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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寒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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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寒山(二)

山地大雨。

翻過山腰間,針葉類的植被迅速減少,逐漸過度至苔原生態。山上冰冷的石頭裸露出尖銳的棱角,讓被這一場大雨滯留住的“登山客”無處落腳。

幾個人撐開雨布,所有人都縮在一起,捏著被雨水泡發開的壓縮餅幹,沈默地發呆。

八個小時之前,這些人在山後的也告城,見識到了他們在玉窩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的場景。

還沒到十點,天就已經熱得讓人汗流浹背。

張全和阿鼓在也告碼頭上等陳慕山,陳慕山不知道在哪裏搞了一頂滑稽的草帽罩在頭上,壓著帽檐走到張全面前,“張師傅,什麽時候過來的,看起來吃得不好啊。”

張全笑了笑,沒說話,他背後的阿鼓操著流利的中文跟陳慕山打了個招呼,然後看向他身後的一群人,“這次的飛行員不是女人啊。”

他說完這句話,陳慕山身後的七八個人都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步。

陳慕山抱著胳膊,側頭看了一眼高個子和龐叔,“你們去下面買飲料,我跟張師傅說幾句話。”

龐叔帶著幾個人往浮橋對面的冰攤走了,陳慕山這才回過頭,對阿鼓說:“我走山路過來,肯定沒必要帶女人了。”

阿鼓用手搭棚,避開陽光,朝著出陽山的方向看去,“難怪集團把那個鎖死的倉庫又開了,山哥,這個。”

他邊說邊給陳慕山比了個大拇指。

陳慕山看著張全:“哪個倉庫?”

張全說了一個地名:“古沙村。”

陳慕山低下頭,“我從出陽山上下來就是古沙村,過來也告將近三十公裏,貨既然在古沙,你把我叫到也告來幹什麽。”

張全低著頭,忽然陰冷地笑了一聲,隨即擡起頭,看著陳慕山,“古沙是宗教村,不方便見血。”

他剛說完這句話,陳慕山忽然聽到浮橋對面傳來一聲慘叫。

陳慕山立即轉過身,只見龐叔被兩個人架著肩膀拖了過來,小腿已經完全失了力,高個子驚慌失措地跟在龐叔後面,對陳慕山喊道:“山哥!山哥!他們把龐叔的腿……”

敲斷了。

陳慕山捏緊手掌,轉向張全,“他怎麽了。”

張全擺了擺手,“有點鉤子的嫌疑。”

“有點是什麽什麽意思。”

張全笑笑,“就是懶得查的意思。”

他對著龐叔揚了揚下巴,“他太老了,正好可以拿他當個教材。”

他說完走到陳慕山身邊,“你不陌生,楊釗三年前,也這樣對過你。”

陳慕山的嘴角抽了抽,“我那是真的救了特勤隊的人!被處決我沒什麽話好說,這個人,現在有弄死的必要嗎?”

張全側過頭,“你帶他們走的是鷹箭旗,這東西貴啊,跟他們以前搞的什麽□□糖可不一樣,不殺個人給你們熱鬧一下,楊總覺得不是個事。”

陳慕山壓低聲音,“這些人都是開過槍的,不是青頭,不手軟。”

“對。”

張全瞇著眼睛,“死人他們看多了,慘死的應該看得不多。還是看一眼吧,看了眼裏幹凈心裏亮堂,再看到特勤隊,手不軟,腿也不會軟,你說對吧。”

他說完就要走,陳慕山擡高聲音叫住他,“你他媽拿我當教材吧!”

張全站住腳步,回頭扯了扯嘴角,“陳慕山。”

他完整地叫出陳慕山的名字,“我說實在話,你別發瘋,你這副拼命救人的樣子,真的很有特勤隊的氣質。”

“我的人他媽不夠!”

陳慕山擋下跟過來的高個子,繼續說道:“集團這一次是要把所有的英箭旗都清掉,少個人,一趟起碼少十幾公斤的貨!你讓我怎麽安排,張師傅,你們懷疑他,也好歹查一查他啊!”

張全低下頭,“我現在就是要查啊。”

“怎麽查,邊殺邊查嗎?”

“對啊。”

“你他媽……”

“夠了陳慕山。”

張全打斷陳慕山,隨即擡起手,示意人把龐叔拖到他身後,接著又看了陳慕山一眼,“陳慕山,不要在碼頭上跟我鬧,也告是本地武裝控制的地區,鬧起來,集團和當地武裝解釋起來費勁又花錢。你現在最好拿上冰鎮的飲料,帶著你的人,看我上課去。”

張全的這一堂課,是一堂擺在明面上的虐(和諧)殺課。

即便到現在為止,血腥的一幕,已經結束了八個小時,即便陳慕山已經帶著他們離開也告,爬上了出陽山的半山腰,即便這些人本來也都是些亡命徒,不怕死怕沒錢賺,但回想起龐叔死前的樣子,此刻也仍然心有餘悸。

氣氛很沈悶,說話的人幾乎沒有。

陳慕山看了一眼時間,“休息一會兒。”

說完撐開傘,獨自走到一邊。

山地的暴雨越下越大,站在崖壁邊上,能夠聽到山上河流暴漲的聲音。按他估計,如果這場雨到深夜不停,也告那邊的河流就要漫上岸了。

這不是好事,因為他實在不想再拖了。

他一邊想一邊朝前走了一步,卻看見腳下有一朵花,苔原地區,這種開花的植物並不常見。陳慕山收回腳,正想把它看清楚。

高個子忽然捏著塑料袋子鉆到他的傘下,喊了一聲:“山哥,吃餅幹?”

在出陽山裏和也告折騰的這一周,高個子顯然已經意識到了,陳慕山才是唯一有能力和他們保命的人,對陳慕山心悅可以說是誠服,說話的態度端正了不少。

陳慕山接過餅幹咬了一口,隨口問他,“心情平覆了嗎?”

高個子點了點頭,“差不多了吧。哎……山哥,你說我們幹成這一趟,到底能拿多少錢。”

陳慕山咬著發軟的餅幹反問道:“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高個子吸了吸鼻子,“想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多,哥,你懂的,現在想著錢,我們才能跟著你幹下去。”

陳慕山低下頭,沒有說話。

高個子見陳慕山沈默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山哥,你看什麽呢?”

陳慕山平靜地說了一個名詞,“綠絨蒿。”

“綠絨蒿?”

高個子顯然平時“這花那花”地聽多了,第一次聽到這種準確的植物名,一時有些不習慣。

“別說名字還挺好聽的。”

他邊說邊歪著脖子打量著那一株被雨澆得耷拉著頭的花,“就是看不出有什麽稀奇的啊。”

“高山上很少有開花的植物。”

“哦,但也不好看啊。”

“現在還沒開完,開完之後,像一把穗子。不過,這花一生就開一次,等身上所有的花骨朵開完,也就死了。”

高個子“呸”了一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雨下成這樣,看到這種花感覺不太吉利。”

陳慕山擡起傘,朝著頭頂的雲層看去,“現在雨停不下來,最近的一個遮風壁離這個地方還有四百多米,等不到上去,有人可能就已經失溫了。”

他說完,轉身看了一眼縮在雨布下面的幾個人,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崖壁,對高個子說道:“你帶著他們沿我標定的原路下去。天黑之前,應該能退回到木沙村。”

高個子肩膀一抖,試探著問道:“你……不帶嗎?”

陳慕山轉過身,“這面山本來就平,而且我才剛過山腰,我不帶你也下得去。”

高個子繼續問道:“你呢,你要自己回一趟玉窩?我們怎麽和也告的人說啊?”

陳慕山沒有立即回答,他放下背包遞給高個子,把傘也收了起來,整個人曝入臨近黃昏時分的山雨裏。

“說我回去跟我女人睡一覺。”

他說完這句話,包括高個子在內的人,很不容易地笑出了聲。

氣氛稍稍緩和。

陳慕山抹了一把臉,“有什麽好笑的,誰賺閻王的錢不為了家和女人。”

他演得像一個癡情的流氓,臉嘴角掛著的笑都帶著精準到位的邪氣,誰能想到,所謂和女人睡一覺,是穿著衣服躺在床下,借一層月光作紗帳,他在地上,縮起前爪,藏好尾巴,霧裏看花。心猿和意馬,身上都蹲著一只野狗。

高個子頻頻點頭,“你說得也對。”

陳慕山邊說邊挽起袖子,他身上灰色的長袖衫和長褲,已經被雨水澆透了,看起來像穿了一身黑,他習慣性地咳了幾聲,把喉嚨和肺裏的氣抖順,接著摁了摁胸口上的手術傷疤,調正了語氣,“你不用跟也告那邊的人說什麽,過去之後,直接去也告,找那個叫阿鼓的緬甸人,他會給你們安排食宿。這次的貨,應該都放在古沙村的倉庫,我回來之前,你們應該看不到貨。換句話說,身上沒貨,性命無憂。所以放輕松,休整幾天。”

高個子低頭嘆了一口氣。

“行,現在只能聽你的了。”

陳慕山拍了拍高個子的肩膀,正要準備走,高個子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山哥,你說……龐叔真的是臥底嗎?”

陳慕山交握手指,“可能是吧。”

說完又補了一句,“他死之前不是也承認了嗎?”

“感覺不像。”

陳慕山松開手,“你這人有點搞笑,像臥底的人怎麽當臥底?”

高個子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倒也是。”

“行了,下山吧。我也走了。”

淩晨四點,易秋接到了陳慕山久違的電話,但她卻已經燒得有些恍惚了。

勉強爬起來打開床邊的燈,坐起來接通電話,陳慕山的聲音還算穩定。

“小秋,你在哪兒。”

“在家。”

“你家有阿姨不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易秋看了一眼時間,“可以,這個時間點,大江南合適。”

她說完吞咽了一口。

陳慕山聽出了她的鼻音,“你怎麽了。”

“沒怎麽,有點冷。我多穿幾件衣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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