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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驚弓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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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驚弓鳥

第一場籃球賽結束那天,剛到晚上,新德中學的論壇首頁就已經飄紅了一大片高樓帖。

堪比去年游烈入學盛景,熱鬧空前。

十一月中旬,北方開始供暖,但水龍頭裏的水還是冷的,掬一捧到臉上,冰涼沁骨,醒腦提神。

夏鳶蝶晚自習一犯困或者煩躁,就來洗手間這樣“醒神”。

但今天好像沒用。

“幸虧電視臺是錄播,不是直播啊,”兩個女生結伴從她身後過,“不然就今天這一罵和這一架,估計得在新德中學載入校史了。烈哥也是牛逼,我第一次見人用這麽神顏的臉罵這麽狠的話。”

“丁嘉致活該,你見沒見對面校領導老師全都懵了?那表情給我樂的。”

“哪止他們啊,同校兩年了,我頭回知道烈哥會打架,還打這麽狠呢。不過那句我們班的人可真他媽帥,好想也做他們班的人哦。”

“小妞你說清楚,是想做他們班的人,還是做他的人啊?”

“去你的哈哈……”

兩個女生出了洗手間,聲音也遠了。

噴濺的水龍頭前。

摘下眼鏡的少女再次掬起捧水,闔上眼,把臉埋進了冰冷的掌心裏。

夏鳶蝶一閉眼就回到了那片籃球館裏。

戾意像撕破了少年清驁冷漠的外皮。往日裏他薄薄的眼尾處總垂著漫不經心的懶怠,偶爾是不明顯的笑意,但那刻一丁點熟悉都找不見了,所有人看著他單手把人死死摜在反光如水的地板上,揮下的手臂緊繃如拉滿的弓弦,冷白裏透出逼人的淩厲。

大概都被嚇住了,第一時間裏前排竟沒有一人想起起身。

夏鳶蝶不是嚇,是驚。

莫名的,持久的,難以遏制的顫栗。

像是在炙熱的盛夏吞咽寒冰,一種叫她引以為傲的理智和清醒都在熾熱裏凍斃的極致的刺激。

於是不知誰的尖叫過後,人影幢幢,喧囂沒頂,只有她坐在原位一動未動。

她一直盯著那張薄怒難消的側顏。

直到那人察覺,在那片因他而嘈雜鼎沸的混亂間,在擁擠的人潮裏,他回過頭頸,是她虛化的視野裏唯一的清晰。

那雙漆黑的眼睛望著她,終於一點點褪去怒意,還以清明。

他薄唇無聲動了下。

[……走。]

如同一場大夢驟然驚醒,夏鳶蝶記得自己起身都狼狽,離開前的背影一定更倉皇如驚弓。

他那時見了,不知道會嘲笑還是失望。

“嘩啦。”

沁涼的水再次捧上臉頰。

少女久久埋身下去。

……

夏鳶蝶回到教室時,班裏正吵鬧。見到她進來,前排倒是一下子就安靜了不少,原本聚在桌位旁的全都回去了,效果仿佛她身後飄了個老苗。

但她對此沒什麽反應。

和往常一樣,夏鳶蝶安安靜靜回了座位。

喬春樹小心翼翼觀察她表情:“你沒事吧,小蝴蝶?”

夏鳶蝶頓了下,仰起臉,鏡片後眼角如往常柔軟彎垂:“沒事啊。”

“那就好,那就好。”

喬春樹點完頭,想起什麽:“你不用擔心,我幫你盯著論壇呢,大家基本沒有議論你的,都是在說烈哥和丁嘉致。就算有提起,也都是幫你罵丁嘉致不是人的。”

“嗯。”

“額,你好像真的不擔心?”

“……”

夏鳶蝶拿筆的手微微停了下,她歪過頭笑:“游烈沒出手的話,可能需要擔心一下,但他在學校裏威望很高吧,他那樣說了,學校裏應該是不會附和丁嘉致的。”

喬春樹似乎有點呆滯。

“怎麽了?”夏鳶蝶輕聲問。

“沒怎麽,就是覺得你冷靜得……怪可怕的,”喬春樹半是玩笑,拍她肩膀,“這種時候了還能這麽理智思考,你數學能考148我是一點都不奇怪了。”

夏鳶蝶默然。

筆尖再在紙上游過一行後,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他怎麽樣了。”

“…嗯?”

喬春樹回過頭,看見少女低垂著的睫毛,細長柔軟地搭在她白皙的眼尾下。這個問題好像只是她隨口的一句無心之言。

直到她疑問,夏鳶蝶微微啟唇,卻沒聲音出來,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重覆。

然後喬春樹就恍然:“你是問烈哥啊?”

“嗯,學校論壇裏有人說嗎?”

“有啊,不過多數是猜測,”喬春樹回憶了下,皺眉,“都說這次當著市裏領導和電視臺采訪,鬧得太大,雖然情有可原吧,但估計沒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最輕得是個通報批評。不過這也就是在咱們新德,還有的商量,要是換了所公立早就勸退起步了。”

“……”

教室裏如常吵鬧,卻無端叫夏鳶蝶覺著煩躁。

她捏了捏筆身,又迫著自己寫了幾行,才擡了筆尖:“那他是直接回家了吧,一晚上都沒見他露面。”

“哪啊,”喬春樹哭笑不得,“有校籃球隊的說了,替補上場後,烈哥就被叫籃球館外面開始挨訓了。要不是百度一下都知道他爹現在正在省外巡查子公司,估計今天叫家長是免不了了。”

夏鳶蝶不由得蹙眉:“訓了半下午半晚上?”

“教導主任氣壞了嘛,他這笑面虎都難得發火了,直接罰了烈哥操場20圈呢。”喬春樹嘖嘖看表,“可憐的,也不知道這個點跑完了沒。二十圈是人跑的嗎,這跑下來不得直接擡上救護車啊?”

喬春樹剛同情完,就發現身邊陰影罩下來了。

她意外回頭,看著起身收拾東西的夏鳶蝶,不由懵了下:“小蝴蝶,還一節自習呢,你幹嘛去?”

“教室裏太吵了,”女孩回過頭,彎著眼角笑得溫軟無害,“我還是去閱覽樓上自習吧,之前找老苗批過的次數還沒用完呢。”

“哦,”

喬春樹本能覺著哪不對,但還是點了點頭,“行,那你去吧。”

夏鳶蝶簡單而快速地收拾完,單肩拎上包,轉身往外走。

踏出教室,她唇角抿平下來。

興許是最近幾天有正式比賽的原因,今夜的籃球館內依舊是燈火通明。

夏鳶蝶提著書包,腳步安靜地踏入館中。

進來前她去側門看過了,球隊通道入口有值守崗,夏鳶蝶就繞回了白天進場的觀眾入口。這邊只能上觀眾席,最前排也被欄桿和比賽場分隔開,從觀眾通道出來後,她也只能沿著欄桿往館裏走去。

籃球館場中只剩下校籃球隊的人在做投籃練習,集中半場,離著近的有隊員餘光掃到她,停下手裏的動作就轉過來。

“同學,不好意思,我們訓練不對外開放……”

那人沒說完,忽然被旁邊人拽了下衣服。

兩人附耳不知道說著什麽,夏鳶蝶正遲疑是要走還是要問時,就聽方才那人直回身笑了:“噢,你是找人是吧?往裏走,在頭上那兒呢。”

“……”

夏鳶蝶有些意外,第一反應幾乎是對方認錯人了。

但順著那人手臂擡起的方向,她踮腳望去,就看見場邊的一條教練區休息長凳上坐著兩人,其中一個看著身量修長,與游烈十分相近。

只是隔了半場,看不分明。

夏鳶蝶轉回來:“謝謝。”

她朝欄桿外,他們的場館地板示意了下:“我可以直接進去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這下邊好像沒有能給你踩的東西,”對方四處轉了一圈,“要不你從球員通道進吧,我去給你說一聲。”

“不用麻煩了,能進就行。”少女輕聲。

“?”

那人沒來得及反應,只看見女孩將書包放到欄桿旁,摘下眼鏡掛到書包內角。她低頭揪起校服裙擺,隨手又利落地打了個扣,叫裙邊緊貼在她腿上。

然後少女背握欄桿,盈盈一躍,並腿側翻——

很輕的一聲悶響,女孩屈膝卸力,就跳落到館裏的木地板上。

“啪,啪,啪……”

場內被遺忘的籃球不知從誰手裏落地,滾向一旁。

夏鳶蝶勾下書包,回過身時,正對上校隊裏有幾個人還沒回過神來的驚訝或呆滯的神情。

“謝謝。”夏鳶蝶朝為首那個點頭,拉下裙擺,到盡量與長襪接近,她才直起身,自覺繞著場邊往盡頭走。

身後校籃球隊的隊員聲音低低飄回來。

“靠,好帥一學妹。”

“難怪游烈和丁嘉致能為她打起來,確實,咳,不一樣。”

“小爺八百年沒動的芳心,被她下來那一下踩得撲通撲通亂跳。”

“別不要臉了,高二那大少爺就在頭上呢,你要不去跟他比試比試,看看人家學妹能不能看得上你?”

“……”

夏鳶蝶終於走到場館的盡頭。

身後校隊的人聲音遠了,模模糊糊的,只剩一種球鞋擦地與籃球撞擊的背景音。而在她視線裏,長椅上的游烈又是另一副……她從來沒見過的樣子。

他似乎累得厲害,整個人倒靠在椅背裏,頭頸向後垂得很低。

浸得濕透的毛巾蓋臉,露出男生半截冷白的額和漆黑的發,喉結線條淩厲性感,水珠正順著他脖頸往下滴,沒入那件黑色露臂運動長T裏。

T恤外,那人修長的肢骨都懶散又倦怠地靠著椅子垂下來,胳膊搭著椅背,長腿支地,清薄漂亮的肌肉覆纏其上,在極限的運動過後透出更明顯而勾人的張力。

夏鳶蝶有些不自在地挪開了眼。

視覺沖擊褪去,於是游烈和坐在他旁邊的外教的交流聲也清晰入耳。

“…………”

但聽不懂。

夏鳶蝶有些神色古怪地又轉了回去。

她很確定,那道低啞好聽的氣泡音確實是游烈的,就從毛巾下,冷淡的,松松懶懶的,還因為倦怠而有些輕飄地蕩出來。

但也確實是全英文對話。

比老苗發音都更流暢標準,夏鳶蝶分不出是英式發音還是美式發音,只覺著教科書似的純正,叫人入耳都有種身心愉悅舒暢的感覺。

游烈,第二次月考,英語多少分來著。

夏鳶蝶有些嚴肅地思考起這個問題時,那邊長椅上,外教不由地望著這個小姑娘笑了起來。

“游,看起來似乎又有你的仰慕者來看你了。這是今晚的第幾個了?(英)”

游烈手指都沒動一下:“說我死了。(英)”

“哈哈,我覺得這不是一個紳士應該轉達的話。(英)”

“就是因為你的紳士,校隊才這麽紀律松散,什麽人都往館裏放嗎。(英)”

“這太冤枉我了,他們沒那麽聽話。你真的不打算起來和那個女孩說話嗎?說實話,我真的很喜歡她的發型,讓我想起了20世紀的中式留學女生。(英)”

“……”

靠在長椅上,游烈忽地頓了下。

幾秒後,蓋在臉上降溫的濕毛巾被他擡手攥下,游烈支起身來,濕漉的碎發下漆黑的眸就懾住了不遠處猝不及防的少女。

夏鳶蝶沒想到他會突然起身,神色都有一秒的不太自在。

直到游烈放下毛巾,在外教意外又驚訝的打趣裏從長椅上起身,朝夏鳶蝶走過來:“你怎麽來了。”

他停在近處。

“來看一下你…怎麽樣了。”

夏鳶蝶下意識低頭,去看他垂在身側的左手。

在他方才拿掉毛巾時露了出來,淩厲的指背莖突前傷痕明顯,冷白皮膚上漬著刺眼的血跡,那鮮紅已經有些幹凝了,也不像是認真處理過的樣子。

明明是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怎麽做到比她還不在乎身體的?

夏鳶蝶想著,打開書包,把裏面一只塑料袋拿出來。

袋子裏裝著似曾相識的碘伏和藥用棉。

“這是什麽?”見女孩擡手遞過來,游烈只挑了下眉,卻沒接。

“如果你不識字的話,”夏鳶蝶擡了下眼鏡,“可以請校隊的學長幫你念出來。”

游烈低笑了聲,伸手去接。

只是在他修長指骨將抵上去時,卻又蜷起,他屈指在她手裏捏著的瓶子上叩了叩:“我自己好像上不了藥。”

“嗯?”

夏鳶蝶仰眸。

“手傷了,動不了。”

“……”

夏鳶蝶費了些力氣,才把那句“它是傷了但不是斷了”忍下。

小狐貍最心思通透,多數人的想法她一眨眼就明白,更何況,站得近那人低低撩著漆黑的眸,細長的眼睫毛上都像勾著微顫的笑意,即便他只無聲睨她,心思也完全沒有跟她遮掩的意思。

夏鳶蝶木著臉仰他:“你想清楚了,我上藥很疼的。”

“有多疼,”他笑得漫不經心,“我試試。”

“……”

游烈把長椅上坐著看戲還看得津津有味的外教“趕”走了,對方走前不知道說了什麽,絡腮胡都擋不住那一臉促狹笑意。

夏鳶蝶只當沒看見,坐在長椅上往外拿碘伏消毒劑和藥用棉。等她擺好,游烈也已在她對著的椅旁曲身坐下。

他左手搭上椅背,散漫地垂下半截手腕。

不知道是他剛剛哪個動作,又剮蹭或者撕開到了傷口,細小的血珠從他未結好痂的傷口滲出來。

夏鳶蝶看得蹙眉:“你能不能放過自己。”

“嗯?”

游烈撩回眼。

夏鳶蝶只盯著那傷口,沒什麽顧忌就托住他手腕:“你一直當它不存在,傷口都又裂開……”

話聲停得戛然。

女孩細膩的指尖大概只在他被毛巾漬得有些冰涼的手腕上短暫地停了一秒,就觸電似的一抖,挪開。

但興許是理智叫停,沒準許她甩開他還傷痕累累的手——

她掌心又在離開前堪堪抵住他手腕。

游烈抑著笑,睫尾都在顫,聲音也悶:“什麽?”

“……”

夏鳶蝶緩慢地,不動聲色地,將身體微微挪遠。

像人一樣,游烈也有一雙很好看的手。指節根根修長幹凈,骨節分明,甲線修剪得溫潤貼合。除了手背上微微綻起的細長性感的血管筋絡,倒是顯不出幾分淩厲本性。

蘸上褐色藥水的棉簽勻速輕緩地掃過他傷處,少女低垂著眼,安靜片刻後,她聲音聽起來平得無事發生,掀不起波瀾。

“沒什麽,讓你註意。”

“不註意會怎麽樣。”

“不會怎麽樣。”一邊淡漠說著,夏鳶蝶一邊輕快地換取棉簽,處理過他每個傷口,終於到最後一處。

棉簽掃過他近節指骨下,簽尾一擡:“只要你不怕留疤就行。”

話聲落時,她垂眼就要撤手。

也在那一秒,原本安安分分任她掌心托抵起來的手忽地進了一寸,修長指骨覆過她平擡起的纖細手腕——

被她刻意拉遠的距離驀然縮近。

一瞬間最難藏,夏鳶蝶下意識擡眼,映他身影的琥珀色眸裏露出沒來得及平覆和藏好的驚慌。

流過身周的空氣似乎都跟著凝住。

直到幾秒後,游烈驀地笑了,桃花眼眼尾不明顯地揚起些弧度:“我真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怎麽才為你打了一場架,你就像只驚弓的鳥。”

少女臉色微白,又有些咬牙:“游烈。”

她聲音壓得極輕,不想半場外的校隊註意。

游烈眼神恍惚了下,在某個燈光耀過的分寸間,像晦暗難明:“原來你最怕這個。”

“?”

夏鳶蝶顧不得辨明他深意,“你到底想幹什麽。”

游烈低了眸,他反拿住她的手不知何時側翻,掀露出她手肘。

女孩肘部一片光滑。

只有一點極淡的,快要看不出來的疤痕。

“還真要好了。”游烈有些意外,松開了手,“才一個多月,體質原因?”

“我從小這樣。傷好得快,疤痕消得也快。”夏鳶蝶站起身,不自在地把折上去的薄外套袖子拉下。

“跟我相反啊。”

游烈靠回去,松散倦怠地玩笑:“聽起來像狐貍天賦。身體忘得快,是不是也會格外薄情寡緣、忘恩負義點。”

“?”

確定四下無人,小狐貍也不掩飾,拿琥珀色的眸子淡淡俯睨著他:“那你是疤痕體質,難不成會更長情?”

“……”

游烈停了幾秒,連那雙眸裏的點漆色澤好像都更深更濃郁了些。

就在夏鳶蝶覺著氣氛古怪,要避開眼神時,就見斜靠著長椅的男生笑意啞然地低了頭。

“沒試過。”

“以後,…盡可以試試。”

夏鳶蝶眼眸一滯。

她不確定她聽到的那句盡可以前是不是還有別的字眼,只覺著游烈在那裏的停頓十分古怪。

少女攥緊了包,像警覺的狐貍在張開的網前退後一步。

她毫不猶豫轉身:

“我走了。”

游烈望著少女裙下,長襪膝上,凍得微微發紅的那截白皙的腿。他眼底輕晃蕩著的情緒驀地停住。

“…等等。”

夏鳶蝶緩停,蹙眉,微側過臉:“還有事麽?”

“這周大休。”

游烈頓了下,避過略微心虛的眼眸,“游懷瑾說,讓我帶你去買秋冬季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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