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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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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仙途

阿璞坐在山崖邊,雙腳淩空著晃啊晃。

這是他第四次從上天庭跑下來了。

他覺得上面很沒有意思,鉆研法術的仙者不分晝夜地在居所裏閉門不出,喜歡雲游的滿世界跑找不著影子,做正事的焦頭爛額、腳不沾地,游手好閑的自成一派,總之各有各的仙途,沒誰尋他玩。

他是兩年前跟著樹蒼飛升的。說來也巧,本來他只是一塊在普通不過的石頭,修煉千年這機緣也輪不到他,只因白羽神君百年前下凡歷練之時途經此地,斷崖邊的方圓百裏竟只有這一顆大樹郁郁蒼蒼,便在此處乘涼休憩。彼時白羽神君仍是一副凡人之軀,受了這樹恩惠,回天庭後也沒忘,親自取了仙水澆灌。這樹本已集天地靈氣,仙水更是臨門一腳,直接把樹之靈體踹進上天庭。

白羽神君見人來,歡喜萬分,卻沒想這樹後邊跟著一個渾身雪灰的小子,才驚覺自己澆灌的時候澆多了量,仙水透過樹葉縫隙,直直落在樹下一塊半開靈智的雪灰色的大圓石頭上。

見狀,神君也不好說是自個兒方才一疏忽,多帶了個石頭上來,於是直接賜了兩人名字,讓人去仙司報道了。

路上兩人揣著神君賜的名字,各有憂愁。

樹蒼目不斜視,眉頭深鎖,想著日後如何與大家共事,他人木訥,不善言辭。

阿璞東張西望,時不時想想方才神君賜了什麽名字,他此時如同剛出生的嬰兒,記憶力萬分不好,沒提醒準要忘了。

“硯洗,硯洗”,他就這麽念著,念到仙司的時候被前頭剛從門裏出來的小仙一撞,又給忘了。

樹蒼見他急得臉通紅的樣子,一問才知道阿璞憂愁的是這事,安慰他道:我記得你的名字,我替你寫。

阿璞這才轉悲為喜,拉著樹蒼一同進了九層樓高的仙司大門。

樹蒼修煉了九百年,氣質容度皆為不凡,發量更是茂盛,阿璞盯著人側顏,心中不知在想什麽,又或許什麽都沒想,他擡手將樹蒼的發趕到身後,湊過去看請他在紙上寫了什麽。

只見樹蒼骨節分明的手握著那淡青色玉筆,透明羽絲在雲布上蜿蜒,落下“硯洗”兩字,下行又書“蒼淵”。

阿璞輕輕念著,這回記的是兩人的名字。坐臺小仙見樹蒼擱筆,攏了那雲書一瞧,又看看兩人模樣,幾番詢問確認之後,從身後的格子裏取出兩塊顏色不一的玉牌,阿璞拿到的是暖暖的淡黃色,上刻鎏金作邊的“西金硯洗”,樹蒼的那塊白裏透紅,烈焰狀,只簡單反刻“南火蒼淵”。

坐臺小仙說道:“二位手中的玉牌是行符,方才小仙根據二位本體與秉性適對了方位,按照天庭規定,在接手事物之前,要先在中央仙司規訓一月,再去對應的神宮任職。兩位不必憂心,若是對所司其職力不從心,也可來此處再看,日後天庭建設,需我們一同努力。”

天庭無需多禮,二位與坐臺小仙道謝便往朝暮閣去了。

朝暮閣便是眾飛升成仙者進行規訓的地方,隸屬中央仙司,處仙司以西,與神霄玉府隔了一道天水。飛升成仙者見天庭第一眼便是“碧沈沈琉璃造就,明幌幌寶玉妝成”的南天門,第二眼是“頂梁靠柱、持銑擁旄”“執戟懸鞭、持刀仗劍”的各鎮守天將天兵,第三眼理當是三層樓高、臨玉橋靠天水的仙司了。(本段雙引號處來自《西游記》)

“仙司由東王公、西王母共同管轄,仙童、仙君若是犯了罪,要先押赴蓬萊,仙娥、玉女則送至昆侖,由二位主神裁定後,再交由淩霄殿,或在天庭北天門處往生池洗魄後下凡受劫,或在東天門誅仙臺抽去仙骨道筋,永世不再為仙!”

阿璞看面前人眉飛色舞地講述這段天規,反而不覺得多恐怖,他暗暗觀察著旁人的反應,又看看講話者的表情,只覺得有趣。他在人間的時候只是塊有點靈氣的石頭,見的人不多,此時諸仙濟濟一堂,神態各異,阿璞感覺甚是熱鬧。

“敢問這位小仙君姓名為何?”一位仙君方才就站在阿璞他們身邊,這時才開口問,擡著春波蕩漾的眼望向樹蒼。

樹蒼甫一觸到他的眼神,就光速移了開來,微微皺眉,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那仙君見樹蒼不答話,也不尷尬,轉而向阿璞搭話,阿璞不知彎彎繞繞,立馬就答道:“我叫硯洗,他叫蒼淵。”

樹蒼被阿璞一拉,這才又看了一眼那位仙君。

仙君心中暗喜問對了人,忙說:“小仙名喚流音,兩位看著不凡,想來並非人身修煉上來的吧?”

阿璞點頭剛想說“我是石頭蒼淵是樹”,就被樹蒼打斷:“我們去那邊看看吧。”阿璞不明所以,就被拉著繞過一眾仙者,尋了個仙影稀疏的廊下坐著。

“怎麽了?見你不開心的樣子。”

“不知,他眼神令我有些不舒心。”

“眼神……”阿璞努力回想,說:“確實怪怪的,我也說不上來,但他的眼神是他的眼神,與你又有何幹,你為何不舒心呢?”

這時身旁傳來一聲低笑,一仙者從廊柱旁走出,邊走邊說:“如何無關?那位仙君的眼神便是不舒心的根源。”

此人身著麻布衫,頭發稀疏,胡子灰白,臉上滿是歲月痕跡,坐在阿璞旁邊的動作倒是靈便。阿璞瞧了一眼掛在他身上的玉牌,刻著“中土沈沒”。

“此話怎講?”阿璞問。

沈沒精明的眼睛上上下下瞧了他們一番,才彈了一下山羊須道:“你知道情愛是什麽嗎?那仙眼中的東西便是情愛。”

“原來情愛是這種感覺,奇奇怪怪的!”

沈沒哈哈一笑:“這可不是,情愛確實奇怪,不同的人感受也不同,在凡間,有人受其惠,許天長地久,有人受其苦,泣愛而不得;甘之如飴、心灰意冷者比比皆是,說來也怪,成仙前要斷絕情愛,成仙後卻想著在天庭覓良緣,真是白費道心。”

阿璞似懂非懂,轉頭問樹蒼:“你知道情愛嗎?”

樹蒼略一思忖,頷首道:“見過,但不懂。”

阿璞嘆道:“我也不懂,本想問你的。”他略有些失望,沈沒搔搔頭發:“小兄弟,不懂才好呢,懂了的人不是成仙就是成魔,忘幹凈才好,你可千萬別為了懂情愛隨便找個小仙試啊,上天庭雖沒有明文規定不許結緣,但結緣的可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阿璞不太靈光的腦子此時像是被點撥,他敏銳地從中嗅出一絲八卦的味道:“你從哪裏聽說的?”

沈沒清清嗓子剛想起頭,一看阿璞撲閃的眼睛,就差拿把瓜子嗑,話頭一轉:“小孩子別問這麽多,哎,天機來了,我走了,再會!”

說完便一溜煙似的飄走了,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阿璞和樹蒼說:“真是奇怪,一會兒叫我兄弟,一會叫我孩子。蒼淵蒼淵,你見過的情愛是什麽樣的?”

廊下的無骨花燈悠悠轉著,樹蒼撿了幾個曾經的見聞言簡意賅地說了,阿璞臉皺成一團,說:“原來這般可怕,斷人手腳,挖人心肺,咦,又何苦,你我以後都別懂情愛了。”

樹蒼說:“好。”

朝暮閣內規訓的內容大致分為三塊,即普及天規,明確各宮殿方位、主神和職責,還有教授基本法術。

一月過半的時候阿璞才知道原來“西金”與“南火”是方位,這也就意味著阿璞要往西,而樹蒼要往南邊去,兩人要在不同的神宮裏見不同的神仙。

這時阿璞和樹蒼已經是非常好的朋友關系了,阿璞不喚他大名蒼淵,而是直呼“樹蒼”,樹蒼也會熟稔親昵地叫他一聲“小石頭”。

阿璞歪在桌子上看著行符上出現的幾個新字,又看看樹蒼的,哀怨萬分:“怎麽辦呀?我要去絳霄宮,樹蒼你往南鬥,我們就不能常在一起玩了,沈沒說南鬥六宮抄文送書,下界考渡,聽起來很厲害,但都可忙了,光是司命星君那裏,就有三萬的卷宗堆在案上未歸置。”

樹蒼見他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笑著寬慰道:“比起沈沒的職位,我覺得還是抄文理卷適合我。”

沈沒比他們升仙早,自然也比他們早些時候離開朝暮閣,正式為天庭效力。

那時阿璞看他玉牌上的浮現的字的時候驚嘆了一句:“沈沒,你竟然要去淩霄殿,好厲害啊!”

沈沒捏捏胡子有些得意:“不出所料。”後又說:“你啊,說了多少遍了我叫沈‘墨’,不叫沈‘梅’!”

阿璞一臉無辜:“不是同一個字嗎?有甚區別?”

在被科普“沒”在讀“墨”字音是表示“浸水”,讀“梅”字音則是“無”之後,阿璞真誠發問:“可字並不會告訴我們字音,為何如此篤定它便只念‘墨’呢?”

“小祖宗你可饒了我罷。”沈沒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他從沒教過這種不知世事的好奇寶寶,也只有那棵老樹才能和他交流。

阿璞看到樹蒼,跳起來喜出望外地招手,轉身留下一句話:“樹蒼告訴我了,叫人小祖宗或者爹都是占便宜,我不會再叫你爹,你也別叫我祖宗!”

沈沒哭笑不得:小屁孩兒一個。

他曾因講民間故事獲得阿璞崇拜,哄騙過阿璞讓他叫聲爹聽聽。

阿璞那時候乖乖叫了,讓他過了把爹癮,誰知被蒼淵那老東西拆穿了。

樹蒼的年齡在上天庭並不算年長,但比起凡人升仙的沈沒來說,這時間夠他在上天庭幹上一陣子了。

人不高興,哦不是,仙不高興,路上碰到了也不打招呼。阿璞對此表示:“看來沈‘梅’真的很忙。”

沈沒領著西方使者在後邊走,聽到這句腳下一滑,差點撲進天水而丟天庭鴻臚的臉,懊惱神仙順風耳的時候內心叫苦:這位是真祖宗。

上任的日子馬上到了,他們並肩走過天水上長長的天橋,那聚攏在水上的雲霧都四散開來,三十三神宮,七十二神殿乍然浮現,琉璃作瓦,金碧輝煌,霞光流轉,萬象生輝。

擡眼看去,那三千玉階之上,矗立天街的寶殿耀神光,其上明幌幌三大字“淩霄殿”,四周各樣神宮神殿,飄雲載著,錯落有致,飛檐翹角,彩鳳朱門。

阿璞內心驚嘆:“怪不得世人都說神仙好。”

他這一月靈體受了天庭靈氣滋養,又受了教誨,可不像從前那般孩子心性,別的神仙說的話他也會悄悄記在心上,比如說司命星君曾抄急了書將墨汁當水解渴,比如月老座下小童子最近發明了新的紅線,就算是哪咤的三昧真火也燒不斷。

他一下子接觸到這麽多的神仙人事,對一切都好奇,但最感興趣的還是中土那些仙人說的人間事,因為人間遙遠,人間的故事又往往以“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開頭,所以就像“山的對面是什麽”一樣,遙遠又遙遠的地方往何處尋呢?阿璞不知道,只知道稱它作世間。

樹蒼停下腳步,道:“小石頭,我就在此處轉彎了。”

阿璞點頭,要走了又回過身:“閑暇時找我玩!”

樹蒼笑著又應了一遍。

阿璞邁出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發現樹蒼也站在原地看他,阿璞就笑道:“我尋得到絳霄宮的!真的,你別小瞧我!”

樹蒼垮下肩膀,有點孩子氣地傳達自己不舍的情緒,阿璞就走回他身邊,說:“還有傳音術呢,我要是無聊了就傳音給你,你不許不回我。”

樹蒼也回道:“好。有什麽事一定和我說,要是有人欺負你,我幫你算賬。”

阿璞笑得眼睛彎彎,他將樹蒼衣服理理,又趁機摸了一把墨綠色的長發,表面波瀾不驚,內心羨慕不已。將人推了幾步,他佯裝客氣道:“那便有勞蒼淵仙君照拂。”

樹蒼微笑著轉身擡步,南火的神宮神殿上的九紫檐鈴此時被風搖響,雲路七彩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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