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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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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為了繡好這佛經,桃娘費了不少功夫,全憑一股心勁兒強撐著熬下來,等到終於將繡品交付出去,已是身心俱疲。

馮掌櫃心疼得不得了,下定決心要趁此機會好好謀劃一番,將桃娘的名聲在宣州給打響了。

如此,才不算白受這樣的罪。

開春後,不少人家都會趁此時節添置布料、衣裳,上門來的客人絡繹不絕。

馮掌櫃忙著招呼熟客,正想著趁此機會說道一番,便只覺肩上一重,力道大得像是能捏碎他的肩胛骨。

他猛地回過頭,看清來人的模樣後,將已經到嘴邊的咒罵生生咽了回去。

眼前這少年令人印象深刻,馮掌櫃憑著他頸上那道傷疤,一眼就認出這是沈相身邊的人,臉上隨即浮現殷勤的笑意:“您怎麽來了?有何吩咐……”

“我家公子要見你。”商陸冷聲道。

商陸先前曾奉命來查過,可那時並沒發現什麽異樣,以至如今勞動沈裕親自過問。

若真是因他的緣故耽擱了正事,縱然沈裕不罰,他心中也難邁過這道坎。

見商陸的臉色不大好,馮掌櫃心中已是“咯噔”一聲,聽到沈相要見自己後,火急火燎道:“可是那繡品有何不妥?”

商陸懶得多費口舌,眼風冷冷掃去。馮掌櫃立時噤聲不敢多言,只能亦步亦趨地跟上,隨他到了巷尾停著的馬車前。

早春的風猶帶三分寒氣,迎面吹得馮掌櫃一凜,而隔著車廂傳來的問話更是令他如墜冰窟。

“萬家那幅松鶴延年圖,究竟出自誰手?”

馮掌櫃神色立時變了,目光猶疑不定:“是小民家中那位……”

他雖依舊硬著頭皮不肯改口,可已經沒了底氣,聲音帶著顫意。

沈裕不耐煩地嗤笑了聲,馮掌櫃還沒反應過來,只覺頸上一涼,薄如蟬翼的匕首已經抵在他咽喉上。

他這回是真慌了神,腿軟得幾乎站不住,整個人抖若篩糠。

“我家公子沒工夫同你在這裏耗,”商陸將匕首推了一分,隱隱有一線血跡滲出,聲色俱厲道,“說!”

馮掌櫃平日談生意時也算伶牙俐齒,可如今利刃抵在頸上,再顧不得什麽聲名籌劃,顫顫巍巍道:“還,還有一個姓李的繡娘。”

商陸擰了眉頭,沈裕倒是毫不意外,低聲道:“細說。”

馮掌櫃一動不敢動,哭喪著臉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商陸先前曾來查過,只是他於人情世故上短根筋,沒料到對方為了爭名奪利掩下此事,致使他生生錯過。

若非沈裕看出不對,怕是直到離開陵川也毫無所覺。

他看著眼前這滿是苦相的中年男人,磨了磨牙,只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沈裕打斷。

“你所說的褚家在何處?帶路。”

褚家離繡坊並不算遠,拐了兩個彎,約莫一盞茶多些的功夫,就到了。

這時辰褚家人要麽在食肆,要麽在書院,家中只有上了年紀的褚婆婆,與百無聊賴的文慧。

文慧坐在垂花門下,身邊攤著些柳條和鮮花,可編出的花環卻怎麽都不滿意,撇了撇嘴抱怨:“若是李姐姐還在,就好了,她的手那麽巧……”

說著,擡手摸了摸發上的海棠絹花。

沈裕才踏過外門,見著文慧,目光隨即落在她發上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絹花上。粉紅二色嬌嫩可愛,樣式精巧,像極了容錦的手藝。

沈裕本不關心女兒家的衣裳收拾,但在湖州那會兒,容錦接手謝秋桐的鋪子後,費神制了不少這樣的絹花,連他都看得眼熟了。

文慧仰頭看著來人,被日頭刺得晃了晃神,這才揚聲道:“婆婆,有客人來。”

褚婆婆腰上還系著圍裙,擦去手上的水漬,笑呵呵地迎了出來。

她認得馮掌櫃,可註意到他身後的沈裕與商陸後,卻下意識停住了腳步,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些:“馮掌櫃,這是?”

沈裕今日原是去公孫家祖宅赴詩會,並未著官服,只一身寬袍廣袖的青衫,竹簪束發,乍一看倒像是個清雋的年輕書生。

可他通身的氣質,卻非尋常書生能有。

家中從沒來過這樣的人,褚婆婆瞇了瞇眼,心中浮現不祥的預兆。

馮掌櫃捂著脖頸,勉強笑道:“婆婆,先前在繡坊幫過忙的那位李姑娘呢?”

褚婆婆看了看他局促的模樣,又看了看旁邊冷著一張臉的青衣男人,沈吟道:“她已經走了。”

在褚岳為容錦編的淒苦身世中,她是要被爹娘賣給富商為妾,因不肯屈從,這才想方設法半路逃出來的。

褚婆婆並未全然相信,但也能看出來,容錦從前的境況應當並不好過。

若非如此,她在受傷之後也不會留在自家修養,還得自己想方設法地賺錢。

哪怕眼前這男人看起來儀表堂堂,褚婆婆依舊覺著不可信,態度滿是防備。

商陸將信將疑:“當真?”

“我老婆子何必撒這個謊?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自己找。”褚婆婆將文慧攬在自己身後,反問道,“你們氣勢洶洶地找上門,與她又是什麽關系?”

商陸嘴唇微動,卻什麽都沒說出來,只得看向沈裕。

他從前將容錦當作自己姐姐一樣看待,如今再看,卻像是一廂情願,她寧願借住在萍水相逢的人家,都不肯回去。

但同時也心知肚明,容錦此舉並不是因他而起。

沈裕臉上猶如蒙了層寒霜,薄唇抿成一線,最後悉數付之一笑。只是這笑並不如眼,話音更像是淬了寒意:“她是如何到此,又是何時離開的?”

褚婆婆沈了臉色,不肯多言。

正僵持間,褚岳帶著食肆新出爐的糕點回來,原是要給文慧的,一進門見著這劍拔弩張的架勢,立時挺身而出。

文慧躲在他高大的身形後,拽著他的衣袖,小聲提醒道:“這些人,是來找李姐姐的。”

褚岳一聽便知,這是容錦小心翼翼躲著的人,當即道:“你們若是再不肯離開,我就要報官了!”

沈裕也在打量著褚岳。

一想到容錦曾在此住過那麽久,與這家人朝夕相處,他心中就湧起難以遏制的戾氣,恨不得也將此人吊於城樓之上,才能稍稍緩解。

馮掌櫃與褚家有些交情,猶豫再三,硬著頭皮上前勸道:“二郎,你就如實講了吧。”

說著,又壓低聲音提醒:“這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人。”

“憑他是誰,”褚岳卻不肯低頭,“胡知縣向來秉公執法,鬧到府衙去,我也沒什麽怕的。”

馮掌櫃“哎呦”了聲,一張臉皺得如同苦瓜似的。

“你與她相識多久,就這樣護著?”沈裕眼角顫動了下,說出的話毫不留情,“她是我身邊的侍妾,擅自出逃本就有罪,誰若敢私藏協助,也脫不了幹系。”

眾人駭然,商陸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旁人不了解沈裕,可他卻能覺察到,沈裕已然失了素日的冷靜,甚至有些“口不擇言”。

褚岳額上起了青筋,若非被馮掌櫃強行按下,已經要上手將人給轟出去了。

褚岳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尤其脾氣上來時,更是眼裏揉不得沙子。就在事情將要鬧得一發不可收拾時,褚瑜因汙了衣衫,提前自公孫家的詩會回來,總算將自家二哥給攔了下來。

褚瑜在家中行三,年紀雖小,可真到了正經事上,上頭兩個哥哥卻大都會聽他的意見。

今日早些時候,褚瑜曾被公孫玘引著,拜會沈裕。

那時只覺這位沈相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卻不料,一轉眼竟在自家見著。

他從前知容錦來路不明,怕給自家招惹麻煩,只是窮盡所想,也沒想過招惹來的能是這樣大的麻煩。

褚瑜審時度勢,向沈裕拱手行了一禮:“請借一步說話。”

他知道此事瞞不住,也沒有替容錦遮掩的意思,將來龍去脈講得明明白白,最後強調道:“那位‘李姑娘’已經離開,千真萬確,絕無欺瞞。”

沈裕沈默著,倒是商陸先開了口,話音中帶著些難以置信:“你方才說,她是哪一日離開的?”

褚瑜掐指算了算,確準無誤後,才又重覆了一遍。

“我,”商陸猛地回頭看向沈裕,不知所措道,“我那日興許見過她。”

那時封城禁令剛下來時,他奉命去渡口替成英,曾遠遠地見著個身形與容錦有幾分相似的人影。

可等到追上去,人已經不知所蹤。

空蕩蕩的胡同中,只有一輛馬車,裏邊坐著的是沈衡。

他並未多想,不鹹不淡地寒暄兩句,便轉身走了。

原來他曾有兩次機會能找到了容錦,卻總是失之交臂,生生錯過。

商陸講完那日的情形,幾乎已經要將掌心掐出血:“沈衡明明知道您在找容姐姐,他竟敢隱匿不報……”

如果說褚岳的存在已經讓他生出戾氣,在沈衡這個名字與容錦扯上關系之時,沈裕只覺著身上的血仿佛都熱了些。

再想到沈衡今日一反常態,壓根沒去公孫家的詩會,更是險些氣笑了。

等到了公孫玘的別院,沈衡並不在家中,據門房所說,他在不久前乘車離開,說是有公務要回湖陽。

這一日輾轉各處,容錦的行蹤就像是懸在沈裕眼前的誘餌,仿佛觸手可及,又總是差了那麽一步。

他徹底沒了素日的冷靜,親自騎馬去尋。

覺察得不算太晚,在陵川城外十餘裏處,將馬車攔了下來。

車夫是公孫家的仆從,並不認得沈裕,險險地勒住韁繩停下馬車,惱火道:“你這人怎麽回事?若真出什麽事,你擔待得起嗎!”

“清淮,”沈裕似笑非笑,“你說呢?”

車簾被挑起一角,露出沈衡半側身子。

他面帶詫異,滿是疑惑道:“您怎麽親自來了?可是出了什麽岔子?”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情形,商陸只覺心頭火氣,翻身下馬,質問道:“你先前誆我一回,如今還想故技重施不成?”

沈衡神情微怔,不明所以笑道:“恕我愚鈍,竟不明白這話因何而起。”

“你!”商陸懶得同他爭辯,徑直上前,重重地扯下了車簾。

可車廂之中除卻沈衡,再無旁人。

地上鋪著一層絨毯,小幾上擺著茶水、書冊,一眼望去也無可供藏身之地。

商陸一楞,幾乎懷疑這馬車是有什麽機關暗格,還沒來得及翻找就被沈裕攔下了。

“不必白費功夫了。”

沈裕按著額角,壓下隱隱跳動的青筋,原本躁動不安的血像是被潑了盆冰水,終於冷靜下來。

他自嘲似的嗤笑了聲,看向沈衡的目光卻是從未有過的狠戾:“你幫她逃得了一時,逃得了一世嗎?”

他毫不懷疑,此時的容錦早已從別的路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陵川。

“您懷疑我藏了容姑娘?”沈衡似是終於反應過來,無奈道,“縱然是要論罪,也該有證據才是。”

“我知您記掛著容姑娘,關心則亂。可您應當也明白,這世上許多事聚散隨緣,花開花落自有時,強求不得。”沈衡臉上未見慌亂,恭恭敬敬提醒,“今日京城送來最新的邸報,您該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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