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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典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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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典禮(中)

搖晃的鏡頭內。

大概是主持人那句意外之下脫口而出的“謔”,惹起了房間裏那人的警覺,剛撈到一半的夏鳶蝶被妥帖藏回床內,漆黑柔軟的被子拉起,將床上露出的雪白勻停的小腿到踝足裹蓋住了。

鏡頭裏,那人邁著長腿過來,不等鏡頭外眾人反應,一只修長分明的指掌已經虛蓋住鏡頭——

“非禮勿視。”對比方才大床邊任踢任鬧的溫柔,此刻的游烈才是鏡頭裏外眾人最熟知的冷淡。

攝像機連帶著錄像團隊的兩人都被“送”了出去。

畫面也切轉。

這片刻間,婚禮現場落座的來賓們早被迷晃得快找不著北了。

“我沒看錯吧?剛剛裏面那個是我們游總?真不是讓人下了蠱了,或者找人扮的嗎?他平常在公司可不這樣啊,這是AI換頭吧?”

——這是難以置信的Helena科技中層。

“都說這北城庚家出了倆情種,我本來還以為是那些娛樂小報拿來嚼舌的無聊談資,這庚家長外孫打年少時就算後輩裏穩重自持的典範了,怎麽二十七八了,談個戀愛反而這麽個德性?”

——這是更加難以置信的圈內世交長輩。

“嘖嘖,兜兜轉轉,到頭來,這大少爺還是栽在同一個人身上兩回了啊。”

“可不是,當年烈哥為了她放棄高考最後一場,我就猜到今天了。”

“那你們可就錯了,人家是栽進去了,然後這麽多年楞是都沒想著往外爬一點。根本沒出來,哪有的第二回?”

——這是新德中學派來參加婚禮的校友代表。

“他們太能大驚小怪了,我哥對夏小姐,哦,現在是我嫂子了,這點連毛毛雨都算不上,那才哪兒到哪兒。”

——這是不願透露姓名的某徐姓司機。

而鏡頭裏晃過。

再亮起時,原本在臥室裏的兩道身影,此時已經端莊坐在客廳那張低矮柔軟的真皮長沙發上了。

夏鳶蝶的“端莊”沒能堅持上三十秒。

這一周跑了兩趟出差,兩地間隔著得有兩千公裏,夏鳶蝶折騰得疲憊,原本以為今天好不容易能得個休息,沒想到又被這群采訪拎起來。

這會兒她實在是困極了,剛才洗了把冷水臉都沒提起神。

游烈在旁邊看了幾次,等攝像團隊架設備的工夫,他擡手托住旁邊有點要垂下去的狐貍腦袋:“還是困?”

剛剛重心一偏,夏鳶蝶就被自己晃醒了。

正有點困意裏的驚神,轉瞬又被游烈托住,他身上氣息溫度她再親近熟悉不過,於是那點驚起來的清醒,沒一兩秒就又要消散掉了。

她含糊地咕噥了聲。

游烈往夏鳶蝶那兒微微偏身,讓她枕在了自己肩上,還未抽手,就察覺什麽,他側眸看向沙發對面。

扛著攝像機的大哥,正拉起近鏡。

游烈眉峰微擡,半垂的眼尾就漫出些疏冷。

他剛要開口。

“再…低一點。”小狐貍在他肩上輕蹭了蹭,軟聲輕噥,像某種無意識的撒嬌。

隔著攝像長鏡,攝影大哥和鏡頭外都能看得清晰。

剛剛某人那一眼望來的霜色,只一兩秒間,就隨著身側夏鳶蝶輕蹭的動作從眼角化開了,融作潺潺春水似的。

他眼尾隨著身形俯低下去,落地燈柔和著兩人輪廓。

連話聲都好像怕驚擾燈火:“這樣?”

“…嗯。”夏鳶蝶尋到個舒服的角度,闔著眼趁這一小會兒時間休息。

直到采訪正式開始。

“心動,回憶?”夏鳶蝶還有些睡得意識不清,聽見主持人一串話後,只捕捉到了這樣一個關鍵詞。

“沒錯,”來做采訪的專業主持人單獨拎著椅子,就坐在沙發斜對面,“這部分錄像我們會剪輯過後放到婚禮現場播放,兩位也可以留作終生回憶錄嘛,等到將來拿出來,翻一翻看一看,那肯定是不一樣的感覺!”

夏鳶蝶聽得微微意動。

連原本有些冷淡的游烈都輕撩起眼,從單手扣著把玩的夏鳶蝶的手指上分出一點註意力來。

“沒問題的話,那我們就開始了?”主持人試探。

沙發上,夏鳶蝶點了下頭:“我不介意的,”她轉向游烈,“你呢?”

游烈垂眸輕哂:“只要你不介意,那我就不介意。”

夏鳶蝶此刻還沒反應過來游烈這話的意思,只當他是習慣性地順著她的。

於是采訪開始。

大概是某位執行總方才給主持人留下的冷酷印象深刻,主持人問問題時,眼神明顯是落著夏鳶蝶去的。

“聽說兩位認識了將近十一年了,不知道是誰最早心動的呢?”

夏鳶蝶正思索裏撞見主持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由笑了下:“哪種算心動呢。”

“額,”主持人卡了下殼,“那就,最初印象深刻的,有好感的時候?”

夏鳶蝶想了想:“番茄湯。”

“…啊?”主持人茫然,下意識地轉向游烈。

游烈也是一怔,隨即想起什麽,他側開眸輕笑了聲:“那也算麽。”

“為什麽不算?”

“我以為你那時候應該很煩我。”

“嗯,煩,但也有一點點好感,”小狐貍挺胸,“我是個黑白分明的人。”

游烈點頭:“哦,白皮黑芯兒那種麽。”

主持人:“?”

采訪才一開始,他就仿佛成了多餘的那個是怎麽回事。

好在夏鳶蝶還算習慣性地照顧了下周圍人的情緒,沒和游烈計較太久,她就轉回來,對著鏡頭解釋:“是我剛轉到他們班裏,因為某個禍水,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被兩個吵架的女生無辜波及,然後一份番茄蛋花湯就洋洋灑灑地潑了我半身。”

主持人聽得震撼:“那,還能有好感了?”

他只差把“你不會是受虐狂吧”的心思寫在臉上了。

夏鳶蝶莞爾:“是回到教室以後,他給我了他的校服襯衫,讓我可以披上,不用那麽狼狽。”

“噢,那確實,”主持人恍然,“剛轉過去就被關懷地送了外套,應該很感動吧?”

太好了,節奏終於正常了。

主持人感動地想。

然後就聽——

“沒有啊。”

主持人僵住,從記錄本上擡頭:“沒有?”

“嗯,”夏鳶蝶理直氣壯,“我那時候覺著他是故意過去給那兩個女生其中一個分鍋,維護另一個,所以才找我善後的。”

游烈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見夏鳶蝶這樣說。

他怔了兩秒,眸色暗了暗,忍著沒在鏡頭面前過去咬小狐貍一口:“沒良心。”

夏鳶蝶偏過臉,抿著嘴角笑,安撫地給仙鶴順順毛。

主持人回神,望著這兩個猶如要開啟他職業生涯滑鐵盧的奇怪對象,仍有些恍惚:“那,為什麽會有好感?”

“因為那天,他脫下襯衫以後,雖然說的話很狗,但既沒有往我面前隨手一扔,也沒有遞給我一定要我接住,而是折了下,然後很輕地放到我桌邊上,他就走了。”

夏鳶蝶回憶著,眼睫輕垂,她笑起來,望主持人:“你能懂嗎?那種近一分則狎,遠一分則疏的感覺?”

主持人:“……”

怎麽樣說“我不懂”才能顯得我不像個智障或者文盲。

游烈卻在她身旁低哂:“啊,原來對我好感那麽早。”

“最多算是印象上的第一次改觀好吧?”夏鳶蝶扭過頭,輕磨牙,又不由地笑了,“當時就想,哎,這個大少爺雖然狗脾氣,但說不定還是有一顆善良的心呢。”

眼見著話題又要野馬脫韁。

主持人回神,慌忙拉繩,強笑著插入:“夏小姐說這是第一次改觀?那還有第二次嗎?”

“嗯,就在當天晚上呀。”夏鳶蝶轉過去。

“?”主持人一楞,“那麽快?”

“我那時候是在他家裏寄宿,那晚第一次進門,”夏鳶蝶提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反正各種原因,晚上快12點的時候,就被鎖在樓外面了。因為是第一天,和大家都不熟,又不敢去打擾睡著的家裏阿姨,就想了個餿主意。”

“什麽主意?”主持人好奇。

“爬窗。”

游烈替她答了。

主持人:“?”

主持人用震撼的眼神打量了下,面前沙發上,這個看著溫婉漂亮的女人,長發帶著微卷披在她肩上,鎖骨到頸項都雪白纖弱。

——實在想象不出這樣一副模樣的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夜裏爬窗。

夏鳶蝶眨了眨眼:“因為對他們家設施不熟,還爬錯了,進了一樓的泳池間。”

她一頓,看向游烈:“被某個半夜不睡覺的人逮了個正著。”

游烈聞聲笑了:“原來,怪我?”

小狐貍心虛地轉過去。

主持人連忙cue流程:“那改觀是為什麽?”

“就是他帶我進樓以後,他就上樓了,待了好一會兒才下來的。然後下來以後看見我,還特別意外,”夏鳶蝶輕抿嘴角,笑了,“回去以後我才想通,他應該是怕我尷尬,不想拆提資助的事情,本來故意在給我留時間,等我自己上樓的。”

主持人驚訝扭頭,看向游烈:“是這樣嗎?”

游烈低撐著眉骨,聞言擡了擡眸:“…忘了。”這樣說的,話尾,他卻不由地朝身旁的夏鳶蝶望去。

夏鳶蝶恰巧也在看他,眼神狡黠,好像什麽都瞞她不住。

游烈不由勾唇,微微俯過去,用鏡頭捕捉不到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明明知道,還要故意跟我開哥哥妹妹的玩笑?”

“明明是你先說的吧,”小狐貍無辜歪頭,“哥哥?”

游烈輕瞇起眼。

一兩秒後,他兀地笑了,“行,”抵了抵上顎靠坐回去,聲音低低的,“晚上再跟你算賬。”

夏鳶蝶:“?”

主持人這會正好寫完第二處,擡頭:“那這一次,就是開始心動了?”

夏鳶蝶瞥過主持人,眼神有些覆雜,莫名還帶一點同情:“這些,連感動都談不上,最多算是反差下的一點點觸動吧?”

主持人:“……”

似乎感受到主持人的哀怨,游烈低聲笑了,很自然就一擡手臂,虛圈在夏鳶蝶肩後,修長指骨搭著沙發垂下。

他聲音倦懶散漫地來了句:“她良心幾乎沒有的。如果這麽好騙,就不是小狐貍了。”

夏鳶蝶扭頭睖他。

主持人挫敗:“好吧,那第一次心動——不,都不用心動,只要是第一次感覺到心跳快了一下就算,是什麽時候?”

“一定要說的話。”

夏鳶蝶回憶良久,終於扒拉出來一點:“應該是那次升旗儀式。”

“嗯?”

“他當時襯衫在我那兒,然後被風紀老師拉上主席臺訓話,質問他校服去哪兒了,為什麽不穿,那時候我都以為他要把我供出來了,覺得以後麻煩大了,”夏鳶蝶一笑,“他明明可以說是為我的,但沒提,自己扛了。”

游烈側眸,意味深長。

夏鳶蝶偏過臉:“你當時是想說我的吧?”

“怎麽說。”

“我印象很深,你都看過來了。”

“嗯…”

游烈漫不經心地應了,烏黑的睫尾垂低了笑:“然後就看見一只小狐貍,明明特別緊張,快要把自己縮成一坨了,但還努力把腰桿繃直的。”

夏鳶蝶輕哼。

游烈:“竟然對我關註得那麽早,我以為你這種沒心肺的,應該是要很久的後面呢。”

“誰讓你那時候在學校裏家裏,都冷得像個人形自走冰庫似的?”夏鳶蝶輕撇唇角。

再次被忘記了的主持人含淚搶回話頭:“游先生當時在學校裏很難接近嗎?”

“這個問題你應該采訪新德中學的同學們,”夏鳶蝶毫不猶豫,“不然某人也不會在高中時候留下‘少爺’這種黑歷史外號了。”

“一直這樣?”

“後來就變了。”夏鳶蝶不假思索。

“從什麽時候開始?”

夏鳶蝶一楞。

她下意識地扭頭去看游烈,游烈一直垂著眉眼,安靜似笑地在旁邊聽她說話。

是啊。

夏鳶蝶有些怔忪。

從什麽時候開始,游烈就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了。

“夏小姐?”主持人叫魂的聲音傳來。

夏鳶蝶慌忙回頭,不知道怎麽有些臉熱:“我也忘了,就,認識著認識著,他好像就,慢慢變了。”

鏡頭跟著主持人,非常配合地切向了沙發另一側的某位大少爺。

那人懶蜷著腰腹靠在沙發前,垂著眉眼勾著女孩的手指,在掌心間緩慢地繞,明顯是一對的訂婚戒圈在兩人勾纏的指節間,晃著銀白亮眼的光。

直到察覺鏡頭。

游烈敷衍地擡了擡眼:“那時候只是懶得說話,覺著身邊的人和事都沒什麽意思,像是一群幼……”

話沒說完。

夏鳶蝶由他把玩的手指輕勾,撓了下他掌心。

游烈回眸,收到夏鳶蝶一個微微警告的眼神——

‘這可是要在婚禮現場放的。’

‘有同學在怎麽辦。’

游烈接收信號,了然勾唇,轉回去。他略作思索,將原本已經到嘴邊的詞換了一個,“像是一群祖國未來的花朵。”

主持人:“?”

鏡頭外。

新德中學校友們:“?”

他剛剛是不是想說他們像幼兒園大班生?

夏鳶蝶適時解圍,沖鏡頭笑:“他們智商過高的是會這樣,看我們普通人就像看人形金魚。”

新晉金魚主持人流淚:“那游先生自己知道什麽時候變了的嗎?”

游烈點了點夏鳶蝶掌心,不由便笑,“從一只兩面三刀的小狐貍,突然跳進花園裏的時候。”

主持人眼神一亮:“所以游先生的動心,應該是有明確時間點的。”

“嗯。我和她不太一樣。”游烈低聲繾綣,“狐貍是很難攻克的,要細水長流,積沙成塔,要一點點軟化,侵蝕,要悄無聲息,積跬步才能成千裏。”

夏鳶蝶在攝像團隊的眼神下,有點臉熱,微微繃起:“我哪有那麽拒人千裏?”

“你有。”

游烈淡淡擡眼,眸裏卻深邃:“我用了兩年的時間,才徹底磨掉你心裏那座築得很高的,能擋千軍萬馬的壁壘。”

夏鳶蝶心虛地挪開眼眸。

主持人適時插話:“那游烈先生的第一次心動是在?”

游烈意味深長地望著夏鳶蝶:“在高二九班的教室。”

狐貍耳尖一抖,機警地豎起來了。

游烈慢條斯理:“窗臺前,我第一次想把她——”

“啪。”

夏鳶蝶幾乎是奓毛地彈回來,撲進游烈懷裏將人捂住。

對上那雙低垂下來的笑意瀲灩的桃花眼,夏鳶蝶哪還能不明白方才采訪開始前,游烈那句“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的意思。

“這段,也剪掉。”

主持人跟攝像大哥交換了下眼神。

他笑瞇瞇轉回來,“好,那游先生還能再說說第二次嗎?”

夏鳶蝶放下手腕。

游烈不假思索:“在別墅二樓樓梯間裏,白天兇狠的小狐貍,晚上變成了一只可憐巴巴的,好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貓小狗。”

夏鳶蝶扭頭,輕磨著牙,“我就不能是個人嗎?”

“不能。”

“對人會犯罪,對貓貓狗狗不會。”

最後一句沒叫攝像錄制聽見,游烈側到她耳邊,似笑非笑的:“這可是我當初保護你的紅線。”

“咳咳咳咳,”主持人慌忙將話題帶向能說的東西,“那還有後續嗎?”

“有啊。”

游烈懶洋洋轉回去,“到第三次,我就有點認命了。”

主持人:“認命?”

“嗯,”游烈低著眉眼,輕描淡寫道,“就是那種,大概是要栽了,的感覺。”

“哦??”主持人來了興趣。

夏鳶蝶也意外,好奇地側過上身:“是什麽時候?”

“你猜。”

“嗯,那天晚上,閣樓裏?”

游烈輕哂,靠過去:“那次是第四次。而且那次以後,就已經是非你不可了。”

被迫透明化的主持人:“……”

又、開、始、了!

好在夏鳶蝶會自己cue流程:“那到底是什麽時候?”

“西泰步行街,那座商場裏,飛天梯上。”

夏鳶蝶:“……?”

主持人:“飛天梯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游烈默然了會兒,垂低了眼,忽然輕勾唇角:“沒有。只是那天人很多,熙熙攘攘,我一直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耐著性子陪她逛。我本來一直以為她大概跟我一樣,然後那天發現並不一樣。”

他輕輕握住她手掌,十指一根根交扣,“就在那座飛天梯上,她說,游烈,我喜歡這裏,萬人如海一身藏。”

夏鳶蝶怔然。

游烈垂著眼,無聲地笑,一瞬竟溫柔近悲憫:“那一刻我突然想,原來,她是喜歡人間的。這個我一直有點厭倦的地方。”

夏鳶蝶指節一顫,幾乎是下意識地攥緊了他的。

游烈就回神,微微擡眸。

他似笑,卻又眼尾微紅地往她眼底望:“就從那一秒開始,我忽然發現,我也有點喜歡這個地方了。…只要知道這河山萬裏有這樣一個人,她站在熙熙攘攘的眾人間,走過他們,我就能到她身邊……那這座人間,因為她在,好像也沒那麽討厭了。”

他曾經像是一只越飛越遠的風箏。

由她親手拉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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