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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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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蘇婆婆行事雷厲風行,才過晌午,便有人來為容錦量體裁衣。

容錦乖乖站在那裏,依著繡娘的意思張開手。

“姑娘這腰可真是……”繡娘也算見多識廣,還是沒忍住感慨了句,瞥見一旁的蘇婆婆後,又有些突兀地閉了嘴。

她知道眼前這位身份敏感,便沒再多言,等到記好詳盡的尺寸後,方才又問了句,“姑娘喜歡什麽顏色的料子?”

容錦卻被這簡單的一句給問楞了。

她少時是家中貧苦,後來有了繼母,更沒什麽的好日子過,縱然這些年想方設法地攢了些銀錢,也是給容綾攢著,從沒用在自己身上。

至於衣裳,自然是便宜的、幹活耐臟的最好。

“蘭色,”容錦頓了頓,“或是鵝黃色吧。”

繡娘記下,習慣使然,又隨口道:“姑娘這樣白的肌膚,應當也很襯紅色。”

容錦慢慢地撫平衣袖,輕聲道:“不必了。”

她昨夜穿的便是一襲紅裙,確實不錯,但卻張揚,也會勾起些不願回憶的事情。

送走繡娘後,小院又安靜下來。

桌上還擺著廚娘送來的午飯,但容錦被餓習慣了,不適應正常的一日三餐,故而幾乎沒動筷子,只喝了小半盅燉成奶白色的魚湯。

隨後百無聊賴地在廊下發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容錦自己沒覺著如何,倒是遠遠觀望的商陸覺著莫名其妙,忍不住現身問她:“你在做什麽?”

他往身邊這麽一站,恰好遮了日光。

容錦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同他解釋道:“曬太陽。”

商陸又問道:“你這樣,不會覺著無趣嗎?”

商陸就不是個坐得住的性子,也因此被沈裕指摘過,叫他磨礪靜心,可總是無濟於事。不過再危險的事,交給他都能辦得幹凈利落,但若是叫他像如今這般監看旁人,便如鈍刀子割肉,備受折磨。

“不會。”容錦搖了搖頭,笑道,“何況,我也沒什麽事可做呀。”

她不能隨意走動,在這小院,能做的事情有限得很。

蘇婆婆倒是也說了,叫她想要什麽盡管開口,但她又豈敢真不拿自己當外人?一時半會兒,也真想不起來該幹些什麽。

商陸難得沈默,似是不知這種情形之下,該怎麽說才能緩解尷尬。

容錦看出他的局促,想了想,起身到院中拔了幾根野草。

商陸下意識地跟去,不明所以地看著。

只見她纖細的手指繞著草葉,靈巧地翻折著,過了會兒,一只草編的小團雀漸漸成型,張著雙翅,圓鼓鼓的肚子憨態可掬。

容錦見他果然喜歡,便遞了過去。

“我家中有個小妹,從前旁的孩子都有玩具,她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我便學了做這些小玩意哄她……”容錦拔了兩根狗尾巴草,不多時又編了只兔子出來,有意無意地講著舊事,與商陸閑談。

只是還沒等她更進一步,蘇婆婆便遣商陸去辦事了。

容錦手上還沾著塵土,安安靜靜地候在一旁。

她聽著話音,竟是沈裕來別院了,仿佛是舊疾覆發,故而蘇嬤嬤令商陸回沈府取藥酒。

一提到沈裕的病,商陸立時將旁的都拋下了,急匆匆地離開。

蘇婆婆看向低眉順眼的容錦,略一猶豫,嘆道:“你隨我來吧。”

這八成是要去見沈裕,容錦楞了下,才跟了上去。

她能游刃有餘地同商陸相處,但卻不知該如何面對沈裕,一路上難免忐忑,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看這別院。

沈裕的住處在一片竹林中,容錦只覺著暈頭轉向,緊跟著蘇婆婆拐了幾個彎,才終於見著了院門。

此處看起來幽靜又冷靜,院中連個伺候的侍女都沒有,倒是站了兩個帶著兵刃的侍衛。

尚未進門,便先聽到一連串的抱怨。

“沈公子,沈相,您若是再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縱然是華佗在世,怕是也要無能為力了。”那人仿佛全然不怕沈裕,自顧自道,“這行醫的,最怕的就是像您這樣的病人,好不容易調理得好了些,結果轉眼就能前功盡棄。”

“若不是祖父在宮中輪值,實在不得空,我是決計不來的。”

容錦放輕了腳步,進門後,認出了那位仍在念叨的大夫——荀朔。

荀家世代行醫,久負盛名,如今朝中那位太醫令便是荀家老爺子。

可荀朔這個人生性不喜拘束,故而未曾入太醫署,而是接手了自家的醫館。他醫術精湛,最難得的是心腸好,遇著生計艱難的窮苦人家,減免診金是常有的事,故而在百姓之中風評極好。

這些年,容錦去過幾回,也算是有過來往。

荀朔半蹲在沈裕身前,按在他膝上的手緩緩挪動,但不管再怎麽嘗試,都沒見著沈裕的神情中流露出半點痛楚,只能問道:“此處疼嗎?”

沈裕支著額,微微頷首。

除了面色愈發蒼白了些,他與平素沒什麽兩樣,仿佛只是擦破皮的小傷而已。

“真不知道您是天生對疼痛遲鈍,還是格外能忍,若是換了尋常人,此時怕是早就疼得呼天喊地了。”又試了幾個穴位後,荀朔又是氣又是無奈,擺了擺手道,“先施針看看。”

蘇婆婆聽得憂色愈重,欲言又止。

容錦不了解沈裕的傷,但看出來他不是聽話的病患,還是那種說也不聽、屢教不改的。

她沒資格、也不敢對此置喙,只默默沏了茶。

荀朔得了消息後緊趕慢趕到此處,心浮氣躁,一口氣灌了半盞茶,轉眼見著沈裕竟自己站起身,情急之下話還沒說出口,先被嗆得咳嗽起來。

容錦也看得一驚,生怕沈裕會站不穩,下意識靠近了些,但在觸及沈裕那淡淡的目光後,又立時停住了。

沈裕這個人遠看覺著儒雅溫潤,但靠的越近,也就越叫人覺得疏冷。

“傷腿並沒用力。”沈裕實在也煩了荀朔的念叨,在他開口指責之前堵了回去,反問道,“還是你打算在此處施針?”

荀朔的臉色也冷了下來,他平生最不耐煩那些不遵醫囑的病人,若不是知曉沈裕這傷從何而來,決計沒那個耐性為他斷斷續續地治三年。

“您早年身體底子好,雖在漠北那幾年虧損不少,但如今終歸年紀輕,故而能不將這傷病放在眼裏。”荀朔倒是不急了,只是幽幽說道,“可若再這樣下去,就不只是時不時發作了,終有一日會再難行走如常,甚至用不了十年,就會……”

容錦全然能理解荀朔的心情,但這話再說下去非但不吉,甚至有些像咒人不好,若是在黎王面前,怕是已經讓人給按下了。

她稍作衡量,低低咳了聲,輕聲道:“荀大夫,您方才說施針,可有什麽要備下的嗎?”

被這麽打岔,荀朔放到一半的狠話戛然而止,直到這時才正兒八經看了容錦一眼。他原本只當是沈家別院的小丫鬟,細看之後卻覺著有些眼熟,只是一時半會兒沒能想起來。

當下不易深究,荀朔便沒細問,只答道:“備熱水、酒、還有燭火。”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暫且緩和,荀朔沒再多言,整理著自己帶來的藥箱,沈裕也暫退一步,由侍衛攙扶著進了內室。

容錦捧了盆熱水回來時,床榻上的沈裕已經卷起衣裳,裸露在外的那條腿上竟是傷痕累累。

這些傷痕現在看起來依舊觸目驚心,叫人難以想象當初該有多兇險。

至於髕骨處,不僅看起來異常紅腫,骨頭仿佛還有些畸形。

可他非但沒歇息,昨夜還去了黎王府,跟沒事人一樣。若不是親眼所見,怕是沒人能想到,他身上帶著這樣的傷。

荀朔用燭火灼著銀針,吩咐道:“先熱敷著。”

容錦浸透帕巾後,強忍著燙擰了個半幹,隨後小心翼翼地將其覆在沈裕髕骨上。她輕輕摩挲著被燙得發紅的手指,只覺著自己膝處仿佛都有些隱隱作痛。

可沈裕卻仿佛真的對痛覺遲鈍,從頭到尾眉都沒皺,荀朔已經只能一邊下針一邊問他的感受,才能以此判斷具體情況。

足足大半個時辰,終於施完針。

“這幾日,您還是同聖上告個假,好好在家修養吧。”荀朔拭去額上的汗,略一猶豫,還是耐著性子叮囑道,“少勞心費力,飲食須得忌口,夜間歇息時也要小心,別無意中壓著傷處……”

荀朔就是再怎麽氣沈裕不遵醫囑,但只要想到祖父的吩咐,想到這是他淪落漠北那幾年落下的沈屙,便沒法真不管不顧。

沈將軍那一脈就剩他這麽個獨子了,拿身家性命換了漠北這幾年的安穩,又豈能看他一身傷病愈演愈烈?

沈裕也不知是聽進去了那幾句“狠話”,還是終於良心發現了,竟點頭應了聲好。

荀朔霎時感動得一塌糊塗,當即承許道:“我明日再來。”

沈裕沈默片刻,話音裏帶了些無奈:“慢走。”

荀大夫告辭,容錦也端著水離了內室,出門後才發現已是日暮西垂。今日的晚霞格外絢麗,幾乎鋪滿天際。

她用早就冷卻的水澆了院角那幾叢花,正仰頭遠眺,卻聽背後傳來了蘇婆婆的聲音。

“今夜就由你來侍夜,可好?”

容錦有些意外,但很快收斂了神色。

她方才聽到荀朔的叮囑,知道這侍夜是只需看顧著,以免沈裕夜間壓著傷處而已,便斟酌著措辭答道:“只要沈相不嫌棄,雲瓷自是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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