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 笑著伸出手：“婉婉, 好久不見。”

“孟……孟歸？”

楊婉失態地呆滯片刻，緊接著是激動, 握住她的手，語無倫次道：“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

餘則另返回車上取東西耽擱了幾分鐘，前者已經進了屋，他才摁響門鈴。

楊婉還不知道他們是一起來的，把他拉到一邊, 低聲提醒：“孟歸回來了，你有點心理準備。”

餘則另點頭，揚了揚手裏兩個袋子，說：“我們一起來的，我剛才回車上拿東西去了。”

“你們……”她頓了下，恍然道：“前幾天跟你一起上新聞的就是孟歸？”

他再次點頭，臉上帶了甜蜜的笑意，望一眼客廳，問：“小魚呢？”

“還在睡呢，她生病了，這幾天不太舒服。”

楊婉擔憂地皺起眉，說：“你先進去坐，我上樓看看她。”

餘則另點一下頭，沒多說什麽，徑直向孟歸身側走去。

表面看不出來，但實際上，孟歸是緊張的。

她離開十幾年，經歷了太多事。在人前，她可以說自己的經歷是寶貴的，難忘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但在人後，她只是個缺席了女兒成長的母親。如果女兒不肯原諒她，她的下半輩子都將活在懊悔之中。

餘則另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麽，可他一向不會安慰人，只拍拍她的手，說了句，“小魚馬上下來。”便沒有後續了。

孟歸聞言更緊張了，如臨大敵地望著樓梯，手心都攥出了細汗。

餘小魚醒來很久了，正聽著耳機裏的音樂哼歌。她今天難得清明許多，沒有頭暈，咳聲也少。

楊婉敲門：“小魚，醒了沒有？阿姨可以進去嗎？”

她忙摘下耳機，“可以的，進來吧。”

楊婉於是走進來，先問幾句她的病情。然後斟酌道：“小魚，你媽媽回來了。”

“媽媽？”

餘小魚呆住。

“對，你爸爸有告訴過你吧。她以前去了無歸峽，現在回來了。前幾天跟你爸一起上新聞那個也是她。”

“真的嗎？”

她有點不信，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跑出房間，偷偷看一眼沙發上的女人，心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是了，是了。除了發型和氣質，沒有哪和照片上的媽媽不一樣。

楊婉追出來，沒有打擾她，低聲提醒一句，下樓了。

餘小魚回到房間，把衣櫃翻了個底朝天，始終拿不準自己該穿哪一件衣裳。

她想了想，悄悄跑出去，溜進隔壁唐冶的房間，把還在呼呼大睡的男生叫起來。

“唐唐唐唐，我媽媽回來了，你快點起床！”

唐冶唔一聲，翻身繼續睡。

“起來了起來了。”

她晃晃他的胳膊，“你幫我選一件衣服穿！”

沒反應。

她眼珠轉了轉，俯身去撓他的癢癢。

過幾秒，男生總算悠悠轉醒，胳膊一伸，把趴在自己身上作亂的女生攬進懷裏。

“幹什麽？”

他沙啞著嗓子問。

餘小魚從他懷裏掙紮出來，說：“我媽媽回來了。”

他有點反應不過來，眨眨眼睛，沒說話。

“幫我選一件衣服穿吧。”

她說完，彎腰去拉他的胳膊，連聲催促，“走啦走啦……”

他懵懵地站起身，跟著走出去。

“這件怎麽樣？”

“好看。”

“這件呢？”

“好看。”

“那這件。”

“也好看。”

餘小魚扔下手裏的三件毛衣，揉揉太陽穴，無奈道：“你能不能認真點啊。”

“我很認真啊。”

唐冶無辜地說：“確實都很好看。”

她橫他一眼，不再向他征求意見。擺手趕人，“出去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他只好站起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房間。

將要見到思念了十幾年的親生母親，餘小魚是有些膽怯的。

她拖拖拉拉地換了衣服，洗好頭發，深呼吸，低垂著頭下樓。

孟歸聽到聲音，擡頭望過去，心裏咯噔一聲，十指顫抖。

餘則另順著她的視線往過看，微微一笑，招手：“小魚，來爸爸這。”

餘小魚應一聲，安安靜靜地坐到他身側，不吭聲。

“怎麽了啊？”

他揉揉她的腦袋，問：“身體還不舒服嗎？”

她搖頭。

“那就好。”

他沈吟片刻，指指坐在自己另一邊的女人，介紹：“這是你媽媽。”

餘小魚咬咬唇，緊張地站起身，鞠躬，“媽媽好！”

孟歸被她嚇了一跳，也跟著站起來，無措道：“你也好。”

楊婉端著水果出來，看著這對過分客氣的母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餘小魚臉紅了個通透，丟下句，“我去找唐唐。”一溜煙上了樓。

孟歸神情落寞地坐回去，望著女兒的背影，心裏空落落的。

餘則另見狀解釋：“小魚跟唐冶一塊長大，關系最好了。”

她哦一聲，強笑著點點頭。

餘小魚推門進去時，唐冶正在疊被子。

她走過去，抱住他的胳膊，沮喪地問：“唐唐，如果媽媽不喜歡我怎麽辦啊？”

唐冶停下手上的動作，安慰道：“你是她的孩子，她不會不喜歡你。”

“可她都沒見過我誒，如果在大街上碰面，我們就是陌生人。對一個陌生人，她怎麽會有感情呢？”

“可今天之前，你們沒有在大街上碰面啊。在你們知道對方存在的那一刻，給對方的定位就是親人。”

唐冶耐心地哄她：“沒有哪個媽媽會不愛自己的孩子，你放心，她也會愛你。”

窗外的雪停了，天色陰沈沈，有風經過，黏了雪的柳樹枝丫被吹彎，雪花簌簌落下去。

餘小魚哆嗦了一下，抱緊他。

“唐唐，我一會兒可能要回家了，你明天別忘了來找我玩呀。”

！！！

忘了這件事！

吃過午飯，一家三口離開了唐家。

唐冶站在門口，滿臉不高興地看著他們走遠，彎腰捏了個雪球，洩憤地扔在地上。

楊婉拍他一巴掌，“多大了還貪玩，給我進屋來！”

“知——道——了——”

他不情不願地跟進去。

……

別墅太久沒住人，不得不打掃一番。

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收拾到傍晚，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晚飯幹脆叫了外賣。

飯桌上，母女各自沈默著，餘則另不得不肩負起活絡氣氛的重任。

但他也不太會說什麽，講講自己的新戲，問問女兒的近況，打探打探妻子以後的打算，也沈默下來了。

餘小魚慢吞吞地吃著碗裏的東西，時不時偷瞄孟歸一眼，很想跟她說幾句話，但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孟歸發現了，鼓起勇氣給她夾了塊胡蘿蔔，說：“多吃點，多吃點。”

餘則另皺一下眉，剛要阻攔，餘小魚給他使個眼色，面色如常地把胡蘿蔔吃掉了。

看她吃了自己夾的菜，孟歸心裏高興，又夾了更多過去。她道了謝，不管愛吃不愛吃，通通吞進肚子裏。

夜晚，餘小魚躺在床上，接到唐冶打來的電話。

“我想你了。”

男生委委屈屈地說：“小魚，我們有一個下午沒見面了。”

“我也想你呀。”

她關掉臺燈，提議：“你明天早一點來找我玩嘛。”

“好啊。”他語氣輕快起來，“我可以叫你起床。”

“嗯。”她點點頭，跟他抱怨，“我今天吃了好多好多胡蘿蔔，還有青椒，芹菜。”

“為什麽？你不是不喜歡吃這些嗎。”

“但這是媽媽夾給我的呀。”她笑道：“唐唐，你說的沒錯，媽媽一定是喜歡我的。”

當然喜歡，這麽可愛的小姑娘，誰會不喜歡。

唐冶得意地想，可是這麽可愛的小姑娘，以後只是我一個人的。

餘小魚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事，還在不停地講自己的媽媽。講著講著，困了，電話也沒關，直接睡了過去。

唐冶聽著那頭平穩的呼吸聲，低低道了句：“晚安，小姑娘。”

……

地面上的雪已經很厚，風也大，呼嘯著吹在臉上，拍得人生疼。

天還不亮，唐冶就出了家門。踩著雪花來到隔壁，摁門鈴。

好在孟歸有早起的習慣，放下手裏的咖啡，去給他開了門。

“你是唐冶？來找小魚的嗎？”孟歸問。

唐冶點點頭，說：“阿姨，我可以去裏面喊她嗎？我們說好的。”

孟歸猶豫片刻，雖然覺得不妥，但還是放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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